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单元101

来源 :西部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ycw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李子麒,1998年7月生。2012年遭遇车祸一度致瘫,在床上开始长篇小说创作。著有长篇小说《正值轻狂》。
  文学观:每当有人请我感谢我的苦难,我就很难苟同——这感谢从我口中出来,就像是我的精神對身体的一次背叛。在那个万念俱灰的时刻,是文学递来了温暖的手。它提醒落入虚无的我还有一种办法实现超越,既然一切都无意义,那就自己赋予它一切意义,文学成为了我与世界和解的方式。我被命运流放到荒漠里去,但我并不怕,它顶多是另一个噩梦。它和我常做的楼梯噩梦没有区别——我常梦见自己走进一个楼道,里面的楼梯走着走着忽然首尾相接起来,每一段看起来都要更高又更低,为了走出这个循环,我在梦里拼命地走,但总也走不出去,恐慌在悄悄蔓延。这是披了一层皮的荒漠,它就是西绪福斯的石头。有关文学,准确地说是这样:由于荒漠的激励,我握住手中的笔,这是我的事情,谁也夺它不去。
  一
  还没有人来。
  任本的小肩膀十分酸痛,书包在他身上已经成了一座大山。还好今天不算很冷,前两天大雪化掉的时候,把他的眼泪都冻了出来,他才知道还有比下雪天更冷的日子。街口又传来脚步声,任本把外衣的帽子扯下来,把耳朵亮在寒风里,仔细辨别着脚步的走向,期望脚步声能朝自己走来。
  但脚步并没有如他所愿,而是又一次走远了。任本的耳朵被冻得透亮,赶紧又拉起帽子,心里充满着失落。他在自家对面楼下已经站了半个多小时,听了很多将近不近的脚步,盼望着有一个是一单元的住客,能和他一起进去。可偏偏与他所料相反,每个人都不住在他家这栋楼里,都是脚步匆匆地走过去,好像这栋楼里只有他家一家住户似的。
  肯定又是101室捣的鬼。任本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目光盯向了101室的窗户。101室的窗边挂着一串腊肉,奇形怪状的样子令他不寒而栗,他赶紧移开目光,眼中饱含着恐惧。
  天越来越黑了。任本的脸庞已经被风吹得麻木,虽然温度比前几天暖和一点,但毕竟是凛凛寒冬。他知道101室在和他做对,等待着他忍耐不住,走进一单元,走进它张开已久的陷阱里。他用尽全力抵御这种想法,但他确实快坚持不住了。街口再一次传来诱惑人心的脚步声,任本把帽子又一次取下来探头去听,饱受寒冷折磨的耳朵被帽子碰到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任本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这眼泪未待流下,就在眼角被冻成了冰,任本伸手去抹掉它,然后心里想着,如果这次来的人还不是自家单元的住户,他就拼命冲进单元门,冲过101室,冲到三楼自己家去。
  街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拐弯就变成了一个年轻女人。任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睁大眼睛盯着年轻女人的动作,年轻女人在楼前不经意停了一步,任本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他看着年轻女人走过三单元,走过二单元,在一单元门口停下,伸出手来去按门上的按钮。
  任本想跳起来冲过去,却一下跌坐在地上,没找到自己的脚。他站得太久,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严寒锁住,几乎没有知觉了。他看到年轻女人已经和楼上搭上了话,任本一边用力揉着自己的脚,一边尝试站起来,他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他知道只要他和另一个不知情的人一起走过101室,101室就拿他没办法了。
  年轻女人把单元门拉开的瞬间,任本的脚有了知觉。他立刻抄起落在一旁的书包,朝单元门冲过去,还好年轻女人只是慢悠悠地走了进去,他趁此机会冲过了单元门。阴暗的楼道让他打了个寒颤,年轻女人奇怪地看着他,他只好尴尬地一笑。年轻女人看他笑了笑,也笑了笑,朝楼上走去,任本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
  走过101室的时候,除了两人来回荡漾的脚步声,此外毫无声息,但任本知道那铁门背后有什么在盯着他。那个东西在咆哮,在嘶吼,在恶狠狠又无奈地盯着他。任本缩起脑袋,和年轻女人走上二楼,走上三楼,而后松了口气。
  又躲过一劫了。
  任本心里想着,敲响了自家的门。几秒之后,母亲邱凡给他开了门,身上系着围裙,张口就问:“怎么回事,又回来这么晚?你应该半小时前就回来了。”
  任本进到门里来,反手关上门,嘻嘻一笑:“今天轮到我做值日。”
  邱凡捏了一下他的鼻子,说:“别骗我,天天就你做值日。在学校玩了一会儿就直说,没关系的。”
  任本才要说话,邱凡却继续道:“今天给你做了红烧鱼。快放下书包尝尝!”
