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

来源 :时代文学·上半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shengbangc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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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或者
  我早就料到,无论我去不去二院,我爸我妈都会吵起来。
  自我从南加州大学回来之后,他们貌似吵得更凶了。我在南加州读了不到三个月,还没到寒假,就被遣送回来,像个玩笑一般,强行给我买了张机票,把我邮包般地托运回来。对于这事,我没得到任何高能预警,就像看电影没有弹幕似的,没有任何征兆就发生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托运回来,他们更是想不明白。
  我的成绩不算太好,不是学霸,但也绝不属于学渣系列。我高三毕业顺利考入南加州大学,我姐李梦也考入欢城大学音乐学院,这给爸妈带来了短暂的惊喜。只是我一个人远离欢城,来到美国,孤独是孤独一些,可心里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远离他们暗无天日的争吵了。
  对我来说,学习不是件难事。最初的时候的确有点难,初中因为成绩平平,在我妈钟亚美的建议下,我去学了画画。李梦也因成绩一般学了声乐,打算通过艺考,上个好一点的大学。想不到从高一下半学期开始,我在同学吴文豪的感召下,突然天目大开,成绩跃股似的一路飙升。说起来这事有点偶然,吴文豪一直就是学霸,我们都叫他“呆犬”,难以想象,“呆犬”和“学霸”怎么融合到他一个人身上。上课的时候,也没见他怎么学,平常他喜欢去网吧打游戏,中考时,闷声不响地直接考入欢城重点高中,而我和李梦只能就读欢城四中。我问他的时候,他告诉我,根本没有什么诀窍,就是提前预习,上课仔细听。我试了几次,不仅有了效果,而且发现自己也有了学习兴趣。就这样,一路走来,我没费多少劲便考入南加州大学。大学课程并没传说中那么紧张,除了上课,我就宅在宿舍里。我喜欢看电影,早在高二时,我就看原版电影,没有什么障碍,不像有些留学生,话都说不清,遇到一个生词憋出半天解释,还是不知所云。唯一的问题是,我既不喜欢和留学生交流,也不喜欢和本土学生交流,就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着,不愿意被人打扰。
  后来,我一直在想,这应该跟初三暑假的那次经历有关。这事说起来有点诡异,那个暑天特别热,热得出奇。一天到晚都得待在空调屋里。欢城人都说再不下雨要出人命了。我当时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是因为燥热,因为热所以烦躁,因为烦躁所以进不了天堂。不过,这是卡夫卡老师说的,我只是转述。我明白他说的道理,只是我看到卡老师说这话的时候,这事已经出了。话说回来,如果早看到这话,我也不一定遏制得住,就是说,如果我早得到卡老师的预警的话,事情也不一定不发生。
  开了一夜空调,起来的时候还是燥热难耐,吃了早饭,李梦照例去学声乐。前两天我妈带我去见美术老师,那是欢城大学美术学院的老师李成方,不想竟是她高中同学,李成方本不想带我,可见到我妈钟亚美,二话没说便收下我。上了两次课,李成方给我布置作业,让我在家画大卫头像。所以,碗一扔,我又躲进屋里,开了空调,戴上耳机,边听歌边画画。刚打好轮廓,杨森打电话约我和吴文豪一起去网吧,等我妈出去之后,我扔下铅笔直奔网吧。网吧里全是学生,杨森说他们找了几个地方,全都爆满。同安路的“缘起网吧”虽然偏僻,还是人满为患。我虽然喜欢玩,可对网游一直没什么兴趣,听说有成夜成夜玩上瘾的,我都不敢想象,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大瘾,就像吴文豪,玩起来没命似的。
  歡城大大小小的网吧,全都挤满了学生。从早到晚,再从晚到早,一刻都不停歇,就像《传奇》一夜之间风靡欢城。
  杨森跟吴文豪玩过几次《传奇》,我也知道,吴文豪玩起来可以一天不吃不喝,有时睡在网吧里。看着他玩《传奇》,我只有眼晕的份儿,不光是令我眼花缭乱的画面,还有我根本不感兴趣的装备,买这买那不说,在我看来,归根结底就一个字——“打”。将近中午的时候,我便有点腻烦,刚想说回家吃饭时,只见旁边一个男生猛地摔下键盘,气势汹汹地跑出去,刚一出门,就被冲过来的一个男孩照着肚子捅了一刀。男生立时倒在血泊中,地上流了一大摊血,网吧老板出来时,那伙人早已逃之夭夭。一时间,网吧乱成一片,杨森拉着我和吴文豪钻出人群,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男生,只见他脸色煞白,白得就像血突然被抽空,还隐约透着黄,他的眼睛瞪着我,似乎在向我求救。
  我们三个人匆忙逃回各自家里,我一连几天都不敢出门,脑海里总是浮现那个男生看我的眼神,老是做噩梦。后来李梦告诉我,网吧男生死在送往医院的路上,我妈也以此为例,叫我不要去网吧。别说去网吧,一想起那一幕,我就害怕,不只是男生流出来的鲜血,还有他那驱不走的眼神,所以我既害怕刺眼的红色,又害怕求救的眼神,以致看电影时,对暴力流血场景都有反应。男生的死虽不关我的事,可我再也不敢出门,躺在家里,除了吃就是睡,这导致我的体重直线上升,最高时达到二百斤,从偏胖一下子变成超胖。虽然没有高能预警,但他们都知道,我的体重已经达到警戒线。和比我早半个小时出生的李梦站在一起,没人相信我们是双胞胎。
  眼看我的体形充气般地发胖,个体牙医李汉和中学历史老师钟亚美,又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吵。我爸从医学(并不完全从牙医)的角度,详细分析了我肥胖的原因,首先排除了遗传因素,因为他一直不胖,他爸他妈也就是我爷爷奶奶也一直没胖过。说到这里,他还特意举了一个例子,那是我奶奶经常挂在嘴边的故事,我听我奶奶讲过不知多少遍。对我来说,那就像传说,不是因为我的想象力不够,而是现实太超常。奶奶说当年她还很年轻,至于有多年轻,我无从考证,也不愿意去考证。那时候缺吃少穿,冬天一到,周庄劳力还要被抽去建欢湖水库。我奶奶的一个表舅去修水库,只有她表姥姥孤身一人在家。她表舅在工地上干活,一心想着她表姥姥,家里没有粮食,怕饿着她,每次吃饭都把干粮留下,只喝稀饭,有时连稀饭也喝不上,就这样,直到饿死在工地上,人们才发现,他攒了满满一大包窝头。我最初听到这件事时,还反复问奶奶,为什么看着窝头还饿死了,为什么那时候没有吃的东西,为什么人们都挨饿……我无止无休甚至毫无逻辑的追问,让她无从回答,直到问得她腻烦,才不再去问了。
  李汉同志以一个牙医的身份,建议我做心理疏导,他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展开讲,钟亚美就压不住火了,她也没以一个历史唯物主义老师的身份反对,而是以再胖连媳妇都找不到的理由,在友情提示我的同时,也暗示李汉同志,不要想我有什么心理问题,也用不着看什么心理医生,要说该看心理医生的是他李汉,不是我李想。于是,二人当我不存在似的,唇枪舌剑地吵了起来。直到她一发飙提起当年那个小护士,李汉同志被揭短似的,立马败下阵来,就不敢再说什么。起先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对于他们的争吵,我和李梦早就习惯了。如果追根溯源的话,打从我和李梦在我妈肚子里时就种下了根基。只是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经过十九年五个月零八天的观察,我已大致拼贴出他们的争吵路线图,这也从一个侧面展现了我和李梦的成长之路。   李梦貌似从不放在心上,看上去成熟笃定,根本不像只比我大半个小时。用李梦的话说,他们的结合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我后来才理解她的话,在钦佩她早熟的同时,更觉得她的话就像老中医:切中病理。
  注定,或者
  去不去医院,我都没意见,我不说去,也不说不去,这是他们决定的事,貌似与我无关。我就像不能取保的候审之人,等候他们的判决,而且还不能反驳,也无意于反不反驳,反不反驳的结果都会一样,所以没有实在的意义。
  他们从前一天中午吃饭,一直吵到深夜。李梦根本没当回事,不理不睬也不干涉,仿佛这事跟她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说到底的确跟她没有关系,是给我看病,又不是给她看。她匆匆吃了饭,贼一般赶去欢城大学。
