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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来的雁
十九岁的李雁去了南方,成了打工妹。
打工妹李雁上身儿鼓鼓的,小屁股翘翘的,走哪儿,都有打工仔追着,没有放单儿的时候。
花枝颤颤的李雁有种幸福感。可李雁从不拿正眼瞧这些口袋瘪叽却装酷的打工仔儿,自己的爱情怎么能托付这等出息的人呢?
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儿。李雁想象自己的爱情花园里起码有房啊,有车的。
一天,厂里的老板下车间转悠,眼前一亮,在一堆儿女工中,发现了打工妹李雁。
老板的感觉就像伯乐发现了千里马。
老板想了想,把人事主管叫到跟前:“最近进新人了吗?”
人事主管吭哧了一下,低眉顺眼:“进了一个。那天,您出差了。”
老板嗯了一声,迈着虎步走了。人事主管望着他的背影,拭了拭额上的冷汗。
“老板,新来的那个,是俺替您物色的秘书,已经在下面锻炼过,抽时间您下去瞧瞧?”左思右想,人事主管敲开了老板办公室的门。
老板挺认真的神情,扫视了一下人事主管,意味深长地点了下头。
走出老板办公室,人事主管悄悄出了口长气,暗自感伤:胳膊拧不过大腿,谁让俺是胳膊呢?
老板又装模作样地去了两回车间。打工妹李雁头回就看出老板眼里的火。这后两回是冲着自己来的。再瞧瞧老板的眼光,蓝闪闪的,像烧着的火苗子。
李雁就壮着胆碰了一回。这一碰,像雷电,差点将老板击瘫。
“你明天到公关部上班吧!”毕竟是老江湖,老板镇了镇神儿,迎着那个媚眼说。
第二天,打工妹李雁就进了公关部,做秘书,给老板倒茶水,整理文件。很多的时候陪老板见客户。酒宴上,客人们当老板的面夸她长得闭月羞花。老板就用手拢了拢她的蜂腰,拿拇指和食指捏了捏,很得意地笑。
那回,老板喝高了,由李雁扶着进了花园别墅。
一进屋,老板就要“啃”,李雁早提防着,老板没得逞。李雁心里头有谱:一旦被老板上了身,那自己一分就不值了。她要悠着点儿。
可李雁还是被老板破了身。那天,李雁怎么也没想到老板和客人串通一气做局,最终把她给灭了。迷迷糊糊中,李雁感到下身一阵疼痛。
老板快活后冷笑,狐狸哪能和猎手斗!
谁破了身子,就跟定谁。这是李雁奶奶的话。李雁牢记这句话,便跟定了老板。
老板早有妻儿,李雁说:“我不管!”便做了二奶。
李雁梦想着做大奶的时候,厂子破产了,老板也失踪了。
打工妹李雁欲哭无泪。厂子里打工的同伴丢失的是钱,可她丢失的哪里仅仅是钱?
李雁只好去餐馆做服务员。
李雁的爱情也发生了变化,哪个男人喜欢自己,就和哪个男人拍拖。上床之前,李雁总有大堆的要求,说自己没有金链子啦、耳环啦、爹娘治病急需钱啦。
和李雁上过床的男人们说,打工妹忒好上手了。
俺就是那天去了李雁服务的餐馆后认识她的。李雁从俺的眼神里判定出俺是一个什么货色。
正准备上床时,李雁猛地抱住俺的后腰:“老公,我要做你的老婆,取代你家黄脸婆。你说我有没有信心?还有,人家都有铂金戒指嘛!”
这番话唬了俺一身臭汗。俺只是个讲究体面的打工仔,只想玩玩儿,可不想揽这个炙手的山芋。
性趣昂扬的俺一下子蔫了。李雁捉弄了半晌,急了,骂了句:“有病啊你——”
俺丢下那对以假乱真的镯子,提着遮羞布边逃边嘀咕:“还不如做小姐划算哟。”
“老公,谢谢你的建议,让我奖励你一回!你别跑呀,哈哈……”
放肆的笑語,老虎一样,从俺身后追来。
桃花劫
全国山河一遍红时,他高中毕业,虽说学校鉴定为优秀生,可爹娘是穿着补丁衣裳、老实巴脚的农民,推荐上工农兵大学的人,自然就把他给忘了。
他湿着眼框,回到小小的山村。他清醒得很,自己将过着祖祖辈辈一样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未来。
农村的男娃,最怕的是打光棍。
村子里那个相面的半仙儿,瘪着嘴儿,向着他高挑的背影,捻着一缕残须,絮叨:“沙里的金子,得有人淘啊!”
