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那天，我正在备课，10岁的儿子昊昊叫了我一声妈，紧接着80多岁的妈也叫了我一声“妈”。以后的日子，妈管我叫“妈”的次数竟然越来越多！这声声“妈”叫得我心里发颤，我一直在努力，却也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天衰老下去，老成了我的孩子。
暑期里，我观察到，她每天只有在去卫生间的时候才拄着拐杖活动一下越来越笨重的身体外，其余的时间像个婴儿，总爱睡觉，即使她坐在沙发上也会很快打起了呼噜。
我还发现她的腿越来越无力，这让我惊慌。我给在医院工作的朋友打电话，询问什么良药才能让她重新“精神抖擞”。朋友说：“你妈年龄那么大了，身体器官都已经老化了，何况她得过脑出血，整天吃药使她体内抗药明显，更多的药品只是起心理安慰作用，治标不治本，还是要想办法让她多活动……”
放下电话，我三步并成两步到了她的床前，“妈，起床，下楼活动活动！”她赖在床上，极不愿意起来，我知道她害怕下5楼。我假装很生气：“照你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你会走不动路的！到时候我得整天窝在家里伺候你。要是我不出去挣钱，咱们一家人喝西北风啊？没有钱，你能每天吃上香蕉、面包吗？昊昊能喝上牛奶？能去上学吗？……”
她似乎明白过来，这才慢慢坐起来，像孩子似的向我请求：“我不下楼，在屋里活动活动行吗？”我说：“可以！但不能偷懒！”
于是在我的搀扶下，妈在屋里来回慢慢挪动着笨重的身体。“姥姥，你走快点，你这么慢，能踩死蚂蚁啦！”昊昊在一旁笑着说。她咧开只剩下几颗牙的嘴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灿烂。
我俩走到穿衣镜前，她突然停住了。“闺女，快看，这个老婆子又来了，今天她这么喜相，还在对我笑呢！”“妈，镜子里的那个人是你啊！”“真的吗？这是我？她笑眯眯的，正对我笑呢。”妈一边指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说。
我的鼻子酸酸的。小时候为我挡风遮雨的妈，含辛茹苦把我养大的妈就这样老了，老到连自己也不认得自己了。
2.
妈是个苦命的女人，18岁那年在媒人的介绍下嫁给了仅见过一面、大她8岁的养父，婚后才得知丈夫是个药罐子。抱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态，妈安分守己地种田，伺候丈夫。养父体弱多病没有生育能力，后来妈先后收养了姐姐和我，她悉心伺候了养父20多年后，养父去世了。
那时我才3岁，妈不到40岁，她身材苗条，皮肤白皙，完全可以再嫁个好人家，可是她却从未有过改嫁的念头。有次邻居借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指桑骂槐地说：“一个寡妇带着两个捡来的野孩子，这日子有什么好过的？还不趁早找个人嫁了……”妈装作没听见，她对村里人说：“虽说女儿不是我亲生的，但也是我拉扯大的，一样疼爱，与亲生的有什么不同？我怕我改嫁了人家对我闺女不好。”
因为怕个子小的我受欺负，上学以前，每次她去田里干活都要把我带在身边，同时带上一把伞，我自己在伞下玩，她顶着烈日劳作。
我上中学了，家里养了一只母羊，每天挤出新鲜的羊奶后，妈都要穿过大半个村庄，把奶端给村南头的一个老人，她自己从未喝过一滴，那个老人每月给她30块钱。那时的妈妈已经60多岁了，身体也不太好了。
等我上了大学，妈已近70岁，却依然整天挥汗如雨地在田间劳作。同时又养起了猪，为了给我凑学费，省吃俭用的她从未舍得给自己吃过一块儿肉。
3.
大学一毕业我就把妈妈接到了西安，看到妈妈大口大口地喝牛奶、津津有味地吃肉时，我才知道妈妈原来那么爱喝奶、爱吃肉，尤其是吃肥肉。
前几年我对老人健康饮食知识匮乏，不知道老人常吃肥肉和鸡蛋不好，4年前妈患了脑梗和高血压，我很自责。老家的亲戚对我说：“你妈年纪大了，你住的是5楼，上下都不方便，应该让她回老家跟你姐姐生活。乡下空气好，不用爬楼梯。”
思来想去，为了妈的健康，我把她送到了姐姐家。
去年暑假我回到乡下，近80岁的妈在姐姐家不停地忙前忙后，我劝她多歇歇，少干活。沉默许久，妈妈小声说道：“吃人家两碗饭不容易啊！”
我愣住了。然后吃惊又生气地说：“你没吃姐姐家的闲饭啊！一年我回来这么多趟，哪趟没给姐姐留钱？你偶尔生病，姐姐都会马上给我打电话，我都会立即寄钱回来；咱老家的房子和宅基地都已经卖了，钱也都给了姐姐……”“我现在对你姐来说是包袱是累赘，人老了就没用了，不招人喜欢。”我听了一阵心痛。
晚上姐姐做生意回来，我对她说：“姐，你做生意挺忙的，这两年咱妈让你费心了，也该轮到我孝敬妈了，我想把她接走。”能说会道的姐姐忙说：“也行，让妈换换环境，她什么时候想回来住都可以。”
当我把这一消息告诉妈时，妈喜极而泣，嘟囔着要立即动身跟我回西安。
就这样我和她又开心地生活在一起了。
4.
