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山鬼谣

来源 :男生女生(月末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yanjiajian7758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楔子
  十只巨鸟一路飞翔,越过山脉,穿过河流,从巍峨的皇宫一路疾驰,奔赴最极之西。
  广袤的高原,飞舞的黄沙,一路从繁华到蛮荒。
  巨鸟刺破云层,时高时低,顺着风力,拼命飞翔。
  终于,在翻山越岭的长时间飞翔后,疲惫的巨鸟自尾翼处,一点点碎裂成木屑,从高空坠下。
  几乎同时,鸟背上的人顺势展开巨翅,继续飞翔前行!
  战场上,弓箭飞舞,羽人士兵在半空中朝着蛮人奋力射击,高壮的蛮人在旷野上奋力奔跑追逐着落单的羽人,弓箭射在身上,也不觉得痛,依旧疯狂跳跃着,将半空中的羽人拽下来,狠狠摔在僵硬的地上,血浆四溅。
  疲惫的羽人不敢落地,连低空飞行都会被蛮人折断翅膀,活脱脱撕成几半。
  弓箭只有射在蛮人的软弱致命部位才有杀伤力,而这些可怕的蛮人只要尚存一丝气息,都会在生命停止呼吸的最后一刻,与羽人同归于尽。
  幽云国攻打蛮国,历时一年零五个月,折将无数,死伤惊人,却迟迟无法结束战役,只得请来幽云国的幻师,轮番骑着巨鸟,连夜兼程赶来,连从未离开过皇宫的大幻师也来了。
  十位幻师齐齐施法,飞沙走石,山河变色。
  一时间,黄沙卷起的黑沙暴旋涡一样席卷在蛮人群中,刮得他们找不到方向,跌跌撞撞走迷宫一样,晕头转向。
  沙暴中,尖锐的石块和狂沙化作了利刃,撕扯着蛮人的身躯。狂风卷起他们,又狂躁摔下,彼此撞击的身体发出骨骼碎裂的声音,连通着低沉的怒吼,一起被这场沙暴切割了。
  女王的轿辇也被吹翻在地,兽皮被风沙掀开,粗木草草打造的轿辇中,露出了一张稚气的脸,只有那眉间一点红,昭示着女孩与其他蛮人的不同。
  蛮人的山鬼女王,今年不过十余岁。
  羽人士兵扑腾着双翅,举着弓箭,包围着这个年幼的女王。
  她瞪大双眼,有些许惊恐,可更多的是无尽的愤怒和哀恸。她的子民还在黑沙暴中哀号,时不时有模糊的血肉被卷出来,碎了一地,鲜血溅在她稚气的脸上,触目惊心。
  她轻轻闭着眼,跪在地上,双臂紧贴着大地,以无比虔诚的姿态祈祷着什么。
  他听到女王的声音,不过是个孩子,稚气,清脆,带着微微颤抖的惶恐。
  “达达尔真神……请您保佑您的子民……请您保佑我……”
  羽人的翅膀遮天蔽日,最后一丝阳光也消失了。
  01
  “来来来,上好的铃铛哦!要什么有什么!南诏美人,娇艳的、纯洁的,一一俱全。再看看我的男铃铛,看看这肌肉,看看这身子骨,多俊俏!要买几个蛮人回去做苦力吗?一个蛮人顶十个人!又听话又老实!”
  黄昏的鬼市里,一个胖子双手叉腰在帐篷前吆喝,他是个买卖铃铛的人贩子,生意做得很大。
  帐篷里的铃铛是上好的,贵客在里面看。次货摆在外面围成一圈,任人挑选,笼子里蹲着一张张呆滞的脸。
  还有一种最便宜的买法,需要撞运气,叫“摸鱼”——几个罩着黑布的笼子放在庞大的转轮上,你只需给十两银子,随便指一个,好坏那就是看个人运气了!
  笼子在转轮上匀速转动,里面只有一个南诏美人,其余的都是下等货色。为的就是忽悠那些没银子又想要美人的蠢货!
  笼子罩上黑布前,会一一展示笼中铃铛,让你看清楚,最后转轮停下来时,你就指,指着哪个算哪个。因为转轮下有机关,随便你指哪个,笼子里的美人都会掉换,调走的永远是卖不出去的下等铃铛,美人却长年累月驻扎着。
  这几日胖子运气不好,手里积了一些销不出去的铃铛,所以又把美人拿出来,罩上黑布,玩起了摸鱼的把戏。
  一个瘦巴巴的男人,中等姿色,既没干苦力的体能,又没当小白脸的帅气,胖子只恨自己当时贪便宜,买回来一个脑子不好使的笨蛋。
  一个长得不错的南诏女人,可惜瞎了一只眼。
  一个蛮人男铃铛,驯服了这些日子,还是脾气暴躁,真是可恶,反正留着也无用,不如贱价卖了!
  ……
  更麻烦的是,还有一个小蛮奴,是个小女孩。看样子不过十来岁,是买男蛮时,人贩子半卖半送的,看着便宜也就要了,原指望着哪家买回去伺候女主人什么的,可惜年纪小小,驯服起来却难上加难,跟头小狮子一样,谁碰就咬谁,只怕放得越久,越跌价。
  这六个铃铛的笼子,很快放到了转轮上,加上一个美人,刚好七个。
  有个想捡漏儿的猥琐中年人给了十两银子,嘿嘿笑着望着转轮,只盼望自己运气好,能抱得美人归。
  司徒看在眼里,只等着这个中年人走后,就把那小女孩买下。
  胖子决定把那个最难搞的蛮人男铃铛给他,略微动了手脚后,果然那个中年人掀开黑布,一张狰狞的脸立刻扑了过来,吓得那男人跌跌撞撞往后退。这样野蛮的铃铛,他哪敢要,只怕这小身板还经不起他一拳折腾!
  “嘿!你怎么就走了呢!铃铛还没拿呢!”胖子嗤嗤笑着,故意扯着嗓门喊道。
  司徒把一切看在眼里,掏出钱袋,里面只有几串铜板,索性不动声色地在手心中吹了一口气,再摊开,十两银子已稳稳落在了掌心。
  灵犀知道师父这障眼法,只能管半炷香的工夫。
  司徒刚要站出来,就被一只雪白的手压住了:“这老板可不是省油的灯,你这点把戏,瞒不过他。你以为贩卖铃铛不要点真本事!”
  灵犀见着手的主人,雀跃道:“霜降姐姐,好久不见了!”
  霜降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垂到灵犀手中:“给你师父吧,借的哦!记得还我!”
  霜降是南诏国人,自幼四处漂泊,学了一身混江湖的本事,坑蒙拐骗样样都会,娇俏的模样却让人讨厌不起来。瀑布般的长发在脑后垂了一根麻花辫,五彩丝线穿插其中,自发际线边缘一路编下来,像无数条彩色的溪流汇入了黑暗的大海。滴溜溜的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司徒,鼻尖微微翘着,像云雀的喙,咧嘴一笑,嘴角梨涡立现,整张脸灿若星辰。   这样可爱的脸却有一颗视财如命的心,她的口头禅是:亲兄弟,明算账!不给银子,亲爹也没门儿!
  司徒的目光从她身上淡淡扫过,只见一圈雪白的兔毛围脖把钱串子的脖子裹得严严实实,衣服外套着一个宝蓝色镶兔毛长褂,五彩盘扣,银丝滚边绣花靴,在最前头翘了个小巧的弯儿,船儿似的可爱。
  霜降冲着司徒咧嘴一笑,眨眨左眼,从长褂里掏出一个精巧的算盘:“前年,你欠我五两银子,你们那客房是我结的账。去年呢,你欠我三串糖葫芦,两块米糕,七两银子,哦,还有灵犀丫头的一身新衣裳。姐姐记错没?”
  灵犀点头:“完全正确。”
  “这次又是十两,利滚利的……你自己算算吧。”轻巧的手指尖飞快打着算盘,啪啪啪啪算出了一个庞大的数字。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算你八十两!”