一天,上面来了口信,让他去公社当差,做电话接转员。天上掉馅饼,哪个不晓得,他离做公家人不远了。
恍若梦。
两个月后,上面又一句话,他进了公社文宣队。几场汇演下来,他成为队里的男主角。他演的解放军战士,英俊勇敢,在县上大汇演时获得大奖,县革委会主任给他颁发了奖状。
他,一个乡下的穷小子,竟然成了许多姑娘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那时,说到他,十里八乡的人就会接上话茬子:“你说的是傅先儿(我们那儿对农村文化人的敬称)家的老大吧——,啧啧,好模子!”
公社书记的闺女,看了他演的解放军,夜里在床上烙烧饼。
一个闺女家家的开不了口,便在爹跟前撒娇:“俺要和他好。”
啊哟,这是让她老子出面保媒。
按当时乡下的看法,这疯女子有些不要脸。却不想,父女的想法不谋而合:
“爹替你想着的嘛——,这不是把他弄到了文宣队里!”
一天,公社书记专门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先是一番曲里拐弯的表扬,接着一针见血:“和俺闺女好,你晓得以后的前程!”也算是个爽快人。
这是不少人梦寐以求的。可他见过那个娇惯的女子,和自己不是一条道上的。棘手的事儿来了,弄不妥当,日后的路磕磕绊绊不说,还可能就得卷起被盖,滚蛋。
他正六神无主时,高中女同学老在他面前晃荡。他眉头一皱,有了主意。
见公社书记家的千金在集市上招摇,他便与女同学有说有笑迎面走过。很亲密的样子,让那女子碰见了。
书记千金回到家,见了爹,扑通倒地,撒泼打滚儿。
书记晓得,女儿是剃头的担子,一头热。书记还是个讲革命原则的人,知道强扭的瓜儿不甜,就做思想工作:“人家早有相好的,闺女,你晚了一步!”
一波未平,又起一波。他和女同学在集市上成双成对儿,就像现在的新闻发布会一样,乡下人唧唧喳喳了。
女同学春风拂面,更加主动地邀他去县上。
他感到这风过热,风向也不对劲。
是的,爱情,青睐了他。
可是,被爱,有时也是一种痛苦。
他只得先硬着头皮和女同学接触。
这一接触,却让另一个女子伤神。文宣队里和他演搭档戏的女演员,也喜欢上了他,暗暗地,藏得很深。
台上,他和她演革命情侣,只是逢场作戏。他,并未察觉到人家的心思。
作为文宣队的好朋友,他作媒,将她介绍给县上一位高中同学。不想,两人有缘,很快洞房花烛夜。
闹洞房时,女演员艳如桃花,突然对他耳语:“你的同学和你一样出众!”
咂着这话里的弦外之音,趁新人共咬糖块儿时,他悄悄出走。
多年后,他才晓得去公社做电话员,是女演员出手帮的忙,她的一个有用的亲戚在县政府工作。
正当他被爱情所困,游走着钢丝线时,一声春雷,恢复高考。他一举中榜,外出求学。
终于,他有了合理的跳板,跨越了这段感情的藩篱。
求学岁月里,他爱上了女同学子玉。公主一样的人儿,让小山村走出来的他,望玉兴叹。
这缕情愫,他压在心里,憋得很苦。
即将毕业时,他突然和另一位女同学拍拖了。
她和子玉是乡党,好友。
这就注定了他以后并不精彩却又痛苦的故事。
她还是从他的日记里,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喜结连理那天,子玉和一帮同学前来祝贺。新娘子拉长了脸,把子玉拽到背人处嘀咕:“他一直暗恋着你!”