  这事要在以前,我可能会用眼神制止他们,或者“啊啊啊”地叫上两声,以示愤怒。现在,别说用眼瞪他们,就连听都觉得累,赶紧吃了两口饭,戴上耳机回屋了。等躺在床上,我才感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诡异,其实我可以不出自己的房间,连晚饭也可以不吃,为什么要强迫自己硬着头皮听他们的争吵?话说回来,虽然争吵是因我而起,可貌似跟我又没有关系。
  他们的这次争吵缘于我有没有抑郁症。对于抑郁,我早就在网上查过,还针对网上的问题做比对,根据所测的结果,我发现自己有时抑郁,有时不抑郁。后来我发现,结果不确定的原因是,里面有很多似是而非的问题,我确定不了答案,也界定不了自己是不是真抑郁,好像我总在抑郁和不抑郁之间徘徊。测得多了,我得出一个让自己都兴奋的结果:没人不抑郁。
  当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我不得不佩服我妈钟亚美,她说只要去二院一准儿有病,我想,这可能也是她不愿让我去做检查的原因之一吧。至于有没有别的原因,或者更深层次的原因,我无法想象,就我刚刚成人的思维看来,目前仅限于此,何况,那好像跟我更拉不上一毛钱的关系。
  第二天一早,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便被叫起来,睁眼一看才刚八点。喝了杯牛奶,李汉同志开车拉着我和钟亚美直奔欢城市立二院。
  十一月的欢城,就像我的心情蒙上一层雾,雾似乎一不小心也罩到了他们心上。这不仅是因为去医院检查引发的紧张,更多的来自他们内心。对于是不是抑郁,我并不在意。在美国看到一篇关于抑郁的调查文章,由于生活节奏的加快,竞争压力的不断加大,罹患抑郁症的人越来越多,发病率也越来越高,不仅是成年人,抑郁也像瘟疫一样侵蚀着未成年人。在我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让我惊心的是,调查结果显示,因发现和治疗延误,百分之十五的抑郁症患者会选择自杀。我知道自己即使抑郁,也不会自杀,我可没那样的勇气。
  高三的时候,班里有个女生魏雨,很瘦,好像从小就营养不良,长得不算漂亮,也不算太丑,和我初中时就是同学,学习一直是中等偏上,不突出,也落不下多少。那时候,我就觉得魏雨抑郁,她不太跟同学交往,平常也不说话,也许正是她的这些表现才引起我的注意,要不然就是她身上的某种东西吸引了我,至于是不是青春期,我当时不知道,现在也弄不清楚。魏雨的父母从欢城化工厂下岗,我知道她家里条件不好,有时候会买些吃的悄悄塞到她抽屉里。她似乎一直都没反应,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后来,杨森告诉我,魏雨父亲在他爸的建筑公司干活时砸伤右腿,一直养病在家,魏雨除了上课还要照顾她父亲。高三寒假开学没多久,谁都没想到,魏雨留下一封遗书,从四中教学楼跳了下去。遗书我没看过,只听他们说是因为成绩不太好,光补课费用就承担不起,还要学美术,担心连累家里,不想再活下去,于是选择离开。这事让所有人感到震惊,我一连做了几夜噩梦,比亲眼见到网吧男生倒在血泊中还要难受,虽然我没亲眼看到她离去时的样子……就像现在,锁在六七立方米的车子里,因为他们两个没有争吵,车子里出奇地安静,三个人包括我在内,好像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李汉同志看上去有点紧张,连车载音乐都忘记打开了,我不知道他们压不压抑,反正我一时不能适应,压抑难耐。想打开车窗,做一个深呼吸,可外面雾霾笼罩,只能看到车影人影晃动。報道里说,那叫霾,不叫雾,有毒。我怕毒到他们,所以连车窗都不敢开。
  我后悔没带来耳机,那样至少可以关闭外面的嘈杂声,还有车内的压抑。欢城市立二院位于市南城郊,我只听说过,从没去过,不知道还要走多远,只得无聊地望着窗外,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也得装着看。还是李汉同志打破沉寂,他说提前约了曹一民,曹一民是晚他一届的师弟,主修精神卫生专业,现在是二院精神科的专家,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据说有个部门的头头儿也找他看过,还不止一次,后来还住过一段时间的院,听曹一民说,那人没病,就想隔段时间去二院住一下,用那个人的话说,叫有备无患,万一出了事,还能拿精神有问题挡箭。
  说到这里,李汉自嘲道,要知道精神卫生现在这么热门,当时他就不选口腔医学了。钟亚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说什么,看上去似乎极为不满,好像在说,要是他学精神卫生,我也不至于因为抑郁被遣返回来,更进一步说,他们也不一定认识,也就不会有我和我姐……但这些都是我替钟亚美想的,她似乎没想那么多,只是用这一声来回应李汉,所幸的是,李汉见她一脸不屑没再往下说。我倒希望他们继续争论下去,可等了很久,也没下文,不禁有些失落,呆呆地望着车窗外时浓时稀的雾。
  我不在意人们对雾还是霾的辩争,但我喜欢雾。人在雾中穿梭,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人影,辨不清方向,甚至会迷失在雾中,就像李汉同志的发小骆家,小时候给他父亲送饭,迷了路,如果不是他父亲吹的芦笛声,骆家可能会连家都找不到。后来,据说骆家的父亲骆之柳就是在这样的雾里走失的,至于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我常想,老家周庄一连串的传奇就像一团迷雾,走都走不出去。由此,我想起塔可夫斯基的乡愁,他把自己藏在薄雾中,随雾一起迷失在乡愁之中。雾裹挟着乡愁,赋予了它更多的诗性。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也想像诗人安德烈一样,在这样的雾里,走去周庄……
  车一停,我顿时回过神来,发现已经来到医院。下车跟着他们,径直来到二楼精神科,一推门,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电脑前看股市。见我们进来,那人赶紧关闭页面,站起身,神情慌张地看着李汉,又像问钟亚美道:“你们——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去接你们,这么大雾,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这是你儿子?”   “李想。”李汉道。
  “真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我心里一愣,眼睛紧盯着中年男人,他个子不高,差不多矮我半头,有点瘦,戴副眼镜,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看上去有点迷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专家”?不知道他不敢相信什么,是怀疑我还是怀疑我爸,其实相不相信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想赶紧看完回去。
  “约好的怎么会不来?”李汉道。
  “这是你曹一民叔叔,精神科专家,让他给你看看。”钟亚美接着说道。
  曹一民应着,把我带到诊室,让我坐在他对面,告诉我不用紧张,又自言自语般地复述了李汉向他描述的我的境况,钟亚美点了点头,我只“嗯嗯”地点头,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疑惑地问我最近情绪怎么样,吃饭怎么样,心情怎么样,有没有悲观想法……这一连串无聊的问题,我懒得回答。见我不说话,他突然又问家里人有没有抑郁病史,问过之后,方才想起什么似的,尴尬地抬头看着我,自嘲道,看李汉不像有遗传史,你妈更不像,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见我依然无动于衷,过了足有三十秒,他才拉着我,让我坐在一台仪器旁边,在我耳朵、额头上贴了个东西,我戴上耳机,作了一番检查之后,他又拿过一份心理测试题让我做,我一看跟网上搜到的差不多,于是随意填了交给他。
  “你一直都不想说话吗?”曹一民终于问道,“你不愿意跟你爸妈说,至少可以把我当朋友,在这里,你完全可以相信我,有什么要求或者想法,都可以跟我说,随便什么都可以……”
  “我想回家……”过了一会儿我才说道。
  “那至少跟我说一下你在南加州大学的情况吧?”曹一民见我愣在那里,又说道,“根据我的诊断,你是有轻度抑郁,如果不治疗,很快就会转化到中度,那样的话,后果就不堪設想了。所以,还是请你配合治疗,争取早一天走出抑郁。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真要检查的话,不抑郁的人不多……”
  “你也抑郁?”