  “你不如去打劫算了。”司徒懒得理她,灵犀自顾自把钱袋收了起来。
  所谓之前欠的东西,全是灵犀代收下的。她不知道师父怎么的,一路都好好的,一到这小镇,不是少银子就是少这样那样的,欠霜降姐姐的钱,像个大雪球似的,滚啊滚……可是师父却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突然,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一个庞大沉重的豪华轿辇缓缓移了过来,轿辇由四个蛮奴抬着,高高在上,风吹过鲛绡,轿中人的脸若隐若现,不怒自威。一双雪白修长的双手支撑着额头,似乎心事重重。
  胖子一见自己的财神爷来了,立刻迎了上去。
  “伯庸老爷,您许久没来了!”
  伯庸面无表情地踩着蛮人的肩膀,落在蛮人的手心,自上而下缓缓落地,一路胖子都弯着腰伺候着他进了帐篷。
  “您看看,这些都是最近新到的铃铛,全是一等一的上好货色。绝顶的大美人儿!跟小花蕾似的,你看,这头发还是黑的呢,年纪小,又听话乖巧,都是雏儿!”
  伯庸朝着女铃铛的脸一一看过去,像寻找什么又失望的样子,轻轻叹气:“你随便挑几个好的送来吧。”
  胖子点头哈腰道:“是是是,我明日就给您送过去!”
  伯庸掀开帘子走出来,手在半空中突然停顿下来,猛地吸了吸鼻子,目光越过重重人群,遥遥望过去,只看到了一个五彩的辫子和一个光头的背影。
  02
  一排牛车拉着铃铛笼子驶入了胖子的府邸,哪怕赚得再盆满钵满,胖子也没将住宅修得富丽堂皇。对他来说,坚固牢靠才是第一,做人做事都要低调。
  上好的铃铛置在前院简陋的屋子里,后院只围了一圈铁栅栏,搭了一圈简单的顶棚,次等奴隶就锁在铺了稻草的地上,跟牲口没有区别。
  一串不起眼的小铃铛拴在栅栏上,门口还有几个护卫守着,哪个不要命的想要逃,铃铛第一时间就会响,若被抓住了,又是一番生不如死的折磨。
  胖子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笑面虎,此刻依旧笑眯眯地揉搓着食指上的玉扳指,从前院一路巡逻过来。
  突然,后背隐隐作痛起来,他抬头看看天空,还不是月圆夜啊,怎么就开始痛了?!
  雾蒙蒙的天空,毛边的弯月像蒙了一层纱,屋檐下的灯笼照得后院一片惨白。
  门口的护卫不知何时竟然歪歪扭扭睡熟了!胖子正要开骂,却见院子中央,一个修长的人影迎风站立着,呼吸间,白气萦绕在面部,看不真切模样。
  胖子反手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真晦气,怪不得白日里见着他背就开始发痛,原以为是伯庸的缘故,他怎么藏得这样好,一点族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这个死光头!
  “这位先生,大半夜光临寒舍,所为何事啊?”他强忍着疼痛,上前作揖。胖子从来都是见人三分笑。
  “我想买她。”司徒的手,指着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小蛮奴。
  “既然做生意,一切都好说话。”胖子也没废话,“十两银子。”
  司徒递给他一个钱袋,胖子颠了颠,正好,看来这光头是有备而来。
  昏暗中,蛮奴抱着双膝,稍有动作,手腕粗的铁链就会咔咔作响,在寒冷的冬夜,格外刺耳。
  胖子递给司徒三把钥匙,手,脚,脖子,嬉笑道:“这蛮奴年纪不大,也就是十来岁,可是却比成年男子还要高两个头。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咬人,你可小心点。直接牵着走就行了,只怕你打开了钥匙,没命再锁上咯。”
  司徒轻笑不语,脱下大氅披在蛮奴肩头,女孩瞪大双眼,一脸戒备,挥舞着铁链往角落里缩。看着温暖厚实的大氅披了过来,还是吓得躲开,司徒往上提了提,再次稳稳搭在了她的肩上,又在脖子处打了个蝴蝶结,看女孩安静了下来,这才打开她脖子上的镣铐。
  胖子嗤笑:“这蛮奴本就生活在西北严寒蛮荒之处,什么冰霜雪雨没见过,皮糙肉厚的身子哪稀罕你这大氅。”
  司徒轻巧打开了所有铁链,还未回过神来,已经被蛮奴恶狠狠挠了一爪,如果不是他躲得快,只怕半个脑袋都要掉了。
  他伸出拇指在女孩脖子处轻轻一按,她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是眼神依旧桀骜不驯。
  “她叫什么名字。”
  胖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本子,舔着口水翻了翻:“哦,叫乌勒。”
  “乌勒……蛮语中是云的意思。”
  胖子吃了一惊,真是小看这光头了,竟然还懂得蛮语,只一下就制服了这小野兽。
  “乌勒,走吧。”司徒拍拍她的肩,女孩乖乖跟在身后,眼神的挣扎却抵不过身体的屈服。
  “哦,你每到月圆夜,后背都会疼痛难忍吧?”在后门处,司徒回头,不经意问道。
  胖子咬咬嘴唇,缓缓点了点头。
  “让我看看你的背。”
  胖子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孔,正色撩起衣裳,寒风中,打了几个冷战,自肩胛骨处,两个深可见骨的伤口结了一层薄痂,在行动间,还会撕扯出细细的裂缝。
  “你的翅膀……被砍掉了,看这伤口,应该有许多年了。”
  胖子苦笑,把衣服放下,叹气道:“那是多少年了,我几乎都快记不清了。花蕊公主还未继位吧,我被人揭发和府中人奴有了夫妻之情,她在广场被活活分尸,而我,被斩断了双翅驱除出去,永世不得再回幽云国。这伤口,怎么也无法痊愈,每一次试图重新开始人生,痛楚就会在月圆夜提醒我,我是个羽人……罪人……”   “双翅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命门,斩了翅膀,等同于丢了半条命。”
  “我给你写一个方子,疼痛难忍时,就泡在药水中,可缓解疼痛。平时吃得清淡些,少碰烈酒,平复心绪,慢慢调养吧,来日方长。”
  胖子立刻就着破本子,又掏出一支笔,在舌尖舔了舔,恭敬递到司徒手中。
  一切完毕后,才深深鞠躬,目送司徒远去。
  豆灯下,胖子细细看着这个药方,拉开药格,一一寻来。
  门,“砰”一声被一股疾风撞开了。
  “您……您怎么亲自来了,不是说好了,我挑几个上好的铃铛就给您送去的吗?”胖子吓得差点尿裤子,这大半夜的,怎么这些家伙想来就来啊,连个门都不敲!
  “你经手过多少个蛮奴?”伯庸拂了拂椅子,自顾自坐下,目光落在了桌上。
  胖子想了想,伸出左手,摊开五根手指。
  “五个?”
  “五十。”胖子嘿嘿干笑。
  “把名字一一报来。”
  “是。”胖子立刻拿起桌上的小本,往前翻,嘴里喃喃念着一些古怪的名字,“萨日、齐二奇、懒鬼、卡鲁斯,杜无……”
  伯庸摆摆手,不耐烦道:“有叫山鬼的没?”
  “没有。”
  伯庸思量片刻,再问:“有小女孩没?”
  “有。”胖子不敢说谎。
  “叫什么?”
  “乌勒。”
  “您问名字做什么?好多铃铛都没有名字,被主人带回去以后,有名字的大多也会被改掉。”
  “哼。名字……就是身份的证明,有了它,事物本身的存在才会被赋予特殊的力量。山川、河流、鸟群……流动的液体叫水,在河中是河水,在湖泊中则是湖水,汇入大海后,就变成了海水……每个名字都是独特的存在。”
  胖子心里嘀咕,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那个乌勒呢?”
  “被人买走了。”胖子嘿嘿笑着,掩饰涌上来的不祥预感。
  “谁?”