子玉一听,怔了怔,蓦地乐了:“我有这么招人?”音调发颤。
“爱屋及乌。他和我好,就是为了多看看你!”酸酸的。
子玉寻机对他说:“你咋不早说?你不说出来,人家咋晓得?人家不晓得,你咋晓得结果?”尽是哀怨。
错过的就不可能再来。
以后的日子,家里就时时波澜起伏。
“男人错娶妻,同女人错嫁郎一样,都是一辈子的事儿!”竟是无限的感慨。
刚到五十岁的他,头发已经灰白起来,消瘦复憔悴,让人难以想象他的曾经带着金色的青春岁月!
他,就是俺们小时的偶像,俺亲亲的大哥呀!
老 套
在都市报,最牛B的老帅哥是谁?老套!报社全体同仁的公认。老谈下海后,俺和一位师妹归属老套麾下。俺和老套脾性很对路,都牛B哈!
“你这种牛B不牛B,只会得罪人!”老套看到了俺屁股后面翘起的尾巴,嘀咕了这样一句话。
俺赶紧夹起了尾巴,心里说,俺就瞧着你怎样翘尾巴的。
群工部是报社对外的一个窗口。每天都会收到读者来信和电话。俗话说,无事谁登你三宝殿!群众反映的都是敏感的问题,弄不好,就会引爆一个定时炸弹。这个部的部长,谁也让着不当。老套不让,总编让当,他就当了。有读者反映市房地产公司有意抬高商品房价,老套便去暗访,结果令他大吃一惊。当夜“愤”笔疾书。调查报告见报,引起了强烈反响。不理智的市民开始在市政府门口静坐。事情弄大了,市长生气了,来了批示。社长坐不住了,要拿老套开斩。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市长大人亲自来到报社。社长慌了台,一见市长的面就汇报:“我把添乱的老套给撤了!”市长一听,气了,急了,连声说:“乱弹琴,乱弹琴嘛!我还得好好感谢你们老套呢!”
果真,老套受到上面的表扬,说是为民办了好事,充分地发挥了舆论的监督作用。
报社里同事都说:“老套的脸,可真露大了!”
都市报刊发了一篇反映社会治安问题的长篇通讯。当天,报社门口围了十几个人,骂骂咧咧的,找人拼命似的。几个美眉吓得躲进了洗手间。
这帮混混儿是来讨“公理”的,说报社的文章伤害了他们的自尊,挑拨了他们兄弟间的感情,要求报社赔礼道歉。
老记们都把目光投向老套。老套一笑,挽了挽袖头,雄赳赳地走了出来。
“谁是老大?”老套眼睛望着天。
一个脸上文着蝎子的混子挺了过来,高出老套大半个头:“老子——”
老套看也不看他一眼,叭地给自个燃了根555香烟:“走红道、黄道还是黑道?”接着有滋有味地吸了口烟,又徐徐地从鼻孔里飘出。
蝎子把老套打量了一番。
“走,还是留下喝盅茶?”老套掏出手机,嘀嘀哒哒拨了一串号码。
待号码拨完,老套抬头,一帮混混儿不见了。
俺追问老套用啥魔法驱走了这群鬼的,老套笑而不语。俺使眼色让师妹来套,师妹刚开口,老套只答:“牛B!”
