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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11月份，天气开始转凉，芙妮接到一个去凤凰的团，刚好10个人，是芙妮接手湘西线之后的第一单生意。签旅游合同之前，芙妮逐一问每个人：“现在不是旺季，你们确定要过去吗？”
到底还是成行。10个人组成一股强大的魔力，把彼此拉向未知的旅途，也把芙妮拉回来不及掩埋的往事。
10个人，一对大学生情侣、一对年轻夫妻、一个三口之家之外，其余三个都是单身上路。阿桔是在软件公司上班的程序员，高高大大，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给沉稳的气质平添一些俏皮；朱沫是学校图书馆管理员，瘦弱而安静，沿途大多数时间在看书；许莉果活泼雀跃、会跟各类小商贩砍价，偶尔帮同行的人看看手相、算算星盘，她跟阿桔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她做行政阿桔做技术，两人之间看起来交集并不是很多。
1
因为晚点，火车将近6点才到吉首。昼短的深秋，抬头几乎还可以看到星光。那对大学生情侣跟芙妮睡在一个包间，芙妮睡上铺，两人睡中铺。迷迷糊糊中，芙妮一直听到下面有隐约的音乐声。火车进站时，大家在窸窸窣窣收拾行李，那个叫罗尘的男生递给女朋友一条湿毛巾，柔声说：“来，小溪，擦擦脸。”曾小溪接过毛巾，从耳朵上取下MP3递给罗尘。微光中，有一种纯真的默契。
芙妮忍不住问：“都听什么歌呢？”
曾小溪回答：“《first love》。我喜欢一首歌反复听。”
宇多田光的《first love》是很多学生情侣们的最爱。芙妮在这一刻，也似乎回到了她的大学时代。
几乎每个身处爱情深海中的女生，都热爱单曲循环。全世界只剩下这一首，全世界也只能容下这一个人。
当初芙妮热爱的单曲，是《分手旅行》。
2007年，芙妮的毕业旅行，目的地正是凤凰。原本只是以为这趟旅行是青春的纪念，没想到最终成为爱情的终点。沱江边的客栈阳台上，男朋友何之栋接到公务员终审通过的电话，兴奋得把芙妮抱起来转了三圈。
芙妮找旅馆老板拿红酒和酒杯，斟满两杯，递给何之栋的时候，她问：“我们怎么办？”她看到何之栋的表情，是剧烈兴奋之后的错愕，并不是问题本身有多深奥，而是，他的脑海中没有储存相关的答案。他一心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因为“爱情要有稳定的物质做土壤”。所以，他四处赶考、不间断搜集各种大公司招聘信息。而她，总是毫无怨言陪他模拟答题，为他置装，半夜发短信给他打气。
他终于如愿了。只是，他考去的那个城市，在遥远的北方，而他的脑海中，并没有储存关于要拿她怎么办的答案。
火车到站，芙妮开始招呼大家下车。罗尘背着一个大背包，手里拎着两个旅行袋，曾小溪套着罗尘宽大的外套，两手空空跟在后面。
许莉果走在曾小溪的后面，说：“一看罗尘就是巨蟹座男生，细心体贴。”
曾小溪故意打趣：“爱上他了？反正我们毕业就要分手的，现在转让给你，正好没有闲置期。”
许莉果回头无意间看了一眼阿桔，说：“我不是旧货回收市场啊。不过如果罗尘上升在天蝎，我可以考虑。”
2
从吉首到凤凰的大巴，阿桔坐在朱沫旁边。
坐下来之后，大家叽叽喳喳跟芙妮商量接下来的行程。朱沫突然轻声问阿桔：“你是天蝎座？”
阿桔涨红了脸，朱沫沉静的眼睛里闪出狡黠的光芒，随即不再说话，重新从包里拿出书来看，阿桔将椅子的靠背放低，身子往后仰，闭目养神。偶尔睁开眼睛，怔怔地不知道是看向窗外美景，还是靠窗的朱沫。
芙妮掏出手机给龙耘打电话。大巴到凤凰新城，但是龙耘的客栈在旧城，得敲定接车的时间。手机接通，龙耘说：“今天有点事走不开，我已经派人去新城车站接你们了。他会跟你联系。”
芙妮的心里有一些小小的失落。她很清楚，之所以预定龙耘的客栈，第一是图方便，其次就是，或多或少有一些期待。
跟何之栋分手之后，芙妮曾动过到凤凰开客栈的念头。她从旅行包里翻出龙耘的名片，加了他的qq。而他，当然记得她，那个独自醉倒在他客栈里的紫衣姑娘。那天下午，她跟男朋友逛完旧书市回客栈，兴致勃勃说晚上去沱江放荷花灯。晚上8点左右，男生独自出了门厅，过了半个小时，服务员说二楼有客人醉倒在走廊里了，他过去看，居然就是她。
