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那是一个小小的城，在那个小小的城里有一个每到周末就很热闹的地方。热闹的地方有很多人，他们彼此熟悉又陌生，除了几个年纪大一点的阿姨，剩下的都是跟我一样被人丢弃的孩子。
1
从懂事的那天起，我就生活在孤儿院，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成了孤儿。
每天，我都和同屋的女孩子一起去上学，我们的衣服不是大就是小。这些衣服都是好心人送来的，我们不能挑剔，只能将就着穿。
周末，我常坐在孤儿院门口，看白花花的太阳斜刺过密密的树，微微地照在我的身上，传递给我一点点温暖。
偶尔，路上会有父亲骑着单车载着几岁的孩子，孩子手里捧着棒棒糖，让我充满了幻想。在街道的一个墙角，有一个跛着脚的鞋匠，整日修补着堆放在眼前的杂七杂八的鞋。那些鞋或者少了后跟，或者鞋帮起线，有的开了个口子，但主人都没有抛弃他们，还在修修补补，而我们……私底下，我们说起自己的身世，一个个都咬牙切齿的样子，“如果他们回来找我，就算饿死，我都不跟他们走”，“这样的父母，不配做父母”……
很多个夜里，我一个人默默地想着我那没见过面的父母，虽然我恨他们，但仍希望上天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见到他们，然后我会挥挥手，狠心地离开，让他们也尝一尝被抛弃的滋味。
孤儿院的20多个孩子被编到了附近的学校上学。我们的身世是无法隐瞒的，同学们很快就知道我们是没有父母的孩子。在我们回答不上问题或者是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时，他们总会笑话我们。
是的，我们是没人要的孩子。孤儿院的阿姨告诉我们，如果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学习。
我常常坐在孤儿院那颗老紫藤树下的石凳上写作业，写累了，眼睛就会四处闲逛，最终都会落到那个鞋匠身上，他永远都在对面墙角下安然地补着手里的鞋，有时会冲我嘿嘿地笑。
2
一些讨厌的男生拿走我的课本，我追着他们跑。在街角，他们伸出腿绊我，我的膝盖摔破了，血渗到裤子上。他们惊叫着四散逃开，课本零乱地散落地上。
我没有哭，哭是没用的。我一瘸一拐地往孤儿院走，远远地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
他赶紧丢下手里的鞋，跛着脚跑过来：“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摔疼了吧。”
我低头不语。他见我不说话，干脆蹲下来把我背到肩上，原本走路就一瘸一拐的他，走得更吃力了，我听到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声。我的泪水渗进他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旧外套上。
他把我背到修鞋的地方，放在小马扎上，就一跛一拐地去了街对面的药店。他买了几片创可贴，从桶里盛了些清水，把自己的手洗了几遍，然后帮我清洗了膝盖，把创可贴贴在我的伤口上。
“你先歇会儿吧，不疼了再走。”
我乖乖地坐着，看着他修鞋。我捡起一只小孩的鞋，声音小小地说：“这鞋比我命好，都不成样子了，主人都没有丢下它。”
他听了，停下手中的活：“你不会永远都是没人要的孩子。” 说完，就又低头干自己的活了。
3
孤儿院里不知道来了什么人，孩子们都去看，我也跟着去看。
十几个穿着体面的男人和女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孤儿院门口，那包里盛着我们向往已久的薯片和锅巴。
“孩子们都在，你们看一看。”院长说。
一大群孩子，一字排开。他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像挑西瓜一样。有十几个孩子被叫到了前面，和他们面对面地站着，后来被他们牵着手带进了院长办公室。
我是挑剩下的那一个，只得一个人走回空空的房间。这个小房间我已经待了很多年了，如果院门不关，我可以透过窗户直接看到对面街上正忙着修鞋的他。
几年里，没见有什么人来找过他，也没见有小孩叫他爸爸。每天黄昏，他都一个人把他的锤子、锥子、针和线收拾进木头箱子里，绑在立在墙角的自行车后面。
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他不觉得孤单吗？也许大人都是不孤单的，不像我。院里的孩子一下子被接走了十几个，他们雀跃着。我多希望自己也被人领养，过一种新的生活。但那似乎不现实，我长得虽然不难看，但左手多长了一只小指，每次有领养的人来，院长都要先告诉对方。有人说像我这样的孩子一出生就带了晦气，也许当年我父母就是因为这个才把我扔下的吧。
身边的孩子一个个地离开，我却还是每天坐在院门口，看书学习，看头顶高高的太阳，看卖棉花糖的小贩沿街吆喝，弯弯曲曲的调子扯出老远，就像唱戏。
4
新学期开学前一天，院长拿了一个包裹给我。
