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棉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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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二十三日。上午,我到七里滩做客。
  七里滩在千里汀江中游,往昔船帆云集、人货辐辏。此时的七里滩,江水清浅,田野稻穗金黄。摩托车沿平坦的乡村水泥路风驰电掣,很快就到了大围屋。
  我要找的,是大学同学邱文超。文超早等在门外了。门墙边,有张精致藤椅,端坐着一位孤零零的龙钟老人,眯眼晒太阳。他的穿戴有点奇特,老旧军装,崭新的“红色旅游”红军帽。文超说:“伯公太,好回家食昼啦。”老人含糊应声,哈喇子滴下来。
  大半天后,我们出门,老人还是坐在原地,嘟嘟囔囔,浑浊的目光朝向近处,竹篙上翻晒有一件灰黑色破旧棉大衣。文超笑问:“吃饭了吗?”老人不响。
  我搭载文超回县城,途中,我们在山腰凉亭歇息。
  文超说,伯公太的嘟囔,说来好笑,反反复复就三个字,棉大衣。
  又不是天贶节,晒什么棉大衣呀?
  你知道他是谁吗?讲出名字来,你可要站稳啦。
  说吧,别卖关子。
  邱禄贵。
  老革命邱禄贵?
  正是!
  邱禄贵是闽西的传奇人物,世代务农,15岁参加红军,古田会议那会儿,他是门岗卫兵,参加了五次反“围剿”战斗,长征期间,是主席的马夫,要不是被敌机炸弹炸伤了脑袋,咱们家乡就铁定多了一颗开国将星,72颗。
  革命胜利了,邱老主动要求回到家乡,组织上为照顾他的病残身体,任命他为粮管所主任。他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兢兢业业,直到离休。
  离休后,邱老回到老家。百岁老红军,逢年过节的,地方领导同志都要来慰问慰问,电视上不时有他的身影。老旧军装和红军帽,是邱老的标志。
  邱老的战争传说可精彩啦。
  长征时,我们村出去了四十多人,就邱老一个回来了。村里还有一个连长,叫钟石生,他们一起参加了飞夺泸定桥。邱老脑袋炸伤后昏死过去了,是钟石生把他背下来的,走了三天三夜,赶上了大部队,军医救活了他。军医说,小邱你命大,多亏了小石头哪。
  八路军115师独立团驻守晋察冀军区第一分区。考虑到邱老多次负伤,特别是头部重伤,老团长杨司令员安排他任供给处仓库主任。
  1939年11月3日,日军独立混成第二旅一部由涞源城出动“扫荡”,被八路军歼灭于雁宿崖。杨司令员判断,鬼子将大规模报复,遂请示上级获准,集中了晋察冀军区部队及120师特务团等部兵力,设伏黄土岭,计划诱歼敌军。
  战斗打响前,一团一营三连的连长带人来供给处仓库领棉大衣。他们将设伏在最前沿的阵地。北方天气,夜晚苦寒。这个连长不是别人,是老弟兄钟石生。这一天傍晚,夕阳西下,寒风呼啸。钟连长带着一个班的战士突然来到仓库所在地。邱老喜出望外,二话不说,把钟连长拽到屋角,掏出大半瓶包谷烧酒,你一口,我一口,喝了个精光。
  “阿贵,老伤咋样?”
  “这不,搞两口,通经活血。”
  “有大行動。”
  “晓得。”
  “我们连,要吃肥肉。”
  “尖刀连嘛。”
  “我们来领棉大衣。”
  “有,有,被服厂刚刚送来入库的。尖刀连的,耳朵就是灵通。”
  “老伙计,给我128套。”
  “好嘞。批条。”
  “没有。口头命令,司令员特批的。”
  “不行!”
  “咋不行?问问老杨嘛。”
  “石头,你去补批条,我立马安排出仓。”
  “来不及啦,天亮前,我们连必须赶到设伏地点。”
  “没有批条,一件也不能给。”
  “真的不能?就连我也不能给吗?”
  “不行,绝对不行,天王老子也不行。这是铁的制度。”
  “好啊,阿贵呀阿贵,你可要给我记住喽!”
  钟连长带着他的人马气呼呼地走了。邱老对身边的战士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没有办法哪,制度就是制度嘛。
  两天后,黄土岭战斗结束,八路军歼灭鬼子900余人,击毙敌“名将之花”阿部规秀。
  钟连长牺牲了。邱老赶到战场,脱下棉大衣,换下石头血迹斑斑的破旧棉大衣,一直珍藏。
  听完故事,我说,回城吧。
  车行山路。夕阳映照的山冈上,有一树一树的杜鹃花开放,迎风摇曳。
  选自《福建法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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