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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前—天下午五点半从三合乡出发，由几个男学生骑车带着，几个女生护驾，赶了六十里地，才披星戴月到了平峰乡(地处宁夏与甘肃边界)齐彩虹的家。齐家老小看到我们这对支教的研究生老师突然造访，慌了手脚，赶紧着做饭铺床。我们累得双腿弹起了琵琶，也顾不得礼貌，吃完就爬上冷炕，已是上半夜，再不好意思叫人家摸黑生火。
Rachael因为在天津的老家也睡土炕，所以很快进入了梦乡；齐彩虹想省下坐班车的钱，因而一个月来第一次回家，整个儿身心都放松下来，陪我说了一会儿话就没声了。齐家的大嫂给我们搬来的是干净被子，不过可能不够长，一伸直腿，我的脚丫子就贴着冰冷的泥墙了。越是睡不着就越是紧张，一忽儿听见了老鼠出没，一忽儿又听见猫叫。
凌晨，看门的狼狗狂吠一阵，正屋和东厢的灯亮起来，院子里充满了人的脚步和说话声，惊醒了鸡舍里的鸡同牛棚里的牛，一时热闹如白昼。齐彩虹那刚被选上当队长的大哥终于下班，领着退耕还林发的两头山西羊回家转，外加一头残疾了没人要的。那些羊坐了几天的长途汽车，陡然到了新的地域都惴惴不安，不肯进食，愁得主人倾其所有来安抚。西海固的盐碱土质能种出的作物极其有限，牲口也是农民一年到头的主要进项，所以往往能获得同家庭成员一样的待遇。在一片热闹声中，我反而安心睡去了。
早上八点西海固的太阳已经晃得人睁不开眼。前一夜六十里山路的奔波，我和Rachael晕头转向，浑身酸痛，我一宿睡得不深不浅，起来时只觉头重脚轻。
推门出屋，齐家老小早已各就各位，各司其职。我们的学生齐彩虹正同她嫂子准备一家人的饭；父亲坐在正屋的火炉边煮罐罐儿茶；久病的母亲在炕上陪老伴儿唠嗑；两个十来岁的侄儿用枯草喂昨夜刚进门的羊，忽而屋里奶奶喊，忽而妈妈又有事差遣，小孩子们却很乐得在姑姑的两个老师面前被支使得团团转。齐妈妈让我们进屋看他们家的全家福，边解说边要落下泪来，六个孩子中只有最大最小的两个留在身边，其余出嫁的出嫁，外出打工谋生的谋生——家里的地养活不了那么多人。我们建议再给家里的人留个影，孩子们兴致勃勃，老人推脱了半日也转悲为喜，忙不迭地换新衣，听我们调度。齐彩虹说，母亲因为重病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正屋了。
这里的农民没有早餐一说，知道我们还要家访便早早预备了早中饭。吃的是米饭就炒洋芋丝和炒粉丝，米饭是为了照顾我们两个东部人，因为不是自己地里长的东西，已属奢侈。在他们看来，我们的饭量很小，齐家大哥问，是不是富裕地方的人每餐无肉就难以下咽，他们可是找不出什么来合我们的胃口。我们笑着向他比划了更小的量，告诉他有肉的日子我们只吃那么些，可见天天洋芋反而是健脾开胃的了。
齐家远离金塘大队的聚居地，所以由齐彩虹领着，我们翻过一个山头到昨天与我们最后分手的李启贤家已是正午。我和Rachael都不是她的任课老师，但西吉的男女老少都已经知道研究生老师这回事，请到家里来坐坐是很有面子的，左邻右舍都会来观瞻。李家的条件本应不太差，因男主人是公办教师，不过由于超生了四胎，工资的70％都用作罚款，至今都很艰难。李启贤的大姐年龄要长我们几岁，今天正巧回门，知道我们在齐家吃了米饭就张罗着给我们下羊肉面。她妹妹好心提醒我们，来了客人都要请吃饭，这是西海固待客的规矩，不吃便是瞧不起主人家，她姐姐会动气；不过如果还要走别的人家，可以少吃些，因为在别的同学家也一样不会被放过。我们心里直打鼓，不过好在每家都离得很远，大半时间花在路上消耗，应该不会一天里撑成一个胖子。
