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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鸭推荐：这篇文依然是嫣然一向的风格，特别美……当然，也特别伤痛。故事里的男主角总是暴躁痛苦得像一只小狮子，而女主角却总是柔软温柔得像那只苏多拉。
一、
休学半年的江宇承回来了。这大概是半年来校园里最热门的话题，也是最能令西绯震颤的一个消息了。
他回来了。
瘦了很多，脸颊都凹陷了，以前算是修长匀称，现在倒有点像一根电线杆子了。瘦得令人心疼。
大家都在说，这半年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都不知道是怎么克服过来的，毕竟是目睹了自己的哥哥被歹徒一刀一刀捅死，事情发生以后，江宇承好像疯了一样，不管谁碰他他都会大声尖叫，嘴里只重复一句话：“你们要什么都拿走，不要伤害我们，不要伤害我哥哥！”那一次夜归，那一条黑暗偏僻的小巷子，构筑了他一生的噩梦。家里不得不暂时为他办了休学，安排他接受心理治疗。半年，他看起来恢复得还不错。
那个晴好的早晨，西绯看见他背着书包出现在教室门口，她狠狠松了一口气，连眼眶都有点湿了。
江宇承却总像看不见西绯似的，明明她就坐在他背后，她的课堂笔记一应俱全，但他还是会直接忽略她，向她旁边或者更后排的人借。或者他明明看见她的饭卡掉了，他也当没看见，还是同行的其他同学捡起来还给了她。她接过饭卡时，只看见他微微低着头，像一个陌生人，跟她擦肩而过。
但是，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西绯喜欢江宇承。以前，江宇承也喜欢西绯。
大二那年的迎新晚会，他们一起为新来的学弟学妹们表演话剧，一个是男主角，一个是女主角。排练的时候，分明是照着本子念对白，但两个人都念得脸红心跳。他说：“我还没跟你告别就觉得会想你了，会想疯的，怎么办啊？”她说：“那就不要告别了，一直在一起吧！”
西绯以为现实中的江宇承也会跟她说这番话。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话。
那天的江宇承跟哥哥参加完同学聚会，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三个持刀抢劫的男人。哥哥一向很冲动，不由分说就跟歹徒搏斗了起来，歹徒捅了他二十几刀，他当场就死了。江宇承很清楚地看见巷子尽头的路灯下面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但那个身影只在片刻的僵硬之后就拔腿而逃了。
西绯也曾经无数次后悔过，自己为什么会胆小成那样，只知道跑，竟然连呼救都不敢。
可是，悲剧已经无法挽回了。
她和江宇承之间的关系大概也无法再挽回了吧？
这半年，她只要一想到江宇承心就会痛。他一回来，那种心痛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有一个周末，西绯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看见前面像一阵风似的跑过来一个人，那人还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狗。
江宇承？西绯愣了一下。
男生正被一个光头的山羊胡男人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见西绯就把小狗往西绯的怀里塞，说：“藏好它！那人虐狗，别让它被抓回去！”江宇承能感觉到，西绯的身体很明显发了发抖。
那是他回来以后跟西绯说的第一句话。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甚至是可以一直不跟她说话的。他看她发呆无措，干脆把她往角落里面一推一摁，正好旁边有个很大的箩筐，他把箩筐一翻，将她和小狗一起盖在里面。“蹲着别动！我去引开他。我没回来之前你就在这儿别出声。”
江宇承的话像圣旨一样，西绯真的在一个箩筐里面动也不动地蹲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江宇承回来把箩筐掀开的时候，西绯的身体抖得好像就要散架了，嘴唇也白得吓人。他把小狗从她怀里接过来，突然发现她两只胳膊内侧红得像被开水煮过似的，还有密密麻麻的疙瘩。
他大吃一惊：“你怎么了？”西绯牙齿打架说：“我对狗毛过敏。”
二、
过敏的后果严重到需要内外兼治，还发高烧输液，医生要求西绯留院观察一晚。值得欣慰的是，是江宇承把西绯送到医院来的，还帮她排队办手续，楼上楼下跑，一直折腾到天都黑了。
江宇承站在医院的大厅门口，望着那条通往外面大街的马路，两只眼睛有点发直。
西绯到楼下大厅想找前台借充电器，看见江宇承魂不守舍的，站得一动不动，小狗还在他怀里呜呜叫着，她忍不住有点尴尬地过去问他：“你还不回家吗？今天谢谢你了。”江宇承没有出声。
西绯又问：“你在等人？”
江宇承还是没有回答她。但静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幽幽地开口了，他说：“我不会再在黑夜上街了。”
西绯一下子就懂了，心里又痛了一下。他的状态并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好，有些事情他还是放不下，再也不在黑夜上街，是因为会想到那件事情，会又再陷入哥哥之死的恐惧里面，他还是没能克服心理上的障碍。他救回来的这条小狗其实以前也是哥哥养的，因为哥哥出事了，家里人带着他去另外一座城市的一家专业心理机构接受长时间的辅导，这只小狗就被卖掉了。回来之后，他无意间又再看到了这只小狗，而且还看到它的新主人虐待它，所以他把它硬抢了回来。
小狗的名字叫苏多拉。
这天的江宇承最终也没敢跨出医院大厅一步，他就带着苏多拉在大厅角落的沙发上度过了一晚。