去年冬天，妈得了脑出血，幸好抢救及时，可身体明显不如从前了。
老公上班的地方远，早出晚归；儿子上学，中午在学校吃饭；我自己也常常是一整天都有课。可是，当有人劝我把妈妈送到养老院时我坚决拒绝了，我不能让妈觉得她被抛弃了。
我把家里的情况跟领导讲了，恳求领导把我的课都安排在上午，作业带回家批改，不再坐班。
每天早上5点半我就在闹铃声中起床了，第一件事是用电子血压计给妈妈量血压，然后扶她起床给她穿衣服、洗脸、准备早餐、备好要吃的药……一切忙完之后快7点了，赶忙下楼上班。
上午一口气讲完4节课后，筋疲力尽的我归心似箭，一溜烟跑上5楼，等到气喘吁吁地打开房门，看到妈平安无恙地坐在沙发上，我才放下心来喘口气，然后开始准备我们俩的午饭。
“下午还出去吗？”健忘的妈总是问我。“不出去了，在家陪你。”妈这才放心地笑了。
一天晚上，老公下班买了几个芒果回家，金灿灿的芒果一放在茶几上，妈的目光立即被吸引了过来。“是什么？”她好奇地问。“猜猜？”“没见过，这能吃吗？”“能！想吃吗？”“咋不想吃？”
我把芒果皮剥开，切成小薄片，放到盘子里。妈立即要伸手去拿，“慢！擦完手后才能吃。”我慌忙制止。趁着我拿湿毛巾的功夫，妈急忙抓了片芒果放进嘴里。“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有点生气了。妈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把手伸了过来。
“姥姥，好吃吗？”昊昊看着她笑着问道。“好吃！”妈头也不抬地回答。儿子收回了想拿一片的小手，乖巧地说：“姥姥，那全都给你吃！”我看着儿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当我成了孩子的妈，您却老成了我的孩子，妈，我要像您守护儿时的我那样守护您。
责编/张立平[email protected]
那天，我正在备课，10岁的儿子昊昊叫了我一声妈，紧接着80多岁的妈也叫了我一声“妈”。以后的日子，妈管我叫“妈”的次数竟然越来越多！这声声“妈”叫得我心里发颤，我一直在努力，却也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天衰老下去，老成了我的孩子。
暑期里，我观察到，她每天只有在去卫生间的时候才拄着拐杖活动一下越来越笨重的身体外，其余的时间像个婴儿，总爱睡觉，即使她坐在沙发上也会很快打起了呼噜。
我还发现她的腿越来越无力，这让我惊慌。我给在医院工作的朋友打电话，询问什么良药才能让她重新“精神抖擞”。朋友说：“你妈年龄那么大了，身体器官都已经老化了，何况她得过脑出血，整天吃药使她体内抗药明显，更多的药品只是起心理安慰作用，治标不治本，还是要想办法让她多活动……”
放下电话，我三步并成两步到了她的床前，“妈，起床，下楼活动活动！”她赖在床上，极不愿意起来，我知道她害怕下5楼。我假装很生气：“照你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你会走不动路的！到时候我得整天窝在家里伺候你。要是我不出去挣钱，咱们一家人喝西北风啊？没有钱，你能每天吃上香蕉、面包吗？昊昊能喝上牛奶？能去上学吗？……”
她似乎明白过来，这才慢慢坐起来，像孩子似的向我请求：“我不下楼，在屋里活动活动行吗？”我说：“可以！但不能偷懒！”
于是在我的搀扶下，妈在屋里来回慢慢挪动着笨重的身体。“姥姥，你走快点，你这么慢，能踩死蚂蚁啦！”昊昊在一旁笑着说。她咧开只剩下几颗牙的嘴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灿烂。
我俩走到穿衣镜前，她突然停住了。“闺女，快看，这个老婆子又来了，今天她这么喜相，还在对我笑呢！”“妈，镜子里的那个人是你啊！”“真的吗？这是我？她笑眯眯的，正对我笑呢。”妈一边指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说。
我的鼻子酸酸的。小时候为我挡风遮雨的妈，含辛茹苦把我养大的妈就这样老了，老到连自己也不认得自己了。
2.
