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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笔记】
从15岁到现在,梁斌干司机这行已经快30年了,多年风吹日晒,让他脸上有着褪不去的黑红色,两只手也格外粗壮,言谈举止间,带着一种走南闯北“社会人”的做派。
梁斌自认为是司机里“社会人”。 “我什么司机都干过,包括专门碰瓷的司机。” 他说。
梁斌坦言,自己的人生被自己糟蹋了。他初中二年级就辍学,家人找门路,让他进了大型企业车队当司机。干了没几年,他受不了单位的束缚,自己辞职做出租车司机,此后又不断变换。 “什么司机都干过”并非虚言,除了出租车,他还开过大客车,干过专门运送新车的驾驶员、跑过长途货运,在港口做过装卸司机,给私人老板开过车……用他自己的话说,在司机这一行里,赶上什么紧俏就干什么。
每一个行当都很赚钱,可偏偏梁斌始终没有积蓄。“我生性好玩,赚的没有花的快。”梁斌说。做出租车司机时,每天能赚300多元,可他常开到一半就和朋友们去打麻将。做货车司机时跑长途,他热衷呼朋唤友游山玩水。这些年过去,当初和他一起开车的朋友,很多都已成功转型,要么做了老板干生意,要么置下一些房产做包租公,最不济,也家庭富足生活不愁,只有梁斌一路玩乐下来,仍两手空空。
到2017年,45岁的梁斌突然患上了眩晕症,开车时一旦过度疲劳,眼前天旋地转。医生明确告知他不能再整天开车,这等于断了梁斌的生活来源。
尝试和朋友做生意失败。身上一文不名,梁斌想来想去,只好上网申请做代驾司机。
代驾司机不用整天开车,但收入不高,压根不够梁斌日常开销,几个月下来,生活似乎已山穷水尽,正这时,一个“朋友”找到他,说想合伙用他的代驾身份,赚点儿外快。
说是朋友,也只是认识而已。这人姓侯,绰号“猴爷”。10年前,梁斌认识他时,猴爷干的是在KTV门外兜售联邦泰洛奇止咳露的生意,猴爷把这种止咳药水当做“兴奋剂”卖给去KTV的年轻人,干的是纯粹灰色生意。10年后再见到,猴爷开着一辆款式很老旧的宝马SUV,神神秘秘,说有好事要关照梁斌。
梁斌对他心有防备,但猴爷开门见山,问:“想不想靠代驾每个月赚几万外快?”
虽然知道绝不会是正经行当,但听到钱数,梁斌动心了。
几天后的晚上。梁斌穿着工装,推着微型电动单车,在大酒店门口等客。酒店里出来一个年轻男子,已经喝得脚步轻浮。梁斌看他是一个人,而且衣着豪阔,立刻抢上去,问:“老板,要代驾吗?”
轻松抢到代驾生意,这似乎只是一次普通的订单。但当梁斌看到这年轻人开的是一辆60多万元的捷豹TYPE,确认他是有钱人,立刻暗中给猴爷发了一条微信。
上车后,梁斌有一搭无一搭和年轻人闲聊,同时又暗中将车牌号、目的地发给猴爷,随后和猴爷利用微信共享位置。他故意慢慢开车,等猴爷赶过来。
一路闲聊,两人似已无话不谈。当车开到距离年轻人家住小区不到500米远时,梁斌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大惊失色,一脚踩下刹车。急切地对年轻人说:“老板,我媳妇突然在家昏倒了,正送医院,我得马上过去。”
他说着就要下车。年轻人下意识地问:“你还没送我到地方啊。”梁斌急急地说:“你家离这也就几百米了,你又没喝多,自己开回去呗,能出什么事?我现在就得走,不要你钱了。”
说完,梁斌从车上卸下电动单车。骑出几十米,回头一看,果然,那年轻人从副驾驶位置上下来,坐到了驾驶位上,关了车门。
年轻人的捷豹车刚一启动,在其后面不远处,一辆款式老旧的宝马SUV突然启动,从后面冲了上去。就听“咣”一声,宝马SUV追尾了捷豹车。
梁斌看到这一幕,立刻加速离开现场。
两小时后,猴爷开着那辆前脸被撞瘪的SUV,和他在约定地点汇合。猴爷叹着气说:“陈哥,你还是没经验啊,挑的这个人身上没多少现金。我跟他说,如果报警正常走程序,我是追尾他是酒驾,我赔钱他进拘留所。他倒是明事理,立刻提出私了。可车上能拿出来的现金就8000多元。我是冒了留下证据的风险,才同意他用微信转账,又给我补了两万多元。这一趟干下来,总共也就弄到3万元。我这修车也得万八千的,要不,这次就给你6000元,怎样?”