“不知道是谁邮来的，写着你收。大概你还有什么亲人吧。”院长说。
“我哪还有亲人，我一直没人要，以前在别的孤儿院都没有人给我邮过东西。”我小声地说。
“也许你的家人刚知道你的下落呢，打开看看。”
院长微笑着看我，和我一道打开了那个包裹。一件崭新的校服，一个红色的新书包，书包上印着可爱的加菲猫。里面有一封信，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别委屈了自己。”
这是谁邮来的？我的父母？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怎么会知道我在哪个学校上学？
我高高兴兴地穿着新校服背着新书包去上学，要是谁再敢说我没爸没妈，我就说这是我爸妈给我买的，虽然，我仍旧恨他们当初丢下我。
从那天开始，我总能收到不留地址的包裹，有的时候是一把糖、几支铅笔和几本故事书，有的时候是新衣服，穿在我身上，不大不小正合适。
我不知道是谁邮的包裹，但不管怎么说，它们让我的心结慢慢打开了：还是有人关心我的，也许父母是怕我会怨恨他们才不肯见我吧。
15岁，我快初中毕业了。孤儿院里只剩下两个孩子，我是其中的一个。这些年，院里的孩子被挑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人肯收养我。
我知道，我要再一次被遗弃了，院长已经第三次通知我了，要么去另一家孤儿院，要么去山区跟一对老夫妻生活。
我不要去孤儿院，也不要去山区，如果我离开了，那些包裹就再也收不到了，父母就又找不到我了。我要留在院里，我要等他们来接我！
5
那是一个黄昏，我倚着晚霞背英语课文。
大雨不期而至，雨点像花生一样砸下来。墙角的他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自己脚下的家什。大风卷起来，把钉脚掌的皮子吹得四下逃窜。我丢下书本，踩着水花帮他收拾东西。在那只大木箱里，我看到了一只纸盒子，残破的地方用细细密密的棕色线缝着。
他捡回了皮子，看到我蹲在那里，不自然地笑了笑，赶紧盖上了木头箱子。 他说：“好啦，回去吧，别淋坏了。”说完，就走进雨里。
我急忙踩着水花跑回宿舍，翻出藏在宿舍一角的几只纸盒子，上面残破的地方也被棕色的线细细密密地缝好了。这些纸盒子好像跟他木箱里的那只一样啊。难道，这么多年都是他在给我邮东西吗？
我要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如果他真的是我的父亲，为什么要这样？他的畏缩让我愤恨。既然抛下了我，又何必邮东西给我，何必远远地看着我，看着我痛苦地生活。
我来到院长办公室。院长看到我手里的纸盒，长叹一口气。我还没发问，她就说：“你都知道了呀。他是个老实人，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后来女儿出车祸死了，他在那场车祸里轧伤了一条腿，妻子也改嫁了。他很想收养你，又怕照顾不好你，所以就暗地里邮些钱和东西。”
我吃惊地问：“他不是我爸吗？”
“当然不是，他只是一个可怜人。”
雨水“叭嗒叭嗒”落着，院长的话也句句敲在我的心上。
6
孤儿院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已经是萧瑟的秋天了，院里的柿子全部落光的那天，我决定跟他走了。他笑得合不拢嘴，用自行车把我的行李拉到了他家。那是个只有两间平房的家，他把那间大大一些的卧室让给了我。
从那天开始，他每天都哼着小曲儿推着自行车往外走，他说他要攒钱为我做手术，他说：“我的女儿将来要嫁人的，没有好看的手指将来戴戒指不好看。”
我说：“我习惯了六指的日子，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他没理我的话，每天照旧早出晚归，乐此不疲地数着赚到的不多的钱。
随着高考的临近，我把越来越多的时间都用在了复习上，他每天几点出摊，晚上几点回来，我都没有心思去管，因为高考是我唯一的出路。那年高考，我只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学。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没考上重点大学让我无颜面对自己，昂贵的学费更让我无法对他开口。
他敲我的门，见我没动静，就从窗口处递进一碗面条，搁在窗边的桌子上：“我这些年攒了些钱，你上大学不用发愁。考不上好大学怕什么，只要我闺女能念大学我就知足了。”
他的话让我的心宽慰了许多，再看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手擀面，我端过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这时，他又说：“明天咱俩去趟医院，听说你们院长病了。” 到了医院才知道，院长确实病了，但不是什么大病，打几天针就好了。
可从病房出来，他却又把我拉进对面的医生办公室。他拽出我的手来让医生看。“这就是我女儿，您看看。”我紧张地抽回手，他生气地说：“给医生看看，合适的话今天就动手术！”原来他已经咨询过这个医生很多次了。