  任本进卧室放下书包,回桌上来吃鱼,鱼好吃得让他几乎忘记了101室。邱凡边看着他吃,边说道:“下星期咱去姥姥那一趟……你姥姥可能不太好了。”
  任本吐了嘴里的鱼刺,问道:“‘姥姥不太好了’是不是意思就是‘姥姥要死了’?”
  邱凡皱了皱眉头,刚要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却软下来,点了点头,说:“差不多吧。”
  母子二人沉默下来,任本很快就把鱼吃了一大半,吃得心满意足。邱凡把鱼端走,又端上一碗粥来。任本边喝粥边问起来:“姥姥为什么要死?”
  “姥姥她……”邱凡仔细思考着回答,“活不了了,活到头了。”
  任本又问道:“什么叫活到头了?”
  邱凡不知怎么回答,忽然失去了耐性,沉声道:“喝你的粥,喝完去写作业。”
  任本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哪里触犯了母亲。他赶忙低头喝粥,粥喝到一半,父亲任毅回来了。任毅一回来,邱凡就回身进到厨房里去,任本也加快了喝粥的速度。任毅进门后,摸了摸任本的头,而后往厨房走去,拉开厨房门,笑道:“老婆,我回来了!”
  邱凡含糊不清地答道:“嗯。”
  任本从碗沿上看到,任毅想抱一下邱凡,却被邱凡推开。他心里想,又失败了。任毅每天回来都要这样,邱凡每天都会推开他,任本已经习惯了这一套。他赶紧喝完了粥,进到自己卧室里了。
  二
  任本睡觉之前把作业都写完了。今天是星期五,他和母亲说好了星期六和朋友去玩,她同意了,只提出了一个星期五就要把作业写完的要求。任本从喝完粥就开始写,其间听着邱凡和任毅在外面的追逐戏,一直写到晚上十二点才写完。他刷完牙洗完澡,自己上床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一直想着姥姥的问题。他想,姥姥活到头了这件事,一定也是101室干的好事,这是101室又一次向自己讨要回报的尝试。那天丢失的棒棒糖肯定是被101室拿走了,不够;买的小陀螺也忽然找不到,肯定也被101室拿走了,还是不够;加上一些铅笔、橡皮,101室在朝他不停地讨要回报,全都不够。这次101室来了个大的,它朝自己要姥姥,也想让自己把姥姥也丢掉。   看样子,母亲还不知道101室的秘密。他缩在被窝里,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但他不敢朝母亲去说,这些都是101室在向他讨要回报。他痛恨101室的贪得无厌,要走了那么多他喜欢的东西,现在居然還要他的姥姥!如果喜欢姥姥,就去找自己的姥姥,为什么要来抢别人的姥姥!任本在被窝里气鼓鼓地想着。在邱凡提出和父亲离婚之前,姥姥一直是他的避风港。他想着无数次父亲喝醉了酒,回到家里打母亲,还把梦乡中的他也叫起来,眼圈就红了。
  任毅现在的温柔以前是从来没有的。邱凡忍气吞声地过日子,连带着任本也像个孤儿一样被任毅随便打骂。终于有一天——任本或许是忍不下去,或许是长大了——任毅再一次对邱凡施暴时,还发着高烧的任本拿起扫把朝任毅的头顶砸了下去。但醉酒中的任毅十分可怕,他把任本抽了几个耳光后,拎着他就扔出了门外。那时已是凌晨,任本穿着睡衣,深秋天气寒冷,加上狂风肆虐,任本很快就在楼道里发起抖来,只听到房子里任毅在阻止邱凡出门寻找儿子。
  他忽然冷得一个哆嗦,想到一个办法来,不如就冲到门外冻死算了!这样,或许算是任毅的过错,能把他交给警察叔叔,母亲也就好过了。他想来想去,开始艰难地迈动步伐,一点点朝楼下挪去。他走过了二楼半,又走过了二楼、最后走过了一楼半,在一楼半和一楼中间的台阶上,快要冻僵的他停住了。他感觉自己似乎有点晕车的感觉,全身都在打摆子,面前的十几阶台阶好像是登天的梯子,看起来永无尽头似的。
