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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看来女人就应该骄傲矜持一些,别看到个舞台就想发挥,选张沙发看戏才比较优雅,沙发的颜色最好还能跟衣服很搭。
一
凌晨三点的KTV,她唱得声泪俱下。我是接到电话从床上爬起来赶过去的,偌大一个包厢,她一个人拿着麦克风表情忘乎所以。我往沙发上一躺,继续睡。趁着两首歌切换的间隙,我还抬头说了一句,太吵了,换首抒情点的。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或者一个小时?她拿包砸我身上,说周宝音你有没有良心,小姐妹伤心欲绝,你能不能稍稍动容。
我坐起来喝了一口酒,是加了牛奶的百利甜。我说苏影姬,我已经算不错了,你不知道我也失眠吗?我好不容易刚睡着,为你一个电话哼哧哼哧跑到这里,就算这时有个帅哥晃着BMW的钥匙在冲我抛媚眼我也不会动容的。我说我真后悔把两部手机的号码都给你。
我有两部手机,一部是常用的,必定会在睡眠时间关机,老板说手机要24小时开机以防不测,我才不搭理他,公司的不测和我的人生没有必然的联系。还有一部是亲情热线,一年365乘以24小时开机,知道号码的人就5个,父母占去2个名额,剩下的就是我仅有的,生活情绪紧密关联的好朋友,苏影姬是其中之一。她曾经把这个号码告诉一个企图泡我的男人,后来我杀了他,为了灭口。
我没有问苏影姬她是怎么了。还能怎么了,哭哭啼啼全是为了男人。苏影姬这类行径我见得多了,活在爱情里的女人,值得她哭的男人还不止一个,回回都很悲恸,那架势就是明天太阳不会升起来了。实际上第二天,太阳还是窜得老高,苏影姬也穿得花枝招展的背着色泽鲜艳的包包出现在大家面前,春风吹又生。
苏影姬说小宝,这次不一样。我说每回都不一样,每个男人都很特别,次次都是真爱,怎么办呢?影姬,我不是不肯同情你,而是你根本不需要,而且你还会继续遇见真爱的。相信我。
她说你不要打断我,请你听我倾诉,你不知道朋友就是用来倾诉的吗?我又不向你借钱不要你帮我修马桶换灯泡,连牢骚也不肯听要你这朋友何用。
我说现在你一倾诉,我就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你。你17岁那年一哭,我哭得比你还伤心,我到现在还后悔,因为第二天你比谁都开心。我酝酿情绪也不是信手拈来的,经不起浪费。我说你那些内心独白我全都会背,这回不就是为了宁毅吗?他除了一张脸可圈可点其他还有什么好?他劈腿了是吧?我见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以后叫我周半仙。
她抹着眼泪说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请你翻查一下你的记忆库,我说了,你不信,你还说无所谓看届时谁比谁伤心,你当时跟我说周宝音朋友就是用来支持的,你连支持也不肯我要你这朋友何用。你看看,我会背诵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叹了口气,说,唉,看来朋友也要定时换一批。
二
我陪她在KTV待到天蒙蒙亮,其间从《无与伦比的美丽》唱到《当爱已成往事》,最后是《两只老虎》。凌晨五点,服务员来赶人,对一地的纸巾见怪不怪,我转头跟苏影姬说可见你自以为的壮烈在别人眼里只是稀松平常。
根本没有时间睡觉,倒是难得有时间慢吞吞地吃个早餐。我们吃完早餐各自开车回家,肉包子加豆浆,真是美味。我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去上班,同事Marry韩踏着高跟鞋过来一声惊叫:哦呦肴黑眼圈,宝音啊,女人上了年纪一定要注意保养。我扯了扯嘴角算是谢过关心了,叫她一夜不睡试试?自己的痘疤还没消灭干净呢,却操心起我来。Marry韩丑得人神共愤,只是丑也就罢了,偏还日日维持着智力低下的表情,并擅自解读为天真。
10点还未到,我已经想趴在桌上睡去。10点半还有一个会议,届时老板会坐在我的正对面。我接受这就是生活。苏影姬此时正躺在床上睡大觉,因为她的上班时间是下午2点。我亦接受这就是生活。每次在夜里跟王乐飞吵架,我都要算一算日期,除了周五和周六的夜晚,其他时间我一律皱着眉头同他说:明天还要早起上班,改天折腾好不好?可是对着苏影姬,我没有办法。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厌倦重复的戏码,讨厌工作影响生活的同时,也不喜欢私事影响工作。至少,不能影响我在人前的表情。
我靠着三杯咖啡捱过了会议,对着老板发言时笑容妥帖神采奕奕,我耳听四路眼观八方,甚至察觉到Marry韩翻了一个白眼。老板表扬我准备细致,我说那是应该的,并没有孩子抱着我大腿妨碍我工作,毕竟很少有人能像Marry韩可以同时顾全工作和家庭还会适时与同事交流保养心得。Marry韩笑着说当然还是宝音能干,入行时间不长却做到项目组长,大家都很服气。
看看,这就是症结。我运气不赖,迟来先上岸,当然会有人不服气。以我的个性是不争不吵才对,可是自有人欺善,环境造就你刀枪不入,教你学会反击。坦白说,让Marry韩离开这家公司已经成了我人生心愿之一,我们积怨不浅,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
正午的阳光催人入眠,正偷闲趴下小憩,苏影姬的电话又拨来,她说一觉醒来发现天气真好呀,我决定下午告假去湖边喝咖啡,她说亲爱的小宝,你陪我一起去。我说这位大小姐听起来心情不错啊,我等蚁民还有大把的工作在眼前,你今天若再烦我,这份友情不要也罢了。她立即噤声,挂断电话,然后弱弱发来一条短信:请你吃晚饭,新开的日本料理。我回复,朋友是一辈子的事情,我永远不会抛弃你的。
那家日本料理就在我们公司附近,真是贵啊,贵得让我想起中学时候一个好朋友的话:吃自己的眼泪都吃出来,吃别人的汗都吃出来。
三
影姬出现的时候穿油绿的裙子,挎明黄的包。我挡着眼睛说没有一个春天你不骚动,可是你也不用把自己穿成一棵青菜啊,不对,是一棵油菜花。
她说这是春季候群症,会随着季节不了了之的。她说这就是我的人生,全跟季节走,一点主动权也没有。我冷笑一声,说你也太抬举自己了,你有时候也会在春天像一枚刚被霜打过的萝卜,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她竟然哭了。她说为一个男人变成一棵萝卜真是巨大的悲剧。
我压低声音说这是在餐厅,苏影姬你没这么失控过,大庭广众之下扮楚楚可怜不是你的戏路啊。
她低头抹着眼泪说,我就跟你说了这次不一样,你又不肯听我讲。
我把烤鳗鱼移到自己跟前,说你讲吧,别停。言毕就送了一块到嘴里。
她说剧情放到这社会上实在没什么新鲜的,不就劈腿嘛,可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被劈腿,我怀疑这是我的报应。
我说对的,向来只有你主动劈腿,突然被动,难免意难平。
她说好吧道理是这样,但是我没有跟两个男人同时交往过。她强调,从来没有。更确切的表述是,从来只有我先行离开,我怎么沦落到看着一个男人的背影以泪洗面?他甚至没有忏悔,他正义凛然地跟我说“对,我劈腿了,所以我先走了”,然后整个晚上一通电话也没有。
我说那他是气急败坏了,一定是你的侦探手段过于高明,让他无从辩驳也无所遁形,他只好以强硬的态度挽回一点大男人可怜的自尊。你是怎么逮着的?有捉奸在床这么劲爆吗?
