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译后,想到维特根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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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九月,按约将《文心雕龙》英译稿寄回北京,交中国文学出版社。断续七年的译事告一段落。
  一九八八年秋,我入先师王佐良门下,学文学翻译,约半年之后开始研读《文心》。佐良师的翻译观是:学翻译要从实践入手,翻译理论研究尚在其次。受其影响,我在选学位论文题目时,便考虑译一部汉文学典籍。这时期先师正在撰写多卷本的英国文学史,对古今中外文学史的写法做了深入研究,有专文论述古代中国文学史写作的前驱人物和著作,其中较大篇幅论及刘勰。他建议我译《文心》。
  英译《文心》,当时我所见者有施友忠(Vincent Yu-chang Shih)全译本,一九五九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初版,一九八三年香港中文大学英汉对照本。此外,杨宪益、戴乃迭译有《文心》五篇,载英文版《中国文学》一九六二年八月号。香港黄兆杰(Siu-kit Wong)的《早期中国文学》(一九八三)一书中有“神思”篇译文。匈牙利学者福兰克·托盖(Ferenc Tokei)所著《三至六世纪的中国文体论》(一九七一)也包括《文心》若干段落的选译。这些译文我看后,觉得杨宪益夫妇译的五篇,既容易让外国读者读懂,又不失原文之真,我奉为楷模。
  我给自己制定了这样的翻译标准:准确、清楚、简洁。这是E.B.怀特提出的二十世纪英语文章风格的三要素。我拿它们作我的标准,在一定程度上考虑到《文心》本身的风格特征,但也想照顾二十世纪英文读者的口味。我读《文心》,觉其文词简约,气力足。我想这“约”与“健”或可用准确、清楚、简洁的译文传达出一点消息。至于《文心》绚烂多采的骈文风格,我自忖不对现代读者的口味,不追求。蒲伯的英雄双韵体荷马走红十八世纪,但二十世纪读者却转向了菲茨杰拉德的素体译本。美哉《文心》,其旨仍在说理叙事。因此我的目标是:把刘勰的意思弄懂,用外文表达出来,使有文学趣味的一般英文读者看了能明白,即可。
  目标是不是实现了,不敢妄断。要说的,却是“译事难”那句老话。
  初学翻译时,前人有“可译”“不可译”之争。好象是理所当然,我站到了“可译”阵营中。不然明知不可译,何必去学它。现在译也译过了,回头看自己,竟有一只脚跨出了“可译”的队伍,伸到了“不可译”的营中,脚踩了两只船!这个变化的过程,我试以维特根斯坦“语言游戏”理论释之。
  这位奥地利语言哲学家是罗素的弟子,文章却象出自老子徒孙的手笔。片言只语串连成章,象是格言集。他有三句话,我觉得可以概括其“语言游戏”理论。一日:“语言以及把语言编织起来的行为,这个整体构成语言游戏”。(《哲学探索》,第七节)二日:“想象一种语言,就是想象一种生活”。(同上,第十九节)三曰:“现在发生的事,其意义在于此时此地。环境赋予它意义”。(同上,第五三八节)
  以上三句话使我得出这样的结论:语言与环境密切地联系在一起,语言的意义依赖语言发生的文化、社会和历史环境。脱离了环境,语言就失去了意义。这个结论,改变了我的翻译观。我看到,作为语言行为的翻译,其活动绝不限于语言本身,它绵延无际,伸展到人类生活最深处。翻译的理想是让一种思想、文化或生活被另一种思想、文化或生活所理解,但其实际却往往是把一种改变成了另一种。真要把一种生活译成另一种生活,从本质上看不可能,如同不可能把中国象棋译成国际象棋,也不可能把美式足球译成英式足球。虽都是游戏,“玩”法不一样。
  《文心》的许多形容词,如“美”、“丽”、“嘉”、“秀”、“英”、“华”、“彪”、“蔚”,把我难住了。这些词在刘勰的时代和在我们的时代,意义一样吗?“美”与“丽”之于今之“美丽”,“英”与“华”之于今之“英华”,或许已经体现出不同时代的生活面貌。我不能隔了时代,又隔了地域,去想象一种完全不同的、却又能容纳我们的“美”、“丽”、“英”、“华”的生活!我不能把“美”和“丽”都译成beauty(beautiful?)而不失其美丽。英国约克大学一位深通英语风格学的文学教授替我想了一串英语词,如original,innovative,versa-tile,都好,却都不象那么回事儿。倒好象在评论哪位了不起的英国作家了。我很失望,她也很失望。她说刘勰(要么是杨国斌?)用词模糊,太泛,逻辑不清楚。我说不对,是这些英语词意思太窄、太拘谨,太小气、太死,太薄、没味儿。维特根斯坦会嘲笑这俩人对社会文化生活差异的痴迷不悟吧!
  但《文心》的翻译我还是做下来了,怀着这样的想法:中国象棋和国际象棋虽不同,但都是棋,都有棋盘、棋子、棋法。“棋”以贯之,亦稍可求通吧!人类生活的差异该不是绝对的吧!山穷水复之后,有柳暗花明的道路可通亦未可知呢!何况先贤康有为氏有言:“凡诸生译日本书过十万字以上者,试其学论通者,给举人。”
  译三、四万字的中国古书,数目也不小呢!
  美国北卡州教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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