这一晚，因为江宇承的存在，西绯也好几次提着输液瓶下楼来。看见他睡着了，她就找护士借薄毯给他盖。听见苏多拉有点不高兴汪汪叫，她怕它吵醒他，就在旁边逗它玩。知道他没吃上晚饭，又怕他半夜饿醒，还把自己包里的饼干和巧克力留在值班室，告诉值班的老大爷说如果沙发上那个人饿了找东西吃就给他。
所有的这些，都是第二天早晨一个多嘴的护士告诉江宇承的。“你跟你女朋友是感情好呢还是在吵架呢？你要守夜却不在病房里守，她关心你关心到一晚上下了好多次楼，结果还把脚崴了。”
江宇承心里翻腾得厉害：“崴了？严重吗？”
护士说：“不严重，就是走路有点瘸，刚刚你醒来之前她就已经出院了。”
后来的江宇承在学校外面又看见了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西绯，还下着雨，地上都是水坑稀泥，很多人都在路边打车，但人多车少，好不容易有一辆车开到西绯面前了，有人却欺负她走路不方便，硬是抢先打开车门钻了进去。车子开走的时候，轮子压过水坑，还溅了她一身的污水。 污水还溅到了她胳膊贴着的纱布上面，她紧张得一直擦，看起来慌乱又可怜。
江宇承顿时心软了，他跑到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出租车，车子开到西绯面前，他便让给了她。看着她上车，他就下车了。
西绯很吃惊：“江宇承你去哪儿？不是一起吗？”江宇承叹了一口气，说：“我们不同路了。”
他到底是来关心她的还是想讽刺她？西绯望着后视镜里那个渐渐远至不见的身影，脑海里面盘旋着他当时一脸的冷漠和那句话，很多很多天都散不去。我们不同路了、我们不同路了……
三、
虽然苏多拉对江宇承来讲有着很特殊的意义，但是，他始终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古怪的情绪。有时候看见苏多拉他会觉得特别心软特别温暖，会想起哥哥是怎样爱护它的，又是怎样爱护他的;但有时却恰好相反，他会因为苏多拉而思念哥哥然后会烦躁心痛。所以，他想找一个认识的人帮他照顾这只可爱的泰迪狗，当他想它的时候可以去看它，怕它的时候就可以不见它。
为苏多拉寻觅新主人的消息在班里传开了以后，第一个报名的是一个叫李晴的女生。
有一个周末，江宇承跟李晴约好交接苏多拉，地点是李晴选的，在KTV。因为她说她过生日，要招待朋友走不开，只能江宇承去找她。可是，江宇承到了KTV才发现整个包间里只有李晴一个人。女生一看见他就蹦蹦跳跳过来挽他的胳膊，嘴巴一咧还笑出了一口的四环素牙。
“江宇承，你要陪我唱歌我才会帮你照顾苏多拉哦！”
“我不会唱歌。”
“那你听我唱嘛，或者我教你唱嘛！来嘛！”每一个娇滴滴的“嘛”字都听出了江宇承一身的鸡皮疙瘩。
江宇承是在这之后才知道李晴喜欢他的，不过，这个路人甲一般的存在并不重要，他是出于礼貌和为苏多拉着想才勉强留下来的。听李晴一个人唱得眉飞色舞，他不停看时间，天又要黑了。
苏多拉是在话筒掉在地上的一瞬间被发现不见的，砰的一声，像在耳朵边炸开了，李晴弯腰捡话筒，江宇承却注意到包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苏多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缝里溜出去了。
江宇承当场就发飙了。另一个话筒也被他摔在地上，是一种更巨大的爆破般的声音。
女生吓得结结巴巴：“江江江……江宇承对不起！”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却被他连骂带推，她差点撞在茶几角上，顿时就吓哭了。
那一天，真的在过生日的其实是西绯，她也在那间KTV里。去洗手间的时候，她正好看见江宇承从包间里冲出来，后面还跟着哭哭啼啼的李晴，一问之下，她才知道苏多拉不见了。
还好苏多拉并没有跑得太远，江宇承在离KTV不远的一条巷子里把它找到了。那是一条墙脚铺了青苔线的巷子，很窄，只有一端有一盏橘黄昏暗的路灯，巷子里充斥着某种腐烂的气味。
平时很少有人会从这条巷子里穿行。
这也是江宇承和哥哥曾经为了抄近路而被人拦路抢劫的巷子。就是哥哥出事的地方。
江宇承一看见地上那团毛茸茸的暗影他就冲进来了，抱起苏多拉以后，他才看清楚周围的环境。接着，他两腿发抖，慢慢靠着墙坐在地上。最后，他忍不住抱头哭了起来。苏多拉就在他脚边汪汪直叫。
结束了聚会的西绯就是被苏多拉的叫声吸引过来的。
时隔半年多，她又站在了同一个位置，看着同一个人。他的发抖，他的哭泣，他其实也想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的挣扎，她都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看见了。她要捂着嘴巴努力忍着才能让自己不哭出声音来。
忽然，那盏路灯闪了一下，熄掉了。巷子里一片漆黑。
西绯很清楚听到江宇承因为惊恐而“啊”了一声，苏多拉也叫得更大声了。
那条巷子的一侧有一栋平房，是待拆迁的，已经搬空了，还有楼梯可以通往天台。于是西绯悄悄地去了天台，趴在天台边，把手机小心地伸了一点出去，打开了照明功能。那一束光洒下去的时候，江宇承惊愕地抬头看了看，但他什么也没有看清。
就因为那束光，黑暗显得稍微没那么狰狞了，江宇承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努力使自己站了起来。
他抱着苏多拉，很紧张地慢慢朝巷子外走，那束光一直跟着他。
他又回头看了几次，还是什么也没有看清。
就在那时，有人给西绯打电话来了。静夜之中的手机铃声特别大声清晰：“当赤道留住雪花，眼泪融掉细沙，你肯珍惜我吗？”这是江宇承最喜欢的一首歌，他突然站住了，转身望着那团光，好久好久。
四、
西绯在那以后好像有点上瘾了，开始默默在江宇承背后扮演着一名守护者的角色。下雨的时候，看见他没有伞，她就把自己的伞托别人送给他。看见他钱包掉了，也是会帮他捡回来再托别人转交给他。有一次在上课快要迟到的时候，电梯里没有空位了，她看见他挤不进轿厢，就故意假装肚子疼急着去洗手间，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还有一次知道他想买的专辑售罄了，她就想办法从别处高价买来放到影音店老板那里，再让老板打电话骗他说是店里补了货。
