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琐碎背后的“无价”
“想想,要是每件事都有意义,你会窒息的。”这句台词或许可以视作是枝裕和创作美学的独白。是枝裕和的影片大多是发生在家庭中的故事,表面上看平淡琐碎,然而,他致力发掘的却是琐碎背后的“无价”,并由小见大,通过对家庭的描述呈现整个日本社会的生态。
是枝裕和1962年出生于日本东京练马区,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近一个世纪前,在日据时代,是枝裕和的祖父母因同姓不能结婚的规定私奔到台湾,在糖厂工作。是枝裕和的父亲因此出生在高雄,后应召成为日本军人,二战结束后作为战俘流放到西伯利亚,历经三年劳改。父亲因此意志消沉,沉迷赌博。爷爷患有老年痴呆症,一家人的生计主要靠母亲打工维持。所以在是枝裕和的电影中,作为家庭主妇的母亲往往更有智慧。
“台风一来家里就乱成一团,平时在家里毫无存在感的父亲,会用绳子拴住屋顶,免得被风吹走,把整个窗户用白铁皮封上固定。我还记得他那时生气勃勃的模样。”是枝裕和小时候对父亲的这段印象,后来被他拍进了带有自传况味的电影《比海更深》中。父亲沉溺于人生的“失败”,很少有存在感,父子之间也不怎么交谈,所以是枝裕和的影片中总是缺乏父亲形象,或者父亲形象是软弱的,甚至有些窝囊。
28岁前,是枝裕和一直和家人住在逼仄的福利房里。《比海更深》里一辈子都搬不出福利房的母亲,正是来自他的生活。是枝裕和的母亲喜爱电影,“我们负担不起去电影院看电影,所以总是一起围坐着在电视上看。甚至因为电影,母亲常常中止一些家庭事务的讨论。”但母亲反对儿子去拍电影,认为他应该当个稳定有保障的公务员。但是枝裕和走上导演之路后,母亲深为儿子骄傲,常把儿子的电影录像带送给街坊邻居看。
1987年,是枝裕和从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文艺科毕业。大学四年,他忙于看电影和剧本。曾经想当小说家的他,理想变成了编剧。大四那年,是枝裕和参加了一段时间的媒体工作培训,毕业后加入TV Man Union独立电视制作公司,两年后开始拍摄电视纪录片,拍了八年。时至今日,是枝裕和仍觉得自己是一名电视人多过电影人,“我所运用的电影语言,显然跟那些以电影为母语的正统创作人不同,而是有着电视腔的‘自成一派’。”
像一个美好的星期天
纪录片拍摄塑造了是枝裕和后来电影里的公共性。他曾花三年時间跟拍伊那春班的小学生,“陪”自杀官员的妻子走出阴霾,走访伪造身份、在日朝鲜人的前半生历程……社会问题对是枝裕和有很大的触动,“我一直认为虚构作品要令观众沉醉,而纪录片则要让观众清醒。”
1995年,32岁的是枝裕和拍摄了电影处女作《幻之光》,并顺利入围威尼斯电影节竞赛单元。“太像一个热爱电影的学生的毕业论文了。”他自我评价道。
此后,是枝裕和逐步探索属于自己的风格。他早期的电影大多取材于社会新闻,《下一站,天国》拍摄前在街上采访了600多人,询问他们“死后最希望保留的一段记忆是什么”。《距离》将镜头对准了投毒事件的奥姆真理教邪教分子的家人,从他们口中呈现出与大众认知完全不同的邪教成员形象,讲述人类内心的黑暗——加害者和被害者的双重属性。
入围2004年戛纳国际电影节的《无人知晓》,以1988年发生在东京丰岛区的“西巢鸭弃婴事件”为原型,讲述了四个被母亲抛弃的兄弟姐妹的故事。是枝裕和早在27岁就写好剧本,当时的名字叫《美好的星期天》,但拍摄时他已年过不惑。
“当年非常同情长子的遭遇。但开拍时年纪已经跟故事中的母亲年龄相仿,所以不得不站在成人的角度看问题。我不想探讨谁对谁错,也不想追究大人应该如何对待孩子,以及围绕孩子的法律应该如何修改等,所谓的批判、教训和建议都不是我想讲的。我真正想做的是讲述孩子们的日常生活,以及在旁观察他们,听听他们的声音。”
