画侍·花嫁

来源 :飞魔幻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yhz8668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第一章】
  花田里来了两位特别的客人。
  一位是这万亩花田主人的独女,花珑。
  另一位,是她亲梅竹马的未婚夫婿,顾于之。
  花珑的娘因生她时难产而死,还过了股病气给她。十数年来,花老爷遍访名医,仍不得根治。因此,整个花家视其如珠如玉,疼惜非常。
  顾于之自小以远亲的名义寄养在花家,花家虽然没有名说,但是整个镇上的人都知道,这是花老爷给花珑找的倒插门夫婿呢。
  倒插门可不是个好听的词,好在他二人郎有才女有貌,顾于之帮助花老爷将花家的生意打理得紧紧有条,花珑待人温柔和善,每月还会施粥理佛,实是天上没有地上难寻的璧人一双了。
  就是这对人人称慕的小情人儿,却是一晨一暮地都来到了乔桑的篱笆门前。
  乔桑是一个无根的旅人,两年前他来到这片花田,因黄昏的落日而停驻。于是,他就这样看了一日、两日……一年、两年!后来他干脆在花田中央搭了两间茅屋,素日以作语绘为生。
  小镇上的人没什么见识,没见过的就爱推到鬼神头上。
  于是时日一长,便将乔桑传得神乎其神。因为他仅凭旁人的口述,就能将从未见过的人或物分毫不差地绘制到纸上,
  所见之人都忍不住惊叹一声:像、极像!
  渐渐地,乔桑便有了些名气。
  每天来求画的人很多,但他仍是早起闻露、暮时观景,开心了能连绘数十张,不愉快时则闭门多日。哪怕在外面排队等着的是都城来的达官显贵。
  那一天,花珑来得很早。
  晨雾打在她月白色的斗篷上,让她整个人染了一层白茫茫的朦胧雾气。她不时捂着手帕低咳两声,颊旁因此而染上半抹嫣红。病态丝毫未掩住她的美丽,反而令她更加生动和真实。
  她在描述自己的未婚夫时,整张脸上都是满满的爱意。他们就要成亲了,她要为他求一幅时下贵人都无比追崇的乔桑的画。而顾于之则来得很晚,他骑在一匹高大的红枣马上,一身酒气,语气急躁,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他用一百两重金向乔桑买了两幅画,并要求他对今天的事情保密。
  乔桑并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相反,他大部分时候是冷漠的。
  只是,那些花农总在他耳边提起,花珑小姐和她的未婚夫如何登对如何恩爱。
  他便一直以为,二人是彼此心悦的。
  花珑的婚期将至,她的病情却突然加重了。
  花老爷心急如焚,迫不得已取消了婚礼,带着亲信去了更远的地方寻找良医。
  花农们近几日都在讨论这件事,一边惋惜花小姐福气不好,如此好的爹、如此好的未婚夫婿,竟无福消受;一边埋怨花老爷只顾着女儿,在一年最繁忙的季节撇下幾百户花农出远门,担心会影响到今年的收成。
  乔桑独自坐在篱笆院下的竹榻上,敲了敲手中茶匙,将那罐发霉的坏茶倒掉,重煮了一壶新茶。
  【第二章】
  花家人口简单,虽有仆人五十有余,主人家却只有花老爷和花珑。顾于之勉强也算半个,不过总归还未成婚,身份是有些不一样的。花老爷临行前将花田的生意托予几位管事,顾于之则还是维持现在的差事,没什么变化。
  管事里有那长袖善舞又爱见风使舵的,见花家如今这般情形,觉得最后定还是这位准女婿当家,忙不迭去顾于之面前诉衷肠、表忠心。
  而另一部分人则觉得,花老爷如今正值盛年,并不急于考虑接班人的事,很多事情都不好说,女婿毕竟是外姓,因而对他的态度仍是有礼而疏远。
  渐渐地,就有了点分门别派的意思。
  
  这一边,“花神节”就要到了,这可是云集了各地贵族甚至宫中内侍的重要节庆,更是关系到整个花田县明年一整年生意的重要大事;而原定于三日前就该归家的花老爷一行,仍不见踪影。