看见江宇承撑着伞从容地走在雨里，西绯就笑了。看见江宇承望着失而复得的钱包如释重负，西绯也笑了。甚至无意间听到他哼唱着新专辑里的歌，她心里的那个小人儿都开心得手舞足蹈了。
因为，轻松的江宇承，愉悦的江宇承，真的太难得了。
大多数时间他都是沉默地混在人群里，抿嘴皱眉是他的常态，对集体活动毫无兴趣，说话也变得比以前少了很多。这样的他，西绯看在眼里，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令她愈加想守护他。
不管做任何事，只要能换取他一丁点笑容，她都会比他多十倍开心。
他好像成了一种毒药，操控着她的情绪，但她还是越陷越深，甘之如饴。
关于给苏多拉寻觅新主人这件事情，一直都是江宇承的头疼所在。他承认自己很挑剔甚至很苛刻，但苏多拉对他很重要，他不能随便把它交给别人，他为此耗费了很多的时间，直到有一天，出现了一个学校新闻系同级的男生胡意。江宇承总算放心地把苏多拉交给了这个男生。 从那以后，苏多拉就住进了胡家的四合院，江宇承有时会去看它，一切都在按照他的预期发展。但他不知道，胡意跟西绯其实是很好的朋友，胡意之所以会收养苏多拉，也是受西绯所托。
然而，西绯在大四开学的第一天却接到了胡意的电话：苏多拉不见了。
这一次是彻底不见了。胡意和西绯连续很多天四处寻找苏多拉，始终毫无所获。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们却发现隔壁街有一位老爷爷家里养了一只跟苏多拉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泰迪。
绝处逢生，西绯很想买下这只泰迪瞒天过海。
可是，西绯再三恳求，老爷爷始终不答应把泰迪卖给她。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于是就让胡意瞒着江宇承，自己再继续硬着头皮当说客。其间江宇承两次打电话找胡意，说想到他家里看苏多拉，胡意便撒谎说自己去外地了，又说家里出了点事情不方便，到第三次他再找借口推江宇承的时候，江宇承似乎有所怀疑了。有一个周六，江宇承便直接去了胡意的家里。
胡家四合院大门紧闭，胡意从门缝里看到江宇承坐在台阶上，低头无聊地玩着自己的鞋带。尽管他骗他说自己出门了，家里没人，但他还是在短信里给他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那我等你回来。
也是在那一天，西绯用江宇承的遭遇打动了那位老爷爷，老爷爷终于答应把泰迪卖给她了。
西绯知道江宇承正等在胡家大门外，时间紧迫，她抱着泰迪从地铁转出租，却遇上了大塞车，最后一段路她是硬着头皮跑完的。跑到胡家，她又垫着砖从围墙外把泰迪递进去。胡意刚接过泰迪，西绯突然脚下一晃，连人带砖都快摔散架了。砖头砸到了她的脚，脚踝顿时鲜血直流。
这时，江宇承也听见了砖头倒塌的声音。
江宇承一脸好奇地走进院子旁边的小巷里一看，西绯已经把自己塞进垃圾桶背后的角落里去了。但她没有注意到，垃圾桶旁边正好有半块破镜子，镜面的一角已经把她清清楚楚地装了进去。
江宇承看见她在发抖，因为长时间抱狗而导致裸露在外的皮肤又严重过敏了，她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眼神也很虚弱，应该是又发烧了。她的脚微微动了一下，一动就疼，还血淋淋的。她哭了，但是，又怕被发现，只能用手背堵着嘴，制止自己发出声音。江宇承看得呆住了。
除了惊愕，更多的是难受。一只手的拳头一直死死地握着。
这时，胡意也冲了过来。因为不清楚情况，脱口而出说漏了嘴：“江宇承，我们是找了个替身想瞒天过海，但是，西绯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五、
因为苏多拉丢了，江宇承揍了胡意两拳，西绯想劝架，却被江宇承推开差点撞在墙上伤上加伤。
他好像变成了一头狂躁的狮子。
离开之前，他一直指着西绯骂她，骂她自私冷漠，见死不救。“如果你当时喊一声，也许就有人注意到，就有人来了，他们就不敢再动手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冷漠？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只要一想起你转身跑开的样子我心里就跟刀割似的？何西绯，我很恨你，拜托你永远别再插手我的任何一件事情！”
西绯双眼通红，紧紧咬着牙，听着他骂。发狂的他，歇斯底里的他，有一瞬间令她感到陌生不已，他好像真的不是从前的江宇承了。她看着他走远，耳边还一直重放着他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给我记住四个字就好了：我、很、恨、你！”她渐渐觉得眼前的影像交叠晃动，最后忽然全黑，她昏倒在地上。
脚踝的伤口需要较长的一段时间才能愈合，疼痛感每减轻一点，西绯就会对自己说，这也是她对江宇承的执着在减轻。她记住了那四个字，我很恨你，像记一句魔咒似的。还想给他送伞的时候，忍住了;还想帮他捡失物的时候，忍住了;还想多看他一眼，跟他说点什么的时候，也忍住了。
好梦由来最易醒，所有伤口的愈合，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但时间还是给西绯开了一个玩笑。
那年的元旦节后的一天，西绯经过一间茶楼时，竟然看到一个男人抱着一只很像苏多拉的狗从茶楼里出来。没错，那就是苏多拉，西绯仔细一看，还能看见它脖子上还套着胡意给它买的项圈。
西绯觉得那个男人也挺眼熟，想了想，他不就是那个长着山羊胡子追赶江宇承的光头佬吗？最初江宇承就是从他那里把苏多拉抢走的。
于是，西绯悄悄跟着对方，看见他回了自家的小平房，把苏多拉拴在门口，苏多拉叫了两声，他就很暴躁地使劲踢它，骂它贱骨头。西绯一忍再忍，终于等到男人进屋里去了，她便蹑手蹑脚过去解拴苏多拉的绳子。小泰迪很配合，一点也不吵，还乖乖地舔了舔西绯的手背。
