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猫经过下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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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夜深人静时,我从淅淅沥沥的夜雨声中醒来。此时已是这南方异乡城市的十月,秋意正要散去,迎来这凛冽寒意。奇怪的是,这寒意却招人喜欢,记得曾看到过一句话:寒冷使人清醒。的确如此。我披了长袖衫来到阳台上,推开落地窗,迎面扑来湿润水雾,微弱凉风中夹带桂花甜腻馥郁芬芳气息。使人心旷神怡,再无睡意。
  我开了手机,半时响起信息铃声。是来自昨天的短信,号码却是陌生。
  “我想我就快离开这里了,可是龙猫还未出现。在我找到它之前,我感到单枪匹马的无能为力,希望你与我同行,了却我的心愿。我在景山街25号等你。”
  是谁,我自问。然后将那串数字记得熟稔,拨通了10000。接着一席机械女声播报着:您查询的号码归属地为,云化省,青株市。挂断电话,想着竟是在同一市区。忽地内心滋生出念头,虽与之并不相识,但当下亦无事务劳顿,不妨去看看也无碍,只作工作闲暇时的一次放松。且这条短信,尤其让我充满兴趣。顾不得它是个恶作剧抑或单纯的玩笑。
  2
  那日,天落着小雨。我下了车,与三轮车夫互道了走好。
  起初,我不免怀疑过这条街巷的存在,此刻它呈现在我眼前。长长幽幽的巷子一直往前延伸,巷口一株陈旧梧桐早已褪下一地金黄。雨水接连落了几日,依旧无止意,我撑开手中那把红伞,不紧不慢。
  一路踩着青石板铺就的巷道,除了微弱雨丝落在伞面上的沙沙声,四下静若无人之境。沿街人家门户上大多长满陈旧气息,多年未曾修筑过的年代久远的房子,长满蜘蛛网与墙头草,偶遇一株野生瓜藤,沿着倒塌老瓦房残存的土壁爬满一墙,结了几颗硕大南瓜悬在半枯瓜藤上,也无人来采。只是那残破门框上依旧挂着个墨蓝色门牌号,景山街12号。我知道目的地愈来愈近了。
  渐渐地,映入眼帘的是巷弄的尽头。一段缓坡铺陈于此,无法再修筑房屋,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小小山丘,上面长满巨大水杉,树林昏黑,不见尽处。我望了望尽头这户人家,依旧破败不堪的门楣上,一枚墨蓝色门牌号贴于此,可那上面的数字却是意料之外的写着——景山街24号。待我将这弄堂里里外外往复寻觅,终是不见得那25号。心中忽然升起怨气,想来这条短信之旅即将被这个荒谬玩笑所终结于此。也罢,谁让我怀揣一颗单纯而勇于实践的心。
  当我这样想着,亦不再察觉到雨伞上的沙沙声时,只是意犹未尽地四下张望,此刻,我便看见他。一个少年手中提着竹篮,倚在土坡上一株巨大水杉下,远远向我望来,忽地面露晚色,向我招手。我收好雨伞,将额前乱发拂于耳后向他走去。我微笑着看向竹篮,见是半篮新鲜蘑菇,忽然来了兴致。我笑说,现在还有兴致上山采摘野食的人,真是不多了。他说,依山而生,就要懂得享受它的给予,这山菌极其美味,是难得的好食材。我说,那今晚是要做野山菌吗。他说,是,蘑菇汤或者清炒都可。我笑,忽然觉得,此刻与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竟能这般相得益彰,丝毫不现陌生疏远气质。
  然后,他引我朝着山上走,迟迟才说,你真的来了。我说,是。心中于是敲定那短信中的陌生人,是他。
  待我们翻过小山丘,再穿越一片水杉密林,一座红色英式建筑物出现在林带边缘。