  “我也不知道谁啊,那些个买主无非就是买回去做奴隶啊。”
  伯庸冷哼一声,凌空一掌扇在胖子的脸上:“少给我装糊涂,你这院子里有族人来过的气息。是不是个光头?”
  “是。”
  “蠢货,羽人的大幻师都不认识,自个儿戳瞎你的狗眼吧!”
  古幽云国,以母为尊,统治一国的皆是女帝。每朝皆有高强幻师十名,辅佐女皇,最高者为大幻师,将与女皇结为夫妇,共同治国。
  在羽人的权力金字塔中,大幻师的权势,仅次于女皇。
  “走了多久?”
  “半炷香的工夫……都没到。”胖子说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03
  司徒驾着牛车,车上坐着乌勒,轱辘翻滚,一路颠簸,漫天飞雪扑面而来。
  细细密密的白雪浅浅扑在地上,轱辘一压,两条黑黑的影子蜿蜒去了远方。
  遥遥地,扑腾翅膀的声音逐渐逼近,疾风瑟瑟,夹雪夹雨。
  眨眼的工夫,一道扑闪着巨翅的黑影稳稳踩在了牛脑袋上。
  大牛被迫停下,双蹄烦躁地踩着地面。
  “司徒,别来无恙啊。”伯庸毫不避讳,喊着大幻师的名字。
  “这么多年不见,大将军风采依旧。”
  伯庸,曾是古幽云国的大将,骁勇善战,征战蛮国,功不可没。
  “何必多说废话,这些年大幻师云游四海,我们遍寻不得,如今在这蛮荒之地遇上,倒也是缘分。陛下,一直惦记着大幻师呢。”
  司徒微微护着乌勒,只道:“将军客气,自我离宫后,就再不是什么大幻师。这些年,陛下还好吗?”
  “哼。你若真想知道,去看看便好,何须这样生疏,藏着自己的气息,让我们遍寻不得。”伯庸的语气倒是半点不客气。
  常年来,散落在各地的羽人都曾陆续回鬼城朝见女皇,希冀着,有一天能够重振复国,再现羽人威武。
  “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请伯庸将军让道吧。”司徒拂袖,夹着雪花的风朝着伯庸扑面而去,把他从牛头上扇了下去。
  牛车,在劲风的鼓动下飞速前行,司徒挥鞭驱使着大牛,一面回头叮嘱乌勒要坐稳。
  伯庸扑腾着双翅,死死追赶:“你要这个小蛮奴作甚?把她留给我吧!”
  司徒冷笑,手中鞭子并不停止:“我不过是要一个奴隶罢了,将军这也要和我抢!”
  “如果我没记错,她似乎长得很像当年的蛮人女王……蛮国早已被我羽人覆灭,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伯庸抽出长刀,朝着司徒后脑勺劈了过去!
  司徒偏头躲开,刀气却伤了耳朵。唯恐牛车翻了,只能守,难以攻,一直处在下风。
  伯庸咄咄逼人,刀锋往乌勒挥去!
  司徒拼力护着乌勒,伯庸在半空占尽了优势,激战几个回合,司徒已处在了下风。
  伯庸刀刀砍在牛车上,很快就把牛车劈成了一堆柴火。牛儿丧了命,不成形的牛车立刻翻了。
  乌勒刚落地,还未来得及逃跑,就被飞身而下的伯庸一刀斩下了头颅,鲜血四溅。
  司徒斥道:“你何须非要置她死地,不过是个小女孩!”
  “蛮奴信奉达达尔神,外貌千变万化,拥有不死之身,即使这一世的肉身死去以后,灵魂依旧在这个尘世游荡,传说山鬼女王一百八十年后会重新转世成人,带领蛮人重建蛮国!这个乌勒……分明就是当年的山鬼!是我亲手钉死她的!我还不认得这张脸吗?为了复国,我要扫平一切障碍……这个世界,一定要重新回到羽人手中。”伯庸厉喝道。
  司徒苦笑:“这已经不是我们的天下了,伯庸,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呢?这片天空,已经不适合羽人飞翔了。如今的我也只能像人类一样以各式各样的身份散落在这片大地上,羽人的辉煌成了过眼云烟。而人类呢?我们曾经最不放在眼里的,卑贱的人类却活得如鱼得水……伯庸,这一切,早就不同了。你们为何还执迷不悟?”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我走——”
  伯庸的刀子压在脖子上,血缓缓溢出,双目寒光逼视着司徒:”无论你怎么做人,你始终都不是他们。人类,容不下你,现在幽云国的皇帝一直派人四处调查我们的下落,若不是这片大漠阻挡着他们,只怕古皇城早就暴露了。女皇一直在等着你,幽云国不可以没有大幻师!司徒,这一切,由不得你。难道你忍心看我族人四处流浪,躲躲闪闪过一辈子吗?因为他们漫长的生命,必须承受人类戒备的目光,被迫离开故土,只是因为他们不变的容颜吗?你也是羽人,我们从高贵的神之后裔,沦落到这般田地——”
  司徒闭着眼,还是摇头。不,这些都不是重点,伯庸还是没有明白,时过境迁的力量有多庞大。
  伯庸的刀又深入了半分,血滴在了司徒的衣衫上,瞬间氤氲开来。
  “执迷不悟的人是你——”伯庸叹气,手起刀落。
  “噌——噌——”两支利剑从夜幕中射出,击偏了伯庸的刀。
  糟了!
  司徒暗叫不好,这是霜降的箭法!她什么时候跟在后面的?!在客栈一起吃过饭后,她就已经离开了啊?莫非根本就没有走,一直在我后面?!这个笨蛋!
  伯庸丢下司徒,猛地跃入半空,扑腾着巨翅,朝着箭镞来时的方向飞去。
  霜降背着箭筒,边跑边往半空射箭,伯庸轻巧地左躲右闪,那些箭镞根本伤不到伯庸半根毛发。
  雪越下越大,飘在脸上化作了冰凉的雪水,很快打湿了霜降的长发。
  箭筒里的箭只剩最后两支了,而退路被一条结冰的湖泊挡住了去路。
  此时湖面只是薄冰,根本承受不住人的重量。霜降无路可退了!
  司徒……应该逃很远了吧。
  霜降喘着粗气,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她一路跟来,零零碎碎听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只觉得司徒这个家伙又呆又笨,活该被人架着刀子欺负!
  伯庸一个展翅,与她只有几步之遥,硕大的黑翅停顿在半空中,带着嘲讽的笑容望着霜降,像在嘲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猎物。
  人类……多么渺小的东西。没有庞大的力量,没有飞翔的双翅,却蝼蚁般颠覆了一个伟大的王朝。这是伯庸,怎么也不愿承认的事实!
