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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热闹非凡的文物艺术品市场中又出现了一个光鲜的名词:海外回流。似乎只有“海外回流”这个耀眼的词汇,才能树得起它们不菲的身份。同样的文物艺术品,只有留过洋又海归者,在人们心目中的价值方可与珍贵匹配。海外回流文物,成了高贵与珍稀的代名词和免鉴真伪的护身符――如同当年完成学业、一身本领的“海归”们“空降”内地职场一样――“空降”在内地拍卖场上。
上个世纪90年代文物艺术品拍卖初兴后,人们还在争论文物艺术品是否能够公开拍卖,拍卖是否等同于卖国。没想到,几年之后,竞卖海外回流文物艺术品就成了“爱国壮举”。
顾名思义,海外回流文物艺术品是从中国大陆流散到海外,再集中了一定数量流回的现象。这个现象,首先明显地出现在中国大陆文物艺术品拍卖市场中,中国嘉德1995年秋拍“杨永德收藏齐白石专场拍卖”是海外回流文物的典型信号。此时的回流低调潜行,许多有资金实力的收藏投资者,早已绕过了资金壁垒,去海外拍卖市场竞投。清乾隆六方粉彩描金花卉套瓶和圆明园十二水法中的牛首、猴首的高调回归,让人们理解了天价海外回流文物与爱国主义的关系。一时间,每件海外回流的文物艺术品都能在拍卖场演绎不败的神话。港台地区的文物收藏类刊物,也得以绕过严格的限制,出现在回流大潮之中,进而成为内地各拍卖行竞相投放广告和展示形象的平台。
那些真真假假的海外回流文物被利益集团包装起来,配上一段曲折的故事,外加一个“爱国主义”的美丽花环,等待着蜂拥而至的的逐利者。从来没有人称赞过,甚至注意到海外收藏者的投资理念――潮水般的海外回流文物艺术品兑现着惊人的投资回报。将海外回流文物艺术品捧回的人们,可曾想过如何兑现自己的投资回报?什么时候才能将经过激烈竞拍得手的喜悦,转化成又被别人高价竞走后的笑容?
当拍卖市场中的海外回流文物渐成热点时,市场中的海外回流文物早已呈星火燎原之势,它们从各个渠道、各个层面流进了市场。台商在大陆投资办厂不是什么秘密,但在古玩市场开店设铺,让人们在惊异中又有几分新奇。业界各方人士不是都说中国大陆的文物艺术品价格远远低于海外,还有很大的升值空间吗?不是说市场价格还远远没有与国际水准接轨吗?怎么有人主动用低价接轨了呢?难道这些买与卖都升华到了爱国主义的境界?而每有“天价”海外回流物品拍出,总会有人说:“这是藏家忍痛割爱减价出让,报效祖国呀!”仿佛祖国占了天大的便宜,让她在难过与欣喜之中,忘记了往日的艰辛痛苦,忘记了世间还有捐赠义举。
世间没有不图利的商人。盲目而简单地将商业行为与政治文化结合,只能说明结合者的无知与浅薄。因为,这和百年间国人多次抵制洋货有着本质的区别。海外回流,只是商人图利的一种正常交易行为,冠之以爱国主义者,不过是一些别有用心的分羹者。
海外回流文物千差万别,既有价值连城的国宝,也不乏一文不值的赝品。近年来,拍卖市场出现的海外回流文物艺术品数量只能算是冰山一角,到底有多少文物艺术品和购买它们的资金流进流出,是无人知晓且永远解不开的谜。在那些频频露面,被冠以宋代绘画真品的海外回流文物中,也仅有藏于首都博物馆传为唐代阎立本所作的《孔子弟子像》为两宋真迹。所谓宋徽宗亲笔《写生珍禽图》是否去了美国波士顿博物馆,恐怕只有其现在的所有者清楚。熟知《溪岸图》风波来龙去脉者,会相信这个美丽的神话?
北京每年举办的古玩艺术品博览会,既是我们了解海外回流文物艺术品的窗口,又是回流真伪相杂比率的缩影。当海外回流文物艺术品大规模出现在古玩艺术品博览会时,引起市场和媒体的高度关注,真品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收藏者手中,没有买到的人叹惜不已。“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法则也体现在海外市场流回的文物艺术品上。这其中既有价格高企的因素,又有真伪相混的原因。初期回流的品类和档次是否适合中国大陆藏家的口味,也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了销路。
这家香港公司展位的一对清末民初时期粉彩帽筒和花瓶不论真假,在当时的中国大陆文物市场,此般帽筒为仅值几百元的地摊摆设,居然也跨入了回流的队伍。在其他一些港台古玩商展位上,一件件美瓷凌风而立。这件略带胡人风采的清康熙墨地五彩人物纹四方瓶,这件清康熙青花釉里红海水龙纹瓶,这件粉彩鹿纹尊,这件青花缠枝莲赏瓶,这件青花绘山水纹花觚,这件青花绘花卉纹将军罐,这件粉彩绘缠枝花卉纹梅瓶,还有……它们是真品吗?
去年第8届北京古玩艺术品博览会算是近年展现海外回流文物艺术品种类最丰富、档次最高的一次,细较起来,今年第9届北京古玩艺术品博览会为之逊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尊体型硕大的座佛。佛眼微睁,看着眼前的浑沌世界,一抹昏黄的光线斜下,是给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世人指点迷航的灵光,还是众人求利之欲点燃的凡俗之火?
