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德语诗人保罗·策兰的诗：
　　数杏仁，
　　数数苦的让你醒着的，
　　把我也数进去
　　脑子里想到的，竞一直是南北杏。脸色苍白的策兰捻着它们数过去。痛苦的牙痕，那样的一弯白。却白得结实，它轻而无法穿越的质感，就是你绕不过去的痛苦。
　　痛苦未必大喊大叫，浓墨重彩。经历纳粹劳动营痛失双亲的犹太诗人保罗·策兰，这句诗写出其痛苦隐忍的存在。策兰的诗，往往因隐忍，而有钢的色泽一
　　“神啊——我们来了——”
　　不是神向凡人迎来，而是凡胎们告知无上之神，我们，这立在一处的群体，有眼睛会正视的，有嘴巴说着我们发明的语言的，裹在一团痛苦的存在里、据说是你的造物的，来了——
　　神啊，你会否正视。
　　小小的杏仁，无法逾越的，光洁的痛苦。生而洁白，人人如是，死而洁白，人人所愿。它尖利而圆润，横亘在生死之间，苦而辛，辛而甜——不愿与之相衬的，尽管用软弱荒废它；珍视它的，在人之为人的痛苦中拥抱那洁润、超越时间之蛹的锋芒。
　　杏仁有苦，有甜。说是开粉花的，结出苦杏仁；白花的，则是甜。又查到上回说的美国杏仁与中国所谓“杏”，原是两个亚属类。结出前者的树叫Almond，果子也不是“杏”那样的多肉，而是肉少核大，差不多都为了一颗果仁存在，所以历来只是取仁来吃。Almond其音其形，饱满而不腻，每每给人乳白色的油感。后者却叫Apricot，是我们熟悉的杏子，植物分类上也是近梅近桃，但和这两样一比，就见出杏的清弱来。就像杏仙子该比桃仙子文静，和无所求。但Apricot一词存在感不强，还是中文的“杏”字好，有把草木和丝绸放在一处的美。
　　Almond本是地中海生的，一路西移，并飘洋过海到加州，得了极佳的气候。杏“产自亚美尼亚、中国和印度。从用语上来说，策兰数的也是Almond，而非Apricot，但中文译作杏仁，算是不错的误会。Almond是策兰诗的核心意象之一，一说来自他小时妈妈常弄杏仁蛋糕，不过上面的Almond该是撤成薄片的，烘烤出有层次的香气。一说是“杏仁”这个词在希伯来语里近似“夜祷”，夜晚为病人的守夜祷告，又通过《圣经》情节构成隐喻，在犹太文化和诗歌传统中作为“眼睛”、“守望”的双关语而存在；甚至是犹太人民族身份的象征……无论哪种，都是在生命的箭之旅中一路丧失，一路对痛苦的承受。
　　让我变苦，
　　把我数进杏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