  霜降努力平复呼吸,双箭搭在紧绷的弦上,轻微的晃动后,箭镞对准了伯庸的胸口。
  “去——”她低喝了一声。
  “嗖嗖——”箭镞带着疾风,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划破雪花,刺向伯庸。
  “呵!”伯庸嘴角扬起冷笑,肩头一耸,巨翅陡然扇动,气流如罡风,卷着雪花和箭镞,猛地打了个旋儿,朝着霜降喷涌而去。
  “哧——”一支箭刺入了霜降的肩头。
  她想要抓住什么,双手却只能徒劳地在半空中穿过雪花,整个身体像离弦的箭,以不可控制的速度往后退去。
  脚尖失控地离开了地面,整个人朝后仰去,撞破薄冰,“哗啦”一声坠入了冰凉的水中,而冰冷的空气正一点点缓慢地重新在湖面的窟窿中凝结。
  司徒喘着粗气,狂奔而来,看着空荡荡的湖面,来不及多想一脚跺开冰面,就要往下坠,肩头却被伯庸死死拽住,猛地甩在了岸边。
  “你竟然堕落到和卑微的人类为伍!司徒,不要忘记了,你是高贵的羽人,你的身体里流动着神的血液……”伯庸一脚踹在司徒的背上,巨翅一展,飞入了夜空中。
  司徒咬着牙,迅速扎入水中。羽人畏惧水,因为淋湿了翅膀,就意味着不能再飞入天空。可是此时此刻,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落水的瞬间,整个人像坠入了黑暗的冰窟,脚底的寒意带着恐惧——那是死亡的气息。他根本不识水性,只是拼着一身力气,手脚胡乱划着冰水。
  霜降沉在水底,长发飘飘,面容惨白,闭着双眼气息奄奄。
  司徒的心怦怦狂跳着,只希望自己没有来得太晚,这一刻的恐惧前所未有,他竟然害怕再也看不到她灿烂的笑容,听不到她银铃般的笑声。
  不……你不会有事的……
  他紧紧搂着她,竭力往水面上浮去,一边对着嘴给她呼吸,一边把她往上拖,手忙脚乱间,竟然没有发现腰间坠出一条红豆串正好落在了霜降的胸口。
  温暖的火光将霜降唤醒,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贴身衣服还在身上,已经被火烤干了,外套在四周围成了一圈,挡住风霜,也顺便烘烤。
  抬手摸摸衣服已经干了,飞快套在身上,害怕昏迷前最后看到的那个影子只是一场梦。
  ——她在下沉的薄冰处,看到了司徒的脸。
  “司徒!司徒!”她大喊着他的名字,一转头就看到了司徒背对着她,坐在岩石上,似乎满腹心事。
  “原来你是飞罗刹……”霜降步履沉重,几步之遥宛若千山万水,咬咬牙,终究还是迟疑着开了口。
  司徒回头看着她星星般闪闪发光的眼睛,缓缓点头,眼里波涛汹涌,却只是化作了嘴角一个浅浅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你吃过人吗?”霜降坐在他对面,小声问道。
  司徒笑了,摇头。
  “吸过人血吗?”
  司徒看着她在夜风中飞舞的长发,微微眯着双眼,低声道:“有。宫中有专门提供鲜血的人奴。那是宫廷里流行的玩意儿,和你们的女儿红没什么区别,只是……一种喝的东西。”
  霜降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真的有翅膀吗?”
  司徒眼神里带着温柔:“要不要飞给你看看?”
  霜降想了想,摇头:“不用了!”
  司徒的影子里,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霜降猛地捂住眼睛,拔腿就跑:“真的不用了。”
  从小就听别人讲过,飞罗刹吃人都不吐骨头,还把人血喝得一干二净,他们是最可怕的恶魔!
  她怎能不害怕,自己喜欢了那么久的人,竟然就是飞罗刹!
  那……这一切又算什么?每年都在这里守候着他,虽然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再来这边陲小镇。可是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等待着,为的只是那短短的,带着纠缠意味的短短几日!   她真蠢……对方的底细一无所知,却傻头傻脑一头扎了进去!
  司徒笑笑,看着她飞快融入在夜色中的背影,双肩缓缓沉了下去,刺骨的冷让每个毛孔都收缩了起来,他摩挲着手臂,呵了一口气,霜气顿时模糊了他的双眼。
  夜风中,司徒衣裾飘飘,逆着风,眼里波涛汹涌。一直到霜降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雪夜中,他才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迅速离去了。
  霜降跑得气喘吁吁还是觉得冷,只觉得胸口处什么东西硌着皮肤,掏出来一看,赫然是冰冷的红豆珠子。
  她难以置信,举起来看了又看,紧紧捏在手中,发白的关节微微颤抖,这串红豆因为这股力道四处散落。
  她迟疑着回过头去,那个人并没有追上来。
  苍茫的夜色中,只有漫天飞雪瑟瑟纷纷,她伸出手, 只接住了几片雪花。
  初见司徒,也是在一个雪夜。
  集市热闹非凡,瑞雪兆丰年的好意头哪儿都兴,羊肉汤牛杂汤的铺子里坐满了来往的旅人。她一路在人群中穿梭,收获颇丰。看着前面有人,想也没想,习惯性伸出了手,还未探入他的腰间,就被人扼住了手腕。
  一抬头,撞上了张温柔清秀的脸,篝火的光闪烁着照在他好看的脸上,那双眼睛,像最美的琥珀一样好看。没有头发的脑袋,衬着这样的眉眼,多了几分空灵的飘逸。
  她润了润嗓子,歪着脑袋先发制人:“和尚?”
  他摇头。
  “不是和尚你剃光头作甚?”心中窃喜,还好他不是出家人。
  “夏日里凉快罢了。”他也并不生气,只认真回答。
  倒是旁边做男孩打扮的小女孩雀跃道:“因为师父不会梳头,看看我的头发就知道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髻顶在女孩娇俏的脑袋上。
  她扑哧一声笑了:“喂!光头,还拽着姑娘的手!小心我叫非礼啊!”
  “对不住了。”司徒立刻松开,招呼女孩就要走。
  她摇头晃脑跟在后面,一直跟到了一个羊肉汤铺子,大大咧咧坐在他旁边,撑着下巴眯眯笑着打量着他那张好看的脸。
  “没偷到你的钱袋子,所以没钱吃东西。现在肚子饿了……”她冲着小女孩眨眨眼,“我叫霜降,你可以叫我霜降姐姐。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师父叫司徒,我叫灵犀。”小女孩老实极了,问什么答什么。
  蹭了一顿晚饭,吃得浑身温暖,外面飘洒着雪花,这样的夜晚,让她第一次觉得这泛着白光寒气逼人的雪夜,竟然是那么的温柔。
  司徒走在前面,单薄的长袍随风飞舞,一件旧大氅披在肩头,遗世独立般的存在。灵犀裹着厚棉袄,偶尔抬头和他说着什么,他就抬手拍拍灵犀的小脑袋,一脸温和。
  那一刻,霜降突然跟了上去,把一串糖葫芦塞在了灵犀手里,借故与二人同行,知道自己脸皮厚,还未开口,脸颊已经烧得通红,雪花呛到了鼻子里,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司徒定住,转过头来,蹙眉看她。
  霜降垂着头,不自然地摆弄着衣角,却发现肩头一沉,一阵暖流从脖子处一直涌到了心头,司徒不声不响地把大氅披在了她身上,温暖厚实的大氅,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微香。
  他带着灵犀迅速消失在了街角,这样一个灯火阑珊的夜晚,她独自站了许久许久。
  从那以后,每一年的冬日,都会在这塞外的小镇上遇到师徒二人。不知何时,等待他的到来,已然成为了霜降一年中,最盼望的日子。
  这个男人,像屋檐下的雨滴,一点点,一滴滴,在她的心房里穿了一个大洞,那里寒风呼啸,漫天飞雪,唯有见到他,那个空洞才会觉得温暖。
  他不喜欢她,霜降一直知道的。司徒对人,向来冷淡。甚至如果不是主动招呼,他与她对面擦过,也不会留半寸目光在她身上。
  他笑得很温柔,可是那种温柔,像冬日的阳光,一点温暖都没有。
  ——我喜欢你。
  ——哼。
  ——我想要跟你们一起走,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可以照顾你和灵犀。
  ——我们不需要人照顾。
  ——你……混蛋!
  ——姑娘,借过。
  ——司徒!!!
  她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捧着他的脸,就狠狠地吻了上去。
  他在短暂的呆滞后,迅速推开了她,像推开一片唐突的落叶。
  她吻得太狠,把他嘴唇咬破了,嘴里一股苦涩的血腥味。
  她把一串红豆塞进了他的手中,司徒却面无表情,顺手就丢进了草丛中。
  那个卖红豆的商人要了她足足十两银子,因为商人说,这个是南方生的豆子,代表了相思,送给你爱的人,他就会一辈子爱着你。
  红豆!是的,红豆!
  她伏在地上,把红豆一颗颗捡了起来,飞快往回跑。
  她要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随手就丢了吗?怎么突然落在了她怀里!
  这个混蛋!
