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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3日下午两点半，守在丰县人民医院急诊室门外20个小时后，王长清只等来了女儿的一张照片。那是女儿露露最后的样子。
前一天下午5点半左右，女儿乘坐的“校车”，从丰县首羡中心小学回家。汽车行至张后屯村附近，因躲避一辆人力三轮车，侧翻进了路边的水沟。当天的丰县并不寒冷，但到了傍晚，气温很快降到了零下5摄氏度。冰冷的河水瞬间灌进车厢，导致部分被挤压在车内下层的学生溺水、窒息。
13日上午，丰县召开事故新闻发布会证实，出事的车辆荷载52人，接送了47名首羡镇中心小学学生，事发时车上还有29名学生，其中23名被送进该县的医院进行抢救。当日10点半，死亡人数达到了12人，到13日凌晨两点多，又有3名学生因抢救无效死亡。
一夜等待
王长清未曾想过，女儿刚刚坐了不到一个月的“校车”，竟这么快就出事儿了。
女儿露露今年11岁，上小学6年级，曾在张后屯村的小学读书。一年前，学校搬并入首羡中心小学。本来，女儿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但因为最近天气转冷，家境并不富裕的王长清决定让女儿去坐学校唯一的“校车”——而“校车”的车主，其实是个私人老板。
在当地，这种家长合伙雇车接送孩子上下学的方式由来已久，即便是在县城里，也很普遍。按照约定，从10月底到期末，王长清给车主洪旭420块钱，但“钱还没顾上给，就出了事儿”。
张后屯村食品厂的经理田圣伟记得，事发当时，他正准备和几个工人吃晚饭，突然听到厂门外不远处孩子们的呼救，便冲了出去。看见一辆“拉学生的車”，侧倒在一百米外的河沟里：车里坐在西侧的学生被压在了最下面，孩子们挣扎、叫喊，乱作一团。
村里人喊着“救人，救人”，不断向车子跑来。田圣伟也带着几个工人冲进水里，砸开车玻璃，把孩子一个个往外拽。20分钟后，救护车和警察赶到时，他们已经把十几个孩子拉了出来。另外一些受伤较轻的孩子，自己从车里爬了出来。
事后，田圣伟调取了厂门口的监控录像。录像里，“校车”为了躲避一辆农妇开的人力三轮车，侧翻到了水沟里——“校车”车灯倒下时画出的轨迹清晰可见。此外监控录像显示：事发时间为5点29分。
王长清没能看到女儿最后一眼。6点多，当他赶到现场，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孩子，杏黄色的汽车侧倾在水里，等着吊车往外拖；水沟里零星漂浮着学生的书包、鞋子。现场一个民警告诉他：别在这找了，孩子都在医院。
他很快赶到县人民医院，却被保安拦下。此时急诊室已经被封锁，三四十位家长们在急诊室门口聚集。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生是死，甚至“究竟在哪家医院”。在此后的几个小时里，家长们看到救护车不断开进县医院，直到11点40分，最后一辆救护车开了过来。
政府为家长们安排了宾馆，却被王长清拒绝了。在生死未卜的二十多个小时煎熬里，他选择站在医院门口，等女儿的消息。
一整夜的等待。王长清开始后悔：不该让女儿去坐那辆校车。凌晨四五点，医生们陆续从急诊室走了出来，他知道抢救已经结束，心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他马上安慰自己，“一定没事儿的。”
和王长清一样焦虑的家长们，聚集在医院的门口，一度要求院方尽快公布伤亡孩子的名单。直到13日下午，他们陆续得知孩子的消息，王长清终于知道，原来自己的女儿就是这15个遇难的孩子之一。
曾被“重视”的校车安全
“校车”出事的当天早上9点半，丰县教育局刚刚挂出一则新闻：国务院法制办公布《校车安全条例（草案征求意见稿）》——这份意见稿的很多内容都引人瞩目：比如，校车享有优先通行权，不避让校车的车辆可由公安机关交通管理部门处500元以下的罚款。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校车安全”问题一度被该县“重视”。县里早在10月31日就已经召开接送“学生车辆整治推进会”，并组织乘车学生及家长签订“拒乘不合格车辆”的承诺书和责任书。