走过一片山谷里的湿洼地，齐彩虹说那是我们要去的孙继军家的地，听说分地时大家都嫌这地不好，却不料最后他家的小麦亩产是全大队最高的，超过平均数的两倍。一个老农蹲在地里守着刚种下的麦子发痴，齐彩虹告诉我们那是孙继军的爸爸，他读过小学，最相信的是科学，闲来无事在地里一蹲就是一天，为的是研究肥料和农药的效果。地虽然在此处，离孙家的房子却还有一个大山头半个小时的路程。一进屋我们就能看出孙家的富庶——别人家的黑白电视都只有14英寸，他们的有18英寸——无论怎么样的电视机在这里都只能收看一个宁夏经济频道。孙家的三个孩子都生在80年代，所以都没有赶上分地。不过幸好有个爱研究的爸爸，他们每年粮食都有富余，不必像其他人家一样，自产的不够吃，还要出钱买。姐姐出嫁后，孙继军的哥哥已经早早结婚移民到吴忠市的红寺堡当农民去了。儿子说可能老师会来家访，孙妈妈和好了面就等我们进门，胡麻油炸馍馍，土鸡蛋汤，眼睁睁就要监督我们全部吃下。问问她多大年纪，她想了半天说四十，儿子说去年就已经五十了，她有些恍然，一脸孩子气地说不记得了。农民们都觉得年过五十便已老朽，就像我们三合中学的校长，1955年生人，很甘心地任凭大院里的孩子叫他爷爷。这里的风俗是老人只由一个固定的儿子赡养，显然孙家的养老任务就落在孙继军身上。我们问孙妈妈可愿意儿子考上大学去城里，她有点进退两难，最后只能表示：“他真要丢掉我们，我们也没有办法的。”
又访了几户，统共实打实地吃了六顿，西海固的规矩就是倾其所有地待客，我们只觉得低头只见肚子不见脚了。天已黑，齐彩虹说我们慢慢走吧，到家包子该熟了。
（作者系复旦大学西部支教研究生）
Rachael因为在天津的老家也睡土炕，所以很快进入了梦乡；齐彩虹想省下坐班车的钱，因而一个月来第一次回家，整个儿身心都放松下来，陪我说了一会儿话就没声了。齐家的大嫂给我们搬来的是干净被子，不过可能不够长，一伸直腿，我的脚丫子就贴着冰冷的泥墙了。越是睡不着就越是紧张，一忽儿听见了老鼠出没，一忽儿又听见猫叫。
凌晨，看门的狼狗狂吠一阵，正屋和东厢的灯亮起来，院子里充满了人的脚步和说话声，惊醒了鸡舍里的鸡同牛棚里的牛，一时热闹如白昼。齐彩虹那刚被选上当队长的大哥终于下班，领着退耕还林发的两头山西羊回家转，外加一头残疾了没人要的。那些羊坐了几天的长途汽车，陡然到了新的地域都惴惴不安，不肯进食，愁得主人倾其所有来安抚。西海固的盐碱土质能种出的作物极其有限，牲口也是农民一年到头的主要进项，所以往往能获得同家庭成员一样的待遇。在一片热闹声中，我反而安心睡去了。
早上八点西海固的太阳已经晃得人睁不开眼。前一夜六十里山路的奔波，我和Rachael晕头转向，浑身酸痛，我一宿睡得不深不浅，起来时只觉头重脚轻。