  “曾经,一度有过,后来自愈了……”
  “你怎么了?”我突然对面前的曹一民感到好奇,想起刚来时看到他在看股市,于是问道,“不是因为炒股吧?”
  “当然,”曹一民顿了一下说,“我和同事没事时随便看看的,他们中也有大户,至于我嘛,只能赚个零用钱。怎么,你对股票感兴趣?”
  “曾经。”
  “你不是一直在上学吗?”
  “这跟上学有关系吗?”
  曹一民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我高中就开始了。”
  “现在呢?挣了还是折了?”
  “从五千到三十万,”说完我便有些后悔,于是赶紧说道,“你千万别告诉我爸!”
  “他不知道?”曹一民道,“这是秘密,别人知道就不是秘密了,明天你看好哪支?”
  我想了想,随口一说,曹一民便来了兴致。见他喋喋不休,我告诉他,炒股很简单,专家分析得再好,也仅限于分析,只要看好,感觉好,加仓就是,在南加州大学看到美股,跟国内股市一样,本来也想试试,还没注册完,就被遣返回来。他问为什么时,我才发觉自己说得太多,本想闭口不语,可在他的反复追问下,还是说了出来。
  那天是个周末,班里有个小型聚会,保罗和另外两个室友约好一起参加,他们问我去不去。我正削苹果,本来不想去,就对他们摇了摇头,削好苹果刚想往嘴里放,站在旁边的保罗一把拽住我,我身子一晃,苹果掉在地上,我一急,拿着水果刀对他嚷道:“我不去!就是不想去!”
  他们见我发火,便默默离开宿舍赶赴聚会,本以为这是个意外,我也没在意,可几天之后,我因自闭、抑郁和暴力倾向严重等原因,被校方通知退学。
  错误,或者
  我自以为并不抑郁,至于曹专家用的国标还是他自己的标准得出的结果,我就不得而知了。他给我开了一些药,叮嘱我要多和朋友接触,适当做些户外运动。还约定每周去一次欢城市立二院,找他做心理疏导。李汉和钟亚美一听,千恩万谢地走出来。雾已经散尽,可还是看不到蓝天,眼前朦朦胧胧的,像得了青光眼,我隐约这觉得似乎和二院有关,和曹一民有关,可又说不出哪里有关。回来的路上,二人貌似轻松许多,轻松带来的后果竟然直接转化成争吵,仿佛不需要任何媒介。我这才意识到,这天气原来和他们有关,就像雾霾,悬浮在空气里,把欢城包裹得严严实实,隔断了人和天空的交流,只留下日渐苍白的想象。只有风来时,雾霾才会被吹走,我就像风,就像他们之间的引线,顿时燃起我被遣送回欢城的老话题。这个争论已经不知经过多少次,争论的焦点是我是否还能继续就读南加州大学。钟亚美认为,等我身体恢复之后,可以重新申请入学。李汉同志认为,既然人家遣返,就不会再考虑,就像办签证,如果第一次拒签,以后再签的概率微乎其微。所以,想等我安定下来,去复读学校,以便参加明年的高考。
  一路上,二人各不相让,争执不休。我眼望窗外,只当街道上小商小贩的叫卖,不知不觉心里有种舒畅感,来时的压抑感顿然消失。直到走进家门,他们还没停止。我趁机躲进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戴上耳机时,突然想起坐在车里的快感,难道早已习惯了他们的争吵,才有了抑郁?因为听不到他们的争吵,我才感到孤独?
  我对欢城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可去过的城市,我都不喜欢。那时候一直渴望长大,渴望离开欢城,没想到离开这么远,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孤独和恐惧总会时不时地钻出来。我常常在醒来之后的懵懂之中,以为是在欢城。清醒之后,不由得生出伤感,我想塔可夫斯基的乡愁正缘于此,南加州的一切似乎都让我无法适应,我不愿意接纳,不想融入,更不想主动迎合那些陌生人,就连三个室友我也不想搭理。
  杨森倒是在新泽西的佩迪中学,可我们相距千里,横跨美国东西,别说相聚,就是做梦都难梦到。刚去美国的时候,杨森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去看我。我让他先看看地图,他看后才说自己是个“地理盲”,要是在国内,再偏远的地方他都找得到,也不会害怕。在美国就不同了,不只是“地理盲”,连语言也是障碍。杨森这话说得诚恳,他去佩迪完全是出于无奈。杨森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好,高一的时候,跟我一起上了几节美术课,后来我去李成方的工作室学画,他在明德画室跟美术老师学,说是学,其实去得很少,直到高三美术统考时,被监考老师发现有替考嫌疑,没等高考,他老爸便把他送去了佩迪中学。   得知我去南加州大学,他很是惊喜,起先聊了很多,热乎劲儿一过,后来连电话也不打了。突然有一天,我在Facebook上意外发现了杨森,更让我意外的是,网页上全是他和一个美国女孩的亲昵照。意外之后,我一气之下,把杨森的Facebook发给李梦,想不到她立马回了我一个笑脸,还特意附加了一句:“我早看到了,他以为他是谁,还给我示威,他早歇菜了。”过了一会儿,又回道:“他从来就不是我的菜,你管好你自己就行……”弄得我一脸茫然,尴尬许久我才回过神来,心里暗暗骂自己:多管闲事遭雷劈!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当然这事跟我毫无关系,我也没有心思关心,那时候我的注意力好像只在魏雨身上,可偏偏被我发现了。就像当时画画一样,我和杨森一起在明德画室画画,没待几天,他就溜号了。我知道这是他的秉性,任何事都坚持不了多久。那天晚上,我画完回家,刚拐进小区门口,突然发现杨森的身影一闪而过,莫名其妙地想他不去画室,跑来这里做什么。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我纳闷地把自行车放进储藏室时,发现李梦刚进家门,我这才恍然大悟,悄悄问李梦,李梦把眼一瞪,让我少管闲事。我自己都还管不好自己,还能顾得上她这些破事。说是不管,可心里老惦记着,他们成天在我眼皮底下,看似不搭不理,竟然在一起了,至于怎么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浑然不觉,更别说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其间发生了什么,以我一个懵懂少年的思维,好像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
