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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 门
1996年,我18岁,刚高中毕业。由于没考上大学,父亲便骂我为猪,好几个同村的同学都考上了大学,唯独我没有。父亲骂完了,母亲骂,说我考不上大学,凭我一个单条的身子怎么干农村活啊。
一气之下,那年暑天我不告而别来到襄樊,同时给家里留了一封信,信上说我到广东打工去了。当时我也想到广东去,可一想到那里太远,又人生地疏,我就不寒而栗,以前我听打工的人回来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在那里找到工作,有的找不到工作,就四处乞讨,据说有好些高高兴兴去,却衣衫褴褛地乞讨回来。
来到襄樊,举目无亲,天也不早了,我就开始忙着奔走于各个职业介绍所之间,正规的职业介绍所问我有身份证没有,我掏出一个小包,说,没有这证。介绍所的人说,没有,就不好办了。你还是先回去,弄个身份证再来找工作吧。
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不可能没挣到钱就回去。于是便踽踽独行在襄樊各个大街小巷。不知不觉中我走到中原路,竟然走到刚从那里走出的火车站,当时我心里那个凉呀,难道有神明在指引我回去?让自己的父母再一次证明我是一个懦夫。回去的意念一闪而过,不,我一定要在襄樊找一份工作。哪怕不付我工资也行,只要管吃管住几个月也行。
受 骗
我虽然忘了带身份证,却有一个红皮壳的高中毕业证原本,上面清晰盖着湖北教育部门加盖的钢印。同时我的小包里还有一个过时的特约记者证(两年期的)。这次我来到一个不太正规的职业介绍所,外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招聘信息。
我走到里面,看见一张办公桌面前很有几个找工的人。里坐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打扮很时新。到我时,她问我找一个什么样工作。我愣住了,当时心里还没有一个工作标准,其实只要有一碗饭吃就行,可没说出来,嘴里却说,那你看我能做什么?她抬头把我打量了一下说,人长得挺白,又戴着眼镜,做苦力活吧,我看你不行,那你看自己会什么?我老实地说,什么也不会。最后她说,你看这样行不,我先给你找一个,合适就干,不合适再找。我说行。她就对我说,那先交50元吧。可我身上只有30元,这时我就求她说,我身上只有30了,看能不能再少点,她说,那就40吧,不能再少了。我说,可只有30元啊。她说,那就不好办了,你身上有没有东西可以抵押的,到时你挣钱了再来赎。
我想了一下,觉得这个女人挺有同情心,就把高中毕业证押给了她,同时交了身上仅有的报名服务费30元。她给我打了一个条子后,就把我带到一个复印部,叫我给他们专门送打印好的材料。双方说好后,我住下来了,那个女人也就走了。
没想到刚几天,复印部的人嫌我对襄樊地理位置不熟,把我悍然给辞了,并说这几天是试用,没一分钱。当时我那个气呀,恨不能把复印部砸了。
后来心一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再到那个叫“春响”的职业介绍所,走到门口一看,大门紧闭,外面也再没有各种各样的招聘信息了。这一下,我慌了,忙问旁边的人,他们说,昨天人就不在了,这个屋子又要租给别人了。我说,什么?前几天的“春响”职业介绍所不是长期在这儿的?他们说,是啊,这个屋子一个月不知换多少“主人”呢。
这下,我彻底完了,当时我恨恨恨,恨襄樊所有人,看到街上的每个行人,都觉他们是骗子。这时我才明白父母在家所说在外多日好,不如在家一日闲的真正含义来。原来外面很好表面好的里面有这么多的奸诈,那个“春响”女人外表看上去,哪像一个骗子啊,分明一个良家妇女,可转眼之间,人家就把我骗了个身无分文。这时我便更加相信从广东回来的人口中所说的有乞讨而回的残酷了。
饥 饿
当我再次找到那个复印部时,人家说,我哪知道你们的事,你告他们去吧。一句话就把我给挡在门外。这时候我好像自己真的成乞丐了,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于是又一次到襄樊各个路晃来晃去。晃得我肚子叽叽咕咕响,当我看到街上那些衣着光鲜的人们,一个个从我眼前晃过时,纠心的痛,可又无奈,心再痛,也没有肚子空空如也来得实在。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就来到新华路,这里是各个县级市的小商铺商人经常进货的地方,同时这里还有通往各处的小型汽车站,所以这条路特别热闹。周边各种小吃商铺也很多,各种各样的排档密密麻麻的一家挨着一家。
就在我徘徊于一家小排档门口时,不巧撞到了一位20多岁的长发小青年,只见他从里面小排档里出来,嘴里还不断地嚼着什么,香气不时扑到我嘴里,想起那时我的谗样,现在想起还在害羞,那会儿,我恨不能跪下来求他们给我一点吃的。撞到他后,他狠狠地盯了我两下,看了一下无助的我,便没再说什么,他刚离几步,又返了回来,突然问我,你想找事做不?