11月16日下午5时，甘肃省正宁县一辆幼儿园校车与大货车相撞，造成21人遇难，43人受伤。第二天，丰县教育局联合公安局召开了“接送学生车辆专项整治工作深化会议”，全县中小学校长、幼儿园园长悉数到场。该县教育局副局长李若强在会上提出：“对接送学生车辆的交通安全整治工作，决不能认为仅仅是所谓的‘大会下小会’，决不能认为是‘一阵风’式的走过场，也决不能有丝毫的敷衍应付的错误认识。”
当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小学老师证实：此后教育局也的确对此狠狠抓了一把，学校甚至曾让每个学生登记放学回家乘坐车辆的详细情况。11月21日，该县副县长张斌、教育局局长还亲临现场，指挥执法人员将一辆接送学生的改装三轮车查扣，并安排执法人员将车上的学生安全送回家。
不过，这些看起来很用心的工作都未能阻止校车事故的再次发生。丰县教育局安保股负责人表示，在县里集中整治期间，出事的校车也曾因超员被警方扣押。当地公安部门同样证实：出事校车有运营资质，但不符合当地交警对校车的要求，曾被要求整改。
事发后，校车车主洪旭已被丰县公安局刑事拘留，警方初步认定，他对此次事件负全责。邻居介绍，洪系借款购车，每日6点发车，晚间停在门前。事发后，慌了手脚的洪曾跪地向路人求援。
丰县公安局副局长陈立坤表示，这辆出事校车原本由洪的持有A1驾照的驾驶员驾驶，但因其家里有事，临时由持有B2驾照的车主洪旭驾驶。但被扣押的校车为何能重新上路，至今未有答案。面对新闻发布会上记者门的提问，陈立坤只解释，最新的规定还在试行，丰县基本上没有政府购买的校车，全县接送学生的车都是个人购买，车主分别与学生家长签订接送协议，由学校负责对这些车辆进行监管。
12月8日，出事校车恢复了运营。王长清至今记得那是个星期四，他曾为女儿可以继续坐车上学而高兴，但4天后，这辆“校车”滑下60厘米深的水沟，吞噬了15个孩子的生命，8名孩子仍躺在医院。
（实习生洪一文、沙春利对此文有贡献）
前一天下午5点半左右，女儿乘坐的“校车”，从丰县首羡中心小学回家。汽车行至张后屯村附近，因躲避一辆人力三轮车，侧翻进了路边的水沟。当天的丰县并不寒冷，但到了傍晚，气温很快降到了零下5摄氏度。冰冷的河水瞬间灌进车厢，导致部分被挤压在车内下层的学生溺水、窒息。
13日上午，丰县召开事故新闻发布会证实，出事的车辆荷载52人，接送了47名首羡镇中心小学学生，事发时车上还有29名学生，其中23名被送进该县的医院进行抢救。当日10点半，死亡人数达到了12人，到13日凌晨两点多，又有3名学生因抢救无效死亡。
一夜等待
王长清未曾想过，女儿刚刚坐了不到一个月的“校车”，竟这么快就出事儿了。
女儿露露今年11岁，上小学6年级，曾在张后屯村的小学读书。一年前，学校搬并入首羡中心小学。本来，女儿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但因为最近天气转冷，家境并不富裕的王长清决定让女儿去坐学校唯一的“校车”——而“校车”的车主，其实是个私人老板。
在当地，这种家长合伙雇车接送孩子上下学的方式由来已久，即便是在县城里，也很普遍。按照约定，从10月底到期末，王长清给车主洪旭420块钱，但“钱还没顾上给，就出了事儿”。
张后屯村食品厂的经理田圣伟记得，事发当时，他正准备和几个工人吃晚饭，突然听到厂门外不远处孩子们的呼救，便冲了出去。看见一辆“拉学生的車”，侧倒在一百米外的河沟里：车里坐在西侧的学生被压在了最下面，孩子们挣扎、叫喊，乱作一团。
村里人喊着“救人，救人”，不断向车子跑来。田圣伟也带着几个工人冲进水里，砸开车玻璃，把孩子一个个往外拽。20分钟后，救护车和警察赶到时，他们已经把十几个孩子拉了出来。另外一些受伤较轻的孩子，自己从车里爬了出来。
事后，田圣伟调取了厂门口的监控录像。录像里，“校车”为了躲避一辆农妇开的人力三轮车，侧翻到了水沟里——“校车”车灯倒下时画出的轨迹清晰可见。此外监控录像显示：事发时间为5点29分。