  花府的信去了一封又一封,都未见回信。
  整个县城上下十分的焦虑,尤其县长,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花神节”由花老爷亲自创办,十年来年年由他亲自主持。
  而随着花田的名气越来越大,来参加花神节的贵人自是一年比一年多。另外,除了专程来下单的客人,也会有许多慕名来游玩的人;因而,这每年一届的大事,着实养活了不少镇上的客栈、食馆、驿站。
  托这个花神节的福,整个花田县的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少有那鸡鸣狗盗之事,他这县长的日子自然也安逸而好过。
  若是花老爷在花神节前赶不回来,他这个甩手县长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来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花田的外围已经插上了引路的小红旗。
  而花老爷一行,仍然没有消息。顾于之派了人去寻,可当初花老爷走得急,花家没有人知道他此行准确的目的地,也是多日未得音信。
  县长在家已经急得哭爹骂娘了,直骂那花老爷是个榆木疙瘩,这么大的家业也不续弦生个儿子,如今这般大的台子,家中竟只得一个病弱的孤女,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要说这县长虽然愚笨,却有一个精明的媳妇,这媳妇又为他生了个既聪明又有才学的宝贝女儿。
  女儿在旁边听了父亲的怨怼之言,不由得“扑哧”一声捂嘴笑出声来,道:“父亲莫不是忘了,花老爷虽然没有儿子,却有一位自小教养在身边的女婿。”
  县长轻叹一声,道:“为父何曾不知,只是那顾于之终究还没与花珑成婚,而且他也不姓花,如此重责,怎么也排不上他呀。”与女儿说话的县长,语气都柔和了许多。
  县长之女花清舞缓缓饮尽杯中余茶,继续道:“且问父亲,若是花珑与顾于之此时已经成婚,父亲可还会有此顾虑?”
  县长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答道:“自是没有的。”
  “那再问父亲,花珑与那顾于之是否已过媒下聘?”
  “是……”
  “待花老爷归来,花珑身体好转,他二人是否就会如期成婚?”   “是。”
  “那父亲有何可忧虑的?一则顾于之成为花家女婿只是时间问题;二则而今花老爷迟迟没有音信,权属非常时期。”
  县长一把将胡须理顺,拍案道:“女儿说得有理。”
  最终,县长力排众议,推举了顾于之成为“花神节”的主理人。
  起初,还有一部分人反对,可一直到了祭祀前夜,仍不见花老爷的踪迹,这才无话可说,但对顾于之仍持怀疑态度。且“花神节”对整个花田县来说都太重要了,而县长力荐,他们也不得不遵从。
  最重要的主晚宴按照惯例设在花府,整个县城、近郊数方圆百亩也被划入了参观区域,就连乔桑所住的花田,也在东南一角建了座观景台。
  顾于之担心这几日花府人员庞杂,影响花珑静养,便在询问了她的意见后,将她送来花田旁的别院里小住。
  花珑也是开心的,上次她来找乔桑求画,便喜欢上了这里。
  这里,早起有清新的花露芳香、傍晚有漂亮的落日余晖。这里,没有人拘着她不许出门以免受寒着凉,也没有人押着她喝那一缸又一缸苦出腥气的药。她还有一位沉静少语的邻居,会作她总作不好的画,会泡她总泡不好的茶。
  以至初搬来花田时,她是欢喜的。
  
  【第三章】
  花珑每日都会去找乔桑,她会站在他那歪歪倒倒的篱笆门前开心地叫他。
  “乔先生,你在吗?”
  “乔大师,今日你又不作画吗?”
  “乔能手,你泡的茶可真好喝,作为回报,我为你烹一炉香吧。”
  “乔桑大哥,今日去那山涧观瀑游玩,可省得?”