于是我警惕心又起,怯怯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事做?他很快地看了我一眼说,在这个城市里,哪个人是干什么的,想干什么,我一猜就八九不离十。你说,你是不是很饿?我说是。这时的我几乎是豁出去了,只要有一口饭吃,干什么都行。他说,我给你找一个馆子干,拿了钱后,给我80块操心费。我想都没想,好。于是又要我给他打欠条。打了欠条后,他把我领到一个里面狭长的小馆里。他和里面的人嘀咕了几句。我就被留了下来。长发青年然后过来拍拍我的肩说好好干,就走了。
这个老板岁数小,看上去也才25左右。他说姓刘,以后叫他刘老板就行了。于是他把我领到馆子后面的狭小厨房里,厨房往里上面有一个悬空吊顶。他对我说,以后我和他就睡在那上面。不过他说,前三天是试用期,没有钱,但是管吃管住。
我才不管那些。便一口答应了。
原来他做炒面的,偶尔也做米饭,那看客人的口味了。
我每天跟在刘老板屁股后面,他掌厨我打下手,他忙着吩咐我忙着团团转。
这天没有生意。他对我说,没生意,你到外面玩去吧,4点回来。
很快三天到了。我想看老板对我很客气的样,一定会留下我的,看我一个棒小伙子,任劳任怨,上哪找啊。就在我意得志满时,刘老板把我喊过去说,对不起,三天到了,你看我这儿生意不行,我一个人都能忙过来,根本就不需要人。
于是我又没有一分工钱,流落街头了。这天我刚走到新华路口,又碰到那个长发青年。他问我怎么样?我说,给人家白干了三天。哎。这次我彻底失望了,回家欲望很强,可是手头没一分回家的路费。长发青年说,要不,我再给你找一个大一点的?但是要加到100元操心费。当时我心里想,反正手头没一分钱,打条就打条吧,我没有钱,他也要不到钱,说不定这样他真给我找一个事做。
酒 店
于是他又把我领到春园路的一个叫香满楼的酒店。
香满楼的老板四十左右,有两个厨子,一个是大厨,一个是小厨。大厨是四川的,个子不高,才二十多一点。据说,十二岁就开始学厨了,混到如今很不错了,如今他带的小厨,看上去比他岁数还大,不过比小四川老实听话多了。
小四川滑头,老板是知道的,什么事都让小厨干,他自己老是溜出去打台球。说人手少的,也是他小四川。老板笑着反问他,既然你知道人手少,为什么你还要跑出去玩?小四川说,我是你请来的大厨,我的任务就是布置任务,叫他们如何做,当然如果客人要的菜难度大,我一般都会亲自操作,不然我都操作了,那要小厨做什么?老板只好苦笑说,好吧,给你们找一个下手。
这个下手就是我。
这个香满楼,有十几个单间,一个大厅。不过老板够小气的呢,专业的服务员很少,只有两个,其他都是兼着,即要摆桌子,还要上桌布,刷洗什么的。我的任务大多是在厨房里,洗碗洗菜,还有点外面拉来的煤块子。老板说,看你一脸书生气,给我点点煤,我想还不是一点一个准。洗碗洗菜,虽听上去是小事,可做起来就难了,碟碗总是一大堆一大堆的,无论你怎样洗,好像总也洗不下去的小山。更重要的是大厨小厨动不动叫我递才洗罢的碟子,看上一个不干净,马上就会不客气地对我说,猪啊,连个碟子都洗不净,打回去重洗。时不时有老板巡视时威严的挑剔的眼光,服务员动不动叫我让开,那态度那气势,好像我是街上的一个要饭的叫化子。谁都可以打骂。那时我才知道打工不容易。
香满楼,除了中餐、晚餐,还有早餐。早餐就是在楼底下摆二十好几张桌子,卖牛肉面和黄酒。每天我们起得都很早,早上四点多都要起床,摆桌子,备筷碗黄酒,等这些忙罢了,客人也来了,于是又马不停蹄开始当起服务员来了。
伙计,给我来碗黄酒。伙计给我来碗面。
没想到早上这里的客人会这么多。老板每天都是站在柜台上,笑眯眯地看着忙忙碌碌的我们和络绎不绝的客人,时不时对我们小呼大叫,快,又来客人了,快,两碗牛肉面两碗黄酒。
一早上忙下来,我头都晕了。
晚上时又是忙到十二点多,有时一点多。这样一来,我们一天才几个小时的睡眠呀。当时我不敢想。不过还好,吃得好,没事时和大厨服务员们,经常在一起打打牌,到外面走走。
辞 职
一般情况下,晚上酒席最多。每晚进进出出香满楼酒店的,都是些中产阶级和过事的平常老百姓,很少大腕,就是秃头的也没几个。
女服务员,每天这时候最忙,那职业性的微笑长时间挂在脸上,就像她们抹上的口红样持久。有时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对一个服务员说,这会儿没人了,不用笑了。她还是笑着说,我怕老板看到。真是可怜。