  她一定要亲口问他,一定要问个清清楚楚。
  04
  “老头儿,老头儿,快开门!”霜降回到镇上,死命拍着街边两扇紧闭的大木门,门缝中依稀看得到燃烧的木炭。
  “来啦,来啦!”苍老的声音窸窸窣窣披上衣服,打开门,仰着脖子望着巨人般的霜降。
  “霜姑娘!又是你啊,拜托不要半夜三更敲门好吗?上次你要打一双弯刀,这次又是做什么?”
  “托托,你是这里年纪最大的‘突风’,我想问你一些事儿。”
  突风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侏儒,个子十分矮小,只到人的小腿肚高,行动起来却快如风,来去十分突然,消息灵通,所以谓之突风。
  “你说。”托托跃上板凳,点了一杆旱烟,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我想问问飞罗刹的事。”霜降坐在托托对面,看着他满脸花白的胡子,小声道。
  托托吓得烟杆都差点儿没拿稳,连连摆手:“什么飞罗刹,我可不知道!”   咕噜噜,一锭银子从霜降手中滚了出来,在桌子上发出好听的声音。
  “飞罗刹……这个嘛,我倒是知道一点儿。”托托皱巴巴的老脸望了一眼,眼睛滴溜溜跟着银子转了好几圈。
  咕噜噜,又一锭银子滚了出来。
  “嗯……我知道一些!”
  咕噜噜,竟然还有一锭银子滚出来!
  托托把烟杆往桌脚上一磕:“霜姑娘随便问,我一定倾囊吐出。”
  “先说飞罗刹。”霜降笑了,指尖在桌上画着圈。
  “这个飞罗刹吧,说来可就话长了。传言这片大地是由神创造的,而飞罗刹因为长着双翅,可以上天入地,形同半神,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着神力。飞罗刹这个称呼多是后人因为恐惧他们流传的,其实他们的名字叫羽人。古幽云国原本是由羽人统治的,人类那时才是卑贱的奴隶。飞罗刹的生命比人类漫长许多,所以他们觉得自己高贵无比,从来没有把什么放在眼里……他们统治着这里的一切——草原,戈壁,大漠。在西北极西处,他们眼中的蛮荒之地却生存着一个同样古老的民族——蛮族。就是蛮人啦,个头高大,跟小山似的,身强体壮,不畏严寒也不惧酷热,穿兽皮,吃兽肉……原本不相干的两族人,因为有一天羽人想要吞并蛮国而开战了。”
  “他们的祖先都是神吗?”
  “世间万物,谁的祖先不是神明?神遗落在人间的一切,却成为了大家彼此争斗的借口。于是,羽人的大将军伯庸率领五千羽人士兵杀来蛮国,满以为自己身有巨翅,在半空中攻击蛮人是得天独厚的优势。却不料蛮人将士的高大威猛远远超出了羽人的想象,他们一跃而起甚至可以将半空中的羽人给撕扯下来,庞大的力量将原本就娇贵的羽人活活撕裂。羽人虽擅长弓箭,可是那些箭镞对于皮糙肉厚的蛮人来说,根本就形不成致命的伤口……这场战役,羽人败北。大将军伯庸并不死心,羽人目空一切怎能承受失败,于是不惜出动原本守护皇族的幻师……”
  “幻师?”
  “没错,古幽云国每朝都有十个幻师,以大幻师为首,守护皇族。幻师法力高强,能呼风唤雨,遮天蔽日,活捉了蛮人女王……蛮国,也就破了。我们突风势单力薄,本就是依附着蛮人存活,这样一来,也就毁了我们的家园。大约是报应吧,幻师是不能离开皇宫的。从那以后,哼,古幽云国就逐渐衰败了……一个人类宫廷侍卫长,发动了叛变,女皇大约是被杀死了……后来那个侍卫长当了皇帝,重新建立了人类的国度,虽然也称幽云国,却一切都不同了。”托托笑笑,“这些,也是我七拼八凑听来的,谁知道过去的历史到底是什么模样呢?史书中的一切啊,不过是任人打扮的花姑娘罢了。还有人说,那个女皇和一群残缺的羽人继续活在大漠深处某个鬼城中。”
  “是罗刹鬼城吗?传闻到过鬼城的人,根本就没命能活着回来的!后来那个大幻师去了哪儿?”
  托托摇头:“据说在人类叛变前,大幻师就离开皇宫了。哦,是在蛮国战败后,连蛮人女王都被掳进了宫中……”
  “那个大幻师……你听说过他的名字吗?”心中隐隐有一丝预感,可还是带着侥幸不死心地问道。
  “这个,我听一个老突风说过,好像叫什么……司……司……”
  “司徒?!”霜降猛地站了起来,只觉得胸口憋闷,唯有吐露出来,才有力气呼吸。
  “对!就是这个名字!你怎么知道?”托托一脸诧异,这些老古董的事儿,这个小姑娘怎么知晓的,若真知晓,又来问他作甚?!
  “……”霜降无力坐下,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只觉得脑海中天崩地裂,无神的双眼中,泪水潸然而下。
  “霜姑娘……霜姑娘你怎么了?”
  05
  司徒疲惫地回到客栈,推开门便松了一口气。两个小女孩好端端坐着,看起来一模一样,只是一个冰冷似霜,一个却笑似暖阳。
  “师父!”灵犀跳下来蹦到师父怀里,“她不吃东西……还咬了我一口。”
  小手背上鲜明的牙印,还带着血丝。
  乌勒被司徒点了穴道,除了头,哪里也动弹不得。昨夜司徒携着乌勒飞速赶回来,把她变作灵犀的模样,身子小小,才不致招人怀疑。又做了一个人偶,化作乌勒的模样,赶着牛车往西北方向逃,因为他算到伯庸看见自己了,想必他也收到了山鬼转世的消息,所以才来胖子处找蛮人铃铛。
  “我不会伤害你,等时机到了,我就送你回你们的部落。”司徒在她后脑勺拍了一下,乌勒褪去灵犀的模样,逐渐现出了蛮人的原形。
  乌勒满眼怀疑,并不相信。
  她知道他是羽人,她从小就有这样的天赋,在人群中,能迅速分别出一些异类。羽人是蛮人的天敌,这是古训。羽人狡诈,以诡计灭了蛮国,两族有不共戴天之仇!虽然眼前的这个光头从胖子手中把她救了,可谁知道这个狡诈的家伙想要干什么!
  如果不是自己贪玩,偷偷离开了部落,被人捉住卖给了铃铛贩子,她何须在这里受苦!
  自乌勒出生起,族里的人都会定期来跪拜她,虽然她不知道原因,却也在阿爹阿娘的教诲下,逐渐知道了肩头的重任。
  她的眉心,有达达尔神的红色印记,族里的萨满说,她会是未来的王。她会改变蛮人的一切,把族人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乌勒,记得这个吗?”
  司徒的手里拽着一枚狼牙链,它曾经戴在山鬼的脖子上。
  乌勒瞪大眼,认真看,蹙眉,又缓缓舒展开,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师父,乌勒的身上好多星星点点的东西。”灵犀自顾自拽开乌勒的肩膀,肩头上果真有密密麻麻的东西。
  “她想跑,结果摔到了地上不能动弹,我拽她起来的时候发现的。”
  司徒心中百感交集,那些小小的星星点点的暗印,是前世箭镞刺入骨血的痛啊。
  幻师的到来迅速结束了战争,那些蛮族的将士无一活口,皆被砍头,抛尸荒野。
  那日,艳阳高照,暑热难耐,腐朽的气息笼罩着这片土地,尸横遍野的惨状引来了一群群的秃鹫,还未断气,那些尖嘴的巨鸟就直扑而下,啄人眼珠……   源源不断的鲜血,浇透了干涸的大地,染红了黄土。
  连这片晴朗的天空,也被尸气熏得乌烟瘴气。
  山鬼在囚笼中一路颠簸,被带到了富丽堂皇的宫殿。
  女皇当朝宣布,从即日起,蛮国已经不复存在,西北那片遥远的大地,归属于幽云国!