  “……”
  
  随着花神节的到来,每日来花田露台的游客也就越来越多。
  为了躲清净,这几日乔桑总带着花珑去花田更远的地方游玩。随着这些时日的往来,二人有时谈天说地,有时静默品茶,关系亦兄亦友,变得亲近不少。
  而顾于之的卓能俊才也从来往游客中传到了二人耳中,就连花农们也从最初的怀疑变得安心和崇拜。
  几乎人人称颂他的才干,临危受命还能将上下打点得如此妥帖,实是后生可畏呀。
  每每听得这些赞颂之词,花珑都会特别开心和自豪。
  顾于之太忙了,一直没有时间来看她。但是,他会派遣自己得力的小厮,隔三岔五地去为她买些时新的吃食和好玩意儿。花珑虽然有些失落,但仍是理解与支持他的。
  虽然他不说,但是爹爹不重用他,家中老仆不认可他,她也是知道的。她很高兴,于之哥哥能凭借这次花神节,为自己正名,她也希望他能更快地得到爹爹的赏识。
  只是,她写给爹爹的信一直没有回音,令她心中愈加不安。
  
  这一日,乔桑没有等来花珑的叩门声。他只道这小姑娘终于玩腻味了,又乖乖地回去做起了她的闺阁小姐。
  第二日,乔桑还是没有等来花珑的身影,他远远望向花田西北处半山脚下的小庭院。有半截白色的墙自茂密的榕树枝丫间漏出来,呈弯钩状的青瓦木橼上,雕刻着一对飞鸟与鱼。
  傍晚时分,乔桑来到了别院的门前。
  门房告诉他,小姐病情加重了,大夫已在此住了两日,近几日怕是都出不得门。
  因为病情不稳,前来探病的人也一概被回拒了。
  乔桑谢过门房,让他代为转交了自己今日上山带回来的东西,便回了花田。
  内院,屋前石阶上摆放着七八个熬药的炭火炉子,两个丫鬟用小巧的圆纱扇正小心翼翼地看顾着炉火,浓浓的中药味儿弥漫了整个院落。
  屋内,有最是疼惜花珑的嬷嬷在旁温烫汤婆子。而花珑苍白着小脸,无力地斜倚在床头,脸颊上有些浅浅的泪痕。
  仆人将乔桑送来的东西递进来,一股清新的树叶味儿立刻从满屋的药物中,吸引了花珑的注意力。
  从小到大,她收到过许多礼物。
  父亲买的、家中亲戚姨母寄的、于之哥哥送的,每一份她都喜欢,同样也价值不菲。
  而乔桑送来的,显然只是一些山涧野物,她却第一次有了期待的感觉。
  也许是因这清新的气息帮她驱散了一些药味的缘故。
  两片洗得干干净净的桑叶交叠成一个半弧的筒,叶尖折翻回来,用一小节细细的树枝别在了一起。把树枝拆掉,就有几颗圆滚滚的小东西迫不及待地窜了出来,绿绿的桑叶上,稳稳妥妥地包着一捧红灿灿的野山葚。
  花珑捡起一颗放入口中,入口芳香、甜美,终于令她一扫连日阴霾,微微笑了出来。
  
  几日后,乔桑又等来了花珑。
  春天已经过去了半许,她还穿着厚厚的兔绒斗篷,手中握着个汤婆子。
  她站在他的篱笆门前,歪头笑嘻嘻地说:“乔桑,你可愿接受我的邀请?”
  【第四章】
  花珑想要每天为自己求一幅画,她担心自己等不到爹爹回來,也等不到顾于之功成名就来娶她。
  花神节已经结束有一些时日,而顾于之似乎更忙了。曾经那些质疑他不认可他的声音,随着这次花神节圆满落幕消失,转而变成了钦佩和赞誉之声。加上花老爷迟迟未归,顾于之俨然成了花家的新一任当家人。他需要应酬席面,需要运维大计,需要筹算账目,同样的,也需要进出县长家中,维持官衙关系。
  他,根本没有时间再来看看花珑。
  乔桑闭门谢绝了其他客人,一心一意地为花珑画像。
  每天画一幅,每天画一幅。
  春去,夏来,他的案前堆了厚厚一沓画纸。上面有浅笑如兰的花珑,有娇笑如桃的花珑,有妙俏如星的花珑,也有温婉如月的花珑。
  无论当天她的状况多么糟糕,只要他来为她作画,她都会竭尽所能地表现出自己最美好、最令人心安的一面。
  她给了乔桑很多很多的酬劳,她总笑话他:赖以生存的活计都时常懈怠,总有一天是会失去人气的。她多付一些,好歹还能让他留点家底,不至于受冻挨饿。   整整两个月,顾于之一次都没来看过她,只差人送来了一堆钗环首饰。
  花珑不喜欢,但她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时常站在乔桑的茅草屋前,看着在花田里忙前忙后、挥汗如雨的花农们,看着看着就笑了。
  如果用她全部的钱财,换来一个康健的身体,她该是肯的;能换一个那么美好的花珑,花老爷也定是肯的。
  如果用他的全部才能去换她的一条命,他也是肯的,乔桑想。
  可是,命运总是如此喜欢捉弄人。
  有人愿为财舍命,反倒人财两空;有人愿千金散尽,换半片时光,终却不得。
  花珑已病入膏肓,连床都不能下了。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消息,说是花老爷遭遇山贼,早已经遇了难。老仆将花珑瞒得死死的,但凡提及此事者,无一不是重重责罚。那些原本忠于花老爷与顾于之分庭抗衡的管事,也因为这些日的传闻,渐渐懈了力气。