她瞪了我一眼,说如果能这么精彩,那我也不枉此生了。只是无意间看到情意绵绵的E-mail而已,他竟有心情去写信。他文笔不差,字里行间有非常大的想象空间,所以我更加无法承受。我想象着他们在一起的情形,想象着他正因为别的女人而找到初恋的心情,我就喘不过气。
我说天涯论坛里比这狗血的剧情多了去了,你多去看看,就知道自己完全谈不上不幸,会放宽心的。我说那个宁毅,哎,他要是再穷一点就活脱脱是个网络骗子,你知道现在网络上有一些男人穿着不俗扮大款,骗完色再骗财,说帮女人炒股或者投资公司,拿了几万块消失踪迹,连名字都是假的,对了,你看过宁毅的身份证吗?
她说你正经一点,我这儿是一颗真的肉做的心啊。
我说好吧,我只是以宅女的身份建议你少混夜店多上网,每条理论都配合血淋淋的实例,很长知识的,而且极具故事性,读来并不乏味。
她端了端神色,说周宝音,你得帮我做件事情,只有你了。我说你别搞得这么严肃啊我没想过为你赴汤蹈火,你是要我杀了宁毅吗?那没问题,我反正有前科的,多杀一个赚一个。她说你去看看那个女人。见我张大嘴巴,她又说,事到如今我当然要摆一摆姿态不便出面,但是我真的好奇,就派你去明查暗访了。
我一声惊叹,说爱情能让一个聪明骄傲的女人盲目无知成这样?
她打断我的话,说别找理由,记住,今天你一个人吃了整份烤鳗鱼。她把菜单翻开摆在我面前:光是烤鳗鱼就要98块。
四
白吃白喝的快感就这样被消灭了。影姬雇我算是对了,我是一个做事情很靠谱的人,态度端正不喜拖沓,还懂得使巧劲。我问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影姬说我没问宁毅,只知道她在E-mail里有着和我同样的名字:宝贝。
我挑挑眉,想象不出若王乐飞这般对我,我会用怎样的语气说这句话。
当宁毅和那个女人的来往书信传到我的电脑上时,我也流了眼泪。影姬从来只跟自己爱的男人在一起,还没来得及有一纸婚书,没有财产需要分配亦无子女要争抚养权,感情尽了只需开口说一声再见,何必背后耍那么多花招,真觉受到侮辱。
宁毅在给那个女人的mail里写:生命里唯一害怕错过的只是你,只需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笑话,活像有人抱着他的大腿跪求他别走。我跟影姬说,若你实在战胜不了自己无聊的好奇心,我会去找到她。但是你,三个月内不准接这个男人的电话,下一次通话可以是邀请他参加你的婚礼或是参观你的豪宅,而那个女人,哪怕她主动找到你,你也要用正常的声音告诉她这一切与你无关,当然,若有男人浑厚性感的低音做背景音乐则最佳。
宅男宅女个个练就一手超强的搜索本领,通过此女的E-mail地址,我很快就找到了她在各论坛注册的资料和回帖,最常用的网名是“图小米”,我甚至找到了她的天涯博客。我把网址发给影姬,我说你现在知道混天涯的重要性了吧,我把她能找到的回帖都看遍了,谈不上是个有见解的人,博客上有自拍照,我建议你别看,会让你怀疑人生的,像Marry韩的孪生姐妹。
好吧我这么说并不客观,是带有严重的个人情绪的。图小米比Marry韩是好太多了,只是这名字一看就别扭,乍一眼还以为是囤小米,生怕过不了冬。
找到博客就意味着找到一切,万能的网络有它的可怕之处。图小米,29岁,本城人士,在一家网络公司上班。我对这个年纪并不惊讶,逼近30,对男人确实没那么挑剔了。我和影姬都是27岁,尽管占了这两年的优势,但还是自省了一番。什么女人年纪越大越沉静都不过是一场乏力的安慰,每个女人都为数字心惊肉跳,因为它只会往上加,所谓气质是不得已的另一条出路。等到老得已经不怕老了,又要开始怕死。唉。
我截了张图小米的照片给影姬,说你看,你像18岁而她像38。影姬情绪很低落,她说这没什么可骄傲的,我倒希望宁毅找个倾国倾城的,传出去也没那么丢人。我说对啊你太亏了,此女定会跟人讲述她如何从一个美女身边抢走一个男人的故事,借你抬高身价。
苏影姬扑哧一声说那我得找她要宣传费。我说影姬,我和这间网络公司的某部门主管有过几面之缘,可以拎只小蛋糕去探班,你确信要?