  朝下,齐声欢呼。
  山鬼被囚禁在阴暗的大牢中,不见天日,每日只给少量的粗茶淡饭和浑浊的水。
  好奇的王公家眷们,纷纷捂着鼻子来观看这个庞大的怪物,嘻嘻哈哈。只有司徒,隔三差五给山鬼带一些肉食,说一些宽慰的话,却每每换来山鬼的坏脸色。
  这个小女孩像一只拼命挣扎的野兽,在精疲力竭时,眼里依旧闪烁着惶恐和愤怒。很快在国破家亡的打击折磨下,这个庞大的小女孩渐渐消瘦,形同枯槁。
  司徒看在眼里,内疚不已,终于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偷偷打开牢门,把山鬼放走了。
  他永远记得山鬼赤着脚奔跑时,突然回过头来,那张含着泪水充满感激的脸。
  可是第二日晌午,他被一阵喧闹惊动,走出宫殿一看,山鬼的身上扎满了万千箭镞,像一只蝴蝶,被死死钉在了城墙上。
  只是那一眼,司徒立刻别开脸,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可是族人欢呼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翅膀扑腾的声音,那些欢声笑语……当一个种族,连基本的怜悯也没有了时,那么,离毁灭也就不远了。
  那日,大幻师司徒,不告而别,离开了皇宫,杳无音讯。
  司徒把狼牙链郑重戴在乌勒脖子上,只是一瞬间,乌勒的脸上原本迷糊的表情瞬间清澈了起来。
  抬起头来的那双眼睛,赫然有了天然的傲气。
  “是你……”乌勒望着司徒,像想起了某位故人,缓缓道。
  “你醒了?山鬼女王。”司徒知道这狼牙链其实就像一把锁,打开了乌勒的肉身,把山鬼的灵魂从最深处唤醒了。
  “想想真是惭愧……”司徒摇摇头,一脸歉意,解开了她的穴道。
  山鬼释怀地笑笑:“不,在你们皇宫里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真是多亏了你。虽然还是免不了一死,但达达尔神,还是让我重新回来了。”
  “为了弥补过去的错误,请让我送你回部落吧。这样突兀地出去只怕不行,你换上男装,乔装一番,我们即刻就走。”
  山鬼只是小女孩,身形并不似成年蛮人那般庞大,稍作修饰,只当是个高大的男子。
  “灵犀,师父让你准备的快马——”
  “就在客栈后院拴着呢!师父放心去吧,我在这里等你。”灵犀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衣衫,司徒在临走前就叮嘱好了一切。
  很快,一切妥当后,两人刚来到后院,就看到霜降骑在马上,冲他挥手。
  “真巧呀,刚要上来找你。”霜降扬扬眉,若无其事地扬了扬手中的鞭子。
  “现在没空。”司徒看也未看她一眼,飞身跃上马背,山鬼紧跟其后,两人扬鞭朝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霜降笑笑,也不生气,只高喝一声,猛夹马肚,死死追着不放。
  天空已经泛白,小雪初停,隐隐约约几丝阳光,沿路愈加荒芜。
  跑了大半日,已经看得到辽阔的草原了,只是此时草原的冬季哪里还有什么绿色可言,枯萎的干草一望无际,昨夜的雪水淋湿了整个草原,马蹄落下去,溅起水珠。
  遥遥地,看得到一两个零星的帐篷散落在草地上。
  山鬼忽地长啸一声,片刻工夫,大地微微震动了起来,很快,几个高大的人影从地平线上奔跑而来。
  “去吧。”司徒挥挥手。
  山鬼眼里闪烁着感激的泪光,右手握拳,曲在胸口,弯腰道:“愿达达尔神保佑您!”
  然后,她像一束光一样,冲向了久别的族人。
  06
  霜降看着司徒,策马走到他跟前,摊开手心,几颗耀眼的红豆。
  “这是什么?”
  司徒不自在地别开脸,掉转马头,没有让霜降看到他微红的脸。
  “你不是丢了吗?你不是很讨厌我吗?干吗跳下冰冷的水来救我?红豆串是那个时候掉出来的对不对?”霜降不依不饶,非要问出个究竟不可。
  “我是觉得你很烦,但并不意味着,我能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任何人,死在我眼前了!”司徒快马加鞭,想要把霜降甩开,可是说到骑术,他哪里比得过霜降。眨眼工夫,又被追上了。
  “别废话,告诉我红豆是怎么回事!”霜降手腕用力,空中一道黑影闪过,马鞭牢牢缠在了司徒手臂上。
  司徒很是尴尬,他那天晚上中邪了似的,在草丛里找了许久,一直到把这串红豆找到了,才安了心。他安慰自己,只是因为这个丫头说这串红豆珍贵,所以才觉得丢了可惜吧。怎么来来去去,又掉在她身上了。
  “别闹了!”他扯下马鞭呵斥道,每次看到霜降,总是容易被激怒。原本平稳的心绪,也被搅得一锅粥似的乱。
  这个女贼,什么都想偷!别人的钱袋子、金银首饰、珠宝玉器,好玩的,好看的……怎么事到如今……她连别人的心,都想要偷了去。
  真是胡闹!
  两人一躲,一截,一跑,一追,许久都没有顺着原路返回,兜兜转转,竟然跑到了大漠的边缘。
  司徒心中隐隐不安,这漫天的黄沙总是容易让人惶恐,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了一样,他无论怎么躲,都会来到这片故土。
  过去……这里还不是黄沙之地呐。
  “快离开这里——”司徒掉转马头,冲霜降喊道。
  “干嘛大声吼我!我偏不!让我死在这里好了,最好被这片黄沙给埋了,省得玷污了你的眼睛!反正你也不想看到我——”霜降看司徒坚决不承认,一股火气涌了上来,不管不顾扬着鞭子抽着马儿屁股就往大漠里跑!
  随她去吧!这个疯子!
  司徒捂着额头,马儿走了几步,再回头,霜降已经跑了老远,只看得到她的背影越来越小,很快,又翻过了一个小沙丘,只几个眨眼的工夫,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霜降赌气往大漠深处跑,沙子越来越深,马儿也走得艰难了起来,一个脚印深,一个脚印浅,翻过沙丘后,沙子竟然散得一个马蹄下去,半天都提不起来的地步!
  坏了!恐怕是遇到流沙了!
  霜降暗叫不好,刚要回头,马的下半身已经陷在了黄沙中。
  马嘶嘶哀鸣着,拼命想要往上爬,可是这样徒劳的挣扎只让一人一马沦陷得更迅速。
  “司……”刚张开口,就灌了一嘴的沙子,霜降连人带马被流沙卷了进去。
  原以为死定了,被流沙短暂的窒息后,霜降尖叫着下坠,却被一个东西当胸拦住。
  马哀鸣着坠了下去,许久听不到声音,像被黑暗吞噬了一样。
  霜降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这个拦住她的东西,像一个大木板。她哆嗦着从袖子里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一点火光缓缓亮了起来。
  发现自己正微微晃动在半空中,这个大木板的两头,竟然拴着粗大的绳索,一直延伸到高处。
  这玩意儿……怎么看起来像一个秋千!
