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版的《审判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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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就听说1966年作家出版社曾出版卡夫卡的《审判及其他》,“供内部参考”,因为封面为黄色,也称“黄皮书”。2011年春天,我从网上查到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有此书,于是通过“馆际互借”,三天内不出校门就从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借到了此书。
  从图书馆取了书,拿在手里一看,果然黄色封面上只有三行字:“审判及其他、弗朗兹·卡夫卡、供内部参考”,没有其他任何装饰或图案。封底右下角也印有“供内部参考”字样,定价:1.95。版权页上印着作家出版社上海编辑所,1966年1月上海第1版。出版社地址为上海绍兴路74号,这个地址应当是现在的上海文艺出版社。小说集扉页上印有译者的名字:李文俊、曹庸。书后夹着一张借书卡,上有借书人姓名和还书日期:1972年10月26日:余某某(字迹不清);1975年2月3曰:孙凤城;1976年3:月8日:孙坤荣;1977年7月27日:孙凤城;1978年4月29日:孙凤城;1981年10月25日:孙坤荣。1991年5月23目的还书者填写了一个代号:100017。从197.2年至1991年,将近20年该书被借阅10次,其中五次的借阅人是孙凤城和孙坤荣。孙凤城与孙坤荣现是我国著名的德语文学研究专家。
  这部小说集包括卡夫卡的长篇小说《审判》和五个短篇;《判决》、《变形记》、《在流放地》、《乡村医生》、《致科学院的报告》,书后附有马克斯-布罗德的《原文本编者附记》,以及由戈哈、凌柯撰写的《关于卡夫卡》。《关于卡夫卡》一文写于1965年11月,应当就是中国大陆自1949至1979年这30年间有关卡夫卡的唯一文章了。
  翻阅此文,看看50多年前中国学者是如何阐述和评价卡夫卡的,将是一件颇有意味的事情。该文开宗明义:“弗朗兹·卡夫卡(1883-1924)是现代颓废主义作家……欧美现代派文学的奠基人,在四五十年代受到欧美资产阶级文艺界狂热的推崇。”文章一开始就给卡夫卡定性,语气确定,无可置疑。
  至于卡夫卡小说的内容,文章写道:
  卡夫卡的作品充满着神秘而离奇的内容……卡夫卡所描写的,都是个人的主观幻想,也就是一个人在精神分裂以后所产生的精神状态,在梦魇中所看到的种种幻象……然而不论卡夫卡作品的情节多么离奇、怪诞,综观卡夫卡的全部创作,我们仍然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颓废作家,一个极端的主观唯心主义者。他反对理性,他认为世界是不可知的……卡夫卡是反对反抗,反对革命的……他极端仇视革命,他认为群众是愚昧的……他还恶毒地说:“每次真正的革命运动,最后都会出现拿破仑……洪水愈是泛滥,水流就愈缓、愈混。革命的浪头过去了,留下来的就是新的官僚制度的淤泥了。”
  卡夫卡的作品充满神秘、离奇的内容,主观幻想色彩浓郁,这是卡夫卡作品的一个方面,其实卡夫卡的作品还有另一面,即同样强烈的客观实在性,这一点是当时的论者是看不到的,也不敢看到的。而卡夫卡对革命的看法,现在看来根本算不上“恶毒攻击”,反倒是“提前警示和预言”。
  至于卡夫卡的创作目的,论者指出:“被无数动荡混乱的社会现象所吓昏的卡夫卡,就把资本主义社会的黑暗看成是永恒不变的东西,他在作品里竭力渲染这种恐怖。”因此卡夫卡的作品可以当做“文化鸦片来麻痹人们的意志”。“有的人还利用卡夫卡来恶毒地攻击斯大林,反对社会主义制度,说‘卡夫卡的作品’可以帮助我们在反对‘个人迷信’的斗争中‘作出判断’云云。”如果卡夫卡果真地怀抱这样的创作目的,不知论者如何解释他那份要求布罗德焚稿的遗嘱。