五
图小米本人其实比照片上顺眼一些,只是不够端庄。我是说一个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冲男同事发嗲,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是很没有自信心的表现。
我不客气地留下在他们食堂吃午饭,图小米就坐在我11点钟方向2米远处。她妆容精致,高跟鞋大于7寸,腿过粗,喝汤的时候会翘起小拇指,有点作,但是,是那种会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比较体面的人。假设她和影姬一起在人潮汹涌的某大楼门口断了鞋跟,影姬会把高跟鞋一踢大骂一句见鬼,而图小米有可能会把它处理成一个舞蹈姿势。宁毅口味真是多样化。
我像演电视剧那样跟着她进了洗手间,力求表情自然。跟踪观察是有快感的,敌明我暗,且充满未知。洗手的时候我说你的项链很漂亮,在哪儿买的?这是女人之间搭讪最有效的办法,夸奖对方的衣着或首饰,没有女人会不受用。她连扫都没扫我一眼,说在日本买的呢,你知道日本有很多可爱有趣的小东西,是女人的天堂。我说是吗?她说当然,难道你没有去过日本?每个人都应该多旅行,外面的世界很大,在日本的温泉里,所有的烦恼都会消失。
我微笑着点点头,先她一步踏出了洗手间。相信我,女人去判断另一个女人,只需要一个表情几句话。当然,我们都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
我向影姬报告进展时,她笑嘻嘻地说算了。我瞪大眼睛说你看看你又浪费了我一次感情。她说我想明白了,没有哪一次特别不一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对你哭诉这次不一样。我说大小姐难道你又遇见了真爱?
她说不是这样的,她说我前几天在天涯上看到一个故事,A女的男朋友劈腿,A女牙一咬成全了他们,断得一干二净,不久后传来喜讯,负心郎和姘头双双得了性病,而A却逃过一劫。她说我在电脑前看得哈哈笑,上天自会安排,而我只需要日行一善。
我说你的想法很健康,网络真是教人成长的好学校。她说我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美人儿,何苦为个不值得的男人去怀疑人生呢。她说我打赌宁毅不会和图小米在一起,城市里大把大把这样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只是为了让生活丰富一点,这么闲却不去做公益。我发出啧啧啧的声音说你以为自己作孽很少吗,难得成为一次受害人就大放厥词。
苏影姬正色说这次是我报应,我已面壁思过偿还干净,我以后会谨慎行事,去迎接真正的幸福。
我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容易开怀。美女们常常来不及忧伤,这下才皱了眉头,自有人拖她看电影游车河,失恋的时候小姐妹充其量只能是垃圾桶,而其他男人却可以是时光机,带她去另一个新世界。我说从实招来吧你又看上了哪块鲜肉呢?她眨眨眼睛,说等八字写下第一撇再告诉你。
六
苏影姬是想得开了,图小米却没那么容易饶了她。快到夏天的时候,图小米从宁毅手机里看到影姬的号码就拨了电话来,她说你成全我们吧。
影姬拿着手机就笑了,她说宁毅不是我家长工,没给我签卖身契啊。
她挂完电话就兴奋地来找我,说我最后一口恶气算是彻底地吐出来了。什么叫正室范儿,这就是。她说看来女人就应该骄傲矜持一些,别看到个舞台就想发挥,选张沙发看戏才比较优雅,沙发的颜色最好还能搭配衣服。
我说你这次只是赢在对手太过低级,不必自鸣得意。不过既然这么圆满,晚上你请吃饭吧就当是庆功宴。她挑着眉毛说不知道约我要排队的吗,不好意思呀我行程太满,晚上已经答应赴图小米的约。
我说你这出戏还没演完?
她说你放心,已经拍到大结局了,这回我自己做导演。她说你别这么惊讶嘛,人家要花钱请吃饭,何必拂她的意,再说我也没怕过谁。她说哈,你猜猜我约在了哪里?就是你们公司边上那个日本餐厅啊,我会拿出你上回白吃白喝的劲头来的,这叫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她顿了一下,又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善于自省勇于面对的人生才有进步。
苏影姬袅娜地走了,我掏手机给王乐飞打电话,我说这位先生,晚上咱们去开开荤吧,就我们公司边上那家日本料理,可贵了,不贵的话我带你去干嘛。
我和王乐飞埋伏在苏影姬她们那张桌子的后方,说埋伏显得太鬼祟了,我们也是大大方方坐在那里付钱吃饭的。苏影姬见着我的时候嘴角微翘,王乐飞还妄图过去打招呼,我拿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说当观众的本分就是请勿喧哗。
贵的餐厅就胜在不太吵,断断续续地,我归纳出了她们谈话的重点。宁毅和影姬分手后,图小米也没捞着好处。宁毅不是一般的无耻,推说影姬情绪过于激动,仍然是那句请再给我多一点点时间,就鲜见人影。
影姬以吃为主,倾听为辅,末了笑眯眯地跟图小米说,宁毅甩起我来一点也不迟疑,你不必把我放心上。一个男人嘛,又不是天子,真当是改朝换代非要血流成河么?宁毅除了不够磊落也没什么特别大的缺点,好好把握。
一个男人来接影姬,我凑到王乐飞耳边说这人挺面熟的,倒是长得俊朗。王乐飞朝他摆摆手:林向北。
哦对,本城名主持林向北嘛。
两个男人互相介绍了一下身边的女人,我和影姬很友好地握手: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七
图小米走时脸色并不好看,宁毅应该有得烦了。
影姬与我击掌,算是庆贺此事画上一个决绝的句号。无论再折腾出什么花样,亦与我们无关了。
林向北看着影姬说你们两个女人倒是投缘。
我们笑弯了腰,说我们14岁那年就一见如故了。
原来林向北是王乐飞的中学同学,世界就是这么小,世事就是这样巧。我趴在影姬耳边说原来这就是你的鲜肉啊,影姬斜我一眼,慢条斯理地答,怎么办啊,处处是真爱。
啊哈。我就是爱她这一点。一贯地积极乐观,从不被打败。
为什么要让一个男人摧毁我们对爱情的热情?贱人不是没有,但运气好的话,终得会遇见他。影姬的好处是从来不为过去式里的男人伤神。
她喜欢谈恋爱,沉迷心动的感觉,那是最美妙的情怀。
影姬和林向北的相识是在一间华丽的电音酒吧。太吵太闹,只好省略语言,用眼神和肢体沟通一切。林向北为她的眼睛着了迷,影姬说林向北跳舞真好看。
我啧嘴巴,无数前辈教训不要和在酒吧里认识的人交往。
她说相遇的场合太过微不足道,气场的相吸才是恋爱的重点。
他们以一见钟情定义这一次相遇。林向北有自然卷的头发,笑起来的酒窝是他在电视上的招牌表情。我记得Marry韩曾经在办公室评论过这张脸,说它的名字就叫“忘忧谷”。我笑岔气,林向北主持一档音乐节目,穿插明星八卦,日日歌舞升平,Marry韩有时候也蛮可爱的。
这样容易开怀的两个人在一起,性情又合拍,每天都过得很热闹。以至于有一次宁毅回头找上门,林向北还在节目里分析明星感情含沙射影地鄙视了一番劈腿协会。我说哎,男生假公济私很小家子气呀。影姬敲我的头,说我们全家都不大方,所以只有你才跟我们处得来。
八
时间走到秋天,苏影姬和林向北仍然手牵手稳健地向前踏步。他们上一次吵架是因为影姬觉得肉包比水饺好吃,而林向北认为水饺是无敌的。
影姬半夜打电话来同我抱怨:口味的一致当然很重要,大家爱吃的东西不一样,如何在一张饭桌上同坐几十年?我说你这个从来不早起的人一年还吃不了五次肉包,这回怎么对它那么情深意重?