几百年的风雨,佛陀依然故我,无论行至哪里,都为世人祈福。不知道佛陀如何看待海外回流文物,如何看待今天的回家。但佛陀曾告诉我们,四海为家。当佛教作为一种思想渐入东土之时,佛教的故土家国,从来没有要求回归。相反,佛陀舍利伴随着佛教思想传往四面八方。当中华文明的结晶作为人类文明的精华流出国门的时候,我们不要出于简单的情感和金钱价值来衡量其回归。这是佛陀给予我们的启示。
佛陀带给我们安静、祥和,而旁边的展位给我们带来了诱惑和愤怒。这些出土不久的“生坑”青铜器,通过“海外回流”的方式合法地走到了我们面前。百感交集中,也只能充满了无奈,把它们买回来,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应该说,这些青铜器只能算是海外文物艺术品市场的中等货色。汉代提梁卣在北方汉墓中常有出土,但带盖和提梁者少见。一对铺首纹饰与常见者有异,但同类者较多,旧货市场中亦常能觅到。两件周鼎,虽为三代之物,但纹饰简单,且仅带弦纹,坑口不佳,锈蚀严重,继续收藏需付出高昂的处理费用。两件春秋战国的铜鼎,体型不大,器表无华丽纹饰,亦属常品。相信海外还有更好的佳品,只是不敢贸然通过这种方式回流。今年海外回流的青铜器又高出去年一个档次。一对春秋壶和一瓿,体型硕大,纹饰精美。旁边的两觚一爵一盘为中等档次青铜器中之重器,也应为新出土的北方坑口之物。
上届北京古玩艺术品博览会首次出现了金发碧眼的瑞典古玩商人,当我们还回味在瑞典“哥德堡”号宝船刚刚离去的余韵中时,精明的商人早已先行,他们带来了几百年前远涉重洋的外销瓷器,形制怪异光亮如新。一只盈寸小杯,胎面釉亮,青花描绘出细腻精致的纹饰,售价6000元,购者如云。今年古玩艺术品博览会上,他们的展位仍是整个会展中的热点,台前观者如潮。上届博览会中紧靠着他们的一家海外回流展位,今年又在一起,展位中那些充满了异国情调的五彩外销瓷,已在其祖国见不到了它们的美丽身影。
在古玩艺术品博览会中,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经营的展位前,往往挤满了买和看的人流。这并不是偶然出现的。他们经营的文物艺术品中,虽无元明重器,但多彩多姿的外销瓷真品占了很大部分,很少出现有真伪争议的现象。而古玩艺术品博览会,就像旧时的古玩窜货场,有眼力者不乏其人,相当部分参与者是古玩经营者,要想用水平一般的仿品骗过他们,不太容易。
海外回流文物,早年人们图的是真品身份,就像某展位打出的宣传主题“海外回流古玩保真”(照片29),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就真赝掺杂的回流文物中,又被人为的掺进了仿品。如这只明代天顺时期风格的青花绘人物纹大罐。
随着海外回流文物艺术品越来越多的涌入,心态渐平和的人们已不满足于坐等上门的方式,已有人组团赴海外“淘宝”,尽管这在别人看来多少有作秀的意思。当别人挟巨资将海外珍宝悄然带回已过多时之际,当别人合股买回的“老充头”在拍场上屡创“天价”高兴数钱之际,姗姗启程的赴海外淘宝团淘回的绘画和青铜器毫无“宝”相。今年11月又有赴海外淘宝团出行,主动出击已成为海外回流的又一种形式,只是如此高调,适宜外交访问、学术交流。对于商业行为而言,难道不怕有人提前去挖井埋雷吗?
千百年来,中华民族如飞舞在世界东方的巨龙,当它进退、上下发展之时,身上抖落下的只须片鳞偶入异土它邦。当它们代表着中华文明的先进文化和发展方向时,我们为什么不把敬畏、崇尚、学习的机会也分给其他民族呢?
也许有人会说,它们是被抢、被盗、被骗去的,这里有我们过去的历史、过去的尊严、过去的许许多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可是,钱只能买回物――可能还是被敲竹杠以后才买回的,我们买回了尊严、主权和历史了吗?
当“淘宝者”在发达国家大使馆办签证时,使馆外排成长队的学子,让我们作何感想?当五星红旗飘扬下的外国签证官的脸色决定了排队者的命运时,我们还有必要将“海外回流”与爱国主义联系在一起吗?那些流散海外的文物艺术品是中华民族的孩子,但那些艾滋孤儿、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那些出生后还没有到过天安门广场的孩子、那些……才是我们民族最需要关爱、呵护的孩子,因为,他们决定着我们国家和民族的未来,决定着历史的悲剧是否会重演!
中华民族的强大,中华文明的辉煌,不取决于文物艺术品收藏的多寡和价值的高昂,不取决于世界财富榜上有多少国人的身影及有着多么悠久的历史。当中国不再有一个失学儿童,当中国不再有一名艾滋病患者,这才是东方巨龙苏醒之时!它将告诉世人,这是一个有道德、有文化、有秩序的民族,他们凭借着文明之光克服了人类不良的习俗和贪欲。那些远在海外的“孩子”,会被当成传承的圣物。那时的中华民族,不仅要继续流出先进文化的载体,还有那些崇高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