  霜降努力伸直手臂,竭力让火光再往前一些,摇晃的光亮中,隐隐看到一丈外,有可以攀附的墙壁……霜降瞪大眼,当眼睛适应了昏暗后,周围的大体轮廓已经知晓了。
  这地方真是诡异,看起来很大,可四周的墙壁却像一轮弯弯的月亮,以一个规则的弧形自上而下,墙壁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是墙体有规律的凹凸不平。
  “嘎吱……嘎吱……嘎——”绳子发出了脆弱的呻吟。
  “啊——”断裂的瞬间,霜降已经把火折子叼在嘴上,双手飞快拔出腰间的两把弯刀死死插入了墙壁中。
  “咔咔咔……吱——”弯刀减缓了霜降下坠的速度,她双脚顺着墙壁,噌噌往下踩,好歹避开了坠下去摔成烂泥的惨状。
  火折子被风突然灌亮,弯刀刺入的墙壁中,划破了斑驳的表面,露出了一颗颗狰狞的骷髅头。
  一路咔咔的声音,都是弯刀扎在骷髅上发出的哀鸣,吓得霜降冷汗直冒。
  这个地方……墙壁里面,竟然填塞了那么多的骷髅头,与地狱有什么区别。
  “啊——啊——啊——”一路下滑的惨叫,像坠入了无底深渊,没头没尾。
  死定了!死定了!死——
  突然,底下一阵疾风闪过,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接住了她。
  霜降眼疾手快,瞬间划亮了火折子,没想到却看到了一张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的脸。
  “姑娘,又见面了。真巧啊?没冻死在湖里,还有本事找来这里了。”
  伯庸原本不知道是哪个蠢货掉了进来,以前不是没有过,流沙偶尔会带来一些倒霉的人,刚好给大家分作食物。
  飞身接住了,却看到了是这个大命的姑娘,竟然没死在湖中!
  他一缩翅膀,霜降立刻跌在了地上,痛得屁股开花。
  “这……这是什么地方?”
  “月亮塔。”
  “月亮塔?怪不得,真跟一个弯弯的月亮一样。可是……怎么墙壁里头全是骷髅啊。”霜降想到刚一路在人骨头里滑下来,就浑身冒冷汗。
  “哦,这座塔是先皇为花蕊陛下建造的,那时陛下还只是长公主,因为喜欢月亮,所以女皇命人造了这座弯弯的高塔。人类的工匠太不中用了,来来去去死了很多人,索性就用他们的人头堆砌了。那秋千,本来是挂在塔尖的,每当有月亮的时候,长公主就坐在高高的塔尖荡秋千,月光照在墙壁上——不要小看这些墙壁,是用特殊的涂料制成,月光可以穿透它们,照在骷髅头上,星星点点,整座月亮塔里面月光四溢,美不胜收。”
  霜降再次打了个寒战,这样的美,真是让人吓得肝颤。
  “可惜……天长日久,黄沙袭来,逐渐埋住了月亮塔,那秋千,只能在塔里荡漾了。可是再也没有了月光……”
  “真残忍!”霜降嘀咕道。
  “走吧,去见见我们的女皇陛下。”伯庸推搡着霜降,由不得她拒绝。
  “我……我又不是羽人……见你们陛下做什么?”霜降不由自主往一个暗道里走去,结结巴巴反驳。
  “呵,我们陛下喜欢吸食人血,你以为要你来做什么?”伯庸冷笑。
  “不要啊……救命啊……司徒……救命啊……”霜降哭丧着脸,一路哀嚎。
  “怎么,司徒没有提醒你,不要随便在大漠里走动吗?”
  霜降立刻住嘴了,她不想把司徒牵扯进来。看那夜这家伙对司徒动刀子,一副要置人死地的模样。司徒最好离得远远的,哪怕自己死在这儿也无所谓。
  看着她反常的表情,伯庸笑了,看样子,司徒就在附近呢。
  伯庸招来两个随从,在耳边叮嘱片刻,那两人立刻扑腾着翅膀,沿着月亮塔一路飞了上去。
  “喂!你想干什么?”霜降急了,怒喝道。
  “没什么,不过是把司徒请回来罢了。看那夜他不顾一切去湖中救你,想必你们交情匪浅,如若他回来,你也许有条命可以回去。如果不来,你就自求多福吧。”
  霜降挺直腰板,正色道:“随便一只小狗有了危险,他都会去救的!司徒心性温柔,才不像你们,茹毛饮血!”
  “看你这样着急,那我就放心了。”伯庸又推了她一把。
  霜降在昏暗的地道中千折百绕,只觉得地势时高时低,让她一点方向都找不着,想逃跑,只怕都会迷路。
  见到女皇的瞬间,霜降惊愕得张大了嘴。原以为凶神恶煞的女皇竟然是这样一个绝色的美人,雪白的长发垂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散发着妖娆的气息,眼神凌厉一双巨大的翅膀被牢牢固定着,层层铁链锁住了这样柔美的身子,是什么人竟然忍心对这样的美人下此狠手。
  “你是谁?”连声音都如同天籁。
  “霜……霜降。”
  “伯庸,你先带下去吧,我现在还不饿。”慵懒至极的腔调,让同样身为女人的霜降羞愧而死。
  “陛下,这女子与大幻师交情匪浅。”伯庸作揖道。
  窸窸窣窣而来的长发缠绕住了霜降的身子,猛地一股力道把她拖到了女皇的眼前。   一双水汪汪的美目望着她:“你是人类,怎么会与大幻师有来往?”
  霜降被那样的美丽震慑得猛地闭上了双眼,却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实话:“因为……我喜欢他。”
  “呵呵呵呵……你喜欢他!你有什么资格喜欢他!你的寿命有多长,你知道羽人的寿命有多长久吗?有一天你死了,他却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我只是喜欢他罢了,并没有奢求什么回报。他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霜降黯然道,此时心中的害怕已被惆怅所替代。
  “真是傻瓜,女人总是这么傻!不管是羽人也好,人类也好……在情爱面前,女人都是渺小卑微的。”女皇猩红的唇凑在霜降耳边,长长叹息。
  “女皇——”司徒焦灼的声音在洞口响起,气喘吁吁的司徒奔了进来。
  伯庸冷笑:“够快的啊。”
  “大幻师,你终于来了。”女皇微微歪着脖子,长发把霜降卷到了一边,以免遮住了她的视线。
  “参见陛下。”司徒看着被裹成蚕茧的霜降,心乱如麻,只怕来迟一步,霜降就进了女皇腹中了。
  “你让伯庸好找,今儿怎么自己就来了。”女皇轻轻笑着。
  “司徒知罪。还请陛下放了这位姑娘,她只是个普通人……”司徒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霜降在司徒进来的片刻就被长发捂住了嘴,此时只能看着听着,不能动。只是看着司徒这样跪着,心如刀绞。想要挣扎,却被这诡异的白发缠绕得更紧。
  “可是她知道了我们的秘密,进了鬼城的人,没有能活着出去的……司徒,你真让我为难。”女皇把霜降扯到咫尺处,“不过这张脸,真可爱。司徒,她说她喜欢你。你可钟情她?”
  司徒冷汗直冒,如果他承认,只怕霜降会被理所当然的分尸,自然是要否认的:“不,我并不喜欢她。只是认识几年,算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啧啧啧,他不喜欢你……”女皇一脸遗憾。
  霜降心如死灰,眼中泪水簌簌落下。
  “司徒,你告诉他,我们是什么关系。”
  司徒艰难地看了霜降一眼,硬着头皮道:“在幽云国,大幻师只可一生忠于女皇,是陛下的守护者,亦是……亦是未来的夫君。”
  霜降猛地闭上双眼,两颗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
  缠绕着她的长发缓缓松开,女皇眼神复杂,细语道:“去吧,小姑娘,你的生命那么短暂,根本没有办法与司徒长相厮守。人类与羽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伯庸,送她出去。”
  霜降最后望了一眼这张绝美的容颜,努力咧嘴笑了起来,可是这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她走过去,将司徒扶了起来,颤声道:“对不起,是我蠢……我再也不会来烦你了!”
  这些年,想要靠近你,试图了解你,却被你推得越来越远。
  司徒,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何对我一点都不能动心……因为你的心早已被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人占领了……你心中的城池再也容不下我。
  说罢,霜降头也不回地冲入了黑暗中,几颗红豆滴溜溜滚落了下来。
  司徒弯下腰去,一颗……又一颗……艰难地捡了起来,每一颗红豆都像一座山那么沉重,压得他直不起身子。
  “司徒,我知道你是喜欢她的。”女皇的声音响在耳畔。
  司徒缓缓摇头,不知在否认什么,只觉得胸膛里跳动的心,逐渐碎裂。
  “可是她会老,会死……你会看着她白发苍苍,变作老妪,然后死在你怀里……岁月就是这样残忍,当她年华老去,皱纹一点点爬上脸颊时,你却依旧这般模样,你以为那时的她不会恨你吗?”