她说谁是食物NO.1并不重要,关键是他不肯放弃水饺迁就我,我们非但口味不一致,连默契都出了问题。
我手拿电话脑袋往枕头上撞,我说你再为这种事情打我亲情热线扰我清梦,我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我说杜绝上纲上线,男人是怎么受得了你们这些女人的?
她想了很久,说你吃过我家楼下的肉包的,真的很好吃。
我叹口气,说如果你是17岁,我会哄你说林向北坚持对饺子念念不忘说明他长情。
她煞有介事地连声说对对对,比劈腿的男人好太多了,17岁的解释适合我。
我急火攻心掐断电话,转头同王乐飞说,影姬已经彻底返老还童了。感情上受过挫折是有好处的,她学会对饺子不再挑剔了。
王乐飞笑着抱住我,说林向北长情是真的,他中学六年都在暗恋我们班的一个女孩子,直到大学毕业的一次同学会上,仍对她殷勤有加。
我张大嘴巴说你怎么才告诉我。他说谁没过去呀,不值一提,睡觉睡觉。
哦我得告诉你们,生活里有一件不同的事情,就是王乐飞向我求婚了。
哎,为什么想到这个词我会脸红心跳。
那日四个人去看午夜场的电影。一部并不卖座的爱情片,整个放映厅空空荡荡,只有我们四人。我们喝可乐吃爆米花哈根达斯,大声说笑。我盘腿坐在椅子上,用极高的音量说电影院像自家客厅,真爽!不能免俗地,电影的结局是男女主角深情相拥,煽情的片尾曲如水般流淌而出,大银幕上打出一行字:一场完满的爱情从来不需要卖座,重要的只是你我乐在其中。周宝音,请你嫁给我。宇宙再大再浩瀚,我们有我们的小世界。
王乐飞变出一束玫瑰,单膝跪下。他说我会永远理解你的小世界。
影姬和林向北喷出彩带。
我瞪着眼睛说你们土不土,我做不出surprise的表情……眼泪却夺眶而出。
九
就这样结婚了。唯一的遗憾,只是求婚时我的坐姿太丑了一些。
不过不要紧,更难看的还在后头呢。婚姻就是让我们都有得受了。
影姬受了影响,无聊时开口便是:结婚后应该也没差吧……我最爱抹胸的婚纱……五月结婚才好,气候宜人……我的蜜月要选个冷门的地方……
经历再多,性格再独立,女人依然藏着一个婚纱梦。那是幼小时就播下的种子,一生至少要做一天公主。
我和王乐飞的故事,我从不向人说起。它其实乏善可陈,从无跌宕起伏的大制作。有争吵有拥抱,有眼泪有欢笑,平缓日子里溅起几朵小浪花,又欢快地回到河流中去。
别问我他是不是我一生里最爱的那一个。
婚礼前夕,有一只游魂找到我。很久以前,影姬给了他我的亲情专线号码,于是我杀了他灭口。他在我的婚礼前夜冒出来说且行且珍重。我的眼睛起了一层雾,说请勿阴魂不散,让我过人间生活。
电话那端传来盲音。我只当是一场梦。
我决心要与王乐飞相爱携手一生。也许会遇上一些难题,可是在我的小世界里,有趣总能战胜烦恼。王乐飞知道我的小世界。
影姬好久没有找我哭诉了,她每天坚持不懈地抱着电视看林向北的节目,不遗余力地挖出一打又一打的滥美之词来赞扬他。我说字典翻完了怎么办?她飞来一个媚眼,说表情和肢体沟通一切。
结婚以后,除了家人和亲密朋友,我最关心的人便是Marry韩。我仍在致力于让她离开本公司,而她每天都顽强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Marry韩的事迹仍然是我和影姬的饭后谈资,我几次笑趴在饭桌上,说要是没了Marry韩这日子该少多少乐趣。生活里总得有个“敌人”同你斗志斗勇才生机盎然,你踩我一脚我绊你一跤,个个都是打不死的小强。我有时会顺手丢一支SKⅡ的化妆水小样到她的桌上,说适合你这个年纪。
我们的小世界,谈不上精彩,亦不必卖座。我们在其间乐此不疲,勾肩搭背,哭哭笑笑,就很完美了啊。
影姬说其实每个女人都会在意前任们是否会对自己念念不忘,她说我还是觉得他们曾是我的真爱,他们的想法会不会一样呢?