  秋风在开着窗子的楼道里呼号,把空旷的楼道当成了它的游乐场。任本觉得自己像一片叶子被风裹挟着飞来飞去,只希望自己落到地上。半晌,耳畔响起母亲的尖叫,任本一个激灵,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到了一楼一家门口有个垫子。他赶紧又走到那家门前,躺在了垫子上,又把自己卷了起来。
  他此生盖过很多被子,有黑的、有白的、有条纹的、有五彩缤纷的,但都没有这个垫子暖和。这个垫子似乎有着无与伦比的魔力,让他在秋风中忘却了秋风。任本听着风的吼叫永无休止,就沉沉睡去,这个垫子是人间最温暖的东西。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秒,也许一辈子,任本忽然被母亲的声音惊醒,睁开眼一看,母亲正蹲在面前,穿得齐齐整整,提着一个大包叫他,边叫他边抹眼泪。任本赶紧答应了,邱凡就把包里的几件衣服拿出来,给任本穿上,抱着他往门外走去了。任本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了那家门顶上写着“101”。
  那夜就是去了姥姥家。任本记得一清二楚,姥姥给他熬了姜汤,十分冲鼻子,但喝起来就有股奇妙的刺激感。从那以后,他知道母亲不再顺着父亲来,听姥姥说,母亲上法院申请了离婚,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实在是搞不太明白,但他知道,过一段时间,他们就能住到姥姥家来了。任本喜欢姥姥家,姥姥家有股饭菜的香味,没有酒味,也总有饼干吃。姥姥还常给他说,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要不是他的那次行动,邱凡不会彻底下决定。
  在姥姥家的神仙日子过了几天后,爷爷奶奶登门拜访,后面跟着低着头落水狗似的父亲任毅。任本一看到他,就躲到里面屋子里,他悄悄把门开了个缝,仔细观察着外面的动静。那天姥姥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一丁点儿也讲不清楚,他只知道后来母亲又把他带回了家,而父亲不再喝酒了。他的梦乡从此安稳起来。
  可好不过一个月,任毅的酒瘾没了,似乎又有了别的问题。先是一天半夜把任本从被窝里拎起来后,十分冷静而又隐秘地将他打了一顿;再就是邱凡的饭要么太咸,要么太淡,无论如何总是不合口味,总是立刻要请地板吃席。这种日子过了几个星期后,母子俩再次出走,回到了姥姥家。这次才到了第二天,爷爷奶奶和父亲任毅就登门拜访,两位老人痛批了儿子之后,请求邱凡再给最后一次机会。邱凡本来完全不愿,但看不下两位老人带着任毅几乎要下跪的场景,念及与两位老人一直以来都十分和睦,虽然已经打定主意离婚,但面子上还是答应了再回去试试。
  于是母子俩第二次从天堂一般的姥姥家回到了任毅家,这次任毅收敛得多,但母子俩心已凉透,不会再给任毅机会了。他们三个人住在三间卧室里,一个家四分五裂,默默等待着尘埃落定。可胜利者没有胜利者应得的喜悦,任本亲眼看到母亲十分痛苦。他十分奇怪母亲的处境:与父亲在一起,痛苦;与父亲不在一起,还是痛苦。他想不明白该怎么做才能不痛苦,似乎没有任何办法帮母亲脱离这个死路。他年幼的大脑日复一日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在一次出门买铅笔的回家路上,突然有了一个灵感。他想,超市给他铅笔,自己要给他钱作为交换,否则就要被交给警察叔叔惩罚,或许他生活中的一切也是一样的道理。这个想法一出来,他立刻被自己的理由折服,一路上仔细思索着自己欠了些什么。他想,上次欠冯鹏的卡片,后来赢了别人一张还给了他;再上次借博丽的橡皮丢了,也买了个新的了账。他一点也想不出自己欠什么,就算有欠的东西也还干净了。他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想,一路走进街口,一路走进单元门,到了101室门口,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他低头看到那块毯子,进而抬起头看到了“101”的门牌。