王长清没能看到女儿最后一眼。6点多，当他赶到现场，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孩子，杏黄色的汽车侧倾在水里，等着吊车往外拖；水沟里零星漂浮着学生的书包、鞋子。现场一个民警告诉他：别在这找了，孩子都在医院。
他很快赶到县人民医院，却被保安拦下。此时急诊室已经被封锁，三四十位家长们在急诊室门口聚集。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生是死，甚至“究竟在哪家医院”。在此后的几个小时里，家长们看到救护车不断开进县医院，直到11点40分，最后一辆救护车开了过来。
政府为家长们安排了宾馆，却被王长清拒绝了。在生死未卜的二十多个小时煎熬里，他选择站在医院门口，等女儿的消息。
一整夜的等待。王长清开始后悔：不该让女儿去坐那辆校车。凌晨四五点，医生们陆续从急诊室走了出来，他知道抢救已经结束，心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他马上安慰自己，“一定没事儿的。”
和王长清一样焦虑的家长们，聚集在医院的门口，一度要求院方尽快公布伤亡孩子的名单。直到13日下午，他们陆续得知孩子的消息，王长清终于知道，原来自己的女儿就是这15个遇难的孩子之一。
曾被“重视”的校车安全
“校车”出事的当天早上9点半，丰县教育局刚刚挂出一则新闻：国务院法制办公布《校车安全条例（草案征求意见稿）》——这份意见稿的很多内容都引人瞩目：比如，校车享有优先通行权，不避让校车的车辆可由公安机关交通管理部门处500元以下的罚款。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校车安全”问题一度被该县“重视”。县里早在10月31日就已经召开接送“学生车辆整治推进会”，并组织乘车学生及家长签订“拒乘不合格车辆”的承诺书和责任书。
11月16日下午5时，甘肃省正宁县一辆幼儿园校车与大货车相撞，造成21人遇难，43人受伤。第二天，丰县教育局联合公安局召开了“接送学生车辆专项整治工作深化会议”，全县中小学校长、幼儿园园长悉数到场。该县教育局副局长李若强在会上提出：“对接送学生车辆的交通安全整治工作，决不能认为仅仅是所谓的‘大会下小会’，决不能认为是‘一阵风’式的走过场，也决不能有丝毫的敷衍应付的错误认识。”
当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小学老师证实：此后教育局也的确对此狠狠抓了一把，学校甚至曾让每个学生登记放学回家乘坐车辆的详细情况。11月21日，该县副县长张斌、教育局局长还亲临现场，指挥执法人员将一辆接送学生的改装三轮车查扣，并安排执法人员将车上的学生安全送回家。
不过，这些看起来很用心的工作都未能阻止校车事故的再次发生。丰县教育局安保股负责人表示，在县里集中整治期间，出事的校车也曾因超员被警方扣押。当地公安部门同样证实：出事校车有运营资质，但不符合当地交警对校车的要求，曾被要求整改。
事发后，校车车主洪旭已被丰县公安局刑事拘留，警方初步认定，他对此次事件负全责。邻居介绍，洪系借款购车，每日6点发车，晚间停在门前。事发后，慌了手脚的洪曾跪地向路人求援。
丰县公安局副局长陈立坤表示，这辆出事校车原本由洪的持有A1驾照的驾驶员驾驶，但因其家里有事，临时由持有B2驾照的车主洪旭驾驶。但被扣押的校车为何能重新上路，至今未有答案。面对新闻发布会上记者门的提问，陈立坤只解释，最新的规定还在试行，丰县基本上没有政府购买的校车，全县接送学生的车都是个人购买，车主分别与学生家长签订接送协议，由学校负责对这些车辆进行监管。
12月8日，出事校车恢复了运营。王长清至今记得那是个星期四，他曾为女儿可以继续坐车上学而高兴，但4天后，这辆“校车”滑下60厘米深的水沟，吞噬了15个孩子的生命，8名孩子仍躺在医院。
（实习生洪一文、沙春利对此文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