  “我知。”司徒靠着冰凉的石壁,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
  “也许某天醒来,她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躺在你的身侧,而你……在梦里吸干了她的鲜血!”
  “我知……”他的声音颤抖得如同此刻摇摇欲坠的身体。
  “因为漫长的生命里不能忍受得到又失去的痛……”女皇在说司徒,亦再说自己。
  伯庸垂首,一言不发。
  “回到我们身边吧……外面的世界根本不需要你,只有自己的族人才能相依为命。也只有你回来了,我们的复国大计才能真正实施。司徒,我需要你……”女皇的双眼,美得像琥珀,水汪汪地望着司徒,言语里早已放下了尊贵,轻言细语请求道。
  “陛下,容我斗胆。我们不要再作无谓的挣扎了,外面的世界已经大不同了,人类像蚂蚁一样,遍布了整个大地……”司徒不得不把残忍的真相告诉眼前被困了几百年的女皇陛下,“我们,没有机会了。难道您还想所剩不多的族人为了所谓的复国,而失去生命吗?他们大多已经融入了人类的世界,哪怕活得小心翼翼,至少……还活着。陛下,不要再有战争了……请给我们的族人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好吗?”
  女皇难以置信地望着司徒,这番话实实在在震撼了她,还未回过神来,司徒已经跌跌撞撞走进了黑暗中。
  像陨落的星辰,不可能再回到天空一样。
  像无法逆行的河流。
  是落在大地上的雨滴……一切,都以无法逆转的姿态,疾驰而去。
  世间的一切,都是如此,这样的规律从来不会被打破。
  他明白,这一世的孤独,真的要……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了。
  那个五彩辫子的女孩,再也不会用那银铃般的笑声来感染这颗枯萎的心了。
  不会再赖皮缠着他了。
  那个强求的吻。
  那瞬间停止的心跳。
  都像这留不住的红豆般……一颗颗……滴滴答答……落在了黑暗中。
  “司……”黑暗中,一只血淋淋的手在半空无助地挥舞着,努力想要抓住什么,微弱的声音转瞬即逝。
  翅膀欢快地扑腾着,黑色的羽毛缓缓坠落在地。
  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夹杂着愉悦的咀嚼声,像一场盛大的庆典……在司徒看不见的地方欢乐又残酷地举行着。
其他文献
一  清源河携着西域白骨城的彻骨寒意奔袭三千里,冲上河朔平原,却就此泄了势头变成一条沉默的缓河。  金沙滩一战之后,燕王燕肃的三万黑旗军葬身河底,许多年后,依稀可见斜插在河底的折戟断矛,半埋在河沙里的骸骨被河水冲得惨白,空旷的眼眶透过河面看着天空,偶尔有银色小鱼在骨骸间钻进钻出。  每逢月夜,河面荧火粼粼,每一点荧火都是一个不得超生的亡魂,所以清源河的建州一段又被称之为鬼河。  清晨,鬼河河水冷冽
期刊
抽送不只是直来直去。经验不足的男性一结合后,为捕捉自己的快感,则将阴茎前后移动,做剧烈的抽送运动。然而,只有抽送运动不是性生活。和体位一样,各式各样的变化、巧妙的组合、改变,才能提升女性的快感,引导女性获得高潮。   即使是抽送运动,也不单只是进进出出而已,最好是带有变化的运动。尤其是反覆以缓慢速度、结合度浅的插入,可使处于兴奋期的女性以情急躁不安,当女性焦急、盼望更强的刺激时,再给予深度的结合。
期刊
1、 越大越好  许多男性对于自己的性器官是否雄伟非常在意,不过根据医师临床观察指出,如果男性发现自己睾丸突然变大,先别得意,这有可能是患了睾丸癌!其实睾丸癌在国内并不常见,发生率不到十万分之一,形成的原因目前还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和隐癌症有直接关系。医师建议男性朋友不妨每天利用洗澡时自我检查,只要发现触摸睾丸后有不感疼痛的硬块产生,或是异常变大的情形,就要提早就医。    2、 穿过紧的贴身内裤
期刊
在粉茜桃子那儿看到一段这样的话:   “女人这辈子挺难的:漂亮点吧,太惹眼,不漂亮吧,拿不出手;学问高了,没人敢娶,学问低了,没人要;活泼点吧,说招蜂引蝶,矜持点吧,说装腔作势;会打扮,说是妖精, 不会打扮,说 没女人味;自已挣钱吧,男人望而却步,男人养吧,说 傍大款;生孩子,怕被老板炒鱿鱼,不生孩子,怕被老公炒鱿鱼。哎,这年月做女人真难,所以要对男人下手狠点,对自己宽大处理为上。…”   请注意
期刊
英国科学家研究发现,做爱有益于身体健康,不仅能延长人的寿命,而且能使人们的生活更幸福。   目前,人们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传统的比如锻炼和早睡早起等有益于身体健康的方法变得非常枯燥无味,让人厌烦,而现在人们大可不必为此忧虑,科学家发现像性生活这样的活动照样对身体有诸多好处,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性生活能防癌 研究发现,人们只要每周做爱超过五次,患前列腺癌的几率就将减少三分之一。究其原因,可
期刊
男人的那个越大越好  不少女性误以为男性性器官粗长,做爱时会更满足,较易产生高潮。其实,女性阴道得到摩擦,并不是高潮来源,真正得到快感,是来自阴蒂的刺激。阴蒂位于女性外生殖器的前或上方、阴阜之下,女性兴奋时便会肿胀,受刺激,达至高潮。这说明女性慢热及注重浪漫环境的原因。而阴蒂的摩擦,并不在乎男性性器官的长度,反而在乎硬度及接触点,所以只要性技巧出色,短小器官跟长器官一样能令女方兴奋。  你听过“中
期刊
在2004年的春天第五届中国烹饪技术大赛会场我见到了仰慕已久的多彩人物--陈宏杰。作为北京一家著名的餐饮管理咨询公司的副总兼任一本业内知名杂志的主编,在中国最高级别的烹饪展会上和中烹协领导以及来自全国各地的同仁们进行了深层次的探讨和广泛交流,其表现出的对餐饮行业的超凡见解和洞察力,尤其是其颇有见地的提出的“直线式托管”理论引起了同行们的关注。与此同时,底蕴深厚的他在此次展会上也声名鹊起。    西
期刊
90%的男人不愿陪老婆逛街,去了,90%也是被老婆拉走的。   90%的男人不愿去丈母娘家,去了,90%是为了家庭团结,给了老婆面子。   90%的男人都幻想有钱,有钱后,除了孩子,换掉所有的一切,可90%的什么也没有换。   90%的男人都喜欢看情色小说或影象,但90%的会说很少看或不喜欢看或没有看过。   90%的男人都有性幻想,而90%的幻想的不是自己的老婆。   90%的男人愿意接近女性,
期刊
形形色色的男人如五花八门的美味食品,仔细品尝品尝,看看哪一款是你所处的男人?    蓝正龙  面包型男人    性格特征:  只想和你做朋友的男人如同“面包”,生活中确实需要,而且久吃不会伤肝伤胃。   标签男人:  蓝正龙。看着就阳光热情,而且在《斗鱼》里的表现,也给人十分义气的印象。  美味指数:  中等,变质之前,都是很好吃的。  伤胃指数:  低,如果连面包都会伤胃,那就没法活了。  适宜
期刊
男人天生是坏种    在情感的世界里,男人天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是天生,就不要再责怪他们,这是上天赋予的秉性,与其痛骂,还不如解读。  回望远古,自然界在不经意间对男女做出了分工,狩猎生涯和生存竞争造就了男人的生存本领,而生育生涯使女人来自于人际关系又归属于人际关系,所以人际关系对女人而言既是天职也是她生活的内容;然而这些内容对以目的为主旨的男人来说就成了太沉重的负重,面对野兽的袭击,男人不可能对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