“要花多少钱？”我着急地问医生，我知道他修鞋挣不了多少钱。没等医生回话，他就接过话茬：“钱的事不用你管，医生，你看她这手能动手术吗？”
“你怎么现在才想起动手术啊，早干什么了？”医生抱怨地说。
他只是嘿嘿地笑着。我转过脸去，窗外大片大片的阳光，洒在每一片闪亮的叶子上。
7
我拗不过他，事实上我也很希望自己的手指能像别人的一样正常。那天，我动了手术。
9月开学时，我的手指已经拆了线，虽然仍有伤疤，但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他乐呵呵地看着我。我知道这次手术加上大学的学费已经让他倾出了全部家当。
他一跛一拐地送我去火车站。我上了车，他在窗外挥了挥手就走了。我知道，他很想把送我到学校，但他怕到了学校，同学们会因为他的形象而看不起我，所以火车还没开他就匆匆闪出了我的视线。
火车晃晃悠悠，我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着。一阵嘈杂声把我吵醒，只见一个黄头发的少年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钱包，那个钱包不是他给我买的吗？黄头发少年见我醒了，说：“这老头还想偷东西，瞧你那跛样儿，还跑到火车上作案来了！”我一把夺过钱包，黄头发少年不自然地支吾着说：“有，有人要偷你东西。看好钱包，别让瘸子偷走了。”说完，青年朝旁边狠狠地看了一眼，快速走开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旁边站着的人，蓬着头发，佝偻着身体，脸被打青了。“爸……”我说不出话来。
“他是小偷，别让他跑了。”他这时才突然高声说。
看到这一幕，周围的人明白了真相，一拥而上把黄头发少年逮住了。
回到座位上，我心疼地给他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他尴尬地低着头，小声地说：“丫头，我给你丢人了。”
“爸，你早就应该跟我一起上车……”说着，眼泪漫过我的眼角。
现在，大学同学都知道我爸是个修鞋的，还跛着一条腿。和他肩并肩走在绿树茂盛的校园里时，我没有觉得难为情，反而觉得他很伟大。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的吧。夏天知了不停歇地叫着，我现在每天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嘴里嚼着棒棒糖，帮他推着车子去出摊，帮他在木头箱里拨拉零钱。
我曾是一个孤儿，一路上风雨飘摇地走着，庆幸是他带走了我，谢谢他来爱我。
1
从懂事的那天起，我就生活在孤儿院，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成了孤儿。
每天，我都和同屋的女孩子一起去上学，我们的衣服不是大就是小。这些衣服都是好心人送来的，我们不能挑剔，只能将就着穿。
周末，我常坐在孤儿院门口，看白花花的太阳斜刺过密密的树，微微地照在我的身上，传递给我一点点温暖。
偶尔，路上会有父亲骑着单车载着几岁的孩子，孩子手里捧着棒棒糖，让我充满了幻想。在街道的一个墙角，有一个跛着脚的鞋匠，整日修补着堆放在眼前的杂七杂八的鞋。那些鞋或者少了后跟，或者鞋帮起线，有的开了个口子，但主人都没有抛弃他们，还在修修补补，而我们……私底下，我们说起自己的身世，一个个都咬牙切齿的样子，“如果他们回来找我，就算饿死，我都不跟他们走”，“这样的父母，不配做父母”……
很多个夜里，我一个人默默地想着我那没见过面的父母，虽然我恨他们，但仍希望上天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见到他们，然后我会挥挥手，狠心地离开，让他们也尝一尝被抛弃的滋味。
孤儿院的20多个孩子被编到了附近的学校上学。我们的身世是无法隐瞒的，同学们很快就知道我们是没有父母的孩子。在我们回答不上问题或者是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时，他们总会笑话我们。
是的，我们是没人要的孩子。孤儿院的阿姨告诉我们，如果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学习。
我常常坐在孤儿院那颗老紫藤树下的石凳上写作业，写累了，眼睛就会四处闲逛，最终都会落到那个鞋匠身上，他永远都在对面墙角下安然地补着手里的鞋，有时会冲我嘿嘿地笑。
2
一些讨厌的男生拿走我的课本，我追着他们跑。在街角，他们伸出腿绊我，我的膝盖摔破了，血渗到裤子上。他们惊叫着四散逃开，课本零乱地散落地上。
我没有哭，哭是没用的。我一瘸一拐地往孤儿院走，远远地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
他赶紧丢下手里的鞋，跛着脚跑过来：“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摔疼了吧。”
