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物替我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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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会想起一些死去的人


  是的
  我们总会想起一些
  死去的人
  他们的善和小小的恶
  都一起忘记
  他们的生老病死
  也已不再重要
  他们或大或小的墓碑
  他们早已朽烂的棺木,骨灰盒
  墓地上的这些青草
  这些
  都不重要了
  只是偶尔在梦里
  他们有时静静地站立在干净的院子里
  还有一棵
  开满了红色花朵的树
  还有的人
  在风里静静地低头微笑
  此时
  他们都在自己的家中
  没有人知道
  他们是早已死去的人
  只是
  偶尔有人在梦中
  觉得是自己走错了路
  打开了一个个崭新的陌生人的院门

石家庄原来有这么多高楼

——悼先生陈超


  石家庄
  原来有这么多楼
  这么多需要抬起头
  仰望的高楼
  从2014年万圣节起
  每一座高楼
  都会
  有一个人
  跳
  下
  來
  然后微笑着
  走过来
  拍着我的肩膀说
  ——“俊明,我没事!”

松针是另一种时间


  “仿佛
  我们一夜之间成了古人”
  空怀故人之心。
  罗汉松,不是罗汉的一种树
  松针是另一种时间
  不到片刻,它们已落满头顶
  我们似乎已经没有地方可去
  安静的呼吸
  是整个湿热的夏天
  如果此刻在山中
  可提前进入万籁的暮晚
  你却害怕
  那些突然出现的灰色松鼠
  它们跳得太快了
  松针在此时也变得寂静

乌蒙山的雪


  现在是秋天的乌蒙山顶
  时间的冷和词语的冷刚好相遇
  一团团的雪斜吹向地面
  由不知名的手调制成的黑白色调
  多像是一纸亡灵书
  隐隐地有人在唱着歌
  时断时续的雪却带来一条确切的消息
  一位友人刚刚亡故
  那时中原的庄稼头颅被砍落一地
  雪阵回旋的下午
  人们正忙着灰蒙蒙地呼吸
  提前到来的寒冷
  有不知名的野兽留下了几行脚印
  如果你偶尔想起了一个人
  可以在这样的大雪弥漫的时刻
  可以在一些缓缓的事物降落之后
  可以在那些越来越快的消失和溶解之前

燕山林场


  当我从积重难返的中年抬起头来
  燕山的天空,清脆泠泠的杯盘
  空旷的林场,伐木后的大地
  木屑纷纷……
  那年冬天,我来到田野深处的树林
  面对的是一个个巨大的树桩
  和父亲坐在冷硬的地上
  生锈的锯子在嘎吱声中发出少有的亮光
  锯齿下细碎的木屑越积越多
  露出大脚趾的七十年代
  有了杨木死去的气息
  芬芳,温暖
  那锯木的黄昏
  吱呀声中惊飞的乌鹊翅羽
  如雨的风声
  正在北方林场的上方响起
  在矮矮的山顶,我调整那多年的锯琴
  动作不准,声音失调
  我想应该休息一会儿,坐在树桩的身边
  而那年冬天,父亲
  只是拍拍我的肩膀
  那时,一场罕见的大雪正从天空斜落下来

就像今天,总有些无缘无故


  就像今天
  总有些无缘无故
  无缘无故的头疼、牙痛、半张脸浮肿
  无缘无故的暴雨来临
  无缘无故的车站那么多人没有地方落脚
  无缘无故的一个人在黄昏抽身离去
  无缘无故人们都不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无缘无故的
  如此刻
  人们在白天也点着蜡烛
  如此刻
  不信佛的人们双手合十

郊区多树,也多墓地


  从高高的上空看来
  它们是整齐灰白的马赛克
  那些高速路和郊区土路上
  正在移动着大大小小的阴影
  郊区的树木很多
  正如同样多的墓地
  赶来墓地的
  有的人还未来得及换掉鲜艳的内衣
  一切都可以原谅
  一切正在被原谅

我喜欢那些肥嘟嘟的事物


  我喜欢那些胖嘟嘟的事物
  那些多出来的脂肪和绒毛
  两个中年女人在闲聊
  脸色在正午前的阴影里
  三只短腿狗
  摇摇摆摆地跟随
  它们是三个孕期的母亲
  肚子快要贴到地面啦
  它们抬头,有意无意地
  撩上谁两眼
  其中一个,停下胖嘟嘟的身子
  对不远处一只大松狮
  狂吠
  不止   聊天的那个中年女人
  稍稍低头正色
  ——“住嘴”
  肥嘟嘟的那只
  立刻低下头去
  闭合了肥嘟嘟的下颌

鱼鳞在身上的暗处发亮


  收拾一条东海岸寄来的干鱼
  板硬的像一段上了色的枯木
  盐粒簌簌崩落
  生活在黄昏又多了一层咸苦
  把它们用清水泡软
  盐和鱼都来自大海
  捕鱼的和晒盐的都是彼此的陌生人
  你和另一个人隔着日常之水
  北方的夜带着即将降临的雪意
  鳞片在冬天的白瓷灯下闪亮
  一个个揭开
  片瓦不存的屋顶
  薄硬干脆的鳞片弹射进水池里,案板上
  地上也是
  还带到了卧室的地板上
  其他的被池水带入更深的下方和黑暗
  几天后
  那些鳞片还沾在我的头发里
  裤子的褶皱上,夹杂在
  毛衣上,鞋帮里
  我带着这些鱼鳞
  走在北方的街上
  那些暗处的亮光
  没有任何人察觉