虽然这两字闹得师妹一个大红脸,然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师妹爱上了人到中年的有妻有儿的老套的。而且,两人像有感应,爱得一塌糊涂。一回,俺涮师妹对老套的感觉,师妹却道出了那天的秘密:
那天,社会部工作人员告诉老套,有混混儿来闹事。老套问明了原由,便去了趟附近的儿童玩具店。从报社出来时,老套的右手腕上贴了一个黑黑的眼镜蛇,极像文身。
和混混儿周旋时,老套先用气势压他们的气焰,又在拨打手机时,有意无意之间露出眼镜蛇的。
俺听了,哑然失笑:老套!以毒攻毒,见效。
文身眼镜蛇,曾经是这一带最大的黑恶势力。
俺是谁
在南方最牛B的火车站广场,俺逗留着寻找目标。望着直插云霄的大厦,俺不着边际地幻想着哪一栋将来是俺的时候,突然围上来三个新新人类:
“贾总——您微服私访啦!来时给我们个信儿,好接站啊!”一个染着红毛的小伙一个箭步上来,抢走俺的行李。
“我们刚送一个客户上车呢,正巧逮着您啦!”一个显露乳沟的靓女上来就蹭了蹭俺的胯子,挽着俺的一条手臂。
“好嘞,我去开车。”戴着蛤蟆墨镜的高个小子双手捧了捧俺的大手,转身跑向停车场。
像个菜鸟,俺彻底晕了一把。
还好,这几个娃,不像歹人。
当靓女揽着俺的粗腰撅进那辆宝马时,闯荡江湖多年的俺仿佛醒了一般。
靓女名小咬。
俺神定气闲地“哼”、“哈”一番。
俺和美女坐后排。小咬时不时往俺肉身上拱拱,性感的香水弄得俺几次差点儿没把持住自己。
俺真想变头大灰狼,一口吞了她。
“您有几个月没光临了吧!”小咬见俺一额头的汗珠子,拿葱白样的小手掐了下俺的腿根。
“啊、啊——忙得很啦——”俺制造了个哈欠。
宝马直奔一处金碧辉煌的海鲜娱乐城。
“还是那套总统间!”美女小咬从前台妖娆而来,给俺一把钥匙,向俺闪了闪大眼。
晚宴,一桌子的山珍海味。
“贾总,您是我们最新的大客户,李老板正在国外考察,过几天回来。我们先代老板敬您酒!”
俺吃了多少海参,喝了多少人头马,不知道。
怎么散場的,俺也不甚明了。只在半昏迷中听到有人说“小咬,剩下的事儿你来办,照顾好大佬哈——”。
俺像个瘫子,被他们几个连架带拖地弄回总统间。
给俺灌了些冷饮,他们走了。待俺醒了些酒,一看,好家伙,叫小咬的美女坐在床沿,含情脉脉地关注着俺。
俺摇摇晃晃来到床边。一沾大床,俺和小咬很默契地直奔主题。这一夜的折腾,没把俺弄死。小咬告饶,表扬俺这几个月休养生息得好生了得。
面团一样的俺正要起鼾声时,小咬变戏法似的从装着安全用具的包里掏出什么合同,让俺签。俺依照美女的要求,在迷迷糊糊中,颤抖着手,写就了个“贾”字。之后,双手握着小咬的上半身,信誓旦旦:“俺认这个账嘛——就签个姓!”
俺一直酣睡到次日中午。
俺说公司太忙,国企不同于你们民营的,提出明天上午走。
小咬一个电话,酒楼的商务中心便送来一张去北京的机票。
“前几天不是又掉了一架嘛——,俺跟来时一样,坐火车回北京吧!”俺看了眼机票,俺清醒起来,知道了俺叫“贾达宏”。
给俺火车软卧票时,小咬耳语:“您的辛苦费还打入那个卡号吗?”
俺想了一哈,将团头摇成了个拨郎鼓:“嗯啦,这回拿现的嘛——,途中要用的!”
来到软卧包房,小咬给了俺一个帆布提包,接着粉面含春地看着俺。俺一个机灵,忙伸手从帆布包里摸出一沓子,插进小咬的裤裙兜里。
小咬梨花带露地与俺吻别:“盼您早日再来!”
