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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存的茶马古道
在秋那桶阿土家客栈吃罢晚饭,出来转转,遇到怒江州旅游局扶贫干部小卢,他正在与村民打乒乓球。
“雾里村不通公路,只能走茶马古道,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带你们进去。”聽说我们要去雾里村,小卢爽快地说。当我试探提出费用问题时,他瞅了我一眼,颇让我有些无地自容。
第二天,等不及吃早饭,即跟随小卢踏上了前往雾里村的道路。
雾里村隶属贡山县丙中洛镇,村子坐落在怒江对岸的一块山间台地上,隔江相望,或隐或现,如果无人指点,极有可能会忽略它的存在。
跨过铁索桥,踏上了山路。这条山路就是遗存的茶马古道,通往雾里村的唯一道路。古道开凿在怒江边儿的崖壁上,长约2公里,路肩与江面落差三四十米。最宽处不过两米,最窄处仅容一匹马通过。人行路上,一脚踩空,就有落入江中的可能。据说,过去两匹马走照面时,要将其中的一匹马推入江中。听起来有些残酷,但这是马帮定的规矩。
从远处看,道路如一条带子横“挂”在崖壁上。走近看,则如一个横向掏空的凹槽,或者说是半个圆筒,有些地方需要弯腰低头才能通过。可以想象,当年“掏出”这样一条通道,该有多难。但不掏不行,这是全村人的生路、活路,背后是茫茫的碧罗雪山,只有向前,跨过怒江,才能走向外面的世界。
走在前面的小卢不时提醒我们:“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留意脚下,小心碰头。”古道上,留有一窝窝的马蹄印,还有一坨坨的马粪,有些已经风干。对面,一位村民牵马驮货走了过来,我们不得不将身子紧贴在石壁上,为人马让路。待尘土消散,继续前行,又遇到一位“马脚子”。这次,他主动停下脚步,让我们先走,不忌讳我们拍照。
也有村民采取背运的方式,来往于古道,这样做显然是为了省钱,免去雇用骡马的费用。路上,遇到两位背门板的小伙子,我问他们:门板从哪儿运过来的?回答说,在丙中洛镇装车,拉到桥头,然后开始背运。
骡马驮运和人力背运是茶马古道上的两种主要运输方式,前者多见于滇藏茶马古道,后者多见于川藏茶马古道。由云南和四川运往西藏的是茶叶,换回的是马匹、皮毛和药材,这种贸易方式在茶马古道上延续了1000多年。
滇藏和川藏两条茶马古道主线周边,分布着众多的支线,构成了大地上一幅如经络般的茶马古道版图。通往雾里村的这条山路就是众多茶马古道支线中的一条。
随着现代化交通的发展,一条条茶马古道被国道、省道、县道代替。能够留存下来,并且还在使用的古道,只有在西南偏僻的山区才能找得到。
雾里村,让我们体验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茶马古道。
见识溜索
一个人在形容自己经验丰富时,常常会说:“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到了怒江峡谷,这句话就应当改为:“我滑过的溜索比你走过的桥还多。”
溜索是怒江地区传统的交通工具,在路桥落后的年代,村民主要依靠溜索从怒江一侧渡到另一侧。村民出行时,挎包里往往会装有一个带有滑轮的挂钩,方便随时溜索过江。 溜索,分斜溜和平溜。斜溜,是指溜索一头高一头低,从高处起溜,可以一直溜到对岸。江面上架起两根溜索,就可以对向过江;平溜,是指江面上只架一根溜索,两头一般高,利用惯性向对岸溜去,如果惯性不够大,溜到中间凹陷处可能会慢下来或者停顿,这时就需要两只手用力倒换,拉溜索前进,或者另一头有人过来接应。
溜索可以溜人,也可以溜货。过溜货物小到日用品,大到建材和家电,甚至牲畜。
随着怒江上各种桥梁的铺架,溜索过江今天已基本绝迹。我们沿怒江北上,路上遇到多条溜索,但都已停止使用,在它们的旁边是新修的吊桥、铁索桥和钢筋水泥桥。一根根溜索,空空挂在江面上,无人问津,形影相吊。