西绯怕过敏又要犯了，有点紧张，胳膊缩了缩，却没注意撞到了靠墙竖着的一块木板。
屋里的男人听见动静，大声问：“谁啊？”
西绯心头一凉，抬头就已经看见对方黑压压的影子盖过来了。
这天的江宇承休息在家，正看着电视，接到西绯的电话他有点不耐烦：“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西绯战战兢兢，说：“你、你能带两千块钱来赎我跟苏多拉吗？”
西绯坐在光头男人家的卧室里，声音抖得厉害。她没能成功勇救苏多拉，她被那个气急败坏的光头男人追得到处乱跑，不小心还撞翻了家里的电视机。男人便把她扣住了，一定要她赔了电视机钱才放她走。
可是，江宇承不等西绯说完就挂了电话。
西绯呆呆地看着黑掉的屏幕，硬着头皮再打了一次，江宇承没有接听。
门外的男人不耐烦地说他肚子饿了，出去吃了东西再回来。卧室门窗都是锁死的，西绯也逃不出去。她坐了一会儿，只好又给胡意打电话，可胡意的手机竟然欠费了。她正在思考第三个求助对象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烧焦的味道，接着就看卧室门缝里开始有烟钻进来。
房子失火了。光头男人出门的时候没注意自己扔掉的那个烟头还燃着，烧到了墙角裂开裸露的电线。
西绯还能听见一门之隔的苏多拉嘶声狂叫着，她使劲拍门，用凳子砸门，屋内浓烟越挤越多，她渐渐觉得嗓子干疼，眼泪也流出来了。她再一次拨了江宇承的电话，这一次江宇承接听了，一接听他就冲她吼：“你烦不烦，何西绯！你能别找我吗？你现在死了都不关我的事！” 砰！西绯听见外面客厅里传出爆炸的一声，她吓得连手机都拿不稳了，手机掉进了床底下，后来江宇承还说了什么，她就听不见了。她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也说不出话了，躺在地上，像一个虚脱等死的人。
六、
那个掉在床下的手机似乎是响过一次的，西绯觉得自己依稀听到了那首歌，就是江宇承曾经最喜欢的歌。
当赤道留住雪花，眼泪融掉细沙，你肯珍惜我吗？
再后来，意识里嵌入了一些模糊的片段，等到清醒了，发现自己还活着，还能看见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她猛地眼眶一红，泪水就下来了。有人在旁边拍了拍她：“你怎么样？哪里疼吗？”
是那个叫胡意的男生。
火被扑灭以后，手机上的最后一通来电显示着胡意的名字，所以医院通知了他。“我刚充上话费就显示漏接了你的来电，给你回电话你又不接，直到医院通知我，我才知道你出事了。”
西绯问：“谁救我出火场的？”
胡意说：“听医院护士说，是那间屋的屋主。”
西绯又问：“苏多拉呢？”
胡意抿了抿嘴，叹气说：“烧死了。”
那年冬天过去的时候，城里下了一场很大的春雪。校园步道上的积雪很厚，很多人都喜欢去踩雪，步道上满满的都是大家的脚印。西绯尽量避免踩乱别人的脚印，在步道上每一步都走得很考究。
看见有人影移过来的时候，她顺着影子望过去，整个江宇承赫然眼前。
这是火灾之后，西绯和江宇承形同陌路的第三十五天，西绯数得很清楚。擦肩而过的时候，西绯轻声道：“江宇承，知道我差点被火烧死，你挺解恨的吧？”江宇承脚步一顿，不敢看她。
西绯微微地笑了：“你如愿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介入你的事情，不会再缠着你了。”
江宇承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扑通一声重重落了下来，接着就是密密麻麻的痛，从心尖一直蔓延至全身。她越过了他，朝着相反的方向，和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大片的雪花再次纷扬起来。
他站了好一会儿，雪花就铺了他一肩。
他是如愿了，但他对西绯的恨却不是真的。其实，他并不恨她。他知道有时人会屈从于恐惧，人性本有弱点，年纪小小的她会害怕，会逃跑，他可以理解，他并没有要求她非要为他做什么。而事实上，她的自责后悔，她的不快乐，他也看见了。他不恨她，他只是无法再平静面对她了。
因为每次只要看到西绯，他就会想起那条黑暗的巷子，那盏幽幽的路灯，那个转身而逃的身影，继而想到哥哥是如何在歹徒的手里挣扎直到死亡。所有这些都是捆绑在一起的，也包括西绯。
其实他知道雨伞是西绯送的，也知道钱包是西绯捡的，他只是在扮演着无动于衷。他以为他的冷漠会令西绯放弃，可他却看见她一次又一次执迷不悟，甚至伤害到她自己。他其实是心痛的。
他故意说了狠话，也是希望她不要再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应该放手了，因为他们真的不可能了。
当那年的寒冷彻底过去，江宇承找到了一份实习工作，工作的地点是在一座遥远的北方城市。
他决心彻底跟这座承载着伤痛与回忆的城市告别了。
临行的时候，他在机场忽然听见身旁有人的手机响起，又是他曾经最喜欢的那首歌，却已经不是现在他喜欢的了：当赤道留住雪花，眼泪融掉细沙，你肯珍惜我吗？
——其实，赤道留不住雪花，眼泪也融不掉细沙。
西绯，我不是没有想过要和你在一起，但原来我没那么勇敢，我害怕，就像我害怕黑夜的街巷一样。
或许将来的某天我终于能从往事的阴影里挣扎逃离，但我不能要求你为我做无止境的等待。
你肯放弃我，我就放心了。
可是，江宇承不知道的是，他的谎言安排早已经被西绯识穿了。失火的那天，送西绯进医院的其实是他，而不是那个光头的屋主。医院里的护士长是江宇承的姑姑，是他要求她帮他说了那个谎。
他们谈话的时候，在病房外的走廊，他们都以为西绯正陷入昏迷，人事不知。
但恰好那段时间西绯迷迷糊糊地醒了一阵子，她听见了江宇承向姑姑解释他需要说谎的理由，更重要的是，她还听见他说：“我喜欢她，我既喜欢她，又没办法面对她，姑姑，我很痛苦。”
西绯不想让他痛苦。
如果自己的存在是要提醒他那段血淋淋的往事，那她愿意消失。只要他不痛苦。她也终于明白了他的种种冷漠，终于听见他亲口说他喜欢她，足够了吧？她含着眼泪，慢慢地又疲倦地昏睡过去。