我就想起了那只游魂,我说每个人的小世界里都有一份白名单,排名难分先后。可是我不会追究,我有无在谁的故事里留了名。
因为之后的生活只能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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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凌晨三点的KTV,她唱得声泪俱下。我是接到电话从床上爬起来赶过去的,偌大一个包厢,她一个人拿着麦克风表情忘乎所以。我往沙发上一躺,继续睡。趁着两首歌切换的间隙,我还抬头说了一句,太吵了,换首抒情点的。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或者一个小时?她拿包砸我身上,说周宝音你有没有良心,小姐妹伤心欲绝,你能不能稍稍动容。
我坐起来喝了一口酒,是加了牛奶的百利甜。我说苏影姬,我已经算不错了,你不知道我也失眠吗?我好不容易刚睡着,为你一个电话哼哧哼哧跑到这里,就算这时有个帅哥晃着BMW的钥匙在冲我抛媚眼我也不会动容的。我说我真后悔把两部手机的号码都给你。
我有两部手机,一部是常用的,必定会在睡眠时间关机,老板说手机要24小时开机以防不测,我才不搭理他,公司的不测和我的人生没有必然的联系。还有一部是亲情热线,一年365乘以24小时开机,知道号码的人就5个,父母占去2个名额,剩下的就是我仅有的,生活情绪紧密关联的好朋友,苏影姬是其中之一。她曾经把这个号码告诉一个企图泡我的男人,后来我杀了他,为了灭口。
我没有问苏影姬她是怎么了。还能怎么了,哭哭啼啼全是为了男人。苏影姬这类行径我见得多了,活在爱情里的女人,值得她哭的男人还不止一个,回回都很悲恸,那架势就是明天太阳不会升起来了。实际上第二天,太阳还是窜得老高,苏影姬也穿得花枝招展的背着色泽鲜艳的包包出现在大家面前,春风吹又生。
苏影姬说小宝,这次不一样。我说每回都不一样,每个男人都很特别,次次都是真爱,怎么办呢?影姬,我不是不肯同情你,而是你根本不需要,而且你还会继续遇见真爱的。相信我。
她说你不要打断我,请你听我倾诉,你不知道朋友就是用来倾诉的吗?我又不向你借钱不要你帮我修马桶换灯泡,连牢骚也不肯听要你这朋友何用。
我说现在你一倾诉,我就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你。你17岁那年一哭,我哭得比你还伤心,我到现在还后悔,因为第二天你比谁都开心。我酝酿情绪也不是信手拈来的,经不起浪费。我说你那些内心独白我全都会背,这回不就是为了宁毅吗?他除了一张脸可圈可点其他还有什么好?他劈腿了是吧?我见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以后叫我周半仙。
她抹着眼泪说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请你翻查一下你的记忆库,我说了,你不信,你还说无所谓看届时谁比谁伤心,你当时跟我说周宝音朋友就是用来支持的,你连支持也不肯我要你这朋友何用。你看看,我会背诵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叹了口气,说,唉,看来朋友也要定时换一批。
二
我陪她在KTV待到天蒙蒙亮,其间从《无与伦比的美丽》唱到《当爱已成往事》,最后是《两只老虎》。凌晨五点,服务员来赶人,对一地的纸巾见怪不怪,我转头跟苏影姬说可见你自以为的壮烈在别人眼里只是稀松平常。
根本没有时间睡觉,倒是难得有时间慢吞吞地吃个早餐。我们吃完早餐各自开车回家,肉包子加豆浆,真是美味。我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去上班,同事Marry韩踏着高跟鞋过来一声惊叫:哦呦肴黑眼圈,宝音啊,女人上了年纪一定要注意保养。我扯了扯嘴角算是谢过关心了,叫她一夜不睡试试?自己的痘疤还没消灭干净呢,却操心起我来。Marry韩丑得人神共愤,只是丑也就罢了,偏还日日维持着智力低下的表情,并擅自解读为天真。
10点还未到,我已经想趴在桌上睡去。10点半还有一个会议,届时老板会坐在我的正对面。我接受这就是生活。苏影姬此时正躺在床上睡大觉,因为她的上班时间是下午2点。我亦接受这就是生活。每次在夜里跟王乐飞吵架,我都要算一算日期,除了周五和周六的夜晚,其他时间我一律皱着眉头同他说:明天还要早起上班,改天折腾好不好?可是对着苏影姬,我没有办法。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厌倦重复的戏码,讨厌工作影响生活的同时,也不喜欢私事影响工作。至少,不能影响我在人前的表情。
我靠着三杯咖啡捱过了会议,对着老板发言时笑容妥帖神采奕奕,我耳听四路眼观八方,甚至察觉到Marry韩翻了一个白眼。老板表扬我准备细致,我说那是应该的,并没有孩子抱着我大腿妨碍我工作,毕竟很少有人能像Marry韩可以同时顾全工作和家庭还会适时与同事交流保养心得。Marry韩笑着说当然还是宝音能干,入行时间不长却做到项目组长,大家都很服气。
看看,这就是症结。我运气不赖,迟来先上岸,当然会有人不服气。以我的个性是不争不吵才对,可是自有人欺善,环境造就你刀枪不入,教你学会反击。坦白说,让Marry韩离开这家公司已经成了我人生心愿之一,我们积怨不浅,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
正午的阳光催人入眠,正偷闲趴下小憩,苏影姬的电话又拨来,她说一觉醒来发现天气真好呀,我决定下午告假去湖边喝咖啡,她说亲爱的小宝,你陪我一起去。我说这位大小姐听起来心情不错啊,我等蚁民还有大把的工作在眼前,你今天若再烦我,这份友情不要也罢了。她立即噤声,挂断电话,然后弱弱发来一条短信:请你吃晚饭,新开的日本料理。我回复,朋友是一辈子的事情,我永远不会抛弃你的。
那家日本料理就在我们公司附近,真是贵啊,贵得让我想起中学时候一个好朋友的话:吃自己的眼泪都吃出来,吃别人的汗都吃出来。
三
影姬出现的时候穿油绿的裙子,挎明黄的包。我挡着眼睛说没有一个春天你不骚动,可是你也不用把自己穿成一棵青菜啊,不对,是一棵油菜花。
她说这是春季候群症,会随着季节不了了之的。她说这就是我的人生,全跟季节走,一点主动权也没有。我冷笑一声,说你也太抬举自己了,你有时候也会在春天像一枚刚被霜打过的萝卜,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她竟然哭了。她说为一个男人变成一棵萝卜真是巨大的悲剧。
我压低声音说这是在餐厅,苏影姬你没这么失控过,大庭广众之下扮楚楚可怜不是你的戏路啊。
她低头抹着眼泪说,我就跟你说了这次不一样,你又不肯听我讲。
我把烤鳗鱼移到自己跟前,说你讲吧,别停。言毕就送了一块到嘴里。
她说剧情放到这社会上实在没什么新鲜的,不就劈腿嘛,可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被劈腿,我怀疑这是我的报应。
我说对的,向来只有你主动劈腿,突然被动,难免意难平。
她说好吧道理是这样,但是我没有跟两个男人同时交往过。她强调,从来没有。更确切的表述是,从来只有我先行离开,我怎么沦落到看着一个男人的背影以泪洗面?他甚至没有忏悔,他正义凛然地跟我说“对,我劈腿了,所以我先走了”,然后整个晚上一通电话也没有。
我说那他是气急败坏了,一定是你的侦探手段过于高明,让他无从辩驳也无所遁形,他只好以强硬的态度挽回一点大男人可怜的自尊。你是怎么逮着的?有捉奸在床这么劲爆吗?