他们看起来像一群毕业旅行的学生，已经住了两晚。他注意到她，是因为她总爱穿紫色的衣衫，还有那种不会被淹没在人群中的淡定的气息。
后来芙妮在qq上跟龙耘说：我最不淡定的时候，就是那天喝醉酒倒在你的客栈里。
那天之后，他们又住了两晚，芙妮始终没有去沱江边放荷花灯。其中有一晚，她回得特别晚，龙耘亲自给她打开大门，她买了一堆纪念品，看起来情绪已经恢复。
龙耘问她：“还会来凤凰吗？”话一出口又后悔，掩了嘴。
她却淡定地笑笑：“为什么不呢？没准会住到这里。”
龙耘说：“凤凰是个需要不止一次地用心感受的地方。”
她明媚地笑了：“谢谢你，下次过来，还住你的客栈。”
临走那天，芙妮送给龙耘一块马头挂饰，是去成都旅行时买的，据说挂在店里可以驱邪。
后来龙耘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并在沱江边开了另外一家更大的客栈，龙耘便跟芙妮说，是马头挂饰起了作用，要重谢她。芙妮当时已经在这家旅行社上班，只是她主要负责东南亚线路，始终没有勇气接离得最近的湘西线。
龙耘不止一次地说，新客栈比旧客栈装修得更有味道，随时欢迎她的光临。这次她跟旅行团便住在新装修的那家店里。
她记得这次出发前，在网上跟龙耘开玩笑：“两个客栈，是不是需要两个老板娘？”
龙耘回过来：“所以要招募你这样的才行。一个顶两个。”
她看着这句话，突然莫名被打动，这不是心意表白，也不是动人情话，更不是什么甜蜜承诺，然而就是这么没理由地，心头一暖。 3
阿桔从后面看着朱沫的侧影，晨光照在她的脸上、手里的书上、墨绿色的围巾上，像一幅精美的剪影。
当初普夏说：可惜我始终觉得日出比夕阳更美。假如他有勇气回答：那我明天早起陪你看日出。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那一天是他们最近的距离，他们在图书馆碰到，她依然在看卡夫卡。她说阳光真好，想出去走走，问他有没有兴趣。他们便一起去了。坐车到长江大桥的桥头，她说下车走过去吧，两个人便沐浴着夕阳，沿着桥栏一路前行。偶尔聊一聊这学期一直生病的高数教授、隔壁班的搞怪情侣，以及，卡夫卡。他每天都看她的博客，有一天白天终于看清她在看卡夫卡，晚上他便在她的博客里看到她写：只爱卡夫卡。然后，他独自去图书馆借了所有卡夫卡的书，并在还书的时候，“不经意”与她遇见。
他们在桥下看夕阳，她拿出相机要他帮忙拍照，摆了各种pose。她还把手伸出来对准阳光，给手拍特写。这个时候的她，并不是那个上课时坐在后排、在图书馆角落里安静看书的女生。
跟她出去的第三天，便是十一长假，他回了老家，陪妈妈和外婆爬泰山，在泰山顶上看日出时，给她发了短信，却没有收到回音。回学校之后，得知她已经跟上一届一个学长在一起，对方整整追了她一年。
一句轻许，三生绕指柔。
说出来的话，会有最深的眷念，而不说出来，便只能是最长的遗憾。
到目前为止，普夏可能是他遇到的最合心意的女孩，也许是因为从未得到。大三的时候普夏差点跟学长分手，后来又安然无恙。毕业之后，失恋的她独自去了尼泊尔，又去西藏支教，后来遇到新的恋情。他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她，却始终没有机会，再为当初的自己圆梦。
第一眼见到朱沫，隐约觉得她身上有普夏的影子。一样的瘦弱、安静、手指修长，一样的喜欢将围巾层层绕在脖子上，一样的拥有低头看书时美好而安静的侧影。最重要的是，她手里在看的，也是卡夫卡。
当然他也能感觉到许莉果的心意。今年夏天，普夏结婚了，他快递给她一对红色吉祥娃娃做新婚礼物。许莉果帮他叫了快递公司，看着他寄了快递，笑嘻嘻地说：“你的前女友怎么跟手机品牌一个名称？夏普哦。”
公司最近效益不好，给员工放10天假，他问许莉果要旅行社联系方式，稀里糊涂随许莉果报了到凤凰的团。他甚至一度怀疑，许莉果是旅行社派来的“托儿”。奇怪的是，一路上许莉果给不同的人算星盘、跟各种小商贩周旋，俨然开心活宝，却唯独不理会他，仿佛他们只是偶尔碰到一起的同行旅客。
阿桔正在沉思，芙妮喊起来：长沙过来的旅客注意了，来接我们的客栈工作人员正在车站外面，大家注意一定不要走散。