  好奇害死人,这不是我说的。害不害死人我不知道,害人我是知道的。那天下午,李梦去江南家里学声乐,我无法摆脱好奇心的驱使,于是谎称去画室,偷偷来到江南老师家的楼下。李梦学完,急匆匆地下楼,搭车来到欢河公园,我远远地跟着,看到杨森早已等在假山脚下了。见李梦来到,他飞身扑上去,两个人顿时拥抱在一起,亲吻着,这样的场景我早就在电影里司空见惯了,只是没有丝毫感觉,也没亲身体验过,就是见到魏雨的时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恐慌,好像是心跳,又好像不是,我也说不清。过了一会儿,他们搂抱着,沿着小路向着假山的凉亭走去。我尾随他们来到假山脚下,害怕被他们发现,离开很远,假山上不时传来老票友吊嗓子的唱声,就在他们上去之后,唱声戛然而止。我一时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没过一会儿,两个老头儿从假山上走下来,从我身边走过时,嘴里嘀嘀咕咕的,一肚子不满似的。只听其中一个老头儿气愤道,成何体统,现在的小孩子真是无法无天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惹到老头儿了,两个人越这样说,我越是好奇。我想一探究竟,于是绕到另一边,磕磕绊绊地爬到半山腰时,一阵急促的亲昵声传来,我立马止住脚步,见鬼一般赶紧原路返回。直到后来,我也不知为什么那么做,或许是怕吓着他们,也或者是怕被他们吓到。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去偷窥他们,对李梦更是不屑一顾,仿佛那个沉浸在钢琴声中的完美女孩顿然消失。由此想到,我们虽是双胞胎,但差异那么大,外在形体只是表层,内里的差异才更可怕,这完全是因为她的早熟。从那时起,在李梦早熟的阴影之下,好像我也被一天天催熟。被催熟的表现让我心躁不安,眼前总会浮现出魏雨的身影。再看到她时,心慌得难以自持。那天夜里,第一次在梦里跑了马。我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像做了贼似的,破天荒第一次自己洗了床单,偷偷晾起来,可还是被我妈钟亚美发现。她告诉我遗精很正常,至于怎么正常,她没告诉我下文,我也不便多问。这事就像阴影一样缠绕着我,让我无法摆脱,虽然她是我妈,可这点隐私也被她窥到,在她面前,我有点儿无地自容的感觉。这种感觉在见到魏雨的时候,表现得更为突出。我也说不出魏雨哪里吸引我,就是看到她的时候很兴奋,应该叫冲动可能更贴近,至于是不是冲动,我也说不好。有时候一眼看不到她就担心,会想她去了哪里,去干什么了,也常常在看到她的时候,心里有种隐隐的恐慌,就像某种“综合征”在我身上发作,让我无以言表。可她总是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比如画画,比如听课,虽然学习不见突进,画画也没见飞跃,仿佛她自己就是整个世界。
  那天晚上,去明德画室画画,魏雨不知为什么,来得有点晚,已经上课一刻钟了,她才匆忙跑进来。我始终无法静下心来,不时抬头偷偷看她,她脸上毫无表情,看着画板,像在专注地画画,又像走神在想什么。课间休息时,我鼓足勇气写了一张字条,塞进她的铅笔盒。她再进来时,我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她,只等着她发现字条,可直到下课,她好像都没看到。这让我大失所望,走出画室,准备回家时,我再次鼓足勇气追上她,对她说想送她回家。她看了看我,半天才从兜里掏出字条,扔到我面前,还安慰似的对我说了一句,你有病!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有病,就算没有病,我也能从她说话的口气中听出她的意思,只能无奈地看着她骑车远去。即使她对我这么冷漠,我还是想着她,想着有朝一日能跟她在一起,我不知道她身上有着怎样的魔力,这么吸引我。就这样,一直想着那晚如果送她又会发生什么,也许一切都会有所改变……之后不久,我去欢城大学学画,再也没去过明德,再也没见到魏雨画画。
  自慰,或者
  周三上午,李汉同志如约带我去二院。曹一民见到我异常兴奋,给我做了心理疏导。与其说是疏导,不如说是他问我答,无非就是这几天怎么样,出去没有,每天都在想什么,做什么。这些问题对我来说太幼稚,太无聊,常常是他问几句,我才回答一句,要么沉默,要么点头,真不敢相信这也叫心理疏导。要不是出于无奈,我才懒得来这里,还得听他喋喋不休地问这问那。
  不过,他问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自从回来欢城之后,我几乎没出过家门,更别说去找同学去了,就像杨森,在我知道他和李梦分手的那一刻,便立即将他拉黑了。吴文豪在我去南加州之后就失联了。唯一记起的是魏雨,可她已经不在了——我把记忆中和魏雨的接触告诉曹一民,至于跑马的事,打死我也不会说出来。曹一民听后给我一个定论,他告诉我,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恋爱。
  我不懂真正意义上的恋爱,是不是像李梦和杨森那样,遗憾的是,我连魏雨的手都没摸过,只是我不想把这事告诉他,他说恋爱就恋爱吧,我无心与他争辩。虽然那时候和魏雨不在一个画室,可文化课的学习还是在四中,至少在上課时能看到她。我发现每次中午吃饭时,魏雨只是偶尔去一趟餐厅,她常常自己带饭,独自在教室里吃,有时说不饿,索性不吃。我不明白她怎么会不饿,和她相反,我成天跟吃不饱似的,难道这就是她瘦我胖的原因?后来我才听吴文豪说,她是为了给家里省钱,舍不得花钱,才故意说自己不饿。这让我想起奶奶讲的那个故事,真不敢相信,隔了半个多世纪,竟然真有现实版,果真有饥饿艺术家即视感。从那以后,我开始担心魏雨会不会有一天也被饿死。   一次,我把买来的零食偷偷塞进她的抽屉,没想到她竟知道是我,在说过谢谢之后又说只这一次,下不为例,而且她从不吃零食,也不喜欢吃零食。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后来又给她买了几次,她只说谢谢,以后再买就生气,但我始终没看到她生气。
  那天午饭前,我想再把零食塞她抽屉时,被杨森发现了。他见魏雨抽屉里有一个煎饼,里面卷着咸菜,尖叫一声,惹得几个同学跟着起哄。我一时有点蒙,不敢作声。没想到杨森把煎饼拿出来,去餐厅和几个豬友一起分享起来,我忐忑不安地吃完,提醒他吃了魏雨的饭,他才想起来,于是要了一份套餐带给魏雨。不想,魏雨大发雷霆,拿起套餐从窗户扔了出去。
  从那以后,魏雨再没搭理过我,也没正眼看过我一次,连零食也拒绝了。对于此事,曹一民给我详细分析了魏雨当时的极端表现,是因为她的隐私被人发现,即使做再多的努力都难以弥补。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家境,这会让她觉得在别人面前没有自尊,自尊一旦被侵犯,肯定会歇斯底里。虽然在杨森他们看来,那只是个玩笑,但对魏雨来说,可能是致命的。直到魏雨自杀前,她都处于神经紧绷之中,无法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去,绷紧的神经一旦承受不住,她自己的那个世界就会崩塌。所以,她用自杀的方式结束生命,也用这种方式表白她对现实的无奈抗争。曹一民接着劝慰我,魏雨的事,你无须负责,因为你从没伤害过她,因为喜欢,所以不可能伤害她,要说伤害的话,只可能是你自己伤害自己,而你能做的只是用时间去抚平创伤。