她瞪了我一眼,说如果能这么精彩,那我也不枉此生了。只是无意间看到情意绵绵的E-mail而已,他竟有心情去写信。他文笔不差,字里行间有非常大的想象空间,所以我更加无法承受。我想象着他们在一起的情形,想象着他正因为别的女人而找到初恋的心情,我就喘不过气。
我说天涯论坛里比这狗血的剧情多了去了,你多去看看,就知道自己完全谈不上不幸,会放宽心的。我说那个宁毅,哎,他要是再穷一点就活脱脱是个网络骗子,你知道现在网络上有一些男人穿着不俗扮大款,骗完色再骗财,说帮女人炒股或者投资公司,拿了几万块消失踪迹,连名字都是假的,对了,你看过宁毅的身份证吗?
她说你正经一点,我这儿是一颗真的肉做的心啊。
我说好吧,我只是以宅女的身份建议你少混夜店多上网,每条理论都配合血淋淋的实例,很长知识的,而且极具故事性,读来并不乏味。
她端了端神色,说周宝音,你得帮我做件事情,只有你了。我说你别搞得这么严肃啊我没想过为你赴汤蹈火,你是要我杀了宁毅吗?那没问题,我反正有前科的,多杀一个赚一个。她说你去看看那个女人。见我张大嘴巴,她又说,事到如今我当然要摆一摆姿态不便出面,但是我真的好奇,就派你去明查暗访了。
我一声惊叹,说爱情能让一个聪明骄傲的女人盲目无知成这样?
她打断我的话,说别找理由,记住,今天你一个人吃了整份烤鳗鱼。她把菜单翻开摆在我面前:光是烤鳗鱼就要98块。
四
白吃白喝的快感就这样被消灭了。影姬雇我算是对了,我是一个做事情很靠谱的人,态度端正不喜拖沓,还懂得使巧劲。我问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影姬说我没问宁毅,只知道她在E-mail里有着和我同样的名字:宝贝。
我挑挑眉,想象不出若王乐飞这般对我,我会用怎样的语气说这句话。
当宁毅和那个女人的来往书信传到我的电脑上时,我也流了眼泪。影姬从来只跟自己爱的男人在一起,还没来得及有一纸婚书,没有财产需要分配亦无子女要争抚养权,感情尽了只需开口说一声再见,何必背后耍那么多花招,真觉受到侮辱。
宁毅在给那个女人的mail里写:生命里唯一害怕错过的只是你,只需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笑话,活像有人抱着他的大腿跪求他别走。我跟影姬说,若你实在战胜不了自己无聊的好奇心,我会去找到她。但是你,三个月内不准接这个男人的电话,下一次通话可以是邀请他参加你的婚礼或是参观你的豪宅,而那个女人,哪怕她主动找到你,你也要用正常的声音告诉她这一切与你无关,当然,若有男人浑厚性感的低音做背景音乐则最佳。
宅男宅女个个练就一手超强的搜索本领,通过此女的E-mail地址,我很快就找到了她在各论坛注册的资料和回帖,最常用的网名是“图小米”,我甚至找到了她的天涯博客。我把网址发给影姬,我说你现在知道混天涯的重要性了吧,我把她能找到的回帖都看遍了,谈不上是个有见解的人,博客上有自拍照,我建议你别看,会让你怀疑人生的,像Marry韩的孪生姐妹。
好吧我这么说并不客观,是带有严重的个人情绪的。图小米比Marry韩是好太多了,只是这名字一看就别扭,乍一眼还以为是囤小米,生怕过不了冬。
找到博客就意味着找到一切,万能的网络有它的可怕之处。图小米,29岁,本城人士,在一家网络公司上班。我对这个年纪并不惊讶,逼近30,对男人确实没那么挑剔了。我和影姬都是27岁,尽管占了这两年的优势,但还是自省了一番。什么女人年纪越大越沉静都不过是一场乏力的安慰,每个女人都为数字心惊肉跳,因为它只会往上加,所谓气质是不得已的另一条出路。等到老得已经不怕老了,又要开始怕死。唉。
我截了张图小米的照片给影姬,说你看,你像18岁而她像38。影姬情绪很低落,她说这没什么可骄傲的,我倒希望宁毅找个倾国倾城的,传出去也没那么丢人。我说对啊你太亏了,此女定会跟人讲述她如何从一个美女身边抢走一个男人的故事,借你抬高身价。
苏影姬扑哧一声说那我得找她要宣传费。我说影姬,我和这间网络公司的某部门主管有过几面之缘,可以拎只小蛋糕去探班,你确信要?
