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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怀春节讨米
我满十岁时,一切生计全断。正月初一,邻近富豪家喜炮连天,我家无粒米下锅,我带着二弟,第一次去当叫化子。讨到油麻滩陈姓教书老先生家,他问我们是否招财童子,我说,是叫化子,我二弟(彭金华)即答是的,给了他半碗饭、一小片肉。我兄弟俩至黄昏才回家,还没有讨到两升米,我已饿昏了,进门就倒在地下。我二弟说,哥哥今天一点东西都没有吃。祖母煮了一点青菜汤给我喝了。
正月初一日算过去了,初二日又怎样办呢!祖母说:“我们四个人都出去讨米。”我立在门槛上,不愿去,讨米受人欺侮。祖母说:“不去怎样办!昨天我要去,你又不同意,今天你又不去,一家人就活活饿死吗!?”寒风凛冽,她,年过七十的老太婆,白发苍苍,一双小脚,带着两个孙孙(我三弟还不到四岁),拄着棒子,一步一扭地走出去。我看了,真如利刀刺心那样难过。
他们走远了,我拿着柴刀上山去砍柴,卖了十文钱,兑了一小包盐。砍柴时发现枯树兜上一大堆寒菌,拣回来煮了一锅,我和父亲、伯祖父先吃了一些。祖母他们黄昏才回来,讨了一袋饭,还有三升米。祖母把饭倒在菌汤内,叫伯祖、父亲和我吃。我不肯吃,祖母哭了,说:“讨回来的饭,你又不吃,有吃大家活,没有吃的就死在一起吧!”
每一回憶至此,我就流泪,就伤心,今天还是这样。
——《彭德怀自述》
冰心童年的春节
那时我家住在烟台海军学校后面的东南山窝里,附近只有几个村落,进烟台市还要越过一座东山,算是最冷僻的一角了,但是“过年”还是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过年的前几天,最忙的是母亲了,她忙着打点我们过年穿的新衣鞋帽.还有一家大小半个月吃的肉,因为那里的习惯,从正月初一到十五是不宰猪卖肉的。我看见母亲系起围裙、挽上袖子,往大坛子里装上大块大块的喷香的裹满“红糟”的精肉,还有用酱油、白糖和各种香料煮的卤肉,还蒸上好几笼屉的红糖年糕——当母亲做这些事的时候,旁边站着的不只有我们几个馋孩子,还有在旁边帮忙的厨师傅和余妈。父亲呢,就为放学的孩子们准备新年的娱乐。在海军学校上学的不但有我的堂哥哥,还有表哥哥,真是“一表三千里”,什么姑表哥,舅表哥,姨表哥,至少有七八个。父亲从烟台市上买回一套吹打乐器,锣、鼓、萧、笛、二胡、月琴……弹奏起来,真是热闹得很。
艾芜我的“幼年时代”
每年正月初一,我们小孩子都要跟着大人去朝庙子。象高庙子何家寺总是有许多妇女在那里烧香,连平日不大出门的年轻姑娘,也打打扮扮出现在神的面前。一些卖各种玩艺儿的小贩,便把平日不大看见的纸风车,一按就发出叫声的泥娃娃,用木片做的能舞关刀的人物,以及红红绿绿的老翻花,通插在草把子上面,用手高举在头顶,往来人群中兜售。而大人和小孩,也在庙里尽量地游戏,有的抽陀螺,有的扯响簧,有的摇巴郎鼓。至于单独一响的炮竹声音,则常常在人丛中,一声声地响了起来。硝磺的气味,便不时浓烈地触人的鼻子,这是一年中最愉快的日子,小孩子以至大人,都在常常盼望这一天的。
——艾芜《我的幼年时代》
沈从文忆湘西过年
我生长家乡是湘西边上一个居民不到一万户口的小县城,但是狮子龙灯焰火,半世纪前在湘西各县却极著名。逢年过节,各街坊多有自己的灯。由初一到十二叫“送灯”,只是全城敲锣打鼓各处玩去。白天多大锣大鼓在桥头上表演戏水,或在八九张方桌上盘旋上下。晚上则在灯火下玩蚌壳精,用细乐伴奏。十三到十五叫“烧灯”,主要比赛转到另一方面,看谁家焰火出众超群。
我照例凭顽童资格,和百十个大小顽童,追随队伍城厢内外各处走去,和大伙在炮仗焰火中消磨。玩灯的不仅要凭气力,还得要勇敢,为表示英雄无畏,每当场坪中焰火上升时,白光直泻数丈,有的还大吼如雷,这些人却不管是“震天雷”还是“猛虎下山”,照例得赤膊上阵,迎面奋勇而前。我们年纪小,还无资格参与这种剧烈活动,只能趁热闹在旁呐喊助威。有时自告奋勇帮忙,许可拿个松明火炬或者背背鼓,已算是运气不坏。
最后集中到个会馆前点验家伙散场时,正街上江西人开的南货店、布店,福建人开的烟铺,已经放鞭炮烧开门纸迎财神,家住对河的年轻苗族女人,也挑着豆豉萝卜丝担子上街叫卖了。有了这个玩灯烧灯经验底子,长大后读宋代咏灯节事的诗词,便觉得相当面熟,体会也比较深刻。
——《沈从文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