终于跟龙耘派来接车的人碰头，点卯时却发现许莉果不见了。打手机，无法接通。芙妮让其他人先上车等候，她跟阿桔把车站里外找了个底朝天。正满头大汗，阿桔的手机响起来，许莉果打过来的。阿桔挂了电话，说：“她说不用担心，她晚上回客栈跟咱们汇合。”芙妮准备再拨通许莉果手机，阿桔说：“她用座机打的。”
芙妮只好安排大家先去旅馆休息，并嘱咐阿桔，如果许莉果再打电话过来，务必让她听电话。
4
走进龙耘新开的客栈，果然把现代主义和民族风结合得很完美。办理旅客登记时，龙耘突然从主人房迎出来，捧着大把的白玫瑰说：“欢迎光临寒舍。”芙妮接过花，将其余九个人一 一安顿好，这才下楼来找龙耘叙旧。
在有落地窗户的主人房里，龙耘娴熟地摆弄着茶具，然后给芙妮递上一杯，铁观音，是她的最爱。靠在窗前的木沙发上，品着茶，她有意无意地开始认真打量他，他身上有着一种矛盾的气质，笑的时候可以很单纯，抽烟时候的神情却有着漠视一切的力量。
阳光肆意地照在身上，看着窗外的一切，她说：我来给你打工吧。他悠悠地说：我这里不缺服务员，只招老板娘。
芙妮借故要给大家安排早餐，站起来走了出去。放下茶杯时，手里的铁观音依然散发着温暖醇香的气息。
在餐桌上，芙妮发现曾小溪和罗尘正在怄气。罗尘说，因为曾小溪在吉首下火车时跟许莉果开玩笑，才导致她现在脱离队伍。
罗尘说：“你别看许莉果笑嘻嘻的，她心思其实很细腻。你觉得那是一句玩笑话，也许她不会这样觉得。”
曾小溪眼里噙着泪水，不服气地说：“可这关我什么事啊？本来就是觉得一毕业就分手了，我不过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罢了。”
罗尘放下筷子：“又是你觉得！你怎么这么主观？”
曾小溪也放下筷子，眼泪啪啦啪啦掉下来。
芙妮只得一 一安抚，又说：“大家别担心，许莉果独立又机灵，不跟团出来都没事的。她可能就是想一个人玩比较自由。”两个人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一些。
阿桔不安地掏出手机打电话。朱沫侧头问：“还是无法接通？”阿桔点点头，两个眉头蹙到了一起：“她拉着我来凤凰的，结果还没到，她自己倒是走丢了。”朱沫说：“你就应该好好看着她呀。”曾小溪模仿朱沫的语气说：“可他的心思都在别人身上了呀。”罗尘默默掐了一把曾小溪的胳膊，阿桔和朱沫都低了头吃饭，没有人再说话。
5
晚饭时，许莉果已经跟芙妮联系上，芙妮当然少不了一顿批评，随后拉着阿桔一起把她接回来。坐一个当地的人力三轮车，阿桔坐中间，芙妮和许莉果在两边。
芙妮说：“下次再这样，可就自动退团了啊！出发前我就强调过纪律了，万一有什么闪失，我和旅行社都要完蛋。”
许莉果侧头看了眼阿桔，回答：“本来我也不想跟团的。”
原来她听阿桔说想出去旅游，想到高中同学何之栋曾给过她一家旅行社导游的电话，便打过去咨询。那家旅行社规模并不大，主要做湘西和东南亚线路，因为最近东南亚境况不够稳定，便暂停了这条线专做湘西。许莉果心想反正凤凰也离得近，又是个浪漫的地方，便替她和阿桔报了名。
阿桔突然说：“许莉果，对不起。我应该好好照顾你才是。” 许莉果笑嘻嘻地说：“哪里的话，我也不能耽误你调情呀！好不容易又遇到你的女孩。”
阿桔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那天在旅行社办完手续，他送许莉果到公交车站，天已微凉，许莉果戴着毛绒帽子，显得脸越发圆润。一路上她在不停地说话，但他开口时，她又很认真地听。他对她提到普夏，第一次见到那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子，便喜欢上她，后来不小心错过，告诉自己要等她10年，却在第7年的夏天，得知她已经嫁人。
许莉果听得泪眼婆娑，带着哭腔说：“天蝎座的男生就是痴情，被你们看上好幸福。”
他们在寒冷的站牌下挥手告别，许莉果上了车，阿桔仍然站在车下，许莉果用手急急地擦去了车窗上的白雾。公交启动，渐行渐远，许莉果一直透过那片擦去了白雾的玻璃，回头看着路边的他，眼睛里有明亮的光。
他忘不了那片明亮的光，他甚至在那一刻，感觉到一股力量在带他往前走。就好像冬眠许久的动物，遇到春天的第一缕阳光，虽然不强烈，却给人希望。