  漆着暖色调的大门前,远远地便有一个老妇人满面悦色地迎来,她的眼睛竟是如宝石般的翠蓝。此刻我才注意到,他那张混血面孔上一对蓝色瞳仁,只是隐得深。他叫着老妇人外婆,将一篮子蘑菇交给她。外婆看向我,问是谁。他说,看我都忘了介绍,这是我朋友。然后我自报姓名,芳兰。他说,很好听的名字,我和它一个名字,他拍拍身旁的水杉,说是外婆取的。此刻,外婆笑着道,都是望他安好成长如这健壮水杉。
  傍晚,天边出现绚烂红霞,预示着明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我与水杉站在二楼巨大的阳台上沐浴着霞光。我望着屋中那些旧物,有铺满灰尘的老旧书架,上面摆满厚重的原版英文书。木质旋转楼梯,扶手已经显得残破。堆积在各个角落的不知名物什。他说,那些都是父母亲留下的,还有弟弟的东西。我说,你们不一起住吗。他苦苦笑着,说,都不在了。然后彼此陷入猜测中的静默。
  此时楼下传来老人的呼唤声,该用餐了。我望了望身后的红霞,艳若血墨,然后跟着他下了楼。
  3
  用过美味晚餐,水杉带我去往山中。
  沿着细小羊肠山路往上,沿路落满厚厚枯叶遮蔽了道路,踩上去枯枝断叶断裂着窸窣声。抵达山顶时,月光逐步明亮起来,然后出现一株古老香樟,看上去有百岁年纪,却依旧枝繁叶茂,树冠呈现巨大蘑菇状,常青的树叶借着月色泛着光亮。他停下转过身来,说,到了。
  我看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向树上攀爬着,当他坐在高高的树杈上时,对我嚷着,上来啊芳兰,这里可以俯瞰山下景色,美极了。我踌躇着跟着他学,脱去鞋袜也要上树,但此刻才察觉到童年时擅长的事情当下变得笨拙无奈。还是他出手相助,拉着我好容易才坐在他身旁。
  从这里放眼四望,山下的村庄和城市尽收眼底,华灯初上的街市仿佛离我们好远好远,近乎是另一个世界了。因为唯独景山街这块仿佛被荒废的角落暗黑而静默着。只有月光相伴,清风作陪。我深深的呼吸着清凉空气,头顶香樟散发的香味使人迷醉。
  我说,为何景山街这般寂寥无一人烟,白日里看过挨家挨户似乎都空无一人,尽是空巷。他说,景山街是被城市遗弃的孤岛,早些年还是一片繁华热闹,但随着城镇扩建方位的偏向,年轻人都往城市去了,留下老人独守于此,几年光景过去,便都纷纷离世,此地便是这般模样了。
  此刻,天空中忽地掠过一团黑影,刺入树冠,刹那间发出枝叶碰撞时剧烈的沙沙声。
  他做着手势说,嘘,不要说话。半晌,树冠中再次骚动起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静默中,它似乎正沿着树枝来回梭巡着,寻觅着栖息于树枝上的昆虫抑或果实。水杉坐在身旁一动不动,他只是静默聆听,仿佛那枝叶与皮毛发出的摩梭声美妙若音乐。
  半晌,待那只动物飞出树冠,他望着那一抹灰黑色影子掠过月色,滑翔着去往了另外的山林。我略显得亢奋,说,是龙猫吗?他说,嗯。你运气真好,第一次来就有幸看到了它。我说,为什么叫做龙猫,尽管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动物。他沉默片刻,说,弟弟和我都非常喜欢那部宫崎骏的《龙猫》,有一次他失踪,我和外婆找不到他,心急如焚。半夜时,他独自回来,见他满身青苔痕迹,脸上也是。他说,他看到了龙猫,就在后山顶上的樟树上。他那时候欣喜若狂。我和外婆只当他说傻话,不放心上,一心想着只是小孩子贪玩,平安无事回来就好。他见我们不相信,就皱着眉生气。那时候,他七岁。