我低头不语。他见我不说话，干脆蹲下来把我背到肩上，原本走路就一瘸一拐的他，走得更吃力了，我听到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声。我的泪水渗进他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旧外套上。
他把我背到修鞋的地方，放在小马扎上，就一跛一拐地去了街对面的药店。他买了几片创可贴，从桶里盛了些清水，把自己的手洗了几遍，然后帮我清洗了膝盖，把创可贴贴在我的伤口上。
“你先歇会儿吧，不疼了再走。”
我乖乖地坐着，看着他修鞋。我捡起一只小孩的鞋，声音小小地说：“这鞋比我命好，都不成样子了，主人都没有丢下它。”
他听了，停下手中的活：“你不会永远都是没人要的孩子。” 说完，就又低头干自己的活了。
3
孤儿院里不知道来了什么人，孩子们都去看，我也跟着去看。
十几个穿着体面的男人和女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孤儿院门口，那包里盛着我们向往已久的薯片和锅巴。
“孩子们都在，你们看一看。”院长说。
一大群孩子，一字排开。他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像挑西瓜一样。有十几个孩子被叫到了前面，和他们面对面地站着，后来被他们牵着手带进了院长办公室。
我是挑剩下的那一个，只得一个人走回空空的房间。这个小房间我已经待了很多年了，如果院门不关，我可以透过窗户直接看到对面街上正忙着修鞋的他。
几年里，没见有什么人来找过他，也没见有小孩叫他爸爸。每天黄昏，他都一个人把他的锤子、锥子、针和线收拾进木头箱子里，绑在立在墙角的自行车后面。
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他不觉得孤单吗？也许大人都是不孤单的，不像我。院里的孩子一下子被接走了十几个，他们雀跃着。我多希望自己也被人领养，过一种新的生活。但那似乎不现实，我长得虽然不难看，但左手多长了一只小指，每次有领养的人来，院长都要先告诉对方。有人说像我这样的孩子一出生就带了晦气，也许当年我父母就是因为这个才把我扔下的吧。
身边的孩子一个个地离开，我却还是每天坐在院门口，看书学习，看头顶高高的太阳，看卖棉花糖的小贩沿街吆喝，弯弯曲曲的调子扯出老远，就像唱戏。
4
新学期开学前一天，院长拿了一个包裹给我。
“不知道是谁邮来的，写着你收。大概你还有什么亲人吧。”院长说。
“我哪还有亲人，我一直没人要，以前在别的孤儿院都没有人给我邮过东西。”我小声地说。
“也许你的家人刚知道你的下落呢，打开看看。”
院长微笑着看我，和我一道打开了那个包裹。一件崭新的校服，一个红色的新书包，书包上印着可爱的加菲猫。里面有一封信，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别委屈了自己。”
这是谁邮来的？我的父母？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怎么会知道我在哪个学校上学？
我高高兴兴地穿着新校服背着新书包去上学，要是谁再敢说我没爸没妈，我就说这是我爸妈给我买的，虽然，我仍旧恨他们当初丢下我。
从那天开始，我总能收到不留地址的包裹，有的时候是一把糖、几支铅笔和几本故事书，有的时候是新衣服，穿在我身上，不大不小正合适。
我不知道是谁邮的包裹，但不管怎么说，它们让我的心结慢慢打开了：还是有人关心我的，也许父母是怕我会怨恨他们才不肯见我吧。
15岁，我快初中毕业了。孤儿院里只剩下两个孩子，我是其中的一个。这些年，院里的孩子被挑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人肯收养我。
我知道，我要再一次被遗弃了，院长已经第三次通知我了，要么去另一家孤儿院，要么去山区跟一对老夫妻生活。
我不要去孤儿院，也不要去山区，如果我离开了，那些包裹就再也收不到了，父母就又找不到我了。我要留在院里，我要等他们来接我！
5
那是一个黄昏，我倚着晚霞背英语课文。
大雨不期而至，雨点像花生一样砸下来。墙角的他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自己脚下的家什。大风卷起来，把钉脚掌的皮子吹得四下逃窜。我丢下书本，踩着水花帮他收拾东西。在那只大木箱里，我看到了一只纸盒子，残破的地方用细细密密的棕色线缝着。
他捡回了皮子，看到我蹲在那里，不自然地笑了笑，赶紧盖上了木头箱子。 他说：“好啦，回去吧，别淋坏了。”说完，就走进雨里。
我急忙踩着水花跑回宿舍，翻出藏在宿舍一角的几只纸盒子，上面残破的地方也被棕色的线细细密密地缝好了。这些纸盒子好像跟他木箱里的那只一样啊。难道，这么多年都是他在给我邮东西吗？
我要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如果他真的是我的父亲，为什么要这样？他的畏缩让我愤恨。既然抛下了我，又何必邮东西给我，何必远远地看着我，看着我痛苦地生活。
我来到院长办公室。院长看到我手里的纸盒，长叹一口气。我还没发问，她就说：“你都知道了呀。他是个老实人，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后来女儿出车祸死了，他在那场车祸里轧伤了一条腿，妻子也改嫁了。他很想收养你，又怕照顾不好你，所以就暗地里邮些钱和东西。”