而朱沫的出现，究竟是在试图把他拉回过去，还是要让他彻底跟过去决裂呢？
在沱江边放灯时，阿桔问朱沫：“图书馆的工作好玩吗？”
朱沫回答：“有点闷，不过比较安静就是了。”
阿桔又说：“可以免费看好多书呢。你正在看卡夫卡的书吧？”
朱沫一丝惊讶的表情也没有，说：“是的。我下个月有一个职称考试。”
“要考卡夫卡？”阿桔惊讶了。
朱沫点点头。
阿桔仍然不甘心：“那你喜欢卡夫卡吗？”
朱沫摇摇头：“说实话我并不喜欢看书。但是你也知道，能去大学图书馆工作并不容易。这是我工作后的第一次职称考试，可不能马虎。”
阿桔感觉心里面小心安放的那个剪影在慢慢幻灭。
6
出发去苗寨之前，芙妮和龙耘发生了一点不快。芙妮早上下楼时，看到龙耘正跟一个女孩在大厅里聊天，那个女孩看他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迷恋。去完苗寨回来的第二天，便是离开的时间，芙妮本来是想借机提前跟龙耘道别，谁知碰到这一幕。
两个人笑着点头打过招呼，芙妮一时有点尴尬，只得掏出手机假意要打电话。龙耘站起来跟女孩去主人房喝茶，回头招呼芙妮：“你也一起去吧！”芙妮把手机放在耳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算是拒绝。
出门时，龙耘正在大厅，他迎出来问芙妮：“你们几点回来，我让厨房安排晚饭。”
芙妮冷淡地说：“不用费心了，我已经跟餐厅定好时间了。”
却到底还是心不在焉，强打起精神给大家介绍各处景点。中午休息时，芙妮跟许莉果聊天，才得知原来何之栋正是那个把自己联系方式告诉她的高中同学，而朱沫却是阿桔初恋情人的替身。
问起何之栋的近况，得知也已经有了稳定的恋情，仕途也颇为顺利。再放眼看阿桔，依然跟朱沫有说有笑，但已经明显隔开一段距离。
张小娴说过，爱情中的缺席，是为了让彼此的思念更为悠长。
如果不是朱沫，阿桔心中的那个剪影会万古长存。如果不遇到许莉果，她跟何之栋都不会知道，彼此早已经走出最初的轨道。
有时缺席，只是自己给自己设定的结局。你若往前走，还会看得到新鲜的风景。对方岂止是缺席，分明已经走远。所以，思念仍有绝期。
晚上去了酒吧一条街。芙妮喝多了一些，迷迷糊糊中听到手机在响，拿出来看，是龙耘的短信：“别动，我来找你。”
龙耘进门时，许莉果已经醉倒在阿桔腿上，曾小溪和罗尘正抱头大哭，芙妮脑子依然清醒，只是眼神已经迷离。龙耘开了车过来，把大家一个一个扶上车，对芙妮说：“真是个不称职的导游，回去一准丢了工作。”
芙妮大声说：“好啊，丢了工作来给你当老板娘。”
龙耘把她塞进车里，关上车门，趴在车窗上说：“早上那个女孩只不过是我的客人。”
芙妮说：“我也只是你的客人。”
龙耘抓住她的手：“你们不一样。只要你愿意。”
尾声
从凤凰回来之后，芙妮果然丢了工作。原来去凤凰这一趟，公司又重开了东南亚的线路，却又因为安全问题，被吊销了营业执照。
芙妮心想，短时间之内，再也不会去凤凰了。而刚刚结束的那一程，却像一次幻途，很多事情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每个人都在那里获得了新生。那对大学生情侣，罗尘和曾小溪，并没有在旅行结束之后分手，是让芙妮感到最欣慰的事情。至少在这一点上，芙妮看到爱情打败了规则。
常常会在热闹人群里索然，喧嚣的大街上想起一些关于细水长流和风花雪月的画面，觉得无尽落寞。和龙耘经常联络。他说：“我的店还在招老板娘。”很恳切，但是不强势。芙妮心想：也许有一天她会在那里临河而居，浣衣、种花，面朝古街、春暖花开……
生命里，有些事听起来总是离奇的，却不代表不会发生。就像我正在跟你说的这个故事。
11月份，天气开始转凉，芙妮接到一个去凤凰的团，刚好10个人，是芙妮接手湘西线之后的第一单生意。签旅游合同之前，芙妮逐一问每个人：“现在不是旺季，你们确定要过去吗？”
到底还是成行。10个人组成一股强大的魔力，把彼此拉向未知的旅途，也把芙妮拉回来不及掩埋的往事。
