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嫁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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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流水
  本身无罪,罪在人心。
  一朵桃花,前半生与风纠缠,后半生用流水洗净自己。会突然回溯到某个夏天:洛阳,老街,红灯笼挂满夜空。纸笔漫卷的石头街上,一个浓妆女人翘脚坐在临街的木凳上,廉价的镂空蕾丝结结实实地网住她,网出大片大片病态的白。眼线晕开,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纸烟,像案板上眼珠外凸的鱼,更像暮春残破的桃花。
  我路过她,路过她苍白的手指,路过她吐到街上的烟圈,路过她深深的苍凉和疲惫。如果我是男人,我会不会停在那个傍晚,在异乡的街头上,买下她前半生的故事,听听她后半生的打算。
  夜色浓重
  一退再退,终于被逼进墙角,束手就擒。
  窗外,桃花已经落了大半,对面的男子依旧风平浪静。我望向他,望不见烛火、飞蛾、春天。他大概永远都不会侃大山,聊梦想,逆着大雨飞奔、呐喊。我把体内的青草、野花一压再压,开始学着权衡利弊,开始学着对爱情缄口不言。
  这座城市车水马龙,我手脚冰凉地坐在对面,扳着指头同买家讨价还价。夜色浓重,商人是我,商品也是我。
  蝴蝶新娘
  大概也曾是蝴蝶。
  迎面走来的那个女人,套棉服,裹围巾,眼睛深陷成一口枯井,投石,听不到回声。万物萧条的寒冬,怀里的孩子,仿佛是她最后的春天。我同她错身,规避开这场大雪,但她的侧脸,令我瞬间兵荒马乱。
  十岁那年,芙蓉花开得恰好。村小的后操场,风摇着树枝。仲夏,羊角辫,连衣裙,旧蝉声被阳光依次打亮。一个女孩正拍着手喊另一个女孩“新娘”,而那个“新娘”正浅笑含羞,像一只清晨挂露的蝴蝶。
  桃花消瘦
  我得到了山川和大海,但仿佛已经错失了花朵和云彩。
  去年,我吻过春天。春风浩荡,这座三线小城一夜桃花满山。我抱住你,像抱住一株明艳的桃花。回民街、牡丹路、中央大道……招摇过市,一路花开。
  六月,体内的大河东流入海,而你,执意北上。登上月台,满车厢的桃花呼啸而过,我狼狈得如同迟暮的东风。回老家,背山面海。教书,写诗,常念及过往。偶有远信,我只想知晓,北平桃花可好?
  抽刀断水
  今日下河,我带了刀。
  劫后余生的芦苇守着枯黑的河床,不停地哭泣。大雪抱紧被火灼伤的河岸,满目怜惜。我同父亲下河割苇,草木灰“沙沙”作响。我前世的兄弟,择水而居,没能挽留住这条哭着入海的大河,却在某个秋日,投身大火,灰飞烟灭。
  每一棵芦苇都私藏了一条河流,每一个姑娘都命里含水。露珠滚落,迎亲的唢呐响起,披上大红的锦绣嫁衣,一条河,东流入海。自此,相夫教子再不入本家的祠堂。一生,也就是一条不会回头也不能回头的大河。
  父亲举刀,斩断芦根,斩断一条条波翻浪涌的大河。我也举刀,想要斩断命里的水,斩断足踝上那根带水的红绳。
  譬如青海
  湖水一遍遍打湿飞鸟,德令哈的湖泊蓝于天空。一群沉默寡言的石头,在河川,一站千年。
  高原之上,爱过的那匹枣红烈马,迎风开成大朵的火焰。鬃毛,随风起伏成大片的青稞。秋后的田野荒涼无依,它们是泪水,是欢欣,是一别两宽的各生欢喜。
  常幻想一个归宿,譬如青海。两千公里的风尘日月,各色城市的漂泊辗转,统统化为眼角迟迟不落的那颗泪水,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砸向你我,砸成一场倾盆大雨。
  十指连心
  年初二,遇雨。
  本家的十位哥哥聚到一起,青山,开始连绵。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最小的妹妹奉着茶水。推杯换盏,十万亩水泊梁山在桌上蔓延。持茶待嫁的妹妹端坐深山,是山头最后一朵娇小的云彩。
  二哥伸出右手,手指尽断,触目惊心。“痛吗?”“不痛!”这铁打的山东汉子紧咬牙关,狠狠摁住断面上的冬天。小朵的云彩落下雨水,“怎么会不痛?”“痛!哥没用,打工断了手指,是命!”二哥拍打着桌子,“那机器,牙真硬!咬得手指生疼!”