事情往往发生在不经意间。刚走到雾里村村头,我们就遇到了一条尚在使用的溜索。在这里,我们目睹了村民用溜索传送货物的全过程。
江对岸,有人将一摞石板推溜过来。石板在溜索凹陷处停下,悬在空中。这边儿,一位村民在溜索上套一个挂钩,腰上系一根绳子,一端留在岸上,然后坐在一个架子上,溜到石板停留处。
村民用一个钩子套住石板,用力拉向自己,同时两脚蹬住石板,保持身体和石板的稳定。看他的样子,如同手脚并用,拉动某种健身器材。待他完成这些动作,岸上的两位村民即开始拉动留在岸上的绳子,直到将他和石板一同拉到岸上。
隔江运过来的石板很薄,小卢告诉我们,这种石板是用来盖房子的。村民用薄石板覆盖房顶,形同瓦片。薄石板采自当地山里,坚固耐用,防水性能好,下再大的雨也不怕。
我问,这条溜索可以溜人吗?小卢回答说,过去可以溜人也可以溜货,现在只用于溜货。毕竟溜人过江有危险,如果掉下去,绝无生还可能,连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走进雾里村
雾里村是丙中洛镇秋那桶村下面的一个自然村,村里只有60多户人家,200多口人。
村口,一条黑狗蹲坐石板上,如同哨兵。黑狗的样子很凶,但性格温顺,始终没有出声,让我们紧张的心情松弛了不少。
村子里石板房三三两两,高低错落,散落在平缓的山坡上。叫它们石板房,是因为房顶覆盖的是一块块薄石板,外墙则用粗细相同的圆木垒成,榫卯结构。薄石板由屋檐铺起,第一块平铺,第二块压着第一块的上部,第三块压着第二块的上部……一直摞到屋脊,看上去如同鱼鳞一般。
除石板房外,在村子周边还能看到一些闲置不用的高脚楼。高脚楼一般为两层。一层由若干立木支撑,俗称“千脚落地”,分间堆放农具、杂物,关养牲畜。二层住人,一般为三间,两间卧室,一间厨房兼客厅,窗户都很小。二层墙壁由竹篾围成,房顶用薄木板覆盖。
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村民大多不再住这种简易的传统住房,而是搬进了设施好一些的石板房。
无论是石板房还是高脚楼,房间内都设有火塘,用来烧水做饭,烤火照明,供家人和客人围坐说话。火塘上面放有一个铁制三脚架,上面是一个圆圈。这个三脚架很有讲究,需精心设计和摆放,怒族人认为,它能够驱凶招吉。
怒族人离不开火塘。影片《德拉姆》中,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反复出现的火塘场景——三脚架上坐着一个铁壶,火舌舔着壶底,主人坐在火塘旁,一边儿烤火,一边儿诉说着他们与茶马古道的生死情缘。
雾里村保留着古老的水磨磨面方式——依靠水流的自然力量,转动涡轮,带动磨盘,与我们平时见到的电磨和驴磨完全不同。磨坊或一家盖一座,或几家合伙盖一座,依次搭建在一条由山坳中流下来的溪水旁。房子四围用木板拦起,上覆薄石板,下面立有撑木,形同一间间小小的高脚楼。
磨坊内除石磨外,还可以堆放粮食,作为粮仓使用。村民晚上把需要磨的谷物装入磨盘上方的竹篓,任其随石磨转动一点点儿填补,第二天早上起来,再把磨好的面粉收装起来。
虽然人口不多,但村子里民族多样,除怒族外,还有傈僳族、独龙族、藏族和汉族,这正是横断山脉民族迁徙大走廊的特点。取材于怒江峡谷的影片《德拉姆》中,藏族丁大妈一家15口人,由6个民族组成。他们操不同的语言,保留不同的生活习惯,有不同的民族信仰,在一起和谐相处,共生共存。
火塘磨坊人家
在雾里村,遇到了开办家庭旅馆的陈建海,我们称他老陈,尽管他今年只有46岁。
老陈来自丽江,到雾里村已有20个年头。我问他为什么到这儿来,他回答说:丽江人太多,不如这里清静。稍后,我从小卢那里得知,还有一个原因,老陈的媳妇是雾里村人,独龙族,他们在外面打工时认识的。
近些年,乡村旅游热,老陈与媳妇一合计,不如学学丽江的做法,利用自家房屋开个家庭旅馆。老陈的想法得到村委会支持,几年下来,老陈的“火塘磨坊人家”成为贡山县的名牌,他本人也成了当地的明星级人物。