江宇承，也许将来的某天你终于能从往事的阴影里挣扎逃离，我愿意为你做无止境的等待。
只要你回头，我就在。
一、
休学半年的江宇承回来了。这大概是半年来校园里最热门的话题，也是最能令西绯震颤的一个消息了。
他回来了。
瘦了很多，脸颊都凹陷了，以前算是修长匀称，现在倒有点像一根电线杆子了。瘦得令人心疼。
大家都在说，这半年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都不知道是怎么克服过来的，毕竟是目睹了自己的哥哥被歹徒一刀一刀捅死，事情发生以后，江宇承好像疯了一样，不管谁碰他他都会大声尖叫，嘴里只重复一句话：“你们要什么都拿走，不要伤害我们，不要伤害我哥哥！”那一次夜归，那一条黑暗偏僻的小巷子，构筑了他一生的噩梦。家里不得不暂时为他办了休学，安排他接受心理治疗。半年，他看起来恢复得还不错。
那个晴好的早晨，西绯看见他背着书包出现在教室门口，她狠狠松了一口气，连眼眶都有点湿了。
江宇承却总像看不见西绯似的，明明她就坐在他背后，她的课堂笔记一应俱全，但他还是会直接忽略她，向她旁边或者更后排的人借。或者他明明看见她的饭卡掉了，他也当没看见，还是同行的其他同学捡起来还给了她。她接过饭卡时，只看见他微微低着头，像一个陌生人，跟她擦肩而过。
但是，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西绯喜欢江宇承。以前，江宇承也喜欢西绯。
大二那年的迎新晚会，他们一起为新来的学弟学妹们表演话剧，一个是男主角，一个是女主角。排练的时候，分明是照着本子念对白，但两个人都念得脸红心跳。他说：“我还没跟你告别就觉得会想你了，会想疯的，怎么办啊？”她说：“那就不要告别了，一直在一起吧！”
西绯以为现实中的江宇承也会跟她说这番话。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话。
那天的江宇承跟哥哥参加完同学聚会，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三个持刀抢劫的男人。哥哥一向很冲动，不由分说就跟歹徒搏斗了起来，歹徒捅了他二十几刀，他当场就死了。江宇承很清楚地看见巷子尽头的路灯下面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但那个身影只在片刻的僵硬之后就拔腿而逃了。
西绯也曾经无数次后悔过，自己为什么会胆小成那样，只知道跑，竟然连呼救都不敢。
可是，悲剧已经无法挽回了。
她和江宇承之间的关系大概也无法再挽回了吧？
这半年，她只要一想到江宇承心就会痛。他一回来，那种心痛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有一个周末，西绯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看见前面像一阵风似的跑过来一个人，那人还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狗。
江宇承？西绯愣了一下。
男生正被一个光头的山羊胡男人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见西绯就把小狗往西绯的怀里塞，说：“藏好它！那人虐狗，别让它被抓回去！”江宇承能感觉到，西绯的身体很明显发了发抖。
那是他回来以后跟西绯说的第一句话。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甚至是可以一直不跟她说话的。他看她发呆无措，干脆把她往角落里面一推一摁，正好旁边有个很大的箩筐，他把箩筐一翻，将她和小狗一起盖在里面。“蹲着别动！我去引开他。我没回来之前你就在这儿别出声。”
江宇承的话像圣旨一样，西绯真的在一个箩筐里面动也不动地蹲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江宇承回来把箩筐掀开的时候，西绯的身体抖得好像就要散架了，嘴唇也白得吓人。他把小狗从她怀里接过来，突然发现她两只胳膊内侧红得像被开水煮过似的，还有密密麻麻的疙瘩。
他大吃一惊：“你怎么了？”西绯牙齿打架说：“我对狗毛过敏。”
二、
过敏的后果严重到需要内外兼治，还发高烧输液，医生要求西绯留院观察一晚。值得欣慰的是，是江宇承把西绯送到医院来的，还帮她排队办手续，楼上楼下跑，一直折腾到天都黑了。
江宇承站在医院的大厅门口，望着那条通往外面大街的马路，两只眼睛有点发直。
西绯到楼下大厅想找前台借充电器，看见江宇承魂不守舍的，站得一动不动，小狗还在他怀里呜呜叫着，她忍不住有点尴尬地过去问他：“你还不回家吗？今天谢谢你了。”江宇承没有出声。
西绯又问：“你在等人？”
江宇承还是没有回答她。但静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幽幽地开口了，他说：“我不会再在黑夜上街了。”
西绯一下子就懂了，心里又痛了一下。他的状态并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好，有些事情他还是放不下，再也不在黑夜上街，是因为会想到那件事情，会又再陷入哥哥之死的恐惧里面，他还是没能克服心理上的障碍。他救回来的这条小狗其实以前也是哥哥养的，因为哥哥出事了，家里人带着他去另外一座城市的一家专业心理机构接受长时间的辅导，这只小狗就被卖掉了。回来之后，他无意间又再看到了这只小狗，而且还看到它的新主人虐待它，所以他把它硬抢了回来。
小狗的名字叫苏多拉。
这天的江宇承最终也没敢跨出医院大厅一步，他就带着苏多拉在大厅角落的沙发上度过了一晚。
这一晚，因为江宇承的存在，西绯也好几次提着输液瓶下楼来。看见他睡着了，她就找护士借薄毯给他盖。听见苏多拉有点不高兴汪汪叫，她怕它吵醒他，就在旁边逗它玩。知道他没吃上晚饭，又怕他半夜饿醒，还把自己包里的饼干和巧克力留在值班室，告诉值班的老大爷说如果沙发上那个人饿了找东西吃就给他。