  总之,“不论西方资产阶级文人怎样把卡夫卡捧上天,不论现代修正主义者怎样引卡夫卡为知己,这些都无法掩盖卡夫卡的反动本质。卡夫卡的作品所以充满恐怖、悲观、绝望的情绪,根本不是用来所谓‘控诉’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而是在渲染资本主义社会秩序是‘不可动摇’的,要人们放弃斗争,俯首贴耳地承受资本主义社会的剥削和压迫。卡夫卡的作品,对资本主义社会是完全有利的。”“在反对现代资产阶级文学、反对现代修正主义文学的斗争中,彻底批判卡夫卡是一项重要的课题。”只有彻底批判卡夫卡,读者才有机会阅读卡夫卡;只要阅读了卡夫卡,任何人恐怕也就再也无法彻底地批判卡夫卡。卡夫卡的小说因为批判而得以出版;卡夫卡的小说因为阅读而深人人心。卡夫卡的悖论终于在这里有所体现。
  文章作者还不以为然地说:“涅克拉索夫、潘诺娃、格拉宁1957年与意大利作家莫拉维亚谈话时,因为没有听说过卡夫卡的名字而‘面面相觑’。”苏联的第一本卡夫卡作品选集出版于1965年,仅比我国早一年。在文章作者看来,不知道卡夫卡的名字,根本就无需“面面相觑”,因为更多地知道卡夫卡,反而有害无益。由于当时中国与前苏联的那种特殊的亲密关系,大体可以推测,1963年以前中国作家和评论家也鲜有人听说过卡夫卡的名字,而这在当时本来就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卡夫卡这部小说集是由“企鹅丛书”1955年英文版转译的,译者是英美文学专家李文俊和曹庸。关于此书的翻译,李文俊后来回忆道:
  我是通过读英国诗人奥登的作品,接近卡夫卡,了解了他的重要性。在卡夫卡的创作中,我发现有许多对于我们来说是新的、独特的东西,值得介绍过来,帮助扩大同行们的眼界。可当时中国的情况不允许公开出版他这样的作家的作品。于是根据我的建议,出了他那本“黄皮书”。
  原来,李文俊就是通过阅读奥登而了解到卡夫卡的重要性的。威斯坦-休·奥登(1907-1973)是英国著名现代诗人和剧作家,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曾访问过中国。他在1941年就提出了有关卡夫卡可以与但丁、莎士比亚、歌德相提并论的观点,该观点后来被美国当代著名女作家、评论家乔伊斯·卡罗尔·欧茨(1938-)引用,产生了更为广泛的影响。欧茨在《卡夫卡的天堂》一文中指出,卡夫卡是20世纪的最佳作家之一,“且已成为传奇英雄和圣徒式的人物;正如奥登在1941年说过的那样,就作家与其所处的时代的关系而论,卡夫卡完全可与但丁、莎士比亚和歌德相提并论”。正是这句简短的评点日后使中国的少数几位学者率先敏锐地发现、并注意到了卡夫卡的杰出和伟大。果然,1982年钱满素和袁华清通过英文转译了卡夫卡的长篇小说《审判》,在《译序》(写于1981年)中,译者也引用了奥登的这段话:“就作家与其所处时代关系而论,当代能与但丁、莎士比亚和歌德相提并论的第一人是卡夫卡……卡夫卡对我们至关重要,因为他的困境就是现代人的困境。”德语文学专家杨武能后来提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在我国带头译介卡夫卡的,并非我们搞德语文化的专家,而是李文俊、汤永宽、钱满素等搞英、美文学学者,卡夫卡的主要代表作的中译本几乎都出自他们之手。之所以如此,卡夫卡在英美比在德语国家先引起注意和更受重视……”。这也就是说,卡夫卡最初被介绍过来时,连我国的德语文化专家也未予以关注。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所剩不多的几本《审判及其他》默默地躺在图书馆里,很少有人再去翻阅,因为我们现在已经有了由叶廷芳主编的《卡夫卡全集》,以及几十种卡夫卡作品的选集。但是,这部小说集的历史意义和价值却是所有其他的作品集所无法替代的,因为它是1979年以前中国大陆最早的卡夫卡小说译本,也是1985年以前中国唯一的一部卡夫卡作品选集,书中的附录《关于卡夫卡》也是1979年以前中国大陆的第一篇有关卡夫卡的论文,尽管其中的观点在今天看来已是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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