10个人，一对大学生情侣、一对年轻夫妻、一个三口之家之外，其余三个都是单身上路。阿桔是在软件公司上班的程序员，高高大大，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给沉稳的气质平添一些俏皮；朱沫是学校图书馆管理员，瘦弱而安静，沿途大多数时间在看书；许莉果活泼雀跃、会跟各类小商贩砍价，偶尔帮同行的人看看手相、算算星盘，她跟阿桔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她做行政阿桔做技术，两人之间看起来交集并不是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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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晚点，火车将近6点才到吉首。昼短的深秋，抬头几乎还可以看到星光。那对大学生情侣跟芙妮睡在一个包间，芙妮睡上铺，两人睡中铺。迷迷糊糊中，芙妮一直听到下面有隐约的音乐声。火车进站时，大家在窸窸窣窣收拾行李，那个叫罗尘的男生递给女朋友一条湿毛巾，柔声说：“来，小溪，擦擦脸。”曾小溪接过毛巾，从耳朵上取下MP3递给罗尘。微光中，有一种纯真的默契。
芙妮忍不住问：“都听什么歌呢？”
曾小溪回答：“《first love》。我喜欢一首歌反复听。”
宇多田光的《first love》是很多学生情侣们的最爱。芙妮在这一刻，也似乎回到了她的大学时代。
几乎每个身处爱情深海中的女生，都热爱单曲循环。全世界只剩下这一首，全世界也只能容下这一个人。
当初芙妮热爱的单曲，是《分手旅行》。
2007年，芙妮的毕业旅行，目的地正是凤凰。原本只是以为这趟旅行是青春的纪念，没想到最终成为爱情的终点。沱江边的客栈阳台上，男朋友何之栋接到公务员终审通过的电话，兴奋得把芙妮抱起来转了三圈。
芙妮找旅馆老板拿红酒和酒杯，斟满两杯，递给何之栋的时候，她问：“我们怎么办？”她看到何之栋的表情，是剧烈兴奋之后的错愕，并不是问题本身有多深奥，而是，他的脑海中没有储存相关的答案。他一心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因为“爱情要有稳定的物质做土壤”。所以，他四处赶考、不间断搜集各种大公司招聘信息。而她，总是毫无怨言陪他模拟答题，为他置装，半夜发短信给他打气。
他终于如愿了。只是，他考去的那个城市，在遥远的北方，而他的脑海中，并没有储存关于要拿她怎么办的答案。
火车到站，芙妮开始招呼大家下车。罗尘背着一个大背包，手里拎着两个旅行袋，曾小溪套着罗尘宽大的外套，两手空空跟在后面。
许莉果走在曾小溪的后面，说：“一看罗尘就是巨蟹座男生，细心体贴。”
曾小溪故意打趣：“爱上他了？反正我们毕业就要分手的，现在转让给你，正好没有闲置期。”
许莉果回头无意间看了一眼阿桔，说：“我不是旧货回收市场啊。不过如果罗尘上升在天蝎，我可以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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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吉首到凤凰的大巴，阿桔坐在朱沫旁边。
坐下来之后，大家叽叽喳喳跟芙妮商量接下来的行程。朱沫突然轻声问阿桔：“你是天蝎座？”
阿桔涨红了脸，朱沫沉静的眼睛里闪出狡黠的光芒，随即不再说话，重新从包里拿出书来看，阿桔将椅子的靠背放低，身子往后仰，闭目养神。偶尔睁开眼睛，怔怔地不知道是看向窗外美景，还是靠窗的朱沫。
芙妮掏出手机给龙耘打电话。大巴到凤凰新城，但是龙耘的客栈在旧城，得敲定接车的时间。手机接通，龙耘说：“今天有点事走不开，我已经派人去新城车站接你们了。他会跟你联系。”
芙妮的心里有一些小小的失落。她很清楚，之所以预定龙耘的客栈，第一是图方便，其次就是，或多或少有一些期待。
跟何之栋分手之后，芙妮曾动过到凤凰开客栈的念头。她从旅行包里翻出龙耘的名片，加了他的qq。而他，当然记得她，那个独自醉倒在他客栈里的紫衣姑娘。那天下午，她跟男朋友逛完旧书市回客栈，兴致勃勃说晚上去沱江放荷花灯。晚上8点左右，男生独自出了门厅，过了半个小时，服务员说二楼有客人醉倒在走廊里了，他过去看，居然就是她。