梁斌不同意,两人争执半天,最后梁斌分到8000元。
拿着钱,他心里有点儿忐忑,但从那以后,他还是走上这条路,每到深夜,就更加细心留意酒店里出来的客人,专挑那种半醉半醒的单身顾客,一旦确认对方是有钱人,立刻联系猴爷。自己送客人到家附近就借故离开。对方一旦逞能,醉酒驾车,猴爷立刻从后面冲上去主动肇事,逼迫对方拿钱私了。这样的“生意”一个月做上四五次,梁斌赚了不少昧良心的钱。
2018年5月深夜,梁斌又碰到一位酒后找代驾的顾客,40多岁,一看就是身价不菲的老板。暗中联系猴爷后,梁斌上车,但开着开着,梁斌越看这人越觉得眼熟,终于忍不住问:“老板,你是不是叫陈恒。”
那老板睁着醉眼打量梁斌,几秒后,“哦”了一声,说:“你不是梁斌吗?”
陈恒是梁斌的初中同学,甚至还曾同桌。老同学阔别近30年,陈恒又喝了酒,很兴奋地和梁斌聊起往事。梁斌却不愿更多交谈,只默默听着陈恒讲述自己如何历经坎坷,靠着小本生意起家终于出人头地。
听老同学说话的同时,梁斌不断看自己手机,微信上共享位置显示,猴爷已经到位,就跟在后面——这个月,前几单“生意”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成功,这一单不做,这个月恐怕就没赚头了。
梁斌说:“我当时心里想,同学又怎样,他这么有钱,也不差这点儿,权当是救济我了。”
车快到陈恒家附近时,梁斌如期接到电话,立刻装作慌张地说:“我媳妇忽然昏倒了,我得赶紧走,剩下几百米了,你自己开吧。”说完就要下车。
没想到,陈恒一把拽住他,说:“老同学,你别慌,直接开我车去。对了,我也去,帮你照应一下。”
梁斌一愣,看到陈恒真诚的眼神,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但瞬间抉择之下,还是拒绝了,说:“你开回家就行,不用管我。”说完,挣开同学的手,从车里卸下电动单车就走。
骑车走出几十米远,梁斌心里仿佛放电影一样回想起自己这些年走過的路,突然心潮澎湃。他回头,看见老同学已经坐到了驾驶位上,关了车门,即将启动,而不远处,猴爷的那辆SUV已经慢慢靠过来。那一瞬间,梁斌忽然调转单车,拼命向陈恒的方向骑过去,同时高喊:“不要开车!”