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一幕,他昏昏沉沉地走下楼来,几乎冻得要死,是101室借给了他一个毯子,他才把自己裹了起来。要说欠什么,大概就是欠这个了。可他想不出这个该怎么还,如果按照之前的办法,似乎应该找一个巨大的毯子,把101室也裹起来一次才算成功,可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到呢?他不停地想着那块毯子该有多大才可以包裹住101室,可又不知道即便有了那么大的毯子,又怎么把101室从整栋大楼里分离出来。
  那天他怀着无数思绪走进家门,甚至都忘了换鞋子,被邱凡批评了一顿。那天直到吃饭,直到睡觉,就连做梦都是101室。他梦到他推开101室的门,里面充满着饼干和白马、牛奶和姥姥,还有无数飞来飞去的动画人物;又梦到里面充满着菠菜和老狼、苦瓜和父亲,还有写不完的作业。从那以后,他常做101室的梦,直到现在都还这样。他怀疑这都是101室在使什么法子逼迫他还债,不信就看它窗前挂着的奇形怪状的腊肉,这难道不是异常的信号吗?
  三
  任本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立刻知道自己不是自然醒,必然是被什么给吵醒了。果然邱凡就从外面走进来,说:“叫你真不容易。”   窗外朝阳还很刺眼,任本在这样的星期六照例是要睡个七荤八素的。他奇怪起来,问母亲道:“妈,几点了?”
  邱凡答道:“刚过七点半。”
  任本听了这话,比刚才更加奇怪,又说道:“怎么这么早叫我……”
  话音未落,邱凡打断道:“快穿衣服,我们得赶紧去医院。”
  任本一听说去医院,就立刻从被窝里出来,他知道又是姥姥的事。上个月姥姥突然平白无故昏倒,送到医院虽然抢救过来,却一天不如一天了,最近家人们都开始讲起什么后事来,去得也越来越勤了。任本不知道“后事”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和“不太好了”这类词大体相近,估计也是101室的杰作。他边想边穿衣服,很快就收拾齐整,和母亲一起出门去,不多时就到了医院。
  早晨的医院十分安静,任本被邱凡牵着走过一个又一个病房,里面的人们安详地睡着,根本不像有病魔的折磨,好像比父亲常醉酒时期的他还要舒坦。他想,姥姥这次或许不是“不太好了”,而是“太好了”,想要永远住在这里吧。邱凡领着他走了好远,坐电梯到了很高的地方,任本看出来这楼层并非姥姥的楼层,而是一个标着三个字母“ICU”的楼层。这个楼层比之前所有的楼层都要安静,很多人或坐或站,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任本仔细一看,好像都是些亲人,这个躺着的是大姨,那边站着的是舅舅,正打瞌睡的是二姨,正吃早饭的是小姨,全家几乎都来了。邱凡要他待在原地,自己进到一道门里去,停了一会儿,又出来,带着任本要一起进到那扇门里。任本走到门前,忽然眼一花,大门顶上的“ICU”变成了“101”,他吓得扭头就跑,跑了两步,转头一看,原来还是“ICU”。他知道自己没睡好觉,大概是看错了,便不顾母亲的惊愕,赶紧重新牵起她的手,任她带自己进去了。
  姥姥身上插着那么多管子,就连鼻子上都有管子,任本看着毛骨悚然。他感觉姥姥身上的管子简直像是一根根源头不明的线,把姥姥变成了一个舞台上的提线木偶。他看到姥姥流下眼泪,想说话却嗓子沙哑,声音极小,弄得谁也听不清。母亲邱凡见了,先是也滴下几滴眼泪,而后就把耳朵靠过去,仔细去听姥姥的话。母女俩边说边哭,任本看到母亲的眼泪几乎浸湿了姥姥的床头。过了一会儿,邱凡把他推到姥姥面前,任本闻到姥姥的身上有一股烂苹果的味道,那年他吃了一个散发着这样味道的苹果,第二天就拉肚子了。姥姥伸出手来,颤颤巍巍地抓住任本的手,任本低下头看着姥姥的手,他才发现,这么多次和姥姥在一起,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姥姥的手。姥姥的这只手是那么瘦小,几乎和自己的手一样大,皱纹一道又一道,真的像是烂苹果上面的沟壑。他想起这只手多少次递给他好吃的饼干,多少次递给他好喝的牛奶,多少次拉住他过马路,多少次在他犯错的时候护住他,多少次!