他们看起来像一群毕业旅行的学生，已经住了两晚。他注意到她，是因为她总爱穿紫色的衣衫，还有那种不会被淹没在人群中的淡定的气息。
后来芙妮在qq上跟龙耘说：我最不淡定的时候，就是那天喝醉酒倒在你的客栈里。
那天之后，他们又住了两晚，芙妮始终没有去沱江边放荷花灯。其中有一晚，她回得特别晚，龙耘亲自给她打开大门，她买了一堆纪念品，看起来情绪已经恢复。
龙耘问她：“还会来凤凰吗？”话一出口又后悔，掩了嘴。
她却淡定地笑笑：“为什么不呢？没准会住到这里。”
龙耘说：“凤凰是个需要不止一次地用心感受的地方。”
她明媚地笑了：“谢谢你，下次过来，还住你的客栈。”
临走那天，芙妮送给龙耘一块马头挂饰，是去成都旅行时买的，据说挂在店里可以驱邪。
后来龙耘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并在沱江边开了另外一家更大的客栈，龙耘便跟芙妮说，是马头挂饰起了作用，要重谢她。芙妮当时已经在这家旅行社上班，只是她主要负责东南亚线路，始终没有勇气接离得最近的湘西线。
龙耘不止一次地说，新客栈比旧客栈装修得更有味道，随时欢迎她的光临。这次她跟旅行团便住在新装修的那家店里。
她记得这次出发前，在网上跟龙耘开玩笑：“两个客栈，是不是需要两个老板娘？”
龙耘回过来：“所以要招募你这样的才行。一个顶两个。”
她看着这句话，突然莫名被打动，这不是心意表白，也不是动人情话，更不是什么甜蜜承诺，然而就是这么没理由地，心头一暖。 3
阿桔从后面看着朱沫的侧影，晨光照在她的脸上、手里的书上、墨绿色的围巾上，像一幅精美的剪影。
当初普夏说：可惜我始终觉得日出比夕阳更美。假如他有勇气回答：那我明天早起陪你看日出。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那一天是他们最近的距离，他们在图书馆碰到，她依然在看卡夫卡。她说阳光真好，想出去走走，问他有没有兴趣。他们便一起去了。坐车到长江大桥的桥头，她说下车走过去吧，两个人便沐浴着夕阳，沿着桥栏一路前行。偶尔聊一聊这学期一直生病的高数教授、隔壁班的搞怪情侣，以及，卡夫卡。他每天都看她的博客，有一天白天终于看清她在看卡夫卡，晚上他便在她的博客里看到她写：只爱卡夫卡。然后，他独自去图书馆借了所有卡夫卡的书，并在还书的时候，“不经意”与她遇见。
他们在桥下看夕阳，她拿出相机要他帮忙拍照，摆了各种pose。她还把手伸出来对准阳光，给手拍特写。这个时候的她，并不是那个上课时坐在后排、在图书馆角落里安静看书的女生。
跟她出去的第三天，便是十一长假，他回了老家，陪妈妈和外婆爬泰山，在泰山顶上看日出时，给她发了短信，却没有收到回音。回学校之后，得知她已经跟上一届一个学长在一起，对方整整追了她一年。
一句轻许，三生绕指柔。
说出来的话，会有最深的眷念，而不说出来，便只能是最长的遗憾。
到目前为止，普夏可能是他遇到的最合心意的女孩，也许是因为从未得到。大三的时候普夏差点跟学长分手，后来又安然无恙。毕业之后，失恋的她独自去了尼泊尔，又去西藏支教，后来遇到新的恋情。他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她，却始终没有机会，再为当初的自己圆梦。
第一眼见到朱沫，隐约觉得她身上有普夏的影子。一样的瘦弱、安静、手指修长，一样的喜欢将围巾层层绕在脖子上，一样的拥有低头看书时美好而安静的侧影。最重要的是，她手里在看的，也是卡夫卡。
当然他也能感觉到许莉果的心意。今年夏天，普夏结婚了，他快递给她一对红色吉祥娃娃做新婚礼物。许莉果帮他叫了快递公司，看着他寄了快递，笑嘻嘻地说：“你的前女友怎么跟手机品牌一个名称？夏普哦。”
公司最近效益不好，给员工放10天假，他问许莉果要旅行社联系方式，稀里糊涂随许莉果报了到凤凰的团。他甚至一度怀疑，许莉果是旅行社派来的“托儿”。奇怪的是，一路上许莉果给不同的人算星盘、跟各种小商贩周旋，俨然开心活宝，却唯独不理会他，仿佛他们只是偶尔碰到一起的同行旅客。
阿桔正在沉思，芙妮喊起来：长沙过来的旅客注意了，来接我们的客栈工作人员正在车站外面，大家注意一定不要走散。
终于跟龙耘派来接车的人碰头，点卯时却发现许莉果不见了。打手机，无法接通。芙妮让其他人先上车等候，她跟阿桔把车站里外找了个底朝天。正满头大汗，阿桔的手机响起来，许莉果打过来的。阿桔挂了电话，说：“她说不用担心，她晚上回客栈跟咱们汇合。”芙妮准备再拨通许莉果手机，阿桔说：“她用座机打的。”