陈恒显然没听见,他的车已启动,梁斌身后,猴爷的SUV立刻加速冲过去,就在这时刻,梁斌突然一转弯,电动单车横过来,立在两车之间,SUV刹车不及,“咣”一声,把他连人带车撞倒在地。
这是梁斌最后一次碰瓷,他被车撞得断了一根肋骨,住了一个月的院。猴爷没来看过他,倒是老同学陈恒隔三差五就过来——他已经跟陈恒说了实话,但陈恒没怪他,反倒埋怨:“你何必呢,陷害我,我不过损失几万元,你去拦车,差点儿丢了命。”
梁斌没多回答。如今,他远离这行当后,说了一句心里话:“人活着,还是要脸面的。”
从15岁到现在,梁斌干司机这行已经快30年了,多年风吹日晒,让他脸上有着褪不去的黑红色,两只手也格外粗壮,言谈举止间,带着一种走南闯北“社会人”的做派。
梁斌自认为是司机里“社会人”。 “我什么司机都干过,包括专门碰瓷的司机。” 他说。
梁斌坦言,自己的人生被自己糟蹋了。他初中二年级就辍学,家人找门路,让他进了大型企业车队当司机。干了没几年,他受不了单位的束缚,自己辞职做出租车司机,此后又不断变换。 “什么司机都干过”并非虚言,除了出租车,他还开过大客车,干过专门运送新车的驾驶员、跑过长途货运,在港口做过装卸司机,给私人老板开过车……用他自己的话说,在司机这一行里,赶上什么紧俏就干什么。
每一个行当都很赚钱,可偏偏梁斌始终没有积蓄。“我生性好玩,赚的没有花的快。”梁斌说。做出租车司机时,每天能赚300多元,可他常开到一半就和朋友们去打麻将。做货车司机时跑长途,他热衷呼朋唤友游山玩水。这些年过去,当初和他一起开车的朋友,很多都已成功转型,要么做了老板干生意,要么置下一些房产做包租公,最不济,也家庭富足生活不愁,只有梁斌一路玩乐下来,仍两手空空。
到2017年,45岁的梁斌突然患上了眩晕症,开车时一旦过度疲劳,眼前天旋地转。医生明确告知他不能再整天开车,这等于断了梁斌的生活来源。
尝试和朋友做生意失败。身上一文不名,梁斌想来想去,只好上网申请做代驾司机。
代驾司机不用整天开车,但收入不高,压根不够梁斌日常开销,几个月下来,生活似乎已山穷水尽,正这时,一个“朋友”找到他,说想合伙用他的代驾身份,赚点儿外快。
说是朋友,也只是认识而已。这人姓侯,绰号“猴爷”。10年前,梁斌认识他时,猴爷干的是在KTV门外兜售联邦泰洛奇止咳露的生意,猴爷把这种止咳药水当做“兴奋剂”卖给去KTV的年轻人,干的是纯粹灰色生意。10年后再见到,猴爷开着一辆款式很老旧的宝马SUV,神神秘秘,说有好事要关照梁斌。
梁斌对他心有防备,但猴爷开门见山,问:“想不想靠代驾每个月赚几万外快?”
虽然知道绝不会是正经行当,但听到钱数,梁斌动心了。
几天后的晚上。梁斌穿着工装,推着微型电动单车,在大酒店门口等客。酒店里出来一个年轻男子,已经喝得脚步轻浮。梁斌看他是一个人,而且衣着豪阔,立刻抢上去,问:“老板,要代驾吗?”
轻松抢到代驾生意,这似乎只是一次普通的订单。但当梁斌看到这年轻人开的是一辆60多万元的捷豹TYPE,确认他是有钱人,立刻暗中给猴爷发了一条微信。
上车后,梁斌有一搭无一搭和年轻人闲聊,同时又暗中将车牌号、目的地发给猴爷,随后和猴爷利用微信共享位置。他故意慢慢开车,等猴爷赶过来。
一路闲聊,两人似已无话不谈。当车开到距离年轻人家住小区不到500米远时,梁斌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大惊失色,一脚踩下刹车。急切地对年轻人说:“老板,我媳妇突然在家昏倒了,正送医院,我得马上过去。”
他说着就要下车。年轻人下意识地问:“你还没送我到地方啊。”梁斌急急地说:“你家离这也就几百米了,你又没喝多,自己开回去呗,能出什么事?我现在就得走,不要你钱了。”
说完,梁斌从车上卸下电动单车。骑出几十米,回头一看,果然,那年轻人从副驾驶位置上下来,坐到了驾驶位上,关了车门。
年轻人的捷豹车刚一启动,在其后面不远处,一辆款式老旧的宝马SUV突然启动,从后面冲了上去。就听“咣”一声,宝马SUV追尾了捷豹车。
梁斌看到这一幕,立刻加速离开现场。
两小时后,猴爷开着那辆前脸被撞瘪的SUV,和他在约定地点汇合。猴爷叹着气说:“陈哥,你还是没经验啊,挑的这个人身上没多少现金。我跟他说,如果报警正常走程序,我是追尾他是酒驾,我赔钱他进拘留所。他倒是明事理,立刻提出私了。可车上能拿出来的现金就8000多元。我是冒了留下证据的风险,才同意他用微信转账,又给我补了两万多元。这一趟干下来,总共也就弄到3万元。我这修车也得万八千的,要不,这次就给你6000元,怎样?”