  突然觉得曹一民说的好像有些道理,自从魏雨自杀后,一连几天,我都恍恍惚惚的,低烧不退,没有一点食欲。烧退后,我吃得越来越少。一个月后,我瘦了一圈儿,变了个人似的,所有的人都惊叹我减肥成功。不想这一减减得有点过,饭量越来越少不说,一天最多吃两顿,常常是一天只吃一顿,有时看到饭就反胃。不得已,李汉同志带我看了医生,说是得了厌食症。从胖到瘦,我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实现了完美蝶变,我爸我妈都说瘦了好看,他们以为我是因为学习紧张,也没往别处去想,谁也没在意,就像魏雨自杀引起轩然大波之后,又在一夜之间恢复了平静,这事好像从来就没发生过一样。我那时才突然明白,原来生死这么简单,好像谁都没必要为谁负责。
  曹一民安慰我说,魏雨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你只是她同学,就像别的同学一样,不同的只是你喜欢她。即使她已经走了,你还是一样想着她,虽然时间过去那么久,但因为你心思太重,还没从魏雨自杀的阴影里走出来。当然这需要漫长的时间去修复,至于能不能修复,要经过多久才能完全修复,这中间又会发生什么事,就像分岔的小路,你会因为走过这一条,而错失另外一条路的风景,其间自然有得,也会有失,这是无法避免的,就像人生一样。至于会选哪一条路,每个人都有所不同,看到的和感受到的也会不一样,他想说的是,喜欢一个人,尽可能地在心里喜欢,在心里想着她,直至想到心疼的时候,你会发现,原来你心疼的只是你自己,甚至跟你想的那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曹一民的话多少让我有点吃惊,不是因为他对魏雨自杀的看法,而是他对我好像毫无戒心,一下子对我说了那么多,和第一次见到时完全不同。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对他说这些陈年往事。在我看来,他的话好像又不只是对我说,在某种程度上,似乎也是说给他自己的。于是,我问曹一民,既然你体会这么深,你肯定也喜欢过别人,我能听出你好像很爱她,貌似她一直在你心里。她是谁?她现在怎么样?
  曹一民先是一愣,吃惊地望着我,半天才反应过来,于是坦然道:“当然有。”
  “那是出轨,一夜情,还是旧情复燃?”
  “都是,也都不是……等到我这个年龄,你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你的痛苦人生?”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不像你们年轻人,像个愤青般地这么说。”
  “反正都一个意思。”
  “我也这么安慰自己,不然肯定也得找个心理医生疏导……”
  曹一民仿佛回到他的记忆里,在欢城大学的时候,他喜欢上一个师姐,一直没向她表白,因此错过了,毕业后来到二院。结婚生子,生活对他来说四平八稳,上班下班,一切都仿佛命中注定,不算好也坏不到哪儿去,可总觉得缺少点什么。后来他才发现心里始终牵挂着一个人,就是她。他从同学那里知道,她毕业后去中学教书了。曹一民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直到一次同学聚会上,曹一民又一次见到她,借着酒劲,他向她吐露心声。她听后诧异地看了曹一民半天,嘴里一直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曹一民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是不相信她自己,还是不相信曹一民,但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虽有尴尬,当时也只是把它当成玩笑,开过就开过了,谁也不会在意,于是找个台阶,大家说笑着就这么过去了。谁知没过两天,她给曹一民发短信,问他过得好吗。曹一民原本平静的心又跃动起来,赶紧回复了她,两个人在电话里聊得很投机。从那以后,他们的关系迅速拉近,于是,顺其自然地发生了一些事。他后来才知道,她过得并不如意。她婚后两年,也就是生了孩子之后,偶然发现丈夫出轨,她一下子心灰意冷。闹过之后,为了两个孩子,她还是忍气吞声,一直维持着,直到那次聚会……跨过那道坎儿,不想又让她陷进另一道坎儿。那之后,他们一直保持着这种关系,不需要跑很远的路,因为同住欢城,但快乐仅仅只在相聚的那一刻,往往也并不快乐,因为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家庭。这种关系没升温也没降温,他们谁都不愿提及以后,也知道不可能有多么美好的未来。直到有一天,这事被曹一民老婆发现……
  “又闹了?”
  “没有——”曹一民说,“我最终还是屈服了。可怎么也走不出去,那段时间,我情绪低落,知道自己抑郁了。偶然看到同事在炒股,为了减压,也是因为无聊,我每天上网看那些跳动的数字,就像时间从身边流过,让你在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也仅仅在那一刻,你才是你自己。这么多年,我就这么煎熬着走过来,猛一回头,才发现自己已被磨得像鹅卵石,再也没有一点棱角。渐渐地,我在那些数字中,找到了仅剩余温的乐趣……”   “我是吴文豪,李想,听说你回来,我专门来看看你——”吴文豪接着说,“请原谅我的冒失,因为激动,一时兴奋就跑过来了,如果不方便,咱们可以另外约个时间……”
  我一听是吴文豪,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打开门,惊讶地说:“呆——”
  我刚想说“呆犬”,可转念一想,还是赶紧改口问道:“你怎么会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正巧在餐厅遇见吴文豪,我还纳闷他怎么会在欢城大学,一聊才知道,他只想当个医生。”李梦道,“问起你,我说你刚回来,他当时就想来看你……”
  以吴文豪的成绩本来能上个好大学,可他选择留在欢城,一方面可以照顾爷爷奶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省钱。这是他自己的决定,因为见不到吴由东的影子,母亲也早已嫁人,没人可以商量,他自己也觉得别无选择,所以,直接报了欢城大学医学院心理学。
  “有点可惜了,”我说,“以为你肯定考到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去了。”
  “那得花多少钱?”吴文豪道,“可惜是可惜,现在不是也挺好?四年之后,我就可以当医生了,能早点挣钱养活自己,还有爷爷奶奶就行了。”
  “你的股票怎么样了?”
  “还好,挣得不多,足够我用了,”吴文豪道,“主要是我太贪心,不然会更好一点,你呢?”
  “什么股票?你们炒股了?”李梦拿着水果进来时,突然问道。
  “你不知道?”吴文豪吃惊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梦,支吾道,“我们高中的时候就开始了……”
  “连咱爸咱妈都不知道,那以后你得堵住我的嘴了,”李梦诡异地说,“不然,我可要告密了——多少钱?”
  我看了一眼李梦,对她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你挣这么多了?那得分我一点儿!”
  “那好,分你三万,以后少惹我就行!”