芙妮只好安排大家先去旅馆休息，并嘱咐阿桔，如果许莉果再打电话过来，务必让她听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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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龙耘新开的客栈，果然把现代主义和民族风结合得很完美。办理旅客登记时，龙耘突然从主人房迎出来，捧着大把的白玫瑰说：“欢迎光临寒舍。”芙妮接过花，将其余九个人一 一安顿好，这才下楼来找龙耘叙旧。
在有落地窗户的主人房里，龙耘娴熟地摆弄着茶具，然后给芙妮递上一杯，铁观音，是她的最爱。靠在窗前的木沙发上，品着茶，她有意无意地开始认真打量他，他身上有着一种矛盾的气质，笑的时候可以很单纯，抽烟时候的神情却有着漠视一切的力量。
阳光肆意地照在身上，看着窗外的一切，她说：我来给你打工吧。他悠悠地说：我这里不缺服务员，只招老板娘。
芙妮借故要给大家安排早餐，站起来走了出去。放下茶杯时，手里的铁观音依然散发着温暖醇香的气息。
在餐桌上，芙妮发现曾小溪和罗尘正在怄气。罗尘说，因为曾小溪在吉首下火车时跟许莉果开玩笑，才导致她现在脱离队伍。
罗尘说：“你别看许莉果笑嘻嘻的，她心思其实很细腻。你觉得那是一句玩笑话，也许她不会这样觉得。”
曾小溪眼里噙着泪水，不服气地说：“可这关我什么事啊？本来就是觉得一毕业就分手了，我不过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罢了。”
罗尘放下筷子：“又是你觉得！你怎么这么主观？”
曾小溪也放下筷子，眼泪啪啦啪啦掉下来。
芙妮只得一 一安抚，又说：“大家别担心，许莉果独立又机灵，不跟团出来都没事的。她可能就是想一个人玩比较自由。”两个人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一些。
阿桔不安地掏出手机打电话。朱沫侧头问：“还是无法接通？”阿桔点点头，两个眉头蹙到了一起：“她拉着我来凤凰的，结果还没到，她自己倒是走丢了。”朱沫说：“你就应该好好看着她呀。”曾小溪模仿朱沫的语气说：“可他的心思都在别人身上了呀。”罗尘默默掐了一把曾小溪的胳膊，阿桔和朱沫都低了头吃饭，没有人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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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许莉果已经跟芙妮联系上，芙妮当然少不了一顿批评，随后拉着阿桔一起把她接回来。坐一个当地的人力三轮车，阿桔坐中间，芙妮和许莉果在两边。
芙妮说：“下次再这样，可就自动退团了啊！出发前我就强调过纪律了，万一有什么闪失，我和旅行社都要完蛋。”
许莉果侧头看了眼阿桔，回答：“本来我也不想跟团的。”
原来她听阿桔说想出去旅游，想到高中同学何之栋曾给过她一家旅行社导游的电话，便打过去咨询。那家旅行社规模并不大，主要做湘西和东南亚线路，因为最近东南亚境况不够稳定，便暂停了这条线专做湘西。许莉果心想反正凤凰也离得近，又是个浪漫的地方，便替她和阿桔报了名。
阿桔突然说：“许莉果，对不起。我应该好好照顾你才是。” 许莉果笑嘻嘻地说：“哪里的话，我也不能耽误你调情呀！好不容易又遇到你的女孩。”
阿桔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那天在旅行社办完手续，他送许莉果到公交车站，天已微凉，许莉果戴着毛绒帽子，显得脸越发圆润。一路上她在不停地说话，但他开口时，她又很认真地听。他对她提到普夏，第一次见到那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子，便喜欢上她，后来不小心错过，告诉自己要等她10年，却在第7年的夏天，得知她已经嫁人。