所有的这些，都是第二天早晨一个多嘴的护士告诉江宇承的。“你跟你女朋友是感情好呢还是在吵架呢？你要守夜却不在病房里守，她关心你关心到一晚上下了好多次楼，结果还把脚崴了。”
江宇承心里翻腾得厉害：“崴了？严重吗？”
护士说：“不严重，就是走路有点瘸，刚刚你醒来之前她就已经出院了。”
后来的江宇承在学校外面又看见了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西绯，还下着雨，地上都是水坑稀泥，很多人都在路边打车，但人多车少，好不容易有一辆车开到西绯面前了，有人却欺负她走路不方便，硬是抢先打开车门钻了进去。车子开走的时候，轮子压过水坑，还溅了她一身的污水。 污水还溅到了她胳膊贴着的纱布上面，她紧张得一直擦，看起来慌乱又可怜。
江宇承顿时心软了，他跑到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出租车，车子开到西绯面前，他便让给了她。看着她上车，他就下车了。
西绯很吃惊：“江宇承你去哪儿？不是一起吗？”江宇承叹了一口气，说：“我们不同路了。”
他到底是来关心她的还是想讽刺她？西绯望着后视镜里那个渐渐远至不见的身影，脑海里面盘旋着他当时一脸的冷漠和那句话，很多很多天都散不去。我们不同路了、我们不同路了……
三、
虽然苏多拉对江宇承来讲有着很特殊的意义，但是，他始终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古怪的情绪。有时候看见苏多拉他会觉得特别心软特别温暖，会想起哥哥是怎样爱护它的，又是怎样爱护他的;但有时却恰好相反，他会因为苏多拉而思念哥哥然后会烦躁心痛。所以，他想找一个认识的人帮他照顾这只可爱的泰迪狗，当他想它的时候可以去看它，怕它的时候就可以不见它。
为苏多拉寻觅新主人的消息在班里传开了以后，第一个报名的是一个叫李晴的女生。
有一个周末，江宇承跟李晴约好交接苏多拉，地点是李晴选的，在KTV。因为她说她过生日，要招待朋友走不开，只能江宇承去找她。可是，江宇承到了KTV才发现整个包间里只有李晴一个人。女生一看见他就蹦蹦跳跳过来挽他的胳膊，嘴巴一咧还笑出了一口的四环素牙。
“江宇承，你要陪我唱歌我才会帮你照顾苏多拉哦！”
“我不会唱歌。”
“那你听我唱嘛，或者我教你唱嘛！来嘛！”每一个娇滴滴的“嘛”字都听出了江宇承一身的鸡皮疙瘩。
江宇承是在这之后才知道李晴喜欢他的，不过，这个路人甲一般的存在并不重要，他是出于礼貌和为苏多拉着想才勉强留下来的。听李晴一个人唱得眉飞色舞，他不停看时间，天又要黑了。
苏多拉是在话筒掉在地上的一瞬间被发现不见的，砰的一声，像在耳朵边炸开了，李晴弯腰捡话筒，江宇承却注意到包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苏多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缝里溜出去了。
江宇承当场就发飙了。另一个话筒也被他摔在地上，是一种更巨大的爆破般的声音。
女生吓得结结巴巴：“江江江……江宇承对不起！”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却被他连骂带推，她差点撞在茶几角上，顿时就吓哭了。
那一天，真的在过生日的其实是西绯，她也在那间KTV里。去洗手间的时候，她正好看见江宇承从包间里冲出来，后面还跟着哭哭啼啼的李晴，一问之下，她才知道苏多拉不见了。
还好苏多拉并没有跑得太远，江宇承在离KTV不远的一条巷子里把它找到了。那是一条墙脚铺了青苔线的巷子，很窄，只有一端有一盏橘黄昏暗的路灯，巷子里充斥着某种腐烂的气味。
平时很少有人会从这条巷子里穿行。
这也是江宇承和哥哥曾经为了抄近路而被人拦路抢劫的巷子。就是哥哥出事的地方。
江宇承一看见地上那团毛茸茸的暗影他就冲进来了，抱起苏多拉以后，他才看清楚周围的环境。接着，他两腿发抖，慢慢靠着墙坐在地上。最后，他忍不住抱头哭了起来。苏多拉就在他脚边汪汪直叫。
结束了聚会的西绯就是被苏多拉的叫声吸引过来的。
时隔半年多，她又站在了同一个位置，看着同一个人。他的发抖，他的哭泣，他其实也想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的挣扎，她都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看见了。她要捂着嘴巴努力忍着才能让自己不哭出声音来。
忽然，那盏路灯闪了一下，熄掉了。巷子里一片漆黑。
西绯很清楚听到江宇承因为惊恐而“啊”了一声，苏多拉也叫得更大声了。
那条巷子的一侧有一栋平房，是待拆迁的，已经搬空了，还有楼梯可以通往天台。于是西绯悄悄地去了天台，趴在天台边，把手机小心地伸了一点出去，打开了照明功能。那一束光洒下去的时候，江宇承惊愕地抬头看了看，但他什么也没有看清。
就因为那束光，黑暗显得稍微没那么狰狞了，江宇承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努力使自己站了起来。
他抱着苏多拉，很紧张地慢慢朝巷子外走，那束光一直跟着他。
他又回头看了几次，还是什么也没有看清。
就在那时，有人给西绯打电话来了。静夜之中的手机铃声特别大声清晰：“当赤道留住雪花，眼泪融掉细沙，你肯珍惜我吗？”这是江宇承最喜欢的一首歌，他突然站住了，转身望着那团光，好久好久。
四、
西绯在那以后好像有点上瘾了，开始默默在江宇承背后扮演着一名守护者的角色。下雨的时候，看见他没有伞，她就把自己的伞托别人送给他。看见他钱包掉了，也是会帮他捡回来再托别人转交给他。有一次在上课快要迟到的时候，电梯里没有空位了，她看见他挤不进轿厢，就故意假装肚子疼急着去洗手间，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还有一次知道他想买的专辑售罄了，她就想办法从别处高价买来放到影音店老板那里，再让老板打电话骗他说是店里补了货。