  这都是因为101室吗?他的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马上就出了一身冷汗。他忽然想起来,自从他欠了101室的债之后,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好了,这一切似乎都是101室的惩罚,是101室对他不报毯恩的反馈。他看到哭泣的母亲,病弱的姥姥,浑身上下插满的管子,开始害怕起来,先是有点抽泣,紧接着就大哭起来,边哭边说:“都是我的错……姥姥!都是我的错……”
  这一哭倒把邱凡哭了个莫名其妙,邱凡哭笑不得地说:“什么……什么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姥姥也轻轻地摇摇头。任本看到了,知道母亲和姥姥完全不知道101室的秘密,更是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怪我!是我的错……我不想这样的,我不知道怎么还给它……它逼我!它逼我……”
  邱凡这回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忙擦了擦眼泪,问道:“你说谁逼你?”
  任本大哭道:“它……它逼我,101!都怪我……”
  邱凡看他哭得几乎扯破嗓子,赶紧帮他擦了眼泪,说道:“没人逼你,没人逼你的。不怪你,姥姥是不怪你的……”
  任本听了这话,越发哭得厉害,惊动了医生。邱凡想先带他出去,平息一下情绪再说。她拉着任本往门口去,走到门口时,姥姥忽然发出一声小兽一般的声音来,邱凡听到了就回头去看,任本也随着扭过头去。只见姥姥哆嗦着抬起一只手,指着任本,看着邱凡。任本不明白姥姥的意思。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姥姥的那一指传递了什么信息给母亲,他确信自己有自己的解答。经过101室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姥姥的意思,姥姥哆嗦的手,明显是跨越了多少高楼大厦,精准地指向了101室。这么说,姥姥好像知道101室的秘密,或者……或者这又是101室的阴谋?他开始整宿整宿地做噩梦了。
  四
  几天之后,姥姥去世了。任本躲在自己的房子里,怎么都不敢出来,他觉得101室马上就要抓他走了,與此同时,他还是一点都不明白,101室究竟想要什么。他开始尝试上学时把自己的一个铅笔头或者一块小橡皮扔到101室的毯子上,放学回来果然看到消失了,他深以为然,认为是101室拿走了这些,心里减少了一点恐惧,至少不用等别人一起上楼了。在这期间,他听母亲说了两件事,一件事希望自己改名成“邱本”;另一件事是他们即将搬家了。任本对改不改名不持意见,但十分期望搬家,他希望能搬到一个远离101室的地方,能过上安安稳稳、井井有条、没有恐惧的日子。他每天放学回来都追问母亲事情进展,母亲总说快了快了,马上就能搬走了。
  任本在热切的期盼中度过了一天、两天、三天……终于有一天,母亲开始问他想带什么走;又有一天,母亲收拾好了东西,要带他去新家。任本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时值初春,万物复苏。任本把自己的一些东西都搬上母亲叫来的车上,回头久久凝视着这栋楼,这栋曾经带给他无数恐惧和温暖的大楼。他盯了一会儿,忽然问母亲道:“妈,我们去哪儿住?”