梁斌不同意,两人争执半天,最后梁斌分到8000元。
拿着钱,他心里有点儿忐忑,但从那以后,他还是走上这条路,每到深夜,就更加细心留意酒店里出来的客人,专挑那种半醉半醒的单身顾客,一旦确认对方是有钱人,立刻联系猴爷。自己送客人到家附近就借故离开。对方一旦逞能,醉酒驾车,猴爷立刻从后面冲上去主动肇事,逼迫对方拿钱私了。这样的“生意”一个月做上四五次,梁斌赚了不少昧良心的钱。
2018年5月深夜,梁斌又碰到一位酒后找代驾的顾客,40多岁,一看就是身价不菲的老板。暗中联系猴爷后,梁斌上车,但开着开着,梁斌越看这人越觉得眼熟,终于忍不住问:“老板,你是不是叫陈恒。”
那老板睁着醉眼打量梁斌,几秒后,“哦”了一声,说:“你不是梁斌吗?”
陈恒是梁斌的初中同学,甚至还曾同桌。老同学阔别近30年,陈恒又喝了酒,很兴奋地和梁斌聊起往事。梁斌却不愿更多交谈,只默默听着陈恒讲述自己如何历经坎坷,靠着小本生意起家终于出人头地。
听老同学说话的同时,梁斌不断看自己手机,微信上共享位置显示,猴爷已经到位,就跟在后面——这个月,前几单“生意”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成功,这一单不做,这个月恐怕就没赚头了。
梁斌说:“我当时心里想,同学又怎样,他这么有钱,也不差这点儿,权当是救济我了。”
车快到陈恒家附近时,梁斌如期接到电话,立刻装作慌张地说:“我媳妇忽然昏倒了,我得赶紧走,剩下几百米了,你自己开吧。”说完就要下车。
没想到,陈恒一把拽住他,说:“老同学,你别慌,直接开我车去。对了,我也去,帮你照应一下。”
梁斌一愣,看到陈恒真诚的眼神,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但瞬间抉择之下,还是拒绝了,说:“你开回家就行,不用管我。”说完,挣开同学的手,从车里卸下电动单车就走。
骑车走出几十米远,梁斌心里仿佛放电影一样回想起自己这些年走過的路,突然心潮澎湃。他回头,看见老同学已经坐到了驾驶位上,关了车门,即将启动,而不远处,猴爷的那辆SUV已经慢慢靠过来。那一瞬间,梁斌忽然调转单车,拼命向陈恒的方向骑过去,同时高喊:“不要开车!”
陈恒显然没听见,他的车已启动,梁斌身后,猴爷的SUV立刻加速冲过去,就在这时刻,梁斌突然一转弯,电动单车横过来,立在两车之间,SUV刹车不及,“咣”一声,把他连人带车撞倒在地。
这是梁斌最后一次碰瓷,他被车撞得断了一根肋骨,住了一个月的院。猴爷没来看过他,倒是老同学陈恒隔三差五就过来——他已经跟陈恒说了实话,但陈恒没怪他,反倒埋怨:“你何必呢,陷害我,我不过损失几万元,你去拦车,差点儿丢了命。”
梁斌没多回答。如今,他远离这行当后,说了一句心里话:“人活着,还是要脸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