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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岁,就是当了两年的供销社干部后,老尹开始秘密地学习东巴教,他拜了几个老东巴为师,向他们学习东巴文字和东巴经。供销社叫他搞多种经营,收购农副产品,他就可以到处去。第一个老师叫和牛核,住在大具对面的白地,听说白地是东巴圣地,所以去白地找老师。老师见了他,说,看你的相貌,在这方面会有成就的,我教你。去一次白地路上要走两天,要渡过金沙江,翻越哈巴雪山。25岁时又拜上白麦村的和仲五为师。45岁时,去当工作队,又拜上里都村的和学珍为师。他当时独自一人负责一个供销社的商店,经销范围在几座高山之间,负责十个村寨,经常要驮着物资去流动,售货兼收购,都是老尹一个人赶着马去,走到哪里就向哪里的东巴请教,看他们搞法事,躲躲闪闪、偷偷摸摸,只有他老婆知道。他是国家干部,如果被发现,比起觉悟不高的一般村民来,就要罪加一等。村民都知道这个售货员是个东巴迷,但不能让单位上的人知道,农民不会告,单位上的人会告。幸好单位上的人不会知道,因为大部分时间,老尹的单位就是他一个人。
东巴教源于纳西先民的远古巫教,有名有姓的各种神灵鬼怪有2400多个,信奉丁巴什罗为教主。东巴教是纳西文化的基本载体。宗教、哲学、道德伦理、价值观、文字、诗歌、学校、音乐、绘画,都通过东巴教的各种活动,法事、法具、经书体现出来。东巴,就是东巴教的祭师,意思是智者、大师。他们即是神和人之间的特派联络员,呼风唤雨、知天晓地、占卜驱邪的通灵者,法事活动的主持人,也是民族中间的先知、哲人、教师、知识分子、诗人、画家和音乐家,也是部落首领的军师和参谋,乡村中的长老,解决民事纠纷的法官。东巴教与纳西人的生命和社会生活密切相关。婴儿出生后,要请东巴举行保胎、驱鬼、除秽、祭生命神、婴儿起名、产妇洗头、见天日、拜太阳等仪式;9-13岁,要请东巴举行成年礼;订婚结婚的整个过程也要请东巴操持;人死后,要请东巴根据死者的身份、角色、不同的死举行不同的仪式,武士祭、将官祭、能人祭、富者祭、贤女祭、东巴祭、东巴妻祭、铁匠祭、盲人祭、情死者祭、暴死者祭、长寿者祭、夫妻同期死亡者祭……等多种仪式。“祭祖的时候要从开天辟地第一人的名字点起,一直点到祭祖的这家人已故的父亲,有时祭一回要点几百个人的名,咕嘟、咕嘟、咕嘟……”。“砍树伐木、开沟挖渠、抓鱼捕虾、开荒劈石要祭祀掌山林沼泽的神灵“术”,放牧、养牲畜要祭畜神“糯”;种庄稼要祭丰收神“俄美亨”,起房盖房祭土主神,安抚土地岩石中的鬼;砌火塘要祭火塘神,行生火礼;打猎要祭猎神;打铁要祭铁匠神;打仗要祭战神;迁坟要举行“地穴赎魂”仪式;发生火灾要举行“送火鬼”仪式;发生旱灾、水灾要祭“术”和龙王;发生冰雹要举行“顶灾”仪式;发生口舌是非争端要安抚口舌是非鬼;发生日蚀要举行“黑暗祭”;人落水或被淹死要祭水鬼;牲畜流行传染病要举行镇压“单”的仪式;房子意外被飞石压击要祭“剔拉”鬼;出门旅行要祭“三朵”或祖先神;小孩语言不清要举行“若西科别吕”的仪式……都要请东巴,所以东巴在纳西人中间有很高的地位。东巴都是男子,在昔日,乡村中学习东巴的人很多,多的地方几乎每家都有一个,少的地方一个村也有七八个,现在哪里发现一个东巴,人们像发现金矿一样惊喜,甚至重金聘请到城里表演。学习东巴从十三、四岁就要开始,大了就学不完了。可以做些小法事、占占卜、驱驱鬼的小东巴很多,只有少数人能成为德高望重的大东巴,大东巴是东巴中最智慧的人,他们都有着非凡的记忆力,因为大量的东巴教资料是靠记忆传承的,他们要经过领受威灵的仪式,威灵只能移交给最智慧聪明的东巴,只有领过威灵的东巴才能做大型的法事。“在炭火堆里跳东巴,移交过威灵的人才有这种功能,有时要咬着活猪的耳朵把猪提起来跳东巴舞,一般的东巴根本做不到。”老尹先是着迷东巴教,后来拜师学习,“要给老师送一点礼,牛干巴啊、茶叶啊这些,先是读字,东巴经文是用纳西古语记的,很多音在现代纳西语已没有,所以特别难学,要反复背诵,记准读音,有些字记不住,就用汉字注音。掌握古语后,又跟着搞法事,做什么法事,念什么经都要记下来。同样的字在不同的经书里念法是不一样的。一部经书有多种读法。祭天是一种念法,超度又是一种念法,现在这些研究东巴的博士为什么搞不好,他们没有见过东巴,我是实践过的。一个东巴在里面搞法事,在外面听就知道是在搞什么法事。因为老师在金沙江那边,去学一次要两三天,有时要去一个星期,真正要学完是不可能的,如果要一直学下去,就只要到老师死掉,也学不成了,自己当老师。”几年后,老尹已经可以当东巴的助手,“一有法事,就来喊”,做法场一般是在请的人家里搞,法具要东巴自己带去,驱小鬼一般半天搞完,祭品一只鸡几个鸡蛋就够了。鬼多时,厉害鬼就要一只鸡、一只羊、一只猪喂鬼,大的法场,一两个东巴解决不了问题,要请五六个东巴,搞三天三夜,如祭风,就是祭情死者。要十多年才可以掌握祭祀的技术。”“我学东巴和一般的人不同,一般学东巴的很多是因为家里面穷,当了东巴,给人家做法事,就可以得到东西,羊啊,鸡啊、米啊……我有工作,生活不愁,我学东巴是一种精神生活。”后来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想成为一个领受过威灵的东巴,但他至今没有领受过威灵,因为先是没有人再敢移交威灵,到后来可以移交威灵的东巴要么死了,要么丧失了威灵。并且如果领了威灵,知道的人就多,如果有人请,他就要公开主持法事,就暴露了。他的三个老师前后共给过他六百多卷经书,文革时期,他终于被单位上的人揭发出来,经书被烧掉,老尹被押往公社批斗,“现行反革命,搞迷信封建活动”。经书只剩下一本,是他藏在墙缝里在保存下来的。“看看门外面没有人,就找地方把经书藏起来,藏了几个地方,破鞋子里、门后面、床底下,腌菜罐子里、米里面……都不放心,最后在墙上找到一个缝,塞进去,用破墙纸遮好,才藏起来。”听起来真像是小说里的细节,但事实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