  邱凡擦了擦头上的汗,说道:“离咱们这可不近。在乌迪老……东边有个小区,叫舞贤苑。”
  任本才要说话,邱凡继续道:41号楼“一单元,101。”
  任本一下呆住。邱凡看着奇怪,就问道:“怎么了?不喜欢一楼?”
  任本拼命摇摇头,邱凡笑了笑,示意司机开车。车刚刚动了一点儿,任本忽然叫道:“停车!”
  司机一下刹住,在后视镜里看着任本。邱凡问道:“怎么?”
  任本含糊地说:“我……还有个事没做。”
  邱凡问道:“什么事?”
  任本想了想,答道:“你别问了!我马上就回来。”
  任本打开车门冲了出去。冲到一半,忽然回过身上车,亲了母亲一下,说:“我爱你妈妈。”
  邱凡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任本下了车,看了一眼母亲,深吸口气,走进了单元门。他走上台阶,走到101室门前,脚下踩着那个毯子,颤抖着伸出手去,敲响了门。
  “咚。”
  “咚。”
  “咚。”
  敲门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孤独地荡漾着。
其他文献
为探究吕家坨井田地质构造格局,根据钻孔勘探资料,采用分形理论和趋势面分析方法,研究了井田7
期刊
汉语法学以历史法学为理论基石并秉据法学历史主义的方法和进路,历史法学的“支援意识”在此转化为汉语法学的“集中意识”。但从历史法学上升到汉语法学,期间有个重要的超克
淮剧是中国汉族戏曲当中的一种,流行于江苏省一级上海市等地区.清代,在淮安府和扬州府两个地区,民间流行着一种由农民号子和田哥的“儴儴腔”发展而成的一种艺术特色文化.
汉语法学的产生与发展,是中国传统法学和以日本法学、欧美法学、苏联法学为主的西方法学在中国共同作用的结果,它汲取传统中国法学的精华,又对于西方舶来的现代法学持开放包
传统的数学教学已无法适应新时代人才培养的要求,数学有自身的规律,学生也有自己的特点,素质教育的诞生对当今教育的瓶颈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条路该怎么走,值得我们深思和探
交际法自从20世纪70年代问世以来,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培养学生外语交际能力早已成为世界各国外语教学的目标.交际法在很大程度上是以通用外语教学为主,即教学内容以日常使用
企业运营管理中员工薪酬管理是比较关键的组成部分,直接关系到企业员工的工作积极性和稳定性.基于此,本文重点围绕着建筑类企业集团在发展战略实现过程中如何优化薪酬管理机
安全生产是煤矿的第一要务,企业安全生产是保障企业正常生产经营和职工生命安全的重要前提。工会作为一级组织,作为员工利益的代表者和维护者,要如何融入企业的安全生产工作中,能切实维护员工的权益,发挥好工会组织在安全生产工作中的积极作用呢?结合工作实际,就我们如何在安全生产中发挥应有的作用谈几点粗浅的看法。  一、利用组织优势,牢固树立安全为天的思想  思想是行动的先导。为了不断提高广大员工的安全素质,我
为探究吕家坨井田地质构造格局,根据钻孔勘探资料,采用分形理论和趋势面分析方法,研究了井田7
期刊
列克星敦图书公司2008年8月出版了亚历山大·钱德勒的专著(Alexander C. Chandra, Indonesia and the ASEAN Free Trade Agreement: Nationalists and Regional Integr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