  “真的?那我一下变富婆了!”李梦一听,兴奋得差点没晕过去。
  这时,钟亚美下班回来,见有同学来看我,聊得很开心,她非常高兴,忙给李汉打了电话,李汉当即决定请我们吃晚饭。李梦第一个响应,说大学餐厅的菜吃了一周,一点味道都没有,早该换换口味了。吴文豪没拒绝,也没发表意见。没过一会儿,李汉开车回到家里,上车之后才问我们想吃什么。李梦想了一下说去左岸咖啡吃西餐,吴文豪看了看我,用膝盖蹭了一下李梦,李梦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忙改口说还是听李想的吧。我知道李梦想吃西餐,倒是吴文豪的举动让我由衷敬佩,他怕我西餐吃厌了,所以提醒李梦。其实我吃什么都无所谓,在南加州吃过一段时间西餐,算是地道,可实在难吃。在欢城,西餐早不知被欢城人改良了多少次,如果仔细品味,说不定能吃出辣子鸡、羊肉汤的味道。我本来吃得就少,也根本没什么讲究,我担心他们因此再争吵,于是应了一声,去左岸吧。
  我的担心有点多余,到了左岸,他们点了西餐,要了红酒,二人在我们面前表现得极为和谐,让我感到有点殷勤过度,总觉得别别扭扭的。不只是对我,他们还对吴文豪照顾有加,我知道他们是想让吴文豪常来家里陪我。李梦胃口大开,边吃边喝,不一会儿,两杯红酒下肚,脸也变得红润起来。她从洗手间回来时,身后竟然跟着我小姨钟亚文,她见到我非常吃惊。钟亚美跟她耳语了一阵之后,她才尴尬地对我点点头,让我有空去骆家的“下午吧”。钟亚美问骆家呢,她说去外地写生了。之后还追加一句,如果李汉赞助,她过年要去北方看雪,可以顺便带上我。
  李梦听后,突然说道:“小姨,不用我爸赞助,李想就能赞助你……”
  “他?工作都没有,哪儿来的钱?”
  李梦借着酒力,把我炒股的事,还有答应给她钱的事统统说了出来。见他们都一脸惊讶我自嘲道:“现在流行做不了富二代,就做富一代……”
  自助,或者
  从左岸出来,钟亚文去了“下午吧”,临走还让我没事的时候,去“下午吧”,可以在那里看书学习,也可以喝茶画画,别老把自己关在家里。吴文豪要回宿舍,李梦说她还有作业,因为离大学不远,便和吴文豪直接走着回去了。车上又只剩下我们,封闭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谁都不想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就像秘密公开瞬间的崩溃,除了惊讶还是惊讶。我就像被剥光衣服,惊恐地站在人群里。
  我知道从美国回来,他们没告诉任何人,这给我的感觉不是遣返,而是潜伏。在他们眼里,我不是载誉而归,所以不可张扬,就連我奶奶、我姥姥姥爷都没说。当初办升学宴,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亲戚朋友来了好几桌,现在却不想让一个人知道,和那时比起来,我就像从飞机上跳下来,还没带降落伞。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钟亚美不说,李汉不说,肯定会有别人去说。当然,他们不说也无可厚非,那是他们的事,跟我毫无关系,我只想一个人在家安静地待着,他们又逼着让我去找同学,好像从没把我的感受放在心上。
  这次吃饭给他们带来短暂的轻松,回去的路上,气氛突然沉重起来,凝重的空气锁在车子里,幸好路上没有堵车,很快便回到家里,贼一般各自躲回自己的房间。我也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却觉得少了点什么。思来想去,才想起来,他们本来该为此大吵一架的,可是没有。自从我回来之后,他们好像就只争吵了两次,仿佛世界突然进入冷战期,让我无法适应,于是我在微信上问李梦什么情况,李梦没回我。想不到吴文豪在微信里向我道歉,都是因为他才抖落出我炒股的事。我告诉他没关系,这是早晚的事,让他不用在意。他接着告诉我,如果可能的话,他想利用大学几年的时间,做到一百万,那样就可以偿还他父亲的债务,等毕业之后就不用为生计发愁了。他很感激我和杨森对他的帮助,对于杨森的“Facebook”秀,他感到惊讶,虽然感激杨森,还是为此气愤,为李梦不平。从他们开始到结束,吴文豪是唯一一个见证人,他们分手虽有遗憾,但他认为杨森配不上李梦,分手也在情理之中。我让他好好安慰李梦,他告诉我,不用担心,她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这时,李梦回我微信说,自从我们上高中后,就很少听他们争吵了,大学之后,她一两周才回去一趟,吃顿饭就回校,两个人连话都很少说。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要不是你回来,还吵不了架。
  那是我给他们机会了?
  本来上学好好的,说送就送回来了,搁谁谁不生气?
  我不会。
  你不可惜我还觉得可惜呢,换了我,我就是赖着也不回来。
  那是你能耍赖的事?
  今天要不是因为高兴,他们怕是连话都不说了。
  是啊,这些天我发现他们话都不说。不知道怎么了,真是搞不懂。
  可能连争吵都没心情了,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还希望天下大乱啊!
  怎么会,我就想知道他们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李梦才回道,咱们上初中的时候,我就听杨森说过,在宾馆见过咱妈。我也问过她,她说是同学聚会,后来我就没再问过。
  杨森去宾馆干吗?
  我怎么知道?想知道你问他去!
  不会是你们在一起才碰到的吧?
  再胡说,小心我拉黑你!
  给我一百个胆儿我也不敢啊。
  我看你就是闲的,没事就知道瞎琢磨,再不然,你就是有意装的,咱妈还想让你回南加州读书……
  我哪儿也不想去,要上就去欢大。
  不去就老实在家待着,把自己管好就行了。对了,亲,别忘了把钱转给我,等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一夜暴富,那感觉——谢谢先!
  钱对我好像没那么大吸引力,也许是因为来得过于容易,可我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把钱转给她,让她偶尔受挫一次也未尝不可。李梦说的貌似有些道理,那的确是他们之间的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连自己都没管好,还管得了那么多。可这事又不能不让我去想,偌大的房间,四室两厅里住着三个人,却没有一点人气,连点声响都没有,倒不如在大学宿舍里,现在倒好,虽在一个空间,仿佛隔世一般,这有种韩国电影《空房间》的即视感。
  我不记得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分居,也许从我记事的时候,也许更早,或许该从小护士事件开始,我不确定是否有小护士这个人,她长什么样,如果真有其人的话,估计现在也该是个老护士了。可无论是小护士还是老护士,穿上隔离衣,戴上口罩,只露两眼在外面,除非特别熟悉,分都分不清。就像欢城二院见到的诸多护士一样,去过那么多次,如果不摘口罩,我还是以为只一个人来回走动,或是一个护士分演成了很多个……只是不知道李汉同志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个护士,也不知道别人父母会不会像他们一样分居,没人告诉我这些,正如李梦所说,我就爱瞎琢磨……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睡梦之中,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支起耳朵一听是姥姥姥爷。我懒洋洋地起来,跟他们打声招呼,嘴里说着还没睡醒,想回去再睡一会儿,被他们拽住说昨晚一听钟亚文说我回来了,他们一夜都没睡好。我说我好好的,不用他们担心。二人当着我的面,就数落钟亚美和李汉:“李想回来这么长时间,你们也不说,难道你们就这么让他窝在家里?我外孙哪里不好?我看是你们不好!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再说,国外有什么好?想见都见不到,我看还是回来好,咱还不稀罕呢!”