看见江宇承撑着伞从容地走在雨里，西绯就笑了。看见江宇承望着失而复得的钱包如释重负，西绯也笑了。甚至无意间听到他哼唱着新专辑里的歌，她心里的那个小人儿都开心得手舞足蹈了。
因为，轻松的江宇承，愉悦的江宇承，真的太难得了。
大多数时间他都是沉默地混在人群里，抿嘴皱眉是他的常态，对集体活动毫无兴趣，说话也变得比以前少了很多。这样的他，西绯看在眼里，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令她愈加想守护他。
不管做任何事，只要能换取他一丁点笑容，她都会比他多十倍开心。
他好像成了一种毒药，操控着她的情绪，但她还是越陷越深，甘之如饴。
关于给苏多拉寻觅新主人这件事情，一直都是江宇承的头疼所在。他承认自己很挑剔甚至很苛刻，但苏多拉对他很重要，他不能随便把它交给别人，他为此耗费了很多的时间，直到有一天，出现了一个学校新闻系同级的男生胡意。江宇承总算放心地把苏多拉交给了这个男生。 从那以后，苏多拉就住进了胡家的四合院，江宇承有时会去看它，一切都在按照他的预期发展。但他不知道，胡意跟西绯其实是很好的朋友，胡意之所以会收养苏多拉，也是受西绯所托。
然而，西绯在大四开学的第一天却接到了胡意的电话：苏多拉不见了。
这一次是彻底不见了。胡意和西绯连续很多天四处寻找苏多拉，始终毫无所获。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们却发现隔壁街有一位老爷爷家里养了一只跟苏多拉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泰迪。
绝处逢生，西绯很想买下这只泰迪瞒天过海。
可是，西绯再三恳求，老爷爷始终不答应把泰迪卖给她。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于是就让胡意瞒着江宇承，自己再继续硬着头皮当说客。其间江宇承两次打电话找胡意，说想到他家里看苏多拉，胡意便撒谎说自己去外地了，又说家里出了点事情不方便，到第三次他再找借口推江宇承的时候，江宇承似乎有所怀疑了。有一个周六，江宇承便直接去了胡意的家里。
胡家四合院大门紧闭，胡意从门缝里看到江宇承坐在台阶上，低头无聊地玩着自己的鞋带。尽管他骗他说自己出门了，家里没人，但他还是在短信里给他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那我等你回来。
也是在那一天，西绯用江宇承的遭遇打动了那位老爷爷，老爷爷终于答应把泰迪卖给她了。
西绯知道江宇承正等在胡家大门外，时间紧迫，她抱着泰迪从地铁转出租，却遇上了大塞车，最后一段路她是硬着头皮跑完的。跑到胡家，她又垫着砖从围墙外把泰迪递进去。胡意刚接过泰迪，西绯突然脚下一晃，连人带砖都快摔散架了。砖头砸到了她的脚，脚踝顿时鲜血直流。
这时，江宇承也听见了砖头倒塌的声音。
江宇承一脸好奇地走进院子旁边的小巷里一看，西绯已经把自己塞进垃圾桶背后的角落里去了。但她没有注意到，垃圾桶旁边正好有半块破镜子，镜面的一角已经把她清清楚楚地装了进去。
江宇承看见她在发抖，因为长时间抱狗而导致裸露在外的皮肤又严重过敏了，她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眼神也很虚弱，应该是又发烧了。她的脚微微动了一下，一动就疼，还血淋淋的。她哭了，但是，又怕被发现，只能用手背堵着嘴，制止自己发出声音。江宇承看得呆住了。
除了惊愕，更多的是难受。一只手的拳头一直死死地握着。
这时，胡意也冲了过来。因为不清楚情况，脱口而出说漏了嘴：“江宇承，我们是找了个替身想瞒天过海，但是，西绯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五、
因为苏多拉丢了，江宇承揍了胡意两拳，西绯想劝架，却被江宇承推开差点撞在墙上伤上加伤。
他好像变成了一头狂躁的狮子。
离开之前，他一直指着西绯骂她，骂她自私冷漠，见死不救。“如果你当时喊一声，也许就有人注意到，就有人来了，他们就不敢再动手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冷漠？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只要一想起你转身跑开的样子我心里就跟刀割似的？何西绯，我很恨你，拜托你永远别再插手我的任何一件事情！”
西绯双眼通红，紧紧咬着牙，听着他骂。发狂的他，歇斯底里的他，有一瞬间令她感到陌生不已，他好像真的不是从前的江宇承了。她看着他走远，耳边还一直重放着他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给我记住四个字就好了：我、很、恨、你！”她渐渐觉得眼前的影像交叠晃动，最后忽然全黑，她昏倒在地上。
脚踝的伤口需要较长的一段时间才能愈合，疼痛感每减轻一点，西绯就会对自己说，这也是她对江宇承的执着在减轻。她记住了那四个字，我很恨你，像记一句魔咒似的。还想给他送伞的时候，忍住了;还想帮他捡失物的时候，忍住了;还想多看他一眼，跟他说点什么的时候，也忍住了。
好梦由来最易醒，所有伤口的愈合，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但时间还是给西绯开了一个玩笑。
那年的元旦节后的一天，西绯经过一间茶楼时，竟然看到一个男人抱着一只很像苏多拉的狗从茶楼里出来。没错，那就是苏多拉，西绯仔细一看，还能看见它脖子上还套着胡意给它买的项圈。
西绯觉得那个男人也挺眼熟，想了想，他不就是那个长着山羊胡子追赶江宇承的光头佬吗？最初江宇承就是从他那里把苏多拉抢走的。
于是，西绯悄悄跟着对方，看见他回了自家的小平房，把苏多拉拴在门口，苏多拉叫了两声，他就很暴躁地使劲踢它，骂它贱骨头。西绯一忍再忍，终于等到男人进屋里去了，她便蹑手蹑脚过去解拴苏多拉的绳子。小泰迪很配合，一点也不吵，还乖乖地舔了舔西绯的手背。
西绯怕过敏又要犯了，有点紧张，胳膊缩了缩，却没注意撞到了靠墙竖着的一块木板。
屋里的男人听见动静，大声问：“谁啊？”
西绯心头一凉，抬头就已经看见对方黑压压的影子盖过来了。