  我忘记了水杉说过的那句他们都不在了,说,弟弟在哪里?他迟疑说,在山林侧面的那片坟地里,永远地睡着了。他说完,发出一声苦笑。我忽然察觉水杉生命中一块巨大伤疤,于是,我欲言又止,不再询问事出何因。
  静默中,我们只望着那幽幽月色,天空开始下 雾,空气愈发透着寒意。我看了看电子表,说,时间不早了。他说,不留下来过夜吗。我说,不了,Lin还在家中等我,它一定饿极了。他说,是朋友吗?我笑说,是,一只麻灰色大猫,陪伴我最长时间的朋友。他笑,说,好。我独自下了树,我说,你还不回家吗。他说,嗯,我想再坐一会儿。然后,彼此挥手道别,我转身独自走入树林下山的路。他在后面喊着,有空随时过来玩啊,我们去采蘑菇。我没回他,只是在这月色温凉的夜色中,脸上浮起笑意。
  4
  几日隔过。那夜,我做了一个梦。
  是在一个雨后清晨,天空还下着微凉雨雾,但不湿衣。我与水杉同去山麓上采摘蘑菇,各自挎着竹篮,路边上的草丛中总是浮现着一朵朵巨大的鸡肉菌伞,还未到午时,毫不费力气便采了满满一篮子。看着那些露水还未干透的蘑菇,新鲜而洁净,散发着一种最原始而醇厚的香味。
  当我们再次来到那一株古樟下,放眼四望,雾气适宜地散开了,仿佛正是为我们做出这番惊喜。天空中浮出一轮冬日暖阳,微热光线洒下来暖人心扉。这时,他便出现了。一个七八岁光景的小男童从老樟树背后跳出来,瘦而小,顶着蘑菇头。他笑着,那笑纯净若天使。他欢叫一声,哥哥,我在这里。此时,水杉方才转过头去,跟着他跑到树后去了。我看不见他们,追了过去,可那树后空无一人。
  晨光熹微时,我从床上惊醒。暗中寻到床头柜上一杯凉水,几口饮尽,再无睡意。我忽然无比想念水杉。
  5
  再次抵达景山街,是午后。不同于那次来所遇见的连绵雨天,天空出奇地湛蓝而悠远。依旧是巷口一株无人打理的陈旧梧桐,只是那一地黄叶,早已不知在大风天飞去了何处。挨着一家家破败老屋走着,依旧陈黑色门楣挂满蜘蛛网,残余的断墙上悬挂的南瓜依旧无人采摘,只是一只悠然自得的黑鸦站在那巨大瓜身上旁若无人地啄着那甜腻瓜肉,瓜身上露出一个红艳艳的口子。
  翻过小山丘,穿越一片水杉林,一切都是这般熟悉。但当我再次站在眼前这栋旧红色英式建筑时,大门却严实地关闭着。看得出久经风霜洗礼的门廊上悬挂的蛛网,以及脚旁及膝的蒿草。
  我从大门侧面被风吹破的一块窗洞中进了屋里。眼下是熟悉的餐桌,只是那上面不再是丰盛的晚餐,而是厚厚的尘埃。我沿着旋转楼梯往上,来到二楼阳台,那些老旧书架依旧放于原处,阳光从彩绘玻璃窗里泻入屋内,几粒飞尘在光束中舞动着,仿若这时光就此静止不前。
  当我独自一人再次来到山顶时,那株古樟依旧苍翠欲滴。然后,我迎着阳光俯瞰山下,看过了城市正要收回视线,不经意间却望见那山坡上一片方正的空地,在这四下密林包围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待我来到这片空地,步入眼帘的,竟是几座圆头荒坟,每座坟前立着歪斜的墓碑。我挨着看过去,这阳光灿烂的午时,竟也不怕鬼神。墓碑上依次写着墓主之名:宴水禾,1992~2000。宴水杉,1986~2005。蓝宋莲,1936~2006。
  我踌躇着离开这荒蛮之地时。我再次由内心发出自问,就如同当初对那条短信那般。这究竟是不是一场大梦。这样想着,我已是走在回程的路上。再次经过那株古樟下时,我伸手摘下一片青叶,放于鼻尖嗅闻着它真实而清冽的汁液气息。此时,我正好回头向那坟地望了最后一望,然后,决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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