这天,客人非常多,单间客厅爆满。服务员就不够用了,老板一咬牙,小赵你也上吧,给十号十二号两个单间端盘子,递酒水,记住态度要好,要微笑。我说,我是男的,不行的,重新找一个人吧。老板仍和霭可亲地对我说,没事,你长得清秀,又戴有眼镜,客人看到后一定会惊奇这儿还有戴眼镜的男服务员。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和那些卖弄风情风姿绰约的女服务员不过是老板耍的猴,只不过女的卖弄的是她们的姣好的面相,而我最多不过一个小丑罢了。
老板既然这样说了。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端着盘子,走在那光滑照人的地板上,我的脚似乎总不听使唤,我一路上除了保持我的姿势正确优雅,还要管住自己的脚,走在地板上,我的脚趾总会勾起来,防止滑倒。有一个服务员看到我一脸不自然的笑,说,现在你知道了吧,服务生也不好当的。端了两桌下来以后,我对厨子们说,腰都直不起来了。他们说,你还不如一个娘们呀,哈哈。
最后老板又要我给另一个包间上菜。没想到席上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年青人对我吼道,去叫女服务员来,我们来这儿来是享受的,不是来看你瘦猴的。幸好我躲得及时,很快走出去,跟老板说了14号的要求。老板便调了一个女服务生过去。我接过女服务生的9号间。
十一点时,很多单间和大厅都撤了,十四号和6号单间好像总没有撤的意思。尤其那十四号,里面不断传出喧闹声和他们猪一样唱歌声。
快十二点时,十四号间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我和老板赶紧跑了过去。推开14号的门,我们看见一脸凶煞恶相的刀疤脸,正搂着一个叫吕芳的服务员,服务员一边求刀疤脸不要那样,一边哭泣喊叫。没想到刀疤脸,却不吃这一套,打了吕芳一巴掌后,接着扒吕芳衣服。这时老板走上前道歉说,不好意思,我们服务员不会服务。可不上前去拉。眼看吕芳身上的衣服都要被脱光时,我看到了吕芳脸上的绝望和挣扎,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了上去,给了刀疤脸一个巴掌,那巴掌太响了,盖过了里面的卡拉OK声。接着我脸上便也挨了几巴掌……最后我还得在老板的威胁下给刀疤脸道了歉。
第二天,我把包打好了。上前跟老板说结账。老板说,你来了几天,我说20天了吧。他说再干10天吧,一个月150,到时一起给你。我说,我不想干了。老板见我很坚决,便意外地给了我120块的工钱。
接着就和香满楼的大厨服务员们道别。吕芳更是想叫我留下来,我说我不适合在这种地方。你如果有好地方,我劝你最好也及早离开。吕芳想给我200元,我拒绝了。
没想到我刚走出香满楼,就又碰到了该死的那个长发青年,他问我咋样?我说那地方不适合我,他说,你想到什么地方?我说,想回家。长发青年说,那100元可以给我了吧。这时才想起我还欠这家伙100元。可是我身上总共才120元,给他100元,回家的钱就不够了。我说少要一点吧,他说不行。最后没办法,我就只好把身上的过时记者证和50元给了他。
于是我便带上70元,穷途末路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责 编:黄素芳
1996年,我18岁,刚高中毕业。由于没考上大学,父亲便骂我为猪,好几个同村的同学都考上了大学,唯独我没有。父亲骂完了,母亲骂,说我考不上大学,凭我一个单条的身子怎么干农村活啊。
一气之下,那年暑天我不告而别来到襄樊,同时给家里留了一封信,信上说我到广东打工去了。当时我也想到广东去,可一想到那里太远,又人生地疏,我就不寒而栗,以前我听打工的人回来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在那里找到工作,有的找不到工作,就四处乞讨,据说有好些高高兴兴去,却衣衫褴褛地乞讨回来。