我吃惊地问：“他不是我爸吗？”
“当然不是，他只是一个可怜人。”
雨水“叭嗒叭嗒”落着，院长的话也句句敲在我的心上。
6
孤儿院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已经是萧瑟的秋天了，院里的柿子全部落光的那天，我决定跟他走了。他笑得合不拢嘴，用自行车把我的行李拉到了他家。那是个只有两间平房的家，他把那间大大一些的卧室让给了我。
从那天开始，他每天都哼着小曲儿推着自行车往外走，他说他要攒钱为我做手术，他说：“我的女儿将来要嫁人的，没有好看的手指将来戴戒指不好看。”
我说：“我习惯了六指的日子，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他没理我的话，每天照旧早出晚归，乐此不疲地数着赚到的不多的钱。
随着高考的临近，我把越来越多的时间都用在了复习上，他每天几点出摊，晚上几点回来，我都没有心思去管，因为高考是我唯一的出路。那年高考，我只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学。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没考上重点大学让我无颜面对自己，昂贵的学费更让我无法对他开口。
他敲我的门，见我没动静，就从窗口处递进一碗面条，搁在窗边的桌子上：“我这些年攒了些钱，你上大学不用发愁。考不上好大学怕什么，只要我闺女能念大学我就知足了。”
他的话让我的心宽慰了许多，再看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手擀面，我端过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这时，他又说：“明天咱俩去趟医院，听说你们院长病了。” 到了医院才知道，院长确实病了，但不是什么大病，打几天针就好了。
可从病房出来，他却又把我拉进对面的医生办公室。他拽出我的手来让医生看。“这就是我女儿，您看看。”我紧张地抽回手，他生气地说：“给医生看看，合适的话今天就动手术！”原来他已经咨询过这个医生很多次了。
“要花多少钱？”我着急地问医生，我知道他修鞋挣不了多少钱。没等医生回话，他就接过话茬：“钱的事不用你管，医生，你看她这手能动手术吗？”
“你怎么现在才想起动手术啊，早干什么了？”医生抱怨地说。
他只是嘿嘿地笑着。我转过脸去，窗外大片大片的阳光，洒在每一片闪亮的叶子上。
7
我拗不过他，事实上我也很希望自己的手指能像别人的一样正常。那天，我动了手术。
9月开学时，我的手指已经拆了线，虽然仍有伤疤，但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他乐呵呵地看着我。我知道这次手术加上大学的学费已经让他倾出了全部家当。
他一跛一拐地送我去火车站。我上了车，他在窗外挥了挥手就走了。我知道，他很想把送我到学校，但他怕到了学校，同学们会因为他的形象而看不起我，所以火车还没开他就匆匆闪出了我的视线。
火车晃晃悠悠，我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着。一阵嘈杂声把我吵醒，只见一个黄头发的少年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钱包，那个钱包不是他给我买的吗？黄头发少年见我醒了，说：“这老头还想偷东西，瞧你那跛样儿，还跑到火车上作案来了！”我一把夺过钱包，黄头发少年不自然地支吾着说：“有，有人要偷你东西。看好钱包，别让瘸子偷走了。”说完，青年朝旁边狠狠地看了一眼，快速走开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旁边站着的人，蓬着头发，佝偻着身体，脸被打青了。“爸……”我说不出话来。
“他是小偷，别让他跑了。”他这时才突然高声说。
看到这一幕，周围的人明白了真相，一拥而上把黄头发少年逮住了。
回到座位上，我心疼地给他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他尴尬地低着头，小声地说：“丫头，我给你丢人了。”
“爸，你早就应该跟我一起上车……”说着，眼泪漫过我的眼角。
现在，大学同学都知道我爸是个修鞋的，还跛着一条腿。和他肩并肩走在绿树茂盛的校园里时，我没有觉得难为情，反而觉得他很伟大。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的吧。夏天知了不停歇地叫着，我现在每天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嘴里嚼着棒棒糖，帮他推着车子去出摊，帮他在木头箱里拨拉零钱。
我曾是一个孤儿，一路上风雨飘摇地走着，庆幸是他带走了我，谢谢他来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