另一个尘世


  一扇门,两个世界
  进门和出门
  有时是两个动作
  有时,是生和死
  我是个左撇子
  梦里打架时却总是先出右拳
  有一次我在梦里过完了一生
  每次看到那些
  被扔掉的衣服和鞋子
  总是心头一惊
  它们好像刚刚失去了一个故人
  中年的她又一次
  在梦里的同一个地方
  滑倒了
  满怀的栗子正密集地滚下山坡
  那是时间刚找出的零钱
  望着对岸的雪山和城镇
  我们仿佛来自另一个尘世

不大不小的一次复活


  赫拉巴尔的墓园和故园
  离得太近了
  生死只隔了两英里
  红色拖拉机正在垦荒
  椴木上刻着陌生人的名字
  一只手臂从石头墓碑里探出
  抚摸那些大大小小的玩具猫
  米黄风衣的女子侧身在十字路口
  风不大却吹乱了她的头发
  一辆蓝色的乡下班车会晚点开来
  一半光亮一半阴影的墓园
  一只猫突然翻墙消失在树林里
  它是为了离去还是为了寻找?

回乡途中读保罗·策兰


  北京车站。人流。
  每一秒钟都是全新的
  我还处于晨昏中。
  一辆绿皮火车将是我四小时的容身地
  手里拿着黑色封皮的保罗·策兰诗集
  这是我带着保罗开始
  第一次的中国旅程
  他是否有勇气
  在中国再死一次
  整趟车没人知道,也不会关心
  谁是保罗
  也许有几个体育迷知道保罗——
  一个曾预测足球世界杯的章鱼
  如今,章鱼保罗死了
  诗人保罗横躺在身边的黑色书页里
  身边那一张张修饰过度的脸
  閃着城市的疲倦
  保罗在书中躺了多年
  我从来没有勇气打开它
  生活并不沉重,也没有
  想象中那么轻松
  让他静静地躺在座椅上
  铁轨就会永远与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白雪,白象,还有白色的虚无


  峨眉山已是白蒙蒙一片
  像极了多年来我的虚无
  如果是夏天,山风必将吹袭
  此时是初冬,车窗紧闭
  大大小小的山泉随处可见
  那是一头头或大或小的白象
  身影如白雪的灯盏
  只有佛祖愿意吹息
  随处可见的
  还有山中一个个废弃的客栈
  寂静的是黑漆漆的门窗
  那暗地里的门挡似乎从未拨开

野雉于飞


  下午的灰暗正在加深
  但这不是一个阴天
  正如死去的人
  并非都是老年人
  那时仍在晨昏中
  叶片落尽的树顶湿漉漉的
  冬天在不久后到来
  腐殖土的气息越来越浓烈
  那些逝去之物没有再次现身
  你不会料到
  突然问草丛里有震耳的轰隆声
  一只或两只野雉仓皇地起飞
  瞬间掠过树林和两个红色的屋顶
  还没来得及看清它们的身影
  未及看清它们脖颈的羽毛
  只有那巨大的尾翎在风中一闪
  和猝不及防中加速的心跳
  在缓慢的冬天即将到来的时刻
  有些事物
  比你处于更深的惶恐和惊悸中

闪亮的一切正在磨损


  森林间只有一条灰白的路
  仿佛一切都被规定好了
  浅蓝色的栅栏就在身侧
  时间的水管再次打开
  欧洲南部的这片草场正在灌浆
  银灰色的车子在疾驶
  如果从沉暗的林木上方看来
  我们是布拉格移动的一枚镍币
  闪着亮光的一切
  也正在悄悄磨损
  散养的鸡和寻食的鸽子挤在一起   它们的身影占据着草坡和国家公路
  平缓的草场
  那些红色和黑色的马群
  我们经过时,它们是静止的
  到处是翻修的中世纪的房子
  那些红屋顶的白房子,黄房子,还有黑房子
  有一半时光
  停留在寒冷的下午
  一个地方的语言被革命的橡实
  一次次敲打
  这时——
  我们只注意到突然到来的一阵风
  带着闪亮的雪霰
  滚落山坡

雨中灵光寺闻礼忏声


  雨来,避雨
  在菩提树下重新温习
  一些特殊的树种
  你和他人无异,和
  那些暮晚的蝉也无甚区别
  听经的人,在树下招惹蚊蚋
  蓝色的童车停放在屋檐下
  这都是有意的安排
  雨也不是偶然的
  此刻
  童车空着
  礼忏声将佛堂和童车暂时填满
  雨还未停,唱经已经结束
  僧人在雨中喧嘩
  我甚至听到了其中的方言
  孩子被母亲抱着,四肢垂落,眼神呆滞
  他将再次填满蓝色的推车
  人们也将走出寺院回到来处

一整个下午的水流


  一个下午的水流
  如此简单而又延长的慢动作
  一个不修边幅的人
  准备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清洗那条长裤上的污渍
  它存在已有多年
  他儿子的彩笔
  败坏了洁白的细节
  可谁也不能责怪
  这是多年之后的一整个下午
  窗外是雨,屋内是水笼头的开合
  老式的衣橱正等待收拾
  四十年来的夏天仍然难以分辨
  门有时发出吱嘎的响声
  像是有人谨慎地敲门
  又像是
  有人刚悄悄地离去

有些事物替我们说话


  每次起夜去洗手间
  我都会愣在那里几秒钟
  仿佛母亲突然走失了
  她的假牙正浸泡在瓷杯的盐水里
  村里曾经有一个大傻子
  每天光着屁股乱跑
  作为一个男人
  我却从来不敢直视他的裆部
  废品收购站的墙角
  有一个一米多高的破烂的史努比
  它有时站着,有时躺着,有时又跪着
  像极了一个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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