  钟亚美看着李汉,解释道:“是怕你们担心,所以就没告诉你们,想等——”
  “等到什么时候?”姥姥说,“你以为现在就不担心了?你爸一夜都没合眼,要不是因为太晚,他昨晚就过来了!”
  姥姥说完又安慰我,让我明年再考,考哪儿也不怕,就是不去国外。我只想回去睡觉,于是告诉他们明年直接考欢大,他们才放心。躲进屋里,我听到他们还在嘀咕,好像在说我因为抑郁症的原因,但姥姥姥爷坚决不承认。这时,手机一响,是李梦的微信:我以为愚人节到了,没想到一觉醒来,科尔律治鲜花真就来了,谢谢亲……
  想不到李梦还知道科尔律治之花的典故,这让我有点诧异,可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给她转过钱。打开账号一看,时间是两点三十六分,确实转了三万给她。难道真是在梦里?我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抑郁,或者精神分裂,明明想吊吊她的胃口,却直接转了给她。闭上眼睛,仔细去想昨晚的每个细节,从出去吃饭开始,我和李梦、吴文豪一起说笑着来到左岸,后来见到小姨钟亚文,吃完回来,跟吴文豪聊了几句,一切还算清晰,只是忘掉了一个细节,我和吴文豪都喝了一杯红酒。李汉同志说,我们都已成年,可以喝一点酒,但不能多喝,其实以前跟杨森一起喝过啤酒,那是在KTV唱歌的时候,歌唱得一塌糊涂不说,头晕了两天,所以对酒心存敬畏。要不是红酒,李梦也许不会說出我炒股的事……我好像晕晕乎乎地看了一个电影,现在也不记得看了什么,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转的账,这让我想起亚利桑那梦游,那个被拴着绳子还在梦中游荡的男孩,真不敢相信,有一天我会不会也像他一样。真不敢相信人究竟会在酒的影响下做出什么,我越想越害怕,于是赶紧查看一遍手机,幸好没再发现有别的任何记录。
  或者,或者
  中午吃饭的时候,姥姥特意给钟亚文打电话,让她来家一起吃饭。姥爷做了一桌子菜,可没吃下多少,原因是一家人都把目标对准钟亚文,说她跟骆家在一起好几年,却不提结婚的事,钟亚文说还没想好。说起来我小姨钟亚文也是奇葩,她自小就不愿意待在家里,大学毕业应聘去了欢城彩印厂,做了平面设计师,没做多久就去欢城传媒做了记者。钟亚文没别的爱好,只喜欢旅游,说走背起包一个人就上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汉子”。她和骆家相识也充满传奇,据钟亚文说,她在大三的时候,去巴马旅游,没找到住的地方,老板把骆家租的房子暂时让她借住,谁知那天晚上骆家回来了,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共居一室,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骆家出去写生,钟亚文即兴画了一幅速写,之后又去旅行,二人就此错过。几年后,钟亚文在“下午吧”看见了她画的速写,却不知道他们已经相识多年,而骆家一直都在寻找她,虽然两个人都在同一个欢城。骆家也并不比钟亚文差,原先和我妈一起在城郊中学教学,后来接手欢城大街的一处故居,辞职开了一家书吧,起了个名字叫“下午吧”,一楼是书吧,二楼是工作室兼卧室,他也成了职业画家。跟钟亚文相似的是,骆家一外出画画就是几个月,连手机也不拿,用钟亚文的话说,他喜欢玩失踪。   曹一民有些吃惊:“为什么?”
  “我就是不想再做了,怕把本儿都赔进去,现在还要集中精力复习,”我想了一下又说,“再说,我的病经过你的治疗,已经渐好,所以,我不想再耽误学习……”
  “以前也没耽误过你的学习啊!”
  “那是以前,全靠运气,现在专家都看不懂股市,我一个学生,又不专门研究,能碰上好运就不错了,万一赔了,就当玩游戏,你又不是玩儿,赚了怎么都好说,万一因为我赔了,我可不想抑郁……”
  “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是想你能给我指点一下……”
  “那你还是找专家吧,我肯定不行……”
  “好吧,我再想想,”曹一民应着,面露难色道,“其实抑郁很难根治,很多病人都是因为反复发作,一次比一次更难治疗,你能好这么快,我也为你高兴,只是——对了,遗精很正常,你完全不必感到不好意思,搞得心事重重的,不利于康复……”
  “你说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气愤,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
  曹一民一愣,对我微笑了一下说:“青春期我也有过,有时还……这很正常,我只是想告诉你别有什么心理负担……”
  “你——你怎么知道的?”
  曹一民呆呆地望着我,过了足有十几秒,才支吾道:“那天……你就在这里告诉我的……”
  “我?我没说过!”
  “别不好意思,”曹一民顿了一下说,“我是医生,而且,我也是从你这个年龄过来的,这不足为怪……”
  我顿时有点蒙,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脑海里不断闪现着上周和他一起时的情景。我记得他总是在说他和他老婆的事,还因为炒股的事和他老婆吵了一架,因为他喜欢跟他老婆当真不假地说离家出走,等他儿子一上大学就离婚,因为同学聚会遇到初恋重修旧好,致使多人无从选择……可这跟他儿子有什么关系?和上不上大学又有毛关系?真是乱糟糟的成人世界,没有一点逻辑的成人思维,至于那些不可思议的成人童话,我一直都不想听,也没心思听,越听越感到失望,更充满恐惧,让我越发压抑,不愿长大……还是我小姨钟亚文和骆家那样最好,好像有点波伏娃与萨特的即视感,他们一生都没结婚,但一直都是最亲密的朋友……我站在那里,看着曹一民,心里在想那天究竟说没说过这件事,可越想越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说没说。按照逻辑推理来说,我肯定不会把自己的隐私告诉别人,这无疑是把自己脱光了给人看。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不会说,何况他还是个我不太相信的陌生人。那时候只觉得好玩,说了一些私密的事,可这性质完全变了,如果我没说,他怎么会知道?难道是钟亚美?只有她知道,可她怎么会说这事,还跟一个陌生男人说我的隐私……
  开始,或者
  曹一民一口咬定是我自己说出来的,我不知道是他说漏了嘴,还是我没记那么清,僵持了一会儿,我也有些动摇了,怀疑是自己说走嘴讲出来的。至于是不是钟亚美告诉他的,我一时找不到可以解释的理由,况且,这么隐私的事,她为什么要说?难道真要把我剥光,扔在大街上?我和曹一民对望了大半天,谁都没有一句话。之后,我转身离开,他也没来追我。走出二院的时候,我的心才放松下来,还是我小姨说得对,我真是有病,非去什么二院,没病也整出病来了……我拿出手机,立即把他拉黑,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去二院。
  我只想赶回家里,躺到床上睡上一觉,忘掉发生的一切,这一切如梦幻一般,让我觉得整个欢城都变得越来越像梦境。相反,在南加州大学的几个月变得越来越真实。公交车停停走走,乘客上上下下,车站上好像总有拉不完的人。我虽然知道将要回家,可总觉得自己像个游离之人,真想这样一直坐下去,哪怕不知道终点也好。可气归气,毕竟我不能确定自己说没说过,也不知道李汉同志和钟亚美会怎么想,我又该如何面对……
  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心理年齡和生理年龄相差太大,这不是因为我不想长大,即使不愿意,也不可避免,就像我跟李梦的不同一样,李梦曾经说过,如果想要一个人成熟,就让他去谈次恋爱。我欣赏她的成熟,可我不喜欢她那样的方式。在我心里,似乎害怕那个世界,可在他们的世界里,你又不得不按照他们的思维方式行事,至于这是不是规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是潜规则。就像那鸡汤一样的话:无论错不错,都会错过,无论对不对,总要面对。反正无论怎样,都要走下去,即使你拒绝,明天照样会来。
  回到家里,钟亚美已经做好饭,李汉同志照例问了情况,我也照例回答了他。唯一不同的是,医生说不用再治疗了,已经痊愈。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突然灵光一现,说了这样的话,说完之后又担心被戳穿,不敢抬头看他们,没想到李汉同志听后,立即给曹一民打电话表示感谢。想不到我在宣布痊愈之后,抑郁就这么被治好了。我不知道他们在电话里聊了什么,但从李汉同志的话语中,我知道自己彻底解放了。
  我心里暗自庆幸,偷偷看了一眼钟亚美,刚才她一脸严肃,听到李汉同志的笑声,好像舒缓很多。她似乎没有任何吃惊,也没有特别兴奋,仿佛这事与她无关似的,平静得让我有些诧异,仿佛她知道这一切,又不愿说穿似的。我出神地望着她,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抬头看了我一眼,忙将视线移开,假装夹菜却把筷子伸进鸡蛋汤盆里,于是尴尬地放下筷子,拿起汤勺,盛了一勺汤添到我碗里。我本来就不喜欢喝,可看着她神不守舍的样子,也没拒绝,只是她的举动让我一时无法理解,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怎么了,总感觉怪怪的。事情仿佛就在我的一句玩笑之中结束了,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钟亚美那天的表现始终让我难以理解,似乎跟以前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怎么不一样,我一时难以理清。也许真是她把我的隐私告诉了曹一民,也许是我说出来的,也许是曹一民臆想出来的,但那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直到寒假来临,曹一民都没再打扰我,仿佛一块心病,终于摆脱了。那天我请“呆犬”吃饭,没想到李梦和他相拥而来,惊讶得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李梦问道:“小姨怎么没来?”