两年前,老陈作为怒江州乡村旅游带头人到浙江参加了一个旅游扶贫培训班。课堂培训和实地考察使老陈学到了知识,开阔了眼界,坚定了信心。回来不久,他即向银行贷款,对他的家庭旅馆进行全面升级改造,包括接通网络等。
老陈的家庭旅馆由高脚楼改造而来,上下两层,上层住人,下层休闲娱乐,两层均设有观光阳台。除主楼外,还有两栋石板房,做厨房和餐厅之用。既保留了原来怒族风格建筑特点,又适应了现代旅游者的需求。
小卢说,怒江州有很多贫困县、贫困村,依靠乡村旅游带动地方经济发展,脱贫致富是一条出路。随着丙察察公路的改造升级,来怒江峡谷旅游、探险、科考的人越来越多。家庭旅馆是乡村旅游的重要内容。它的好处是,客人可以和主人住在一个院子里,一起做饭,一起喝酒,一起唱歌,一起劳动。这种体验式旅游是未来发展的一个趋势。
“雾里村具备旅游资源,但也要有相应的配套设施,增加服务功能,突出特色,这样才能吸引人、留住人。”小卢说,他们正在帮助村里制定规划,启动“雾里旅游特色村保护性修建项目”。他们特别需要老陈这种有头脑、有能力的人。
在老陈家,我们看到了黑松露,一种生于地下的野生真菌。黑松露其貌不扬,形同煤块,但它的内瓤却是宝贝,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和氨基酸,欧洲人将它与鱼子酱、鹅肝并列为“世界三大珍肴”。
老陈介绍,黑松露生长在松树、橡树和榛树的根部,很难寻找,村民常常要借助于嗅觉灵敏的狗。有意思的是,成年期的母猪也是寻找黑松露的得力助手,因为黑松露能散发一种公猪身上才有的味道。因此,黑松露又被当地村民称为“猪拱菌”。
黑松露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极高,无法人工培养,贡山县自然环境适宜,是世界黑松露的主要产区。据说,2017年,丙中洛镇举办黑松露拍卖会,一颗670克的松露王卖出了1.2万元的价格,让人咋舌。
马帮故事
“山间铃响马帮来”。昔日的茶马古道上,马帮每日络绎不绝,叮叮当当的马铃声,伴随怒江的哗哗流水声,终日回荡于深山峡谷。
如果说,茶马古道相当于国道,那么马帮则相当于运输队。常见的马帮有几十匹骡马,大一点的可能上百匹。马帮的总管称“马锅头”。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这个人站在锅旁掌勺分饭。我下过乡,知道饥饿年代这个角色的重要性。能够担任马锅头的,都是赶马人中有能力、有威望的人。按照常规,马锅头应当由男人来担任。不过,也有例外,在怒江峡谷,就有一个女马锅头,她叫嘎达娜,纪录片《最后的马帮》中的主人公。
赶马人多数出身贫寒,为生活所迫踏上茶马古道,往往出去一次就是几十天、半年、一年。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野外度过,只有到了集镇的马店里,才能好好休整一下。我在云南的沙溪、弥渡和凤阳邑见过这种马店,档次不等,大小不一,相当于现在提供停车和食宿服务的客栈。
马帮一路上要面临众多风险,生意失败、自然灾害和遭遇盗抢等。一趟下来,能否成功,赚到钱,要凭勇气、凭智慧,也要凭运气。有些赶马人一出家门,就是生离死别,把命丢在了路上,再也回不来了。
子承父业,如今,怒江两岸很多跑运输的年轻人都是赶马人的后代,只不过他们驾驭的不再是吃草料的骡马,而是喝汽油的汽车。他们不用再冒前辈那样的风险,吃那样的苦,他们是“现代化的马帮”。
TIPS
·雾里村位于丙察察(丙中洛-察瓦龙-察隅)公路的起点处,可从大理出发,经泸水、福贡到贡山。也可从丽江出发,经德钦到贡山。德贡公路不好走,需随时关注路况信息。村不通公路,从茶马古道进入。
·推荐看电影《德拉姆》,纪录片《茶马古道》和《最后的马帮》,电视片《远方的家边疆行》,可以更好地了解当地的文化和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