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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遍地开花的“网红展”因为光怪陆离的声光电展示效果成功圈粉了一大票原本跟美术馆无缘的年轻受众。因为互动性强和拍照好看,在社交媒体上打卡爆红造成的二次传播,使得更多好奇的年轻群体涌向美术馆。从第一个吃螃蟹的TeamLab开始,首次在国内露面时一度因为太过低龄化遭到口诛笔伐。
艺术是开放的,当时谁也不曾料到后来TeamLab火遍大江南北,各地巡展赚得盆满钵盈。自此之后,“沉浸式”展览这个名词正式为人所知。各色新媒体展览有如雨后春笋,就连严肃的中国美术馆也涉足其中。曾经在798看展时听到路人吐槽影像艺术,“难道每个人都开始懂影像了吗?我不觉得。只是大家没有东西做了,忽然想到还可以做影像”。把“影像”换成大行其道的“沉浸式新媒体展”似乎也没有什么违和感。
是寓教于乐还是华美而空洞的袍子?
“网红展”这个词乍听有炒作的嫌疑,一些美术馆纷纷避讳,在采访时婉言谢绝且明确表示划清界限。在听着刺耳的同时,除却圈钱之嫌似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以今日美术馆为例,为了维持夏季的基本运转每月至少需要支付150万元左右。而皇帝女儿不愁嫁的中国美术馆则任性多了,君不见火热到排队排到几十米开外的展览,仅展十天已是司空见惯。大多数美术馆先要解决生存之道才能谈如何生活,这里的“生活”就美术馆来讲则是其不同于画廊而言的学术定位了。这也是美术馆有别于其他长期或临时承载文化性质的商业空间的不可替代性。如何平衡生存与生活?网红展是寓教于乐还是华美而空洞的袍子?我们邀请了背景迥异的8位嘉宾,以不同的角度从美术馆、策展人、和媒体人的层面一起探讨。
“沉浸式展览”只是不太高明的文字游戏
“沉浸式展览”这一说法本身就有很大问题,无非是这几年随着新媒体艺术的发展而兴起的一个不太高明的商业概念。什么叫“沉浸”,如果说搞点灯光音效LED屏幕,插上电BlingBling一下就是“沉浸”,那文艺复兴时候的艺术难道就不“沉浸”了吗?米开朗基罗《创世纪》的西斯廷教堂不也是“沉浸式展览”吗?TeamLab《花舞森林》这种展览,从商业角度看确实是门好生意,但从艺术性来讲几乎毫无意义。美术馆应该创造一切有利条件吸引与培养观众,也应通过学术和公教活动与观众更好地交流。但不必盲目追求观展人数的数量,展览本身的知识含量艺术价值永远是第一位的。
有天我开玩笑地说,“流量经济和眼球经济的当下,不能吸引文艺女青年们蜂拥自拍、摆拍的展览是不是都不能算好展览?美术馆成为了刷屏自恋的摄影棚,在美术馆票房面前,网红和文青才是主演,艺术只是背景,刷屏才是王道。”但我并不是在抱怨或者批判,而是在描述一个客观事实,如何在娱乐主义与消费主义操控的媒介社会中,用这个时代特有的方式去打造美术馆打造展览,输出艺术和知识,是对我们所有同行的考验。
艺术要大众化,不是只有成年人看的展览才是好展览
带有互动性且适合拍照的新媒体艺术展,让民众有机会先进入到艺术的场景中,然后再逐渐地去了解一些更严肃的艺术,是特别好的路径。对这些展览的爆红和刷屏,我是乐见其成的。
商业性的展览过多肯定会影响美术馆的学术定位,但是有一些展览本身,又很难讲其不具备学术性。包括一些知名的艺术家的回顾展,学术性和流量兼得,两者并非截然矛盾。现在看展的主力军有相当一部分是90后、00后,网红展成为年轻人的打卡圣地。这种亲民往往意味着低龄化去迎合这些年轻的人群,但有些也适合全家人欣赏,还有一些大师展,也会有很多成年人去看,所以不一定绝对意味着低龄。
很多美术馆现在的经营还是面临很大的挑战,首先是没有关注,所以借助网红展获得更多的流量,这是对美术馆经营的正反馈,帮助其更好地持续性经营和发展。但是美术馆必然有它的学术定位,比如要收藏,要进行严肃的学术展览,要进行更多的艺术公众教育。如果一个美术馆过分地主打网红展吸引人流,那么则变成了另外一种性质的画廊,并不可取。最好能够在两者之间形成一种平衡。
“展览亲民等于低龄化”根本是无稽之谈
所谓网红展并非以“网红”为前提,艺术展览的档次是与艺术家的思维意识创造力和展览场馆的实行能力有关。除此之外,我不知道用什么来给艺术分档次。一个展览是否引发了大流量的参观和艺术质量无关,形成了网红现象级的展览和如何评价展览档次更是无关,因为美术馆的学术水准不是建立在专业观众和大众观众的对立二元论上的。
“亲近大众等于影响学术定位”或“展览太亲民等于低龄化”这样的说法和认知我觉得很奇怪,可能我们应该从头重新对美术馆的功能进行认知。公共美术机构的公教功能应该排第一位,美术馆的美育功能应该建立在面向公众的推广和引领之上。如果粗暴地将所谓精英艺术和公众对立化,那美术馆的职能是什么呢?为何大众是艺术的对立面?美术馆成为打卡胜地是个好现象,每一份体验和感知都是宝贵的,观看和鉴赏艺术并不是专业观众的特权。对于艺术界,对于公众,真正糟糕的事情从来不是“美术馆是否放低了身段”,而是专业人士对公众的优越感、艺术家萎靡的创造力、机构和策展人的学术腐败以及权力斗争,是这些使得美术馆的展览水平下降。
当年没人把星星画会和全国美展相提并论
每个机构有不同的诉求,每个展览都很用心,如果从“沉浸”本身来说的話,真的都还挺沉浸的,这也正是我说的艺术不分档次的问题。可能今天被忽视的艺术,之后会变得非常重要。七八十年代的当代艺术就是很好的例证,那时候可能没有人拿星星画会跟全国美展比档次,今天看二者都是极其重要的,谁更亲近大众,更学术呢?我说不好。
美术馆展览太亲民是否等同于低龄化?我觉得有待商榷,也没有人说看不懂才是好展览,《清明上河图》大家不是都排队看嘛。如果流量是考核美术馆绩效的指标,那能成为打卡胜地自然是好事了。有打卡才有流量,才能卖门票,卖衍生品,财政拨款的美术馆更应该有流量。那么大空间没人去,放那你不心疼吗?