许莉果听得泪眼婆娑，带着哭腔说：“天蝎座的男生就是痴情，被你们看上好幸福。”
他们在寒冷的站牌下挥手告别，许莉果上了车，阿桔仍然站在车下，许莉果用手急急地擦去了车窗上的白雾。公交启动，渐行渐远，许莉果一直透过那片擦去了白雾的玻璃，回头看着路边的他，眼睛里有明亮的光。
他忘不了那片明亮的光，他甚至在那一刻，感觉到一股力量在带他往前走。就好像冬眠许久的动物，遇到春天的第一缕阳光，虽然不强烈，却给人希望。
而朱沫的出现，究竟是在试图把他拉回过去，还是要让他彻底跟过去决裂呢？
在沱江边放灯时，阿桔问朱沫：“图书馆的工作好玩吗？”
朱沫回答：“有点闷，不过比较安静就是了。”
阿桔又说：“可以免费看好多书呢。你正在看卡夫卡的书吧？”
朱沫一丝惊讶的表情也没有，说：“是的。我下个月有一个职称考试。”
“要考卡夫卡？”阿桔惊讶了。
朱沫点点头。
阿桔仍然不甘心：“那你喜欢卡夫卡吗？”
朱沫摇摇头：“说实话我并不喜欢看书。但是你也知道，能去大学图书馆工作并不容易。这是我工作后的第一次职称考试，可不能马虎。”
阿桔感觉心里面小心安放的那个剪影在慢慢幻灭。
6
出发去苗寨之前，芙妮和龙耘发生了一点不快。芙妮早上下楼时，看到龙耘正跟一个女孩在大厅里聊天，那个女孩看他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迷恋。去完苗寨回来的第二天，便是离开的时间，芙妮本来是想借机提前跟龙耘道别，谁知碰到这一幕。
两个人笑着点头打过招呼，芙妮一时有点尴尬，只得掏出手机假意要打电话。龙耘站起来跟女孩去主人房喝茶，回头招呼芙妮：“你也一起去吧！”芙妮把手机放在耳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算是拒绝。
出门时，龙耘正在大厅，他迎出来问芙妮：“你们几点回来，我让厨房安排晚饭。”
芙妮冷淡地说：“不用费心了，我已经跟餐厅定好时间了。”
却到底还是心不在焉，强打起精神给大家介绍各处景点。中午休息时，芙妮跟许莉果聊天，才得知原来何之栋正是那个把自己联系方式告诉她的高中同学，而朱沫却是阿桔初恋情人的替身。
问起何之栋的近况，得知也已经有了稳定的恋情，仕途也颇为顺利。再放眼看阿桔，依然跟朱沫有说有笑，但已经明显隔开一段距离。
张小娴说过，爱情中的缺席，是为了让彼此的思念更为悠长。
如果不是朱沫，阿桔心中的那个剪影会万古长存。如果不遇到许莉果，她跟何之栋都不会知道，彼此早已经走出最初的轨道。
有时缺席，只是自己给自己设定的结局。你若往前走，还会看得到新鲜的风景。对方岂止是缺席，分明已经走远。所以，思念仍有绝期。
晚上去了酒吧一条街。芙妮喝多了一些，迷迷糊糊中听到手机在响，拿出来看，是龙耘的短信：“别动，我来找你。”
龙耘进门时，许莉果已经醉倒在阿桔腿上，曾小溪和罗尘正抱头大哭，芙妮脑子依然清醒，只是眼神已经迷离。龙耘开了车过来，把大家一个一个扶上车，对芙妮说：“真是个不称职的导游，回去一准丢了工作。”
芙妮大声说：“好啊，丢了工作来给你当老板娘。”
龙耘把她塞进车里，关上车门，趴在车窗上说：“早上那个女孩只不过是我的客人。”
芙妮说：“我也只是你的客人。”
龙耘抓住她的手：“你们不一样。只要你愿意。”
尾声
从凤凰回来之后，芙妮果然丢了工作。原来去凤凰这一趟，公司又重开了东南亚的线路，却又因为安全问题，被吊销了营业执照。
芙妮心想，短时间之内，再也不会去凤凰了。而刚刚结束的那一程，却像一次幻途，很多事情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每个人都在那里获得了新生。那对大学生情侣，罗尘和曾小溪，并没有在旅行结束之后分手，是让芙妮感到最欣慰的事情。至少在这一点上，芙妮看到爱情打败了规则。
常常会在热闹人群里索然，喧嚣的大街上想起一些关于细水长流和风花雪月的画面，觉得无尽落寞。和龙耘经常联络。他说：“我的店还在招老板娘。”很恳切，但是不强势。芙妮心想：也许有一天她会在那里临河而居，浣衣、种花，面朝古街、春暖花开……
生命里，有些事听起来总是离奇的，却不代表不会发生。就像我正在跟你说的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