  无论如何,花家都需要一位掌事的人。如果花老爷真的遇了难,顾于之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虽然仆人们都在刻意隐瞒,一直卧于病榻的花珑却似有所觉察一般,浑浑噩噩间,一半时候呼唤爹爹,一半时候呼唤顾于之。只是如今,这二人皆无法出现在她身边。
  一屋子的嬷嬷和丫鬟,总忍不住偷偷地抹眼泪。
  这一日,乔桑去了花府。
  他希望顾于之能去看看花珑,
  顾于之较于几月前,更为意气风发,在与乔桑说话时,显得圆滑而老练。
  他一扫那日的烦躁,对乔桑的手艺赞不绝口。
  “乔先生,此前顾某曾求过一次画,作为新年礼物赠予友人。友人甚喜,对先生之画工更是赞不绝口。”
  乔桑不爱应酬,只微微一颔首,直奔主题道:“你该去看看花珑了。”
  顾于之面上表情一变,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岳父如今下落不明,花家生意也是一团乱麻,我实在是抽不开身去。”
  说着,他像似与乔桑解释,又像是在与自己解释:“想来,珑妹也是能理解我的。”
  乔桑并不想听这些,他自然知道仅凭自己这三言两语,是很难说动他的。花珑病了这么久,定然会有忠仆前来求请过,只是他们都不敢把真相告诉花珑,就一味地说他太过忙碌而已。
  “你可曾想过,你如今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乔桑的声音冰冷而没有感情。
  清楚了他的来意,顾于之面上再无好看的颜色,听了这话,更是将眉心一挑,不解地看向他。
  乔桑也不看他,只冷着声音继续说道:“如今花珑病重,花老爷下落不明,你帮整个花田县圆满了花神节。在许多不明真相的人眼中,如此危难关头,你临危受命本是义举。你定然也是想着,此时若她父女二人都不幸去世,花家没有宗族子嗣,你真是白捡好大一个便宜。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花珑如今还活着,你就迫不及待地露出狐狸尾巴,那些眼明心亮的人,又有谁会看不出你那点浅薄的狼子野心!
  “只怕你这万贯横财还未到手,就先要被人戳着鼻子骂一句白眼狼了!”
  顾于之置于膝上的双拳紧紧握住,他想反驳乔桑不是,他只是太忙了,抽不开身,但他说不出口。乔桑说的这些,他何曾不知。只是他,终归还是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
  三日后,顾于之终于出现在了花珑的病床前。
  而他为花珑带来的,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泼天大的坏消息。
  【第五章】
  好消息是,下月十八是个好日子,他请了县长为他二人证婚。
  坏消息是,花老爷一行找到了,在距花田县甚远的巫峡江中。因遭遇水匪,被劫财害命,一船三十余人,皆命沉巫江。这些日子他们派去的人皆走的陆路,这才迟迟未能得到消息。
  原本因为顾于之的到来,花珑的状态还有所好转。如今乍闻噩耗,一时悲恸过度,又直接晕了过去。
  花家人丁稀薄,花珑只有一个嫁去邻县的姑妈,收到顾于之的消息,她便連夜带着夫家赶了来。
  顾于之解释说:“花老爷过世,原不适宜操办喜事,可花老爷只有花珑一个女儿,自是千万个放心不下。唯有让她早日成亲,让人来代替他好好地照顾他怜惜多年的明珠,才能走得安心。”
  说到伤心处时,更是声泪俱下,悲痛难忍。
  花姨妈看看病榻上再难自理的花珑,又看看跪在她面前的这个由她哥哥亲自挑选的女婿,最终只得含泪点了头。
  婚事就这样被订了下来,而花老爷的灵柩则会在礼成后的第十日被运回花田县。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场婚事背后的悲伤因由,也纷纷表示惋惜和赞同。
  婚礼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只是来来往往的花府里,没有办红事该有的喜气。仆人们忙进忙出,牵红挂绿,却无一不是沉默不语,躬身勾头地生怕在大喜事前露出哀色。
  花珑仍然是在别院静养,花姑妈毕竟外嫁多年,陪伴了她几日后便因家中急事被叫了回去。
  冷冷清清的院落里,只有乔桑隔日来为她作画。
  她想让他为她爹爹作一幅语绘,可她病情反复,实难与他做出很完整的描述。
  乔桑就在她的卧室外,用屏风隔出一方案台,日夜守护着,只为不错过她偶尔清醒时的言语。哪怕,有时候一天只得她一句话,只得落下一笔。