在中国做美术馆 路漫漫其修远兮
很多美术馆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大多学术性展览的观众非常少,往往开幕就是闭幕。美术馆作为一个知识生成和传播的机构,必须面对大量的观众,参观人数上升也有利于推广学术性展览。当然,除了流量增加以外,也让更多的年轻观众走进美术馆,拓展观众群。
我并不认同观众看展为“打卡”的说法,这很不尊重观众。美术馆是面向观众服务的,让他们先走进美术馆,才会有后话。当然,美术馆不能以取悦观众为目的,但任何不尊重观众的美术馆最后都会被观众抛弃。中国依然处于美术馆发展的初级阶段,做一两个学术展览就倒闭的美术馆比比皆是,其实这是对公共资源的极大浪费。大型美术馆运营不同于个人艺术家工作室及小型学术研究机构,需要综合很多原因,西方的美术馆运营经验并不完全适用于中国,我们前面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摸索。
观众走进美术馆的动机愈发多元化
美术馆是都市物质和文化积累的成果与摇篮,因此美术馆的工作总是和所在时代的社会人文、集体审美、所在城市文化等层面互相重叠和渗透。但在今天,这种文化性质不仅仅是美术馆所独具,很多的城市商业综合体和社区也在长期或者临时性的承载着这样的功能。我认为这个时代的特征就是各个事物、空间和个体在时代的裹挟下飞速切换状态。反过来,观众走入美术馆的动机也更为多元化,传统策展人设想的观众对审美知性的体验和追求,其实已经浸透在休闲生活、社交需求、审美消费等各个导向的过程中。
美术馆的存在意义除了在于探索实践和梳理艺术系统内部的逻辑,也在于建立城市的公共空间,甚至很多美术馆已经将这一使命拓展到自身实体空间以外的其它社区。今天很多展览吸引观众的量级非常可观,这些展览或在视觉效果上,或在内核人文上,与市民日常生活的经验关联更为紧密,自然也更容易激发观众的参与热情。我觉得这也是一种有效的方式:美术馆作为平台,邀请广泛的公众参与讨论艺术的社会价值,并且同时构建了艺术在文化意义上的普遍性和共同性。
美术馆的不可替代性和持续性
显而易见,沉浸式、体验式的展览更容易获得观众的喜欢,这种喜欢是一种近乎源自电影2D、3D视听模式之后的一种全景式观看。这与VR的原理有一定的关联,但并非是艺术作品观看的延伸。沉浸式展览的流行与它的稀缺性、体验性、交互性有关,是屏幕时代的现实原景。从展览观看的角度来说是一种颠覆性的新方式,让传统的展陈方式走下神坛。从策展角度来说,它提示着多形式的表现方式逐渐成为展览呈现过程中不可忽视的手段。不难看出,观众对沉浸式展览的喜欢提示着观众在展览中的重要性——这个重要性不能简单地称之为参观人数的增多,他们的观展意识以及展览对观众的唤起意识都在不断加强。
美术馆成为打卡圣地的核心问题,便是美术馆如何成为一个不可替代的空间?这是关乎打卡与再打开的持续性问题。如果是一个同质化的展览空间,那么这种“打卡”可能是基于某个展览或者活动,而非美术馆自身的魅力,同时这也是美术馆在成为打卡圣地的主动与被动问题。
艺术的风花雪月和问题意识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目前看来,“沉浸式”的艺术展有些只是因为它是个流行词语,推广时借用一下。大部分仍是以通过感官体验营造奇观为主,或者说是在视觉艺术语言上的扩展。尽管不同展览有不同的问题指向,但同时也预设了不同的背景的受众群体,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质、量兼收。策展人和主办机构是展览、作品、艺术家和观众之间的信息中转站,成败的关键在于他们是否具有准确的判断力、是否制定了有效的市场推广策略。有些展览对观众背景本来就有比较特殊的专业要求,不能用绝对数量来比较,策展人和主办机构要有观众分层意识,不能是一笔糊涂账。
这两年在美术馆有不少人不看作品只顾自拍,还有经纪人组织网红拍摄。在我看来,傳播途径和手段只要合理有效,都不应该拒绝,因为它和美术馆、博物馆以及展览的专业度也并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看这些年的打卡胜地、网红展,令人兴奋地发现了很多此前没有的东西,但在艺术的问题意识上却不见明显的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