五
图小米本人其实比照片上顺眼一些,只是不够端庄。我是说一个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冲男同事发嗲,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是很没有自信心的表现。
我不客气地留下在他们食堂吃午饭,图小米就坐在我11点钟方向2米远处。她妆容精致,高跟鞋大于7寸,腿过粗,喝汤的时候会翘起小拇指,有点作,但是,是那种会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比较体面的人。假设她和影姬一起在人潮汹涌的某大楼门口断了鞋跟,影姬会把高跟鞋一踢大骂一句见鬼,而图小米有可能会把它处理成一个舞蹈姿势。宁毅口味真是多样化。
我像演电视剧那样跟着她进了洗手间,力求表情自然。跟踪观察是有快感的,敌明我暗,且充满未知。洗手的时候我说你的项链很漂亮,在哪儿买的?这是女人之间搭讪最有效的办法,夸奖对方的衣着或首饰,没有女人会不受用。她连扫都没扫我一眼,说在日本买的呢,你知道日本有很多可爱有趣的小东西,是女人的天堂。我说是吗?她说当然,难道你没有去过日本?每个人都应该多旅行,外面的世界很大,在日本的温泉里,所有的烦恼都会消失。
我微笑着点点头,先她一步踏出了洗手间。相信我,女人去判断另一个女人,只需要一个表情几句话。当然,我们都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
我向影姬报告进展时,她笑嘻嘻地说算了。我瞪大眼睛说你看看你又浪费了我一次感情。她说我想明白了,没有哪一次特别不一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对你哭诉这次不一样。我说大小姐难道你又遇见了真爱?
她说不是这样的,她说我前几天在天涯上看到一个故事,A女的男朋友劈腿,A女牙一咬成全了他们,断得一干二净,不久后传来喜讯,负心郎和姘头双双得了性病,而A却逃过一劫。她说我在电脑前看得哈哈笑,上天自会安排,而我只需要日行一善。
我说你的想法很健康,网络真是教人成长的好学校。她说我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美人儿,何苦为个不值得的男人去怀疑人生呢。她说我打赌宁毅不会和图小米在一起,城市里大把大把这样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只是为了让生活丰富一点,这么闲却不去做公益。我发出啧啧啧的声音说你以为自己作孽很少吗,难得成为一次受害人就大放厥词。
苏影姬正色说这次是我报应,我已面壁思过偿还干净,我以后会谨慎行事,去迎接真正的幸福。
我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容易开怀。美女们常常来不及忧伤,这下才皱了眉头,自有人拖她看电影游车河,失恋的时候小姐妹充其量只能是垃圾桶,而其他男人却可以是时光机,带她去另一个新世界。我说从实招来吧你又看上了哪块鲜肉呢?她眨眨眼睛,说等八字写下第一撇再告诉你。
六
苏影姬是想得开了,图小米却没那么容易饶了她。快到夏天的时候,图小米从宁毅手机里看到影姬的号码就拨了电话来,她说你成全我们吧。
影姬拿着手机就笑了,她说宁毅不是我家长工,没给我签卖身契啊。
她挂完电话就兴奋地来找我,说我最后一口恶气算是彻底地吐出来了。什么叫正室范儿,这就是。她说看来女人就应该骄傲矜持一些,别看到个舞台就想发挥,选张沙发看戏才比较优雅,沙发的颜色最好还能搭配衣服。
我说你这次只是赢在对手太过低级,不必自鸣得意。不过既然这么圆满,晚上你请吃饭吧就当是庆功宴。她挑着眉毛说不知道约我要排队的吗,不好意思呀我行程太满,晚上已经答应赴图小米的约。
我说你这出戏还没演完?
她说你放心,已经拍到大结局了,这回我自己做导演。她说你别这么惊讶嘛,人家要花钱请吃饭,何必拂她的意,再说我也没怕过谁。她说哈,你猜猜我约在了哪里?就是你们公司边上那个日本餐厅啊,我会拿出你上回白吃白喝的劲头来的,这叫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她顿了一下,又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善于自省勇于面对的人生才有进步。
苏影姬袅娜地走了,我掏手机给王乐飞打电话,我说这位先生,晚上咱们去开开荤吧,就我们公司边上那家日本料理,可贵了,不贵的话我带你去干嘛。
我和王乐飞埋伏在苏影姬她们那张桌子的后方,说埋伏显得太鬼祟了,我们也是大大方方坐在那里付钱吃饭的。苏影姬见着我的时候嘴角微翘,王乐飞还妄图过去打招呼,我拿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说当观众的本分就是请勿喧哗。
贵的餐厅就胜在不太吵,断断续续地,我归纳出了她们谈话的重点。宁毅和影姬分手后,图小米也没捞着好处。宁毅不是一般的无耻,推说影姬情绪过于激动,仍然是那句请再给我多一点点时间,就鲜见人影。
影姬以吃为主,倾听为辅,末了笑眯眯地跟图小米说,宁毅甩起我来一点也不迟疑,你不必把我放心上。一个男人嘛,又不是天子,真当是改朝换代非要血流成河么?宁毅除了不够磊落也没什么特别大的缺点,好好把握。
一个男人来接影姬,我凑到王乐飞耳边说这人挺面熟的,倒是长得俊朗。王乐飞朝他摆摆手:林向北。
哦对,本城名主持林向北嘛。
两个男人互相介绍了一下身边的女人,我和影姬很友好地握手: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七
图小米走时脸色并不好看,宁毅应该有得烦了。
影姬与我击掌,算是庆贺此事画上一个决绝的句号。无论再折腾出什么花样,亦与我们无关了。
林向北看着影姬说你们两个女人倒是投缘。
我们笑弯了腰,说我们14岁那年就一见如故了。
原来林向北是王乐飞的中学同学,世界就是这么小,世事就是这样巧。我趴在影姬耳边说原来这就是你的鲜肉啊,影姬斜我一眼,慢条斯理地答,怎么办啊,处处是真爱。
啊哈。我就是爱她这一点。一贯地积极乐观,从不被打败。
为什么要让一个男人摧毁我们对爱情的热情?贱人不是没有,但运气好的话,终得会遇见他。影姬的好处是从来不为过去式里的男人伤神。
她喜欢谈恋爱,沉迷心动的感觉,那是最美妙的情怀。
影姬和林向北的相识是在一间华丽的电音酒吧。太吵太闹,只好省略语言,用眼神和肢体沟通一切。林向北为她的眼睛着了迷,影姬说林向北跳舞真好看。
我啧嘴巴,无数前辈教训不要和在酒吧里认识的人交往。
她说相遇的场合太过微不足道,气场的相吸才是恋爱的重点。
他们以一见钟情定义这一次相遇。林向北有自然卷的头发,笑起来的酒窝是他在电视上的招牌表情。我记得Marry韩曾经在办公室评论过这张脸,说它的名字就叫“忘忧谷”。我笑岔气,林向北主持一档音乐节目,穿插明星八卦,日日歌舞升平,Marry韩有时候也蛮可爱的。
这样容易开怀的两个人在一起,性情又合拍,每天都过得很热闹。以至于有一次宁毅回头找上门,林向北还在节目里分析明星感情含沙射影地鄙视了一番劈腿协会。我说哎,男生假公济私很小家子气呀。影姬敲我的头,说我们全家都不大方,所以只有你才跟我们处得来。
八
时间走到秋天,苏影姬和林向北仍然手牵手稳健地向前踏步。他们上一次吵架是因为影姬觉得肉包比水饺好吃,而林向北认为水饺是无敌的。
影姬半夜打电话来同我抱怨:口味的一致当然很重要,大家爱吃的东西不一样,如何在一张饭桌上同坐几十年?我说你这个从来不早起的人一年还吃不了五次肉包,这回怎么对它那么情深意重?