“我不喜欢主人公克服弱点、守护家人并拯救世界这样的情节,更想描述没有英雄、只有平凡人生活的有点肮脏的世界忽然变得美好的瞬间。”是枝裕和曾如此谈论自己的创作观。他的作品从不预设主题,也不试图去审判谁,他说,揭示黑暗面、发人深省或推动社会制度改革,都不是目的。再悲惨和戏剧性的故事,他的关注也是日常生活,从中探讨生与死,探讨缺失,探讨记忆和真相的偏差。
正是这样的创作理念,《无人知晓》里没有抱怨,没有眼泪,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美好星期天的下午。
怀着尊敬的心情拍摄
《步履不停》被视作是枝裕和影片风格和主题哲学最好概括的作品,也是他另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电影。
是枝裕和很早就开始构思《步履不停》,但直到母亲去世,他才决定拍摄。“如果这一刻不讲母亲的故事,我就失去了继续往前走的勇气。”他想通过这部电影表达:人生总是有点来不及,唯有步履不停。
《步履不停》波澜不惊,只讲述了横山一家一天的活动。人物之间的日常对话推动着情节发展,诉说出一个家庭的错综关系和数十年的历史。
电影故事是虚构的,但不少场景源于导演的真实生活。例如母亲这个角色,与是枝裕和的母亲契合度很高,“母亲绝非温柔善良的人,言语相当刻薄,还会毫无顾忌地取笑别人的囧态,是个独一无二的人。母亲是个有点俗气的人,在某种意义上算世俗。”例如母亲关心儿子的牙齿,也源于现实中安了假牙的母亲在病床上反复叮嘱儿子要好好刷牙。
日本导演是枝裕和的电影平和朴实,描绘生活最本真的面貌和平凡的人,细腻却不沉闷;影片注重内省,看似絮叨琐碎的家里长短,却让观众感觉治愈系十足。英国《卫报》对他的评价是:“沉静、克制,却给观众足够的空间,去体味影像背后的深情。”
“我想带着尊敬的心情对待所有的拍摄对象,桌子上的紫薇花,日常生活中的细微之物。请怀着尊敬的心情拍摄这一切。”是枝裕和说,《步履不停》是一个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故事,除了细节别无旁物,“无法取代的珍贵之物不在日常生活之外,而是在日常的细枝末节里。”
是枝裕和的电影表面上只是家长里短,但平静水面下却暗流汹涌,总有各种失去和放不下、奇迹不会发生、现实残酷,但即便人生失败,日常生活所蕴含的力量依然给人以温柔与爱,让人心生暖意,那就是是枝裕和的动人和治愈所在。
“我的电影往往被认为在描写死亡和失去,但是我更倾向于描写被留下来的人。”是枝裕和称自己更容易被鲜活的生命以及努力面对生活的状态所吸引,“比起有意义的死,不如去发现无意义却丰富的生。”
如烹小鲜
2014年,是枝裕和离开了工作了27年的制作公司,创立分福电影公司,在不断推出新作的同时,发掘更多有才华的电影人,为行业输送新鲜血液。
2018年,是枝裕和执导的《小偷家族》获得第71届戛纳金棕榈奖。“过去的五六年间我一直在讲述家庭内的故事。但在《小偷家族》中,我将这个主题更为宽泛化了,不再只是探索个人与家庭的关系,而是家庭与社会的关系,以及这种关系所引起的摩擦和冲突。”
《小偷家族》取材于新闻事件,依托一个虚构的家庭展开故事。这个家庭里的每个人之间都没有血缘关系,他们看似平静的日子却靠偷窃、诈骗养老金等犯罪来维持生计。但为生存挣扎、千疮百孔的同时,这一家依然有美好温情的一面,仿佛一道光照进缝隙。
“我没有抱着改变世界的目的来制作电影,也完全没打算提供什么特效药。其实我是在做些好吃的,以此来提高观众对待多种事物的免疫力,让观众不会生病。”
曾经有观众问是枝裕和,什么样的电影才是好电影。他答道:“我希望观众们可以通过我的电影,找寻到些许的可能性,看完电影后,可以点亮大家心中的一丝光明。”
编辑 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