  花珑的生命在以很快的速度消逝,她就像一朵娇弱的花儿,过了花期就会以可见的速度凋谢。
  乔桑觉得,她可能根本撑不到下月十八。
  这一日,花珑突然奇迹般好转过来。
  她不仅能吃一碗薏米粥,还能与贴身的嬷嬷谈笑上几句了。她看着乔桑未作完的那幅画,温和笑道:“想来,也是不需要了。爹爹还未走远,我该是能追上的。”
  此言一出,屋内伺候了她数年的仆人皆是神色大变,那年轻不更事的丫鬟,更是匆忙背过身去,咬着嘴唇泪流满面。
  花珑自脖子上摘下一个精致小巧的小香盒子,捏在手中摩挲片刻,才轻轻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纯金印章。   她将印章放进乔桑的手心里,托付道:“乔大师,我怕是等不到成亲那一日了。这是花家的掌印,有了它,于之哥哥才能真正执掌花家。请你……请你帮我代为转交……
  “你转告他……
  “不……不必转告了……只要他能、能……平安……喜乐,忘我亦念我……都、都可……
  “只是……终归还是……未能……成为他的……妻子……”
  婆子听了她这话,忙不迭招呼外面的小厮,要他快快去城里叫顾于之来。
  花珑听了,阻拦道:“不,我不想……让他看着我……走……”说着看向一旁的乔桑,“乔……拜……托……你……了……”
  乔桑只觉如枯井一般沉寂了多年的心湖里,似被她扔进了一颗小石头。表明上看似只起了微微涟漪,实则湖底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回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等我!”说着掀起衣摆,大跨步夺门而去。
  此时已近傍晚,花田被绯红的晚霞染得无比绚烂美丽,夕阳半挂在天际线上,努力绽放着最后一丝光亮。
  乔桑的身影飞快地奔驰在花田中,手中的物件深陷入掌心,硌得他的胸口阵阵抽痛。他在经过草屋时,脚步略微顿了顿,但很快又加快速度,朝着花田县急驰而去。
  【第六章】
  此时的花府,门房紧闭。
  屋檐下挂着一排红艳艳的喜字大灯笼,门上也贴上了喜庆的对联。
  内院屋内,顾于之闲坐在一方八仙圆桌前,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他一边端起酒杯悠闲地饮着,一边望着屏风后的身影,眼中满是渴望与期待。
  乔桑没有叫门房开门,只是脚尖轻轻一点阶下石狮,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越过了院墙。
  他在花府沉寂的半空中盘旋一周,便找到了顾于之所住的偏院。那顾于之被他先前一番话点醒,之后便极尽所能,将所有明面上的功夫做了个足,引得人人称颂其孝贤忠义,如今整个花府全仰仗了他,才能维持这财富荣华。
  可关起门来,他终归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情不自禁地露出那真实的丑态来。
  看着屋内抱在一起的男女,乔桑心中丝毫不觉意外,只叹花珑弥留之际,还一心念着盼着,实在可怜。
  大红的绸缎将整个院落装点得喜气洋洋,年轻貌美的女子一身大红喜服,满脸娇怯地软在顾于之怀中。若不知情者见此情形,定会以为她才是这月十八的喜娇娘呢。
  女子无意间一扭头,正与乔桑冰冷的眸子对上,乍一见,直被吓得惊呼出声来,并猛地一把将顾于之推开。
  乔桑看清了女子的脸,认出来正是当初顾于之找他绘制的另一幅画的主人。
  ——县长之女,花清舞。
  顾于之此时也发现了乔桑,先是一脸震惊,后是一脸怒气地斥责他道:“你为何在此,来人,快来……”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眼前黑色身影一闪,乔桑就来到了他的面门前。
  二人四目相对,乔桑的眼神冰冷,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寒气:“你该去看看花珑了!”
  顾于之原被吓得有些愣怔,闻言不由得一声嗤笑:“我道是何事,原来是为了那个一脚已经在阎王殿里的药篓子!
  “怎么?你爱上她了?”
  乔桑轻轻抚了抚掌心里的印章,只重复道:“你该去看看花珑了!”
  顾于之恼怒不已,一甩衣袖,避开了乔桑阴沉到可怕的眼神,怒道:“今天我就挑明了和你说,我早知她活不过十五,所以才将婚期定在了十八。只要她一死,就会有权势滔天的大人物为我和清舞做媒证婚。我名利双收,还娶得一位得力内助,人生快事不过如此,又怎会有空去管她一个短命的?!”