来到襄樊,举目无亲,天也不早了,我就开始忙着奔走于各个职业介绍所之间,正规的职业介绍所问我有身份证没有,我掏出一个小包,说,没有这证。介绍所的人说,没有,就不好办了。你还是先回去,弄个身份证再来找工作吧。
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不可能没挣到钱就回去。于是便踽踽独行在襄樊各个大街小巷。不知不觉中我走到中原路,竟然走到刚从那里走出的火车站,当时我心里那个凉呀,难道有神明在指引我回去?让自己的父母再一次证明我是一个懦夫。回去的意念一闪而过,不,我一定要在襄樊找一份工作。哪怕不付我工资也行,只要管吃管住几个月也行。
受 骗
我虽然忘了带身份证,却有一个红皮壳的高中毕业证原本,上面清晰盖着湖北教育部门加盖的钢印。同时我的小包里还有一个过时的特约记者证(两年期的)。这次我来到一个不太正规的职业介绍所,外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招聘信息。
我走到里面,看见一张办公桌面前很有几个找工的人。里坐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打扮很时新。到我时,她问我找一个什么样工作。我愣住了,当时心里还没有一个工作标准,其实只要有一碗饭吃就行,可没说出来,嘴里却说,那你看我能做什么?她抬头把我打量了一下说,人长得挺白,又戴着眼镜,做苦力活吧,我看你不行,那你看自己会什么?我老实地说,什么也不会。最后她说,你看这样行不,我先给你找一个,合适就干,不合适再找。我说行。她就对我说,那先交50元吧。可我身上只有30元,这时我就求她说,我身上只有30了,看能不能再少点,她说,那就40吧,不能再少了。我说,可只有30元啊。她说,那就不好办了,你身上有没有东西可以抵押的,到时你挣钱了再来赎。
我想了一下,觉得这个女人挺有同情心,就把高中毕业证押给了她,同时交了身上仅有的报名服务费30元。她给我打了一个条子后,就把我带到一个复印部,叫我给他们专门送打印好的材料。双方说好后,我住下来了,那个女人也就走了。
没想到刚几天,复印部的人嫌我对襄樊地理位置不熟,把我悍然给辞了,并说这几天是试用,没一分钱。当时我那个气呀,恨不能把复印部砸了。
后来心一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再到那个叫“春响”的职业介绍所,走到门口一看,大门紧闭,外面也再没有各种各样的招聘信息了。这一下,我慌了,忙问旁边的人,他们说,昨天人就不在了,这个屋子又要租给别人了。我说,什么?前几天的“春响”职业介绍所不是长期在这儿的?他们说,是啊,这个屋子一个月不知换多少“主人”呢。
这下,我彻底完了,当时我恨恨恨,恨襄樊所有人,看到街上的每个行人,都觉他们是骗子。这时我才明白父母在家所说在外多日好,不如在家一日闲的真正含义来。原来外面很好表面好的里面有这么多的奸诈,那个“春响”女人外表看上去,哪像一个骗子啊,分明一个良家妇女,可转眼之间,人家就把我骗了个身无分文。这时我便更加相信从广东回来的人口中所说的有乞讨而回的残酷了。
饥 饿
当我再次找到那个复印部时,人家说,我哪知道你们的事,你告他们去吧。一句话就把我给挡在门外。这时候我好像自己真的成乞丐了,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于是又一次到襄樊各个路晃来晃去。晃得我肚子叽叽咕咕响,当我看到街上那些衣着光鲜的人们,一个个从我眼前晃过时,纠心的痛,可又无奈,心再痛,也没有肚子空空如也来得实在。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就来到新华路,这里是各个县级市的小商铺商人经常进货的地方,同时这里还有通往各处的小型汽车站,所以这条路特别热闹。周边各种小吃商铺也很多,各种各样的排档密密麻麻的一家挨着一家。
就在我徘徊于一家小排档门口时,不巧撞到了一位20多岁的长发小青年,只见他从里面小排档里出来,嘴里还不断地嚼着什么,香气不时扑到我嘴里,想起那时我的谗样,现在想起还在害羞,那会儿,我恨不能跪下来求他们给我一点吃的。撞到他后,他狠狠地盯了我两下,看了一下无助的我,便没再说什么,他刚离几步,又返了回来,突然问我,你想找事做不?