推门出屋，齐家老小早已各就各位，各司其职。我们的学生齐彩虹正同她嫂子准备一家人的饭；父亲坐在正屋的火炉边煮罐罐儿茶；久病的母亲在炕上陪老伴儿唠嗑；两个十来岁的侄儿用枯草喂昨夜刚进门的羊，忽而屋里奶奶喊，忽而妈妈又有事差遣，小孩子们却很乐得在姑姑的两个老师面前被支使得团团转。齐妈妈让我们进屋看他们家的全家福，边解说边要落下泪来，六个孩子中只有最大最小的两个留在身边，其余出嫁的出嫁，外出打工谋生的谋生——家里的地养活不了那么多人。我们建议再给家里的人留个影，孩子们兴致勃勃，老人推脱了半日也转悲为喜，忙不迭地换新衣，听我们调度。齐彩虹说，母亲因为重病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正屋了。
这里的农民没有早餐一说，知道我们还要家访便早早预备了早中饭。吃的是米饭就炒洋芋丝和炒粉丝，米饭是为了照顾我们两个东部人，因为不是自己地里长的东西，已属奢侈。在他们看来，我们的饭量很小，齐家大哥问，是不是富裕地方的人每餐无肉就难以下咽，他们可是找不出什么来合我们的胃口。我们笑着向他比划了更小的量，告诉他有肉的日子我们只吃那么些，可见天天洋芋反而是健脾开胃的了。
齐家远离金塘大队的聚居地，所以由齐彩虹领着，我们翻过一个山头到昨天与我们最后分手的李启贤家已是正午。我和Rachael都不是她的任课老师，但西吉的男女老少都已经知道研究生老师这回事，请到家里来坐坐是很有面子的，左邻右舍都会来观瞻。李家的条件本应不太差，因男主人是公办教师，不过由于超生了四胎，工资的70％都用作罚款，至今都很艰难。李启贤的大姐年龄要长我们几岁，今天正巧回门，知道我们在齐家吃了米饭就张罗着给我们下羊肉面。她妹妹好心提醒我们，来了客人都要请吃饭，这是西海固待客的规矩，不吃便是瞧不起主人家，她姐姐会动气；不过如果还要走别的人家，可以少吃些，因为在别的同学家也一样不会被放过。我们心里直打鼓，不过好在每家都离得很远，大半时间花在路上消耗，应该不会一天里撑成一个胖子。
走过一片山谷里的湿洼地，齐彩虹说那是我们要去的孙继军家的地，听说分地时大家都嫌这地不好，却不料最后他家的小麦亩产是全大队最高的，超过平均数的两倍。一个老农蹲在地里守着刚种下的麦子发痴，齐彩虹告诉我们那是孙继军的爸爸，他读过小学，最相信的是科学，闲来无事在地里一蹲就是一天，为的是研究肥料和农药的效果。地虽然在此处，离孙家的房子却还有一个大山头半个小时的路程。一进屋我们就能看出孙家的富庶——别人家的黑白电视都只有14英寸，他们的有18英寸——无论怎么样的电视机在这里都只能收看一个宁夏经济频道。孙家的三个孩子都生在80年代，所以都没有赶上分地。不过幸好有个爱研究的爸爸，他们每年粮食都有富余，不必像其他人家一样，自产的不够吃，还要出钱买。姐姐出嫁后，孙继军的哥哥已经早早结婚移民到吴忠市的红寺堡当农民去了。儿子说可能老师会来家访，孙妈妈和好了面就等我们进门，胡麻油炸馍馍，土鸡蛋汤，眼睁睁就要监督我们全部吃下。问问她多大年纪，她想了半天说四十，儿子说去年就已经五十了，她有些恍然，一脸孩子气地说不记得了。农民们都觉得年过五十便已老朽，就像我们三合中学的校长，1955年生人，很甘心地任凭大院里的孩子叫他爷爷。这里的风俗是老人只由一个固定的儿子赡养，显然孙家的养老任务就落在孙继军身上。我们问孙妈妈可愿意儿子考上大学去城里，她有点进退两难，最后只能表示：“他真要丢掉我们，我们也没有办法的。”
又访了几户，统共实打实地吃了六顿，西海固的规矩就是倾其所有地待客，我们只觉得低头只见肚子不见脚了。天已黑，齐彩虹说我们慢慢走吧，到家包子该熟了。
（作者系复旦大学西部支教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