这天的江宇承休息在家，正看着电视，接到西绯的电话他有点不耐烦：“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西绯战战兢兢，说：“你、你能带两千块钱来赎我跟苏多拉吗？”
西绯坐在光头男人家的卧室里，声音抖得厉害。她没能成功勇救苏多拉，她被那个气急败坏的光头男人追得到处乱跑，不小心还撞翻了家里的电视机。男人便把她扣住了，一定要她赔了电视机钱才放她走。
可是，江宇承不等西绯说完就挂了电话。
西绯呆呆地看着黑掉的屏幕，硬着头皮再打了一次，江宇承没有接听。
门外的男人不耐烦地说他肚子饿了，出去吃了东西再回来。卧室门窗都是锁死的，西绯也逃不出去。她坐了一会儿，只好又给胡意打电话，可胡意的手机竟然欠费了。她正在思考第三个求助对象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烧焦的味道，接着就看卧室门缝里开始有烟钻进来。
房子失火了。光头男人出门的时候没注意自己扔掉的那个烟头还燃着，烧到了墙角裂开裸露的电线。
西绯还能听见一门之隔的苏多拉嘶声狂叫着，她使劲拍门，用凳子砸门，屋内浓烟越挤越多，她渐渐觉得嗓子干疼，眼泪也流出来了。她再一次拨了江宇承的电话，这一次江宇承接听了，一接听他就冲她吼：“你烦不烦，何西绯！你能别找我吗？你现在死了都不关我的事！” 砰！西绯听见外面客厅里传出爆炸的一声，她吓得连手机都拿不稳了，手机掉进了床底下，后来江宇承还说了什么，她就听不见了。她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也说不出话了，躺在地上，像一个虚脱等死的人。
六、
那个掉在床下的手机似乎是响过一次的，西绯觉得自己依稀听到了那首歌，就是江宇承曾经最喜欢的歌。
当赤道留住雪花，眼泪融掉细沙，你肯珍惜我吗？
再后来，意识里嵌入了一些模糊的片段，等到清醒了，发现自己还活着，还能看见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她猛地眼眶一红，泪水就下来了。有人在旁边拍了拍她：“你怎么样？哪里疼吗？”
是那个叫胡意的男生。
火被扑灭以后，手机上的最后一通来电显示着胡意的名字，所以医院通知了他。“我刚充上话费就显示漏接了你的来电，给你回电话你又不接，直到医院通知我，我才知道你出事了。”
西绯问：“谁救我出火场的？”
胡意说：“听医院护士说，是那间屋的屋主。”
西绯又问：“苏多拉呢？”
胡意抿了抿嘴，叹气说：“烧死了。”
那年冬天过去的时候，城里下了一场很大的春雪。校园步道上的积雪很厚，很多人都喜欢去踩雪，步道上满满的都是大家的脚印。西绯尽量避免踩乱别人的脚印，在步道上每一步都走得很考究。
看见有人影移过来的时候，她顺着影子望过去，整个江宇承赫然眼前。
这是火灾之后，西绯和江宇承形同陌路的第三十五天，西绯数得很清楚。擦肩而过的时候，西绯轻声道：“江宇承，知道我差点被火烧死，你挺解恨的吧？”江宇承脚步一顿，不敢看她。
西绯微微地笑了：“你如愿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介入你的事情，不会再缠着你了。”
江宇承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扑通一声重重落了下来，接着就是密密麻麻的痛，从心尖一直蔓延至全身。她越过了他，朝着相反的方向，和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大片的雪花再次纷扬起来。
他站了好一会儿，雪花就铺了他一肩。
他是如愿了，但他对西绯的恨却不是真的。其实，他并不恨她。他知道有时人会屈从于恐惧，人性本有弱点，年纪小小的她会害怕，会逃跑，他可以理解，他并没有要求她非要为他做什么。而事实上，她的自责后悔，她的不快乐，他也看见了。他不恨她，他只是无法再平静面对她了。
因为每次只要看到西绯，他就会想起那条黑暗的巷子，那盏幽幽的路灯，那个转身而逃的身影，继而想到哥哥是如何在歹徒的手里挣扎直到死亡。所有这些都是捆绑在一起的，也包括西绯。
其实他知道雨伞是西绯送的，也知道钱包是西绯捡的，他只是在扮演着无动于衷。他以为他的冷漠会令西绯放弃，可他却看见她一次又一次执迷不悟，甚至伤害到她自己。他其实是心痛的。
他故意说了狠话，也是希望她不要再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应该放手了，因为他们真的不可能了。
当那年的寒冷彻底过去，江宇承找到了一份实习工作，工作的地点是在一座遥远的北方城市。
他决心彻底跟这座承载着伤痛与回忆的城市告别了。
临行的时候，他在机场忽然听见身旁有人的手机响起，又是他曾经最喜欢的那首歌，却已经不是现在他喜欢的了：当赤道留住雪花，眼泪融掉细沙，你肯珍惜我吗？
——其实，赤道留不住雪花，眼泪也融不掉细沙。
西绯，我不是没有想过要和你在一起，但原来我没那么勇敢，我害怕，就像我害怕黑夜的街巷一样。
或许将来的某天我终于能从往事的阴影里挣扎逃离，但我不能要求你为我做无止境的等待。
你肯放弃我，我就放心了。
可是，江宇承不知道的是，他的谎言安排早已经被西绯识穿了。失火的那天，送西绯进医院的其实是他，而不是那个光头的屋主。医院里的护士长是江宇承的姑姑，是他要求她帮他说了那个谎。
他们谈话的时候，在病房外的走廊，他们都以为西绯正陷入昏迷，人事不知。
但恰好那段时间西绯迷迷糊糊地醒了一阵子，她听见了江宇承向姑姑解释他需要说谎的理由，更重要的是，她还听见他说：“我喜欢她，我既喜欢她，又没办法面对她，姑姑，我很痛苦。”
西绯不想让他痛苦。
如果自己的存在是要提醒他那段血淋淋的往事，那她愿意消失。只要他不痛苦。她也终于明白了他的种种冷漠，终于听见他亲口说他喜欢她，足够了吧？她含着眼泪，慢慢地又疲倦地昏睡过去。
江宇承，也许将来的某天你终于能从往事的阴影里挣扎逃离，我愿意为你做无止境的等待。
只要你回头，我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