  说着,他像是堆积了许久的情绪突然爆发,几乎是吼叫着道:“你要怪就怪她那该死的爹,一边要我做上门女婿让我令人耻笑多年;一边又不肯放权于我,就想着让我这一辈子都葬送在他那短命鬼女儿身上,简直是做梦!”
  乔桑再不想听下去,缓缓闭上双眼,许久,才轻吐出一句:“對不起,花珑。”
  话音未落,就见他身形一顿,眨眼间便扼住了顾于之的喉咙。二人体型相当,可顾于之在他的手下,就如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鸡仔,被高高地举至空中。
  顷刻,便被他掐得面色红胀,吐字艰难。
  “你……你这……个……疯子!”
  “啊——”
  随着女子一声惊恐的尖叫,只见乔桑的背后凭空浮现出一幅冒着腾腾黑雾的画卷来。
  黑色的轴、雪白的纸,边沿绘着一朵朵祥云,看起来普普通通,却散发出一股震人心魂的诡异气息。
  而更诡异的还在后面,那画像是有生命一样,正从顾于之的身体里抽取着一丝丝的鲜血,伴着男人痛苦的呼喊声,慢悠悠地以那血为笔墨,在雪白的画纸上绘制着图案。
  细细看去,才发现,那画纸上隐隐有着一个女子的轮廓痕迹,只是因为没有颜色去描绘,便显得不那么明显了。
  而此时,随着一缕一缕鲜血的注入,那轮廓也渐渐显现了出来。
  是——花珑。
  
  乔桑带着这幅画许多年了,当初决定在花田住下时,便立了誓再不唤醒它。他没有能力销毁,便只得将它深埋在草屋后的泥土下。
  他原以为,自己再不会用它。
  这幅画有一种魔力,只要用所爱之人的骨做笔、血作砂,绘制出将死之人的模样,便能让人起死回生,再无灾难病痛。
  他早该这样做的,他只是怕……只是怕花珑知道了,并不肯背负着这沉重的罪孽去过一生。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
  那么好的花珑,顾于之,并不值得!
  【第七章】
  那画卷还在吸食着顾于之的血,有下人听到响动赶来,却无一不被眼前景象惊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画上的女子越来越明晰生动,就像真正的花珑站在那里一样。
  乔桑与画中女子双眸对上,甚少将情绪表露在脸上的男人,终于勾起嘴角,笑了。   只是,变故也在这时出现。
  这种术法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心之血,也是整個绘制中绝不可缺少的部分。可是,当顾于之的心血从胸腔处一点点被抽取出来时,所有人都发现了异样。
  他的心血竟然是——黑色的。
  就连乔桑都未曾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早已经被吓得有些精神失常的花清舞,见此更是直接跪伏在了乔桑面前,痛哭求饶。
  “与我无关,这一切都是顾于之的主意。是他假传了花珑病危的消息,故意引得花老爷一行去了巫江。我……我虽是找了些杀手,可……可都是他逼迫诱骗我的……求求你不要杀我,真的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堂外众多奴仆,闻言更是惊骇不已。
  竟是顾于之伙同县长之女杀了老爷,二人这是打算害命谋财,真是好一对奸夫淫妇。
  那黑色的血线注入纸上,画中原本已经渐渐成形的女子立刻像是遇水了,所有的颜色飞快地四散融化。
  乔桑慌乱地伸手想要去阻拦,可哪里还有什么办法,眼睁睁看着只差最后一步即将成功的术法,崩于眼前。
  女子的面容和身姿都模糊成了一团红墨,在脱离画纸的瞬间,碎成粉末。如绯红的晚霞,照亮了整个夜空。
  乔桑只觉心中有一丝细而要紧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他像是失去了什么支撑一样,猛地一个踉跄,险些没能站住。随着术法的失败,顾于之也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面无血色,犹如死了一般。
  看向逐渐消失在夜空中的红色粉末,乔桑心中如有所感,再不多做停留,一把提溜起顾于之,一起一伏,便消失在如魅的夜色中。
  怕是,要来不及了!
  他只恨,当初不忍单纯善良的花珑难过,明知顾于之与别的女子有染,却不告诉她;明知他是个利欲熏心的白眼狼,却不加以阻拦。
  不,这些都不那么打紧了。
  他最恨的,是心心念念着那个善良美好的女子,却没再努力一点,让她忘记顾于之而爱上自己,没能让他在此时此刻,用自己的血、自己的心,去换回她的生命。
  
  乔桑赶回别院,还未进屋便听见了里头传来的痛哭悲鸣声。
  终是,没能留得住她。
  他想起他初到花田那一日,是个晴朗的傍晚,徐徐春风拂面,冉冉红日西斜。有一个兴奋的小姑娘,不顾仆人的焦急阻拦,在夕阳下的花田里翩然起舞。
  一切是那么的美好,令他停驻不前,自此沦陷。
  【第八章】
  “火……着火了!”