妈是个苦命的女人，18岁那年在媒人的介绍下嫁给了仅见过一面、大她8岁的养父，婚后才得知丈夫是个药罐子。抱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态，妈安分守己地种田，伺候丈夫。养父体弱多病没有生育能力，后来妈先后收养了姐姐和我，她悉心伺候了养父20多年后，养父去世了。
那时我才3岁，妈不到40岁，她身材苗条，皮肤白皙，完全可以再嫁个好人家，可是她却从未有过改嫁的念头。有次邻居借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指桑骂槐地说：“一个寡妇带着两个捡来的野孩子，这日子有什么好过的？还不趁早找个人嫁了……”妈装作没听见，她对村里人说：“虽说女儿不是我亲生的，但也是我拉扯大的，一样疼爱，与亲生的有什么不同？我怕我改嫁了人家对我闺女不好。”
因为怕个子小的我受欺负，上学以前，每次她去田里干活都要把我带在身边，同时带上一把伞，我自己在伞下玩，她顶着烈日劳作。
我上中学了，家里养了一只母羊，每天挤出新鲜的羊奶后，妈都要穿过大半个村庄，把奶端给村南头的一个老人，她自己从未喝过一滴，那个老人每月给她30块钱。那时的妈妈已经60多岁了，身体也不太好了。
等我上了大学，妈已近70岁，却依然整天挥汗如雨地在田间劳作。同时又养起了猪，为了给我凑学费，省吃俭用的她从未舍得给自己吃过一块儿肉。
3.
大学一毕业我就把妈妈接到了西安，看到妈妈大口大口地喝牛奶、津津有味地吃肉时，我才知道妈妈原来那么爱喝奶、爱吃肉，尤其是吃肥肉。
前几年我对老人健康饮食知识匮乏，不知道老人常吃肥肉和鸡蛋不好，4年前妈患了脑梗和高血压，我很自责。老家的亲戚对我说：“你妈年纪大了，你住的是5楼，上下都不方便，应该让她回老家跟你姐姐生活。乡下空气好，不用爬楼梯。”
思来想去，为了妈的健康，我把她送到了姐姐家。
去年暑假我回到乡下，近80岁的妈在姐姐家不停地忙前忙后，我劝她多歇歇，少干活。沉默许久，妈妈小声说道：“吃人家两碗饭不容易啊！”
我愣住了。然后吃惊又生气地说：“你没吃姐姐家的闲饭啊！一年我回来这么多趟，哪趟没给姐姐留钱？你偶尔生病，姐姐都会马上给我打电话，我都会立即寄钱回来；咱老家的房子和宅基地都已经卖了，钱也都给了姐姐……”“我现在对你姐来说是包袱是累赘，人老了就没用了，不招人喜欢。”我听了一阵心痛。
晚上姐姐做生意回来，我对她说：“姐，你做生意挺忙的，这两年咱妈让你费心了，也该轮到我孝敬妈了，我想把她接走。”能说会道的姐姐忙说：“也行，让妈换换环境，她什么时候想回来住都可以。”
当我把这一消息告诉妈时，妈喜极而泣，嘟囔着要立即动身跟我回西安。
就这样我和她又开心地生活在一起了。
4.
去年冬天，妈得了脑出血，幸好抢救及时，可身体明显不如从前了。
老公上班的地方远，早出晚归；儿子上学，中午在学校吃饭；我自己也常常是一整天都有课。可是，当有人劝我把妈妈送到养老院时我坚决拒绝了，我不能让妈觉得她被抛弃了。
我把家里的情况跟领导讲了，恳求领导把我的课都安排在上午，作业带回家批改，不再坐班。
每天早上5点半我就在闹铃声中起床了，第一件事是用电子血压计给妈妈量血压，然后扶她起床给她穿衣服、洗脸、准备早餐、备好要吃的药……一切忙完之后快7点了，赶忙下楼上班。
上午一口气讲完4节课后，筋疲力尽的我归心似箭，一溜烟跑上5楼，等到气喘吁吁地打开房门，看到妈平安无恙地坐在沙发上，我才放下心来喘口气，然后开始准备我们俩的午饭。
“下午还出去吗？”健忘的妈总是问我。“不出去了，在家陪你。”妈这才放心地笑了。
一天晚上，老公下班买了几个芒果回家，金灿灿的芒果一放在茶几上，妈的目光立即被吸引了过来。“是什么？”她好奇地问。“猜猜？”“没见过，这能吃吗？”“能！想吃吗？”“咋不想吃？”
我把芒果皮剥开，切成小薄片，放到盘子里。妈立即要伸手去拿，“慢！擦完手后才能吃。”我慌忙制止。趁着我拿湿毛巾的功夫，妈急忙抓了片芒果放进嘴里。“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有点生气了。妈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把手伸了过来。
“姥姥，好吃吗？”昊昊看着她笑着问道。“好吃！”妈头也不抬地回答。儿子收回了想拿一片的小手，乖巧地说：“姥姥，那全都给你吃！”我看着儿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当我成了孩子的妈，您却老成了我的孩子，妈，我要像您守护儿时的我那样守护您。
责编/张立平[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