于是我警惕心又起,怯怯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事做?他很快地看了我一眼说,在这个城市里,哪个人是干什么的,想干什么,我一猜就八九不离十。你说,你是不是很饿?我说是。这时的我几乎是豁出去了,只要有一口饭吃,干什么都行。他说,我给你找一个馆子干,拿了钱后,给我80块操心费。我想都没想,好。于是又要我给他打欠条。打了欠条后,他把我领到一个里面狭长的小馆里。他和里面的人嘀咕了几句。我就被留了下来。长发青年然后过来拍拍我的肩说好好干,就走了。
这个老板岁数小,看上去也才25左右。他说姓刘,以后叫他刘老板就行了。于是他把我领到馆子后面的狭小厨房里,厨房往里上面有一个悬空吊顶。他对我说,以后我和他就睡在那上面。不过他说,前三天是试用期,没有钱,但是管吃管住。
我才不管那些。便一口答应了。
原来他做炒面的,偶尔也做米饭,那看客人的口味了。
我每天跟在刘老板屁股后面,他掌厨我打下手,他忙着吩咐我忙着团团转。
这天没有生意。他对我说,没生意,你到外面玩去吧,4点回来。
很快三天到了。我想看老板对我很客气的样,一定会留下我的,看我一个棒小伙子,任劳任怨,上哪找啊。就在我意得志满时,刘老板把我喊过去说,对不起,三天到了,你看我这儿生意不行,我一个人都能忙过来,根本就不需要人。
于是我又没有一分工钱,流落街头了。这天我刚走到新华路口,又碰到那个长发青年。他问我怎么样?我说,给人家白干了三天。哎。这次我彻底失望了,回家欲望很强,可是手头没一分回家的路费。长发青年说,要不,我再给你找一个大一点的?但是要加到100元操心费。当时我心里想,反正手头没一分钱,打条就打条吧,我没有钱,他也要不到钱,说不定这样他真给我找一个事做。
酒 店
于是他又把我领到春园路的一个叫香满楼的酒店。
香满楼的老板四十左右,有两个厨子,一个是大厨,一个是小厨。大厨是四川的,个子不高,才二十多一点。据说,十二岁就开始学厨了,混到如今很不错了,如今他带的小厨,看上去比他岁数还大,不过比小四川老实听话多了。
小四川滑头,老板是知道的,什么事都让小厨干,他自己老是溜出去打台球。说人手少的,也是他小四川。老板笑着反问他,既然你知道人手少,为什么你还要跑出去玩?小四川说,我是你请来的大厨,我的任务就是布置任务,叫他们如何做,当然如果客人要的菜难度大,我一般都会亲自操作,不然我都操作了,那要小厨做什么?老板只好苦笑说,好吧,给你们找一个下手。
这个下手就是我。
这个香满楼,有十几个单间,一个大厅。不过老板够小气的呢,专业的服务员很少,只有两个,其他都是兼着,即要摆桌子,还要上桌布,刷洗什么的。我的任务大多是在厨房里,洗碗洗菜,还有点外面拉来的煤块子。老板说,看你一脸书生气,给我点点煤,我想还不是一点一个准。洗碗洗菜,虽听上去是小事,可做起来就难了,碟碗总是一大堆一大堆的,无论你怎样洗,好像总也洗不下去的小山。更重要的是大厨小厨动不动叫我递才洗罢的碟子,看上一个不干净,马上就会不客气地对我说,猪啊,连个碟子都洗不净,打回去重洗。时不时有老板巡视时威严的挑剔的眼光,服务员动不动叫我让开,那态度那气势,好像我是街上的一个要饭的叫化子。谁都可以打骂。那时我才知道打工不容易。
香满楼,除了中餐、晚餐,还有早餐。早餐就是在楼底下摆二十好几张桌子,卖牛肉面和黄酒。每天我们起得都很早,早上四点多都要起床,摆桌子,备筷碗黄酒,等这些忙罢了,客人也来了,于是又马不停蹄开始当起服务员来了。
伙计,给我来碗黄酒。伙计给我来碗面。
没想到早上这里的客人会这么多。老板每天都是站在柜台上,笑眯眯地看着忙忙碌碌的我们和络绎不绝的客人,时不时对我们小呼大叫,快,又来客人了,快,两碗牛肉面两碗黄酒。
一早上忙下来,我头都晕了。
晚上时又是忙到十二点多,有时一点多。这样一来,我们一天才几个小时的睡眠呀。当时我不敢想。不过还好,吃得好,没事时和大厨服务员们,经常在一起打打牌,到外面走走。
辞 职