  “花田里起火了!”
  随着嘈杂混乱的叫嚷声响起,这个花田渐渐被通红的火光笼罩,原本沉寂如墨的黑夜,被烧得如最绚烂的夕阳一般,殷红而决然。
  乔桑抱着花珑,缓缓地走在杂乱的人群中,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再与他们无关。
  他为她换上了大红的喜服,与顾于之一起放在了草屋前。这是花珑最后的心愿,他希望她能实现所有的愿望,不留丝毫遗憾。
  不远处,已有熊熊火焰在朝着这边袭来,有赶来救火的花农见了,焦急地呼唤他快点离开。可乔桑只是静静地抱着怀中的女子,望着那片绚丽火光,一言不发。
  火势越来越近,顾于之半边身体已经被吞噬进火中,还未彻底断气的人被烧得痛呼不止。而乔桑的周围,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隔绝了一般,火势无法靠近分毫。
  那幅浑身散发着黑气的画卷,如有生命一般,悄无声息地浮至他身后,一条又一条像触角一样的东西毫无规则地伸出,并一寸一寸地附着进乔桑的血肉中。
  这是唤醒它的代价,他早已知道。
  只是怀中的女子,在绯红的嫁衣下,显得苍白如纸而毫无生机,这令他忘却了背上的痛,也忘却了胸口的痛。
  她定不喜欢自己此时的模样,他想。
  他抬手咬破自己的手指,有鲜红的血液立刻冒了出来,引得背上的画卷兴奋不已。
  乔桑将鲜血轻抹在花珑苍白的唇瓣上,让她看起来稍稍生动了一些。
  他还想再伸手去摸摸她的脸,却被那画卷的力量控制着,缓缓向空中浮去。
  女子失去了依托,如安睡一般躺在花田里,随着乔桑的离开而被火舌一点一点吞噬,渐渐消失在火光之间。
  ……
  花田突起大火,县里组织数百壮丁连扑了三天三夜,才彻底将其浇灭,好在没有人员伤亡。
  随之而传遍满城的,还有花珑病逝、顾于之谋财害命被乔桑杀死的事情。同时,县长一家贪图花家财产,花清舞不惜出卖色相与顾于之勾结,害死花老爷等事,也在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一时间,世人唏嘘不已、哀叹不止。
  恶人皆已伏法,可花田究竟因何而起火,官府始终查不出来。
  而自那场大火之后,众人便再也找不到那位画工卓越、最擅语绘的画师——乔桑。
  只在无人的夜里,那些有怨有恨的地方,偶尔会出现一个男子。
  一袭白袍,背上背着一幅画卷。
  那画卷通体漆黑如墨,散发出一股鬼魅而勾人心魄的气息。画柄之上,那些原本只有祥云的图案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些奇异的花纹。
  看起来像云又像花。
  不像云也不像花。
  【完】
  
其他文献
当《裙子的秘密》和《天音止戈》相互碰撞:  女装大佬X男装大佬  两个同样为爱异装的人,会擦出怎样的火花呢!  知名声优,身高一米八〇,比例完美,带上小翅膀直接能去维密走秀的顾楠楠小姐在某次给苏茜茜买抹茶蛋糕的途中,掉进了这个神魔共存的洪荒世界,偶遇了和录雨一齐吞下束魂丹在人间游历的天戈。  按照一般的穿越套路,男女主角(一篇文的男主角和另一篇文的女主角也统称男女主角没错)一定会互相吸引,暗生情愫
期刊
号外!号外!《裙子的秘密》正文首次公开,阅读开头,在微博写下读后感并@飞魔幻杂志 @婆娑果1 ,被翻牌的飞碟可以获得作者签名样书一本!  “茜茜学姐,我喜欢你!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学校,操场,喷泉,男生抱着一大捧玫瑰花单膝跪倒在苏茜茜面前。为了配合他的浪漫,喷泉在八点整突然喷出水来。防水的彩灯在水流中氤氲出浪漫的色彩,似雨后彩虹一般。围观群众齐齐鼓掌,并叫喊着“答应他,答应他”。  对于这
期刊
一  千狩从义父书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何馨蹲在树底搓手取暖。  他转了眸子,只当是没看见。  可何馨似有所觉,猛地抬起头来,先是诧异,紧接着便是欣喜,顾不得蹲得发麻的双腿便朝着他扑过去!  千狩一个闪身,何馨没得逞。  他不由得扶额,这姑娘是义父新招的杀手之一,从前他们并无交集。但也不知中了什么邪,自打上次中秋之后,這何馨就对他死缠烂打,本就男女有别,她还非要凑得越近越好——  照他说,义父就不该