她说谁是食物NO.1并不重要,关键是他不肯放弃水饺迁就我,我们非但口味不一致,连默契都出了问题。
我手拿电话脑袋往枕头上撞,我说你再为这种事情打我亲情热线扰我清梦,我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我说杜绝上纲上线,男人是怎么受得了你们这些女人的?
她想了很久,说你吃过我家楼下的肉包的,真的很好吃。
我叹口气,说如果你是17岁,我会哄你说林向北坚持对饺子念念不忘说明他长情。
她煞有介事地连声说对对对,比劈腿的男人好太多了,17岁的解释适合我。
我急火攻心掐断电话,转头同王乐飞说,影姬已经彻底返老还童了。感情上受过挫折是有好处的,她学会对饺子不再挑剔了。
王乐飞笑着抱住我,说林向北长情是真的,他中学六年都在暗恋我们班的一个女孩子,直到大学毕业的一次同学会上,仍对她殷勤有加。
我张大嘴巴说你怎么才告诉我。他说谁没过去呀,不值一提,睡觉睡觉。
哦我得告诉你们,生活里有一件不同的事情,就是王乐飞向我求婚了。
哎,为什么想到这个词我会脸红心跳。
那日四个人去看午夜场的电影。一部并不卖座的爱情片,整个放映厅空空荡荡,只有我们四人。我们喝可乐吃爆米花哈根达斯,大声说笑。我盘腿坐在椅子上,用极高的音量说电影院像自家客厅,真爽!不能免俗地,电影的结局是男女主角深情相拥,煽情的片尾曲如水般流淌而出,大银幕上打出一行字:一场完满的爱情从来不需要卖座,重要的只是你我乐在其中。周宝音,请你嫁给我。宇宙再大再浩瀚,我们有我们的小世界。
王乐飞变出一束玫瑰,单膝跪下。他说我会永远理解你的小世界。
影姬和林向北喷出彩带。
我瞪着眼睛说你们土不土,我做不出surprise的表情……眼泪却夺眶而出。
九
就这样结婚了。唯一的遗憾,只是求婚时我的坐姿太丑了一些。
不过不要紧,更难看的还在后头呢。婚姻就是让我们都有得受了。
影姬受了影响,无聊时开口便是:结婚后应该也没差吧……我最爱抹胸的婚纱……五月结婚才好,气候宜人……我的蜜月要选个冷门的地方……
经历再多,性格再独立,女人依然藏着一个婚纱梦。那是幼小时就播下的种子,一生至少要做一天公主。
我和王乐飞的故事,我从不向人说起。它其实乏善可陈,从无跌宕起伏的大制作。有争吵有拥抱,有眼泪有欢笑,平缓日子里溅起几朵小浪花,又欢快地回到河流中去。
别问我他是不是我一生里最爱的那一个。
婚礼前夕,有一只游魂找到我。很久以前,影姬给了他我的亲情专线号码,于是我杀了他灭口。他在我的婚礼前夜冒出来说且行且珍重。我的眼睛起了一层雾,说请勿阴魂不散,让我过人间生活。
电话那端传来盲音。我只当是一场梦。
我决心要与王乐飞相爱携手一生。也许会遇上一些难题,可是在我的小世界里,有趣总能战胜烦恼。王乐飞知道我的小世界。
影姬好久没有找我哭诉了,她每天坚持不懈地抱着电视看林向北的节目,不遗余力地挖出一打又一打的滥美之词来赞扬他。我说字典翻完了怎么办?她飞来一个媚眼,说表情和肢体沟通一切。
结婚以后,除了家人和亲密朋友,我最关心的人便是Marry韩。我仍在致力于让她离开本公司,而她每天都顽强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Marry韩的事迹仍然是我和影姬的饭后谈资,我几次笑趴在饭桌上,说要是没了Marry韩这日子该少多少乐趣。生活里总得有个“敌人”同你斗志斗勇才生机盎然,你踩我一脚我绊你一跤,个个都是打不死的小强。我有时会顺手丢一支SKⅡ的化妆水小样到她的桌上,说适合你这个年纪。
我们的小世界,谈不上精彩,亦不必卖座。我们在其间乐此不疲,勾肩搭背,哭哭笑笑,就很完美了啊。
影姬说其实每个女人都会在意前任们是否会对自己念念不忘,她说我还是觉得他们曾是我的真爱,他们的想法会不会一样呢?
我就想起了那只游魂,我说每个人的小世界里都有一份白名单,排名难分先后。可是我不会追究,我有无在谁的故事里留了名。
因为之后的生活只能是自己的。
编辑 张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