一般情况下,晚上酒席最多。每晚进进出出香满楼酒店的,都是些中产阶级和过事的平常老百姓,很少大腕,就是秃头的也没几个。
女服务员,每天这时候最忙,那职业性的微笑长时间挂在脸上,就像她们抹上的口红样持久。有时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对一个服务员说,这会儿没人了,不用笑了。她还是笑着说,我怕老板看到。真是可怜。
这天,客人非常多,单间客厅爆满。服务员就不够用了,老板一咬牙,小赵你也上吧,给十号十二号两个单间端盘子,递酒水,记住态度要好,要微笑。我说,我是男的,不行的,重新找一个人吧。老板仍和霭可亲地对我说,没事,你长得清秀,又戴有眼镜,客人看到后一定会惊奇这儿还有戴眼镜的男服务员。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和那些卖弄风情风姿绰约的女服务员不过是老板耍的猴,只不过女的卖弄的是她们的姣好的面相,而我最多不过一个小丑罢了。
老板既然这样说了。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端着盘子,走在那光滑照人的地板上,我的脚似乎总不听使唤,我一路上除了保持我的姿势正确优雅,还要管住自己的脚,走在地板上,我的脚趾总会勾起来,防止滑倒。有一个服务员看到我一脸不自然的笑,说,现在你知道了吧,服务生也不好当的。端了两桌下来以后,我对厨子们说,腰都直不起来了。他们说,你还不如一个娘们呀,哈哈。
最后老板又要我给另一个包间上菜。没想到席上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年青人对我吼道,去叫女服务员来,我们来这儿来是享受的,不是来看你瘦猴的。幸好我躲得及时,很快走出去,跟老板说了14号的要求。老板便调了一个女服务生过去。我接过女服务生的9号间。
十一点时,很多单间和大厅都撤了,十四号和6号单间好像总没有撤的意思。尤其那十四号,里面不断传出喧闹声和他们猪一样唱歌声。
快十二点时,十四号间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我和老板赶紧跑了过去。推开14号的门,我们看见一脸凶煞恶相的刀疤脸,正搂着一个叫吕芳的服务员,服务员一边求刀疤脸不要那样,一边哭泣喊叫。没想到刀疤脸,却不吃这一套,打了吕芳一巴掌后,接着扒吕芳衣服。这时老板走上前道歉说,不好意思,我们服务员不会服务。可不上前去拉。眼看吕芳身上的衣服都要被脱光时,我看到了吕芳脸上的绝望和挣扎,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了上去,给了刀疤脸一个巴掌,那巴掌太响了,盖过了里面的卡拉OK声。接着我脸上便也挨了几巴掌……最后我还得在老板的威胁下给刀疤脸道了歉。
第二天,我把包打好了。上前跟老板说结账。老板说,你来了几天,我说20天了吧。他说再干10天吧,一个月150,到时一起给你。我说,我不想干了。老板见我很坚决,便意外地给了我120块的工钱。
接着就和香满楼的大厨服务员们道别。吕芳更是想叫我留下来,我说我不适合在这种地方。你如果有好地方,我劝你最好也及早离开。吕芳想给我200元,我拒绝了。
没想到我刚走出香满楼,就又碰到了该死的那个长发青年,他问我咋样?我说那地方不适合我,他说,你想到什么地方?我说,想回家。长发青年说,那100元可以给我了吧。这时才想起我还欠这家伙100元。可是我身上总共才120元,给他100元,回家的钱就不够了。我说少要一点吧,他说不行。最后没办法,我就只好把身上的过时记者证和50元给了他。
于是我便带上70元,穷途末路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责 编:黄素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