其他文献
第一次见到建东兄是2002年。唐山市文联搞活动,邀请了《长城》杂志的几个编辑来,给当地的业余作者指导作品。那时我刚在《收获》上读到了他的《全家福》,心里佩服得很,听说他要来,很是兴奋。见了面,只见他清清瘦瘦,说话不紧不慢,像是南方作家。吃饭的时候也不怎么喝酒,喝点酒就脸红。我倒是喝了不少,拉着他絮絮叨叨起来。我本是场面上容易胆怯的人,之所以放得开,肯定是酒精的缘故。我跟他聊了什么?具体想不起来了,
沂蒙安魂曲  雨下了一夜  已淋不湿他  某某,某某某  墓碑上  有些名字开始模糊  他曾经在我们中间  他应该是个好人  不知道活得好不好  在生前  他可能胆小  他或许晕血  他甚至恐高  现在他不怕人评说  活着的功过  只是踩死一只蚂蚁  他肯定也有过爱情  和战友们一起  埋骨青山  他没有恨  眼睛闭上的时候  他宽恕了这个世界  孟良崮  这里死过许多人  这里让更多的人活了下来
短篇小说:  高原二题,《解放军文艺》1997,获第四届全军文艺新作品奖  等待马蹄声响起,《飞天》2007.7  帕米尔情歌,《西部·华语文学》2007.8  幼狼,《西部·华语文学》2007.8  夏巴孜归来,《中国作家》2008.1,《小说选刊》2008.1,收入《乔厂长上任记——改革小说选》及中国当代作家文库(英文版)  边关三题,《绿洲》2009.8  快枪手黑胡子,《上海文学》2009
英语这门学科的有效学习需要学生学会掌握单词的方法,能够自主地丰富词汇量;更需要他们能够在实践运用中提升理解和运用词汇、语法的意识和效果;也就是需要学生大量而广泛地阅读。因此,在小学英语教学中,我们就要重视学生英语阅读方法、能力和素养的指导和培养。改变英语阅读教学方式,采用能够调动学生参与、激发兴趣、提升动力的阅读教学策略。绘本阅读是比较适合小学生阅读习惯和思维的一种方式,有效运行可促成阅读质量的提
奔腾或者干涸  都是使命 都是荣耀  流动的不只是声音  還有黄沙 还有海拔  八千里路的云和月  都被镀上神性的金边  晴朗的体内  盛开着一场 不透明的烟火  气吞山河 横扫千军  就是用最敞开、最虔诚的接纳  来壮阔  苍苍蒹葭 开成两岸十万里的芦花
回头,看见藕花  深处,有女子浅浅地唱  高一声,低一声  幽回,绵长  划一叶扁舟  冲破平仄  只为找寻一朵菡萏下的一只白鸥  忆江南  还是会有一汪池塘  还是会有华服在身  也会有耳红心跳的软语  这里没有逼仄的窗花  想看天,抬头就能看一片  这里没有突如其来的失落  想唱歌,放开喉咙就能唱一段  买醉,纸上舞一场水袖  再抬眼望  北国,而非江南  已是深秋和霜降  卜算子  鋤头,草
【摘 要】 班主任是教育教学工作中的主要领导者,责任重大,不但需要扮演严师的角色,还需要在生活中和学生做朋友。处于高中时期的学生,不管是心理,还是情感等层面的发展都不够完善,班主任需要将自身的管理效应,更好地展现出来,帮助学生强化自身的管理认知意识。本文主要就高中班主任工作中的班级文化建设以及班级管理进行探究,正确地认知班主任工作中班级文化建设以及班级管理工作开展的重要价值,分析存在的各类问题,
在丁大娃一再催促下,六手指用王棉花的手机小心翼翼地拨通了丑狗的电话。“嘟——”通了!六手指把准备好的话开始往手机里吐。刚说了一句“喂!是丑狗叔吗?”那边回了一句“你乱叫什么”,就挂了。六手指说,我不打了,他现在这么大的官,哪还会理睬我六手指呢。丁大娃说,你这个死六手指,你喂什么喂,你直接告诉他,说你爹死了。六手指回了丁大娃一句:“你爹死了。”高高瘦瘦的丁大娃,张合着嘴巴,无话可说。六手指还是不愿继
乡村的耕牛不见了  留下了犁铧  农具闲置着不用了  剩下了怀念  像犁铧翻动土地一样  我掀开记忆  播种时的足迹清晰如初  二牛抬杠  一种温馨的场景  封堵在山坳里干旱的出口  远山,陡坡上的麦地  耕牛亲吻春风  把土地的深情引出来  同种子拥抱  替代了犁铧的机器  种类繁多  粮食在机械的轰鸣声里  變了味道
小学语文是小学阶段教育学习的基础学科,可以有效帮助学生提升对语言运用的感知能力,增强学生文科素养,培养学生热爱生活等多方面的能力,促进学生综合素质的提升。所以,小学语文教学一直是教育工作的重点,需要相关教师深入思考和实践,拓展小学语文知识的生活应用范围,改进小学语文生活化教学等方面的内容。本文结合小学语文生活化教学的具体概念,指出了目前实际教学中存在的一些问题,展开了小学语文生活化教学改进对策的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