车动了。俺钻进卫生间,将布包里的意思清点了下,整整三大沓子。怕是黄粱美梦,俺揪了揪腮帮子,生疼。
车到中原,俺没有下车。俺就到终点站北京下,来个“老残游记”。
第二天黄昏,俺刚出北京西站,便见几个人凶神恶煞地朝俺袭来。
“咋回事?没了王法!”俺刚出口,便被他们三下五去二拿下。
“好你个骗子!”旁边冲出来一个美女,尖叫着给了俺一个耳巴子,还扯下了俺身上的包儿。
栽球了,他们的老板刚到公司就发现了问题,报了警。于是,美女小咬他们坐飞机抢先达京。
这戏该收场了。不过,俺真的怨啊——,明明是他们将俺推上舞台,又让俺担当主角的嘛——
俺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俺也不能这么让他们给办了。
“俺是贾达宏的孪生兄弟,俺叫贾达勇!”俺急中生智。俺一定和那个贾总长得难解难分。
这一招还真灵。美女小咬马上打了个电话。
次日晨,俺的那个孪生兄弟来了。
“哥呀,您就是俺失散了二十多年的孪生哥啊!”俺一瞧,妈呀,又来了个俺。
被俺叫哥的人不仅愣神,而且彻底傻逼了。
“哥啊,您得救俺!兄弟不能用这种方式团圆,老妈晓得了会痛哭的啊!再说了,这事传出去多损您的面子啊!”俺鼻涕眼泪四溅。
“贾总,您的家务事,自个理吧!”便衣很知趣,同俺那哥握手,撤了。
边上的美女破涕为笑:“好了,都是一家人啦!俺不亏!”
俺进了哥的大奔,美女靠在俺的肩头很快入睡了。
来到京郊一处垃圾场,大奔停了下来。
那个哥先下车。
“滚——,别让俺再看到你!”那个哥恶狠狠地朝俺裤裆踹了一脚。
俺双手捂着裆,向着远去的大奔的屁股痛苦不堪地嚷:“哥——,俺等着你认俺哩——”
大奔绝尘而去。
俺松了口气:“好险咧!”
……
“喂、喂——,看相的,醒醒啦——,还在做黄粱美梦呃——”俺被人用脚踢了几下,一个激灵,睁眼一瞧,好家伙,三个城管围着俺虎视眈眈,“谁叫你无证随地摆摊的?罚款两百,喏——这是发票!”
老 板
本土的
合资前,我们公司是国企,老板是万总。
万总大腹便便,不苟言笑,很威严的样子。我们见到他想躲,躲不开就献上媚笑:“万总好!”万总便哼哈一下,点个头,根本没有看是谁在招呼自己。
万总出行坐大奔,由秘书哈腰开车门,关车门,由秘书提着公文包,很能代表公司的形象。外人见了,说,看人家这气派,公司效益不行,能这样吗!
万总要参加剪彩仪式,我们便呼呼啦啦邀上媒体记者,给红包和采访提纲。活动中,面对镜头,万总很有魄力地侃侃而谈,时不时将军一样地挥着手。记者们说,你们万总的口才真好!早有公司的人接话,肚子里没货,脑子里没思想,哪能出口成章当老板!
万总时常天上飞。办公室里早将机票、行李备好,专车送到机场,专人陪着。下了飞机,对方有专人来接,直奔五星级宾馆,然后去海鲜城。饭后,少憩,去夜总会。万总多才多艺,会探戈,会蹦迪,会卡拉OK。尤其擅长与小姐喝交杯酒,恁是没人像他那么潇洒。一切花销,万总签个字儿,随从刷个卡,就搞定了。
万总坐车,一般是大奔。一回,客户单位来了辆现代,万总硬是不上,司机一头的汗。半小时后,直到对方借来辆大奔,万总才找到感觉似的上车。再一回,对方来了辆小奔,万总勉强窝了进去,对来人说,这车子小了点儿,坐着挤屁股。财神爷一句似乎不经意的话,让对方老总一阵好想。
万总的家在哪儿,有几个家,只有他的司机和秘书知道。能做他身边的工作人员,都不简单,有的后来做了部门负责人,有的当了分公司老总。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跟着万总学到许多东西,为万总服务的日子,是自己一生的财富。
万总每天很忙,精气神都很足。每一个大型活动,每一次天气变化,万总都会收到一件“皮尔·卡丹”,“梦特娇”,或一双“金利来”。对方赠送的礼品,都由万总身边的工作人员来处理。