  年初二,饮酒落泪。连绵起伏的大山内部,雷声轰鸣。
  春风沉醉
  这无边无际的北平原,灯火,一闪而过。
  这样的日子,喝酒,吃肉,大呼小叫,惊醒大片大片的桃花。起身逃离,在辽阔的夜色中只身飞奔。这些年来,走南闯北、单枪匹马,除了自己,不再为谁厮守岁月。
  可在今夜,倘若撞见另一个春天,我又该怎样解释,后背的伤痕、脸上的风尘?
  胶东平原
  这大片的平原,深埋悲壮。
  父亲的一双膝盖,没跪过天,没跪过地,更没跪过佛祖和菩萨。奶奶去世那年,二十出头的父亲也只是用拳头擂了擂医院的白墙,梗着脖子抹上奶奶死前大睁的眼睛。这铁打的山东汉子,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弯腰,什么叫低头。
  去年五月,大雨抽打着麦子,所有的麦穗都猝然扑地。父亲带着母亲和我,在狂风骤雨的胶东平原上,向每一株跌倒的麦子屈膝。
  相夫教子
  仿佛女人的一生,都是为了男人。
  在乡下,不婚便是不孝。街上抛来的目光,一半奚落,一半可怜。已婚妇女怀抱着一小撮雪,反复游说。如果可以,我更愿抱紧春天,甚至躲进浩荡的青草深处,只问海棠,不问世事。
  乡下女人擅长引水护城。她们抽水伐木,在河里昼夜濯洗着尿布、衬衣、鞋子……从冰清玉洁到满目浑浊。一条条河,绕着自家的三尺城池,生生死死,奔腾不息。再或者,她们甚至会成为桶,敲打着井沿,一下下汲着自己生命深处的水。
  护城守河,是乡下女人一辈子的大事。谁都知道:在乡下,大龄的未婚男人叫光棍儿,大龄的未婚女人连寡妇都没得喊。
  立春之前
  立春,宜生根,宜发芽。
  立春之前,再一次潜回大地深处。我想知晓去年深冬埋下的那缕春风,知否还在。阳光温暖,体内的雪一层层融化,腹内的云彩依次落成雨水。它们砸向人间,砸向大地,砸出一个又一个新鲜的伤口。   天空,大而蓝。那些经年的旧伤睁开眼睛。春风,开始盛大,它们刮过漫山遍野的桃花,吹过人丁兴旺的村庄。不必在深夜喊疼。今日,人同草木一样,在世间起起伏伏。
  杳然入海
  这纷杂的人世,请允许我再天真一次。
  阳光很暖,风很轻,经冬的芦苇摇得恰好。北方的村庄一闪而过,只有炊烟,漫不经心。这尴尬的二十五岁,相亲,结婚,而后生子。鸡飞狗跳的一辈子,高不过坟头半截的茅草,厚不及身下生硬的黄土。
  春天了,请允许我变回一朵不善言谈的桃花,向光,喜暖,在浩荡的流水中,杳然入海。
  自然法则
  总有人执迷不悟、一意孤行。
  远山,小村,朝起夕眠,日子过得平缓简单。二十五岁,有必要拼尽全力,开花结果。体内的那群桃花,左突右奔。终有一天,它们会在某个风轻云淡的深夜,因为爱情落地生根,从此盘根错节衍生出另一个春天。
  可我更想,桃花初绽,变成的,不是花,也不是春天,而是一只只透明的蝴蝶。万籁俱寂的夜晚,它们至少可以远走高飞。
  必死无疑
  这是一个事实。
  赶在雨水之前,再涮一次火锅。北方的天气已经回暖,体内的大雪依旧铺天盖地。端坐桌前,茼蒿、菠菜、小油菜依次上桌,這些春天的事物太过美好。
  火焰升起,汤滚沸,海带尖叫着被推下水,鲜贝、肥牛也不例外。方形的长桌上,刀光剑影,兵荒马乱。我在案前噤若寒蝉,突然害怕,下一个会轮到自己。
  心生悲戚
  就这样嫁了。
  那些年,天台、星空、女孩、万家灯火,都还在。仿佛昨天,我们才刚刚约好翘掉晚课,去见心爱的男孩。夜晚,校园雨水般荒凉热闹,我们在林立的小店间漫无目的,像两只美丽的森林白鹿。如今,天台、星空、万家灯火依然还在,雨水、森林也还在,可我的右手边,只剩风,意兴阑珊。
  我仍然会在湍急的人流中,蓦然回首,也会突然捂住小腹的蝴蝶,想你,心生悲戚。
  柴米夫妻
  四月,梨花回暖,开成大片的空白。
  选一个周末,参加培训,关于家庭,关于孩子,关于这些年来我一错再错的美好。“为了生命的完整。”,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突然被说服。
  山脚下,墓碑同梨花一样温暖。睡下之前,突然想找个人,同食五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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