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天上掉馅饼

来源 :椰城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yaki84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老槐左手端着黑不溜秋的大海碗,右手举着一块黑不溜秋的糠饼,从巷子里迈着四方步走出来。
  街里北墙跟下的石头礅上,已经坐着几个人,边说着闲话,边哧溜哧溜地喝汤。
  老槐就坐在巷口台阶上,两腿岔开,哧——溜——嘴在碗沿转了少半圈,那饭太烫,喝不进多少。
  娘的逼,饭烫了晾会儿呗!干活咋不知道这么着急?山药婶子骂道。
  嘿嘿!哎呦饿得慌。老槐嬉皮笑脸地说。
  东边半天空上吊着一轮圆月。老槐抬头瞅一眼月亮,才慢慢把大海碗搁台阶上,说,月亮一样照在地上,咋有人吃糠饼,有人吃白馍,有人娶俊妮,有人讨不上老婆呢?
  这不能怨张三,也不能怨李四,咱没那命呗!老二插嘴说。
  老槐仰仰头说,天上就不能掉馅饼?
  山药婶子嚼着红山药面饼子,含含糊糊地说,你小子想好事哩!
  老槐压低声音说,你知道山西下来的八路军是干啥的,就是要让天上掉馅饼。
  这样一说,谁都没了话,好像响了一声炸雷,惊魂不定。
  好久,老二才开口。你不听咱村住的那几个抗大学员说,共产党八路军是为了咱穷人翻身,要是那样,滑子村老温老财主恁多地,就要给他都分了。
  老槐提高嗓音说,要让穷人翻身,就要把老财主的地都分了,还有牲口,耧犁耙杖。
  你个杂种,小点声吧!山药婶子扭头瞅瞅西巷口,压低嗓音道。
  听抗大学员说,要土改了。老二说。
  啥是土改?山药婶子问。
  土改就是刨大树,分浮财。老二神秘地说。
  怕啥!怕啥!老槐嗓音更大了。咱穷人要分浮财。
  老槐举起那块糠饼,用力地在空中抖了几抖,嘴里的糠饼渣喷得到处都是。
  老二说,就你小子恁个懒劲儿,分了地你也种不好。
  嘁——看你说的。老槐说完,低头吸溜了一大口汤,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回到家里,老槐对媳妇兴奋地说,吃饱吃饱。媳妇不好去街里吃饭,家里热,媳妇光着上身。屋里黑乎乎的,只有窗棂上透进点亮光来。夜晚门扇不敢展开,蚊子多,稍不注意,一黑夜不得安宁。
  老槐关上门扇,把大海碗往锅脖上一撂,脱鞋上炕。他枕着黍糠枕头,只穿一个大裤衩子,身下压着光光的苇席,仍觉得暑热难耐。
  老槐家里穷,爹娘死得早,是姐姐给他换来的媳妇。媳妇叫傻妮,半傻不偢的,不会做活,娶进家一年了,还没生育。傻妮吃完,只听得当啷一阵洗了碗,也上炕躺下。
  老槐翻身,一下压住了傻妮。傻妮说热,你干啥?
  老槐反问,你不知道干啥?
  傻妮嘟囔道,光知道干啥!就随了他。
  兴奋的老槐运动着身子说,要土改了,刨大树,分浮财!
  傻妮听不懂他的话,以为他骂人,也小声骂了一句。
  这大热的天,一动就出汗,老槐动作大,定是出了一身臭汗。老槐翻下身,想必是乏了,便呼呼地睡去。
  老槐背了半布袋东西,像是从村东走来的。山药婶子从街里朝东走,碰见问他背着啥,老槐兴颠颠地告诉她,是半布袋麦子,刚从滑子村老财主家分的,谁去都能分半布袋。山药婶子说呆一会儿她也去。回去,傻妮用拿来的麦子,磨面给他蒸了一锅热腾腾的白馍馍,他举着一个大馍馍狼吞虎咽,吃得真香。一不小心,白馍馍掉在了地上……
  他浑身一颤,醒了,枕头上留下一滩口水。用手背擦擦嘴角,一股酸臭味儿。他翻一下身,又呼呼睡去。
  早起凉快,老槐没去地里,他催傻妮做饭,喂完肚子才扛上锄头出了村。
  路上碰见几个都是朝回走,他们一早就去地里了,还没吃早饭。他们都笑着给老槐打招呼,老槐说,去西岭锄玉茭。
  西岭这一块块田地,都是靠天收成的旱地,已长得腰来高,一垄一垄排列整齐的玉茭像课间做操的学生,它们宽大的叶子毫无顾忌地朝四外伸展,如固定着课间操的某个动作。老槐站在地里,像羊群里站着一头驴。
  浅蓝的天上没一朵云彩,铺天盖地都是阳光。老槐眯着眼,心里有些发愁。他拉开步子,从地头开始锄起来。垄间一些杂草从地里拱出,长草的地方他都下深锄,铲断草根。然后,他捏起那根草,恨恨地把它甩到一边去。
  老槐额头上洇出了汗,他被太阳晒得浑身燥热。没长草的地方锄它干啥?他这样想着,就捡有草的地方才下锄。其实,锄地都是挨着锄的,这会没草,有可能待会就长出来,今天没草,很可能后天就冒出来,挨着锄,是防患于未然。每一季收成,不管小麦、玉茭、谷子、高粱,都要拉两三遍锄。老槐与众不同,嘴里嘻嘻哈哈,他猫着腰,像是在地里找东西。别人需要一天锄完的地,他半晌就万事大吉。
  老槐来到一棵柿树下,把锄头往旁边一扔,一屁股坐下。他解开上衣扣子,撩起布衫擦了擦额头,仰躺下。
  赶快土改吧,土改,分田地。老槐想。滑子村有大财主,贾庄村没财主,可太活有十亩地,他咋就有了十亩地?贾庄就分他的地。
  可一会老槐又有了别的想法。分了地,地多了也上愁,咋养种啊!还不累死累活的。又回头一想。不行,要分地,到手里寧可荒着,也要土改。
  柿树上的树叶密密麻麻,叶子间的柿子还青,几乎跟叶子一个颜色。到秋天柿子就有红的了。对,还得分他们柿树,耧犁耙杖、盆盆罐罐。老槐举起一只胳膊,冲着柿树说。
  你要分谁的盆盆罐罐呀!
  突然,一个声音从上边坡上传过来,把老槐吓了一跳。
  是太活,他肩上扛着锄头,敞着怀,衣裳被汗溻湿了。他风风火火地走到树下,撩起布衫擦了把脸上的汗,脸被晒得红彤彤的。
  太活哥,你在上边锄玉茭?老槐讨好似的笑脸说。
  俺