期刊
楔子  方墨其实不太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方知同时,是个什么情景了。  她只知道自己最后一次见方知同时,两人都满身狼狈,那时五六个大汉堵在她的门口,扬言方知同已经在赌桌上把她输给了李员外的小儿子,他们是来带她回去成婚的。  她死也不肯出门,披头散发活像个泼妇——不,那时的她应该就是个泼妇,一边撒泼打滚着抱着门柱不肯撒手,一边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地挖出自己生平最恶毒的言语,毫不留情地泼在方知同身上。  当时
期刊
(一)  尤家的老式洋楼里难得来了生面孔。  今天是内务次長韩德维家嫡公子的大喜之日,往日与红英相熟的一位太太接了请帖,要与她先生上府去祝贺。缺一个人,害得牌也打不成,红英又不喜欢冷清,便去请了近日新寡的年轻太太来凑一桌麻将。  年轻太太姓陈,盈盈笑语与她们讲市井闲话:“不晓得你们听没听见风声,据说今日这位新嫁娘原来是定给韩家庶公子的,可是不知怎么偷换了新郎官,叫韩公面上不光彩,场面也不敢作大。”
期刊
好看的男主一本书只有一个,好看的书却有无数本——见一个男主就想抱一个,怎么办?那只好让他们来一场漂亮的对决了。  最想拥抱男子评选——正式开始。  入围者:龙成谨  入围作品:《蒲桃》  入围原因:大概是蹭了正在连载的《蒲桃》的熱度,这个秘密大家不要说出去哦。  入围者简介:一个满嘴说着不爱不爱,实际上心里喜欢得不要不要的傲娇七皇子。  入围签名:我不喜欢你,我才不会喜欢你!  拥抱方式:嘴上虽然
期刊
亲爱的飞碟们!《凤楼》终于上市啦!打开淘宝扫一扫就能拥有爱情!  【凤楼·昆吾】专题小剧场(三)  熄歌:其实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昆吾这个人物,在风楼里……专门打架那个。  我其实很喜欢他,但我一直不知道怎么描写他,因为这个人物的人生太简单了,就是一个武力值超高的傻白甜。  等什么时候,我学会了写甜文,我就来写他。  但这并不妨碍我写他的小剧场,所以我来给你写一波小剧场。  05  (前情请看上期
期刊
应该没有人没写过作文吧,读书必备呀!有些作文桥段,真的让人笑到头掉!  鹿聘  小学有一次语文课是看图编故事,图片内容大概是一只母鸡说服狐狸不要吃自己,但是大家都千篇一律,小学生就喜欢跟着老师的示范例子去写,全是老母鸡说“我家里还有个鸡宝宝,求你不要吃我”之类的。后面老师批改时眼睛一亮,把一个男生的作文朗读出来:“老母鸡说:‘我鼻子里有鼻涕,眼睛里有眼屎,上厕所忘了拿纸擦干净,你来吃我啊。’”然后
期刊
【壹】  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此时我正蹲在我的小摊子前,将烧制胭脂后留下的花渣细细碾磨,想要再榨些脂油出来。  玫瑰的花季快过了,这盒胭脂好卖,得多加紧做些。  可眼前的骚乱迫使我不得不分了心神。  我不情愿地抬起头,看到一众官兵行色匆匆的身影一晃而过,领头人敲着锣鼓,配合官兵们大声驱散百姓。  “讓开了啊,让开了啊,大将军就要进城了!”  百姓们纷纷退避三舍,拥挤的大街主道上立刻空旷了几分
期刊
【楔子】  不知从何时起,街市上开始流传一首尽人皆知的童谣:“傻王爷,叫裴璋,丢米钱,打醋缸……”  远处一个粗略二十一二岁,身着粗布麻衣的女子闻声,提起衣裙的一角追过来。孩子们本来还零星唱着,见是她来,声音就大了些:“傻王爷,叫裴璋,丢米钱,打醋缸,娶媳妇,不下炕,穷得叮当响。”一边唱着,还拾起地上的小石子朝她丢过去,趁她脚下踉跄的空当,一路高唱着跑得远了。  女子抱着手里一捆牛皮纸包好的中药,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