除了上厕所,万总行走,都是前呼后拥,都团团围住萬总这个核心。万总的领袖风范尽展。
万总能文能武,经常在国内知名报刊上发表文章。每篇文章,都有公司的几个笔杆子联手打造,再修正,经几道关卡,才到万总手中。时间紧了,万总看都不看,签上名字就可以发表了。当然,报刊社也会收到一笔广告费。
公司员工都说万总是帅才。员工报销,他从不看一眼,只找到“领导签字”的地方,大笔一挥,很艺术地写上自己的大名。他信任自己的员工,在员工中的威信很高。
年底,公司被市里评为优秀企业,万总被市里评为优秀企业家,政府奖励万总八万元人民币。
随着市场竞争的加剧,公司必须走国际化合作之路。于是,合资前请香港的审计机构来审计,公司近几年累计亏损近一个亿人民币。
韩国的
公司合资后,韩资方的华裔当我们的老板。我们依本土的口气呼方总。
方总戴副近视眼镜,文质彬彬。方总爱串门,和员工拉家常,不端架子,员工就敢和方总开玩笑,说心窝子里话。过了三个月,方总对员工说,如果家里没困难,你就说说你工作上的事儿,可不要在工作时间天南海北哟。
八小时之外,方总解去领带,脱去西服,穿上休闲装,放情山水,或者约上员工去吃饭、喝酒,或者卡拉OK,总是他掏腰包。不过,他也很开放地玩笑,泡妞的费用自理哟。
方总记忆力好,每个月里,有哪些员工生日,他就让工会送份贺礼,甚至搞一个生日宴会。
出差时,方总只让办公室的人订好硬卧车票就可以万事大吉了,不带随员。一同出差的下属要替他拎行李,他很客气地摆摆手:“谢谢!我能自理。”到了目的地,对方来了一帮子人,方总说:“把我带到宾馆,你们就不用管了。”就餐时,对方开了一大桌子,方总回绝:“吃自助。”
一同公差的下属便背着他去吃桌子,吆三喝六,甚至说:“南韩老板是个傻B!让他自助去吧!”
合资半年,方总没报销一分钱的业务招待费。来找方总报销招待费的,都必须填写签呈,也就是手续,要写明招待谁,在哪里招待,为什么招待,招待标准。更要命的是还要写下酒店的电话,被招待人的电话。有两次,办公室主任来找方总报销,他说:“先放会儿,我手头忙。”办公室主任走了,他打电话一一落实,而后从报销单据上撕下一大沓子票据。
一年下来,公司的业务招待花销,不到合资前公司一年的四分之一。
方总在“领导签字”前很认真地清点每一个报销单据,对超标的,他给拽下来,并在上面写上“请按标准住宿”。
方总好像没有批评过谁。他交代的工作,到时间你不去做,不去汇报,他便让你的同事去做。慢慢地,你就会无所事事,逼着你去找他要工作。他若给了,那是一个机会。他若不给,你就得待岗了。他会说:“你不适合这个岗位。你适合哪一个岗位呢?你帮我找一找。”
于是,公司的员工都很珍惜手头的工作。
有人去方总那儿打小报告。方总认真地倾听,之后不紧不慢地说:“你对公司很关心,不过说话要负责任的,更要有证据。你再说说有哪些证据?你是怎么来证明这些证据是可信的?”
爱打小报告的人愣了,以前都是凭感觉说的啊!或者是捕风捉影的啊!
方总还会对尴尬的人忠告一句:“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行吗?”
方总讲话稿,都由他自己草拟,或者列出提纲,开一个小型座谈会,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再由公司文员整理成篇。然后,他逐字逐句地审阅。
有媒体请方总赐稿,或者来采访,方总说:“等我有了新的想法再与您交流,我不想浪费这样好的宣传机会。”
合资一年半,方总好像一下子轻闲下来,他可以回韩国半个月,而公司不会有电话找他。
工休,有员工随口说:“这老板真会当,真好当!”
方总半开玩笑地说:“我若是每天忙得脚跟打后脑勺,还要大家来干什么?”
秀才遇上兵
秀才,是晚清最后一批秀才。满腹经纶的秀才准备殿试时,皇帝佬儿倒了。
村里人叹说,秀才生不逢时。村,是那一带的名村。
秀才依然之乎者也,梅妻鹤子,修炼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那天,村里如炸了的油锅,哭声,唤女呼儿声,犬吠,羊咩,和由远而近的枪炮声,充盈了秀才的双耳。
秀才望了眼祖上牌位,拭去檀木书柜上的旧尘,从中抽出一部砖头书,嗅了嗅,接着又深深吸了口气。秀才换了件黑色新长衫,在村人踉踉跄跄逃往村北山林时,他回望了一眼百年老宅,来到了村南路口。
一条烟龙向村南路口滚滚逼近,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喧嚣的烟龙在村南路口戛然而止,散了,淡了。一队端着长枪,戴着耳耷帽的鬼子兵,妖魔一样地显现了。
为首的鬼子,骑着高头大马,长腰斜跨战刀,一撮仁丹胡,一身的杀气。
鬼子面前,秀才抄手,昂首挺立,长须在胸前飘飘。
好一派仙风道骨。仁丹胡从马上翻身而下。
长筒陆战靴踏地的咚咚声,向着秀才碾来。
“你是村里的秀才?”鬼子盯着儒雅的秀才,战刀在腰际一摆一晃的,冬阳下闪着刺人的白光。
“你说话,像咱国人。”秀才微闭着眼,口角向两腮撇了撇。
仁丹胡摆了摆滚圆的头:“不!我是中国迷,中国通!”
“你挡了皇军的路。”神情傲慢。
“不!我走在咱自家的路上。你们的路?东洋岛上。”秀才又仰了仰头。
有鬼子兵呜哩哇啦,端起钢枪,朝秀才瞄准。
为首的鬼子朝后摆了一下手,叽咕了一句。
“我们不远万里,是来建立大东亚文明共荣圈的!”仁丹胡按住腰间的战刀。
秀才耸了耸肩,摆正了包裹:“我们不需要!你们的文明?是什么?战火!”秀才鄙视了一眼鬼子的闪着寒光的战刀。
鬼子队伍里有人哗地拉响了枪栓。
仁丹胡沉了沉气,接着狞狰地一笑:“你不觉得,野蛮的地方需要硝烟的洗礼?”
“强盗的逻辑!”秀才感觉身后的村子静了下来,微微一笑,“我们的文明,在这里!”
秀才将包裹移至胸前,阳光下的方形包裹溢着墨香。
一阵子死一样的沉默。
“你晓得秦始皇派500对童年童女去东洋,寻找长生不老药的故事吗?”秀才以胜利者的姿态打破了凝重的沉默。
“那是传说,不足为据!”仁丹胡自恃通晓中国历史。
“你可知道明朝戚继光抗击倭寇的故事?”秀才不动声色。
仁丹胡的脸上有了猪肝色,右手按住腰间的战刀。
“前面是不是邓庄?你可姓邓?邓大人邓世昌可是你祖上?”仁丹胡蓦地想起了什么。
秀才一手揣着包裹,一手抚须,微微一笑,不语。
“八嘎——!”突然,鬼子队伍里冲出一兵,越过为首的鬼子,端着刺刀,扎向秀才。
“不!”仁丹胡一声断喝。可已经晚了,只听“扑“地一声,闪着贼光的刺刀捅进了秀才的胸膛。
“我祖上说过,你们还会来的,所以,我在这儿等着你们!”血流了出来,秀才却不倒地。
仁丹胡扑嗵跪地:“你祖上曾放我祖上一命,我是顺道来拜访恩人的!”
“这、是、恩、将、仇、报!”秀才声如游丝,双眸圆瞪。
鲜血洇红了胸前的包裹。仁丹胡终于看清了,散开的包裹里有本砖头书,是一本和他祖上传下来的一模一样的《史记》。
这本书,曾陪伴着他走过童年、少年、青年。这本书,也曾让他那么地向往这个文明古国。
为首的鬼子伏地,朝倒地依然横躺着、挡着去路的秀才,三拜,接着哗地抽出战刀,举起,朝着自己的腹部刺去……
后来,安然无恙的村人将秀才埋在村南路口,树一石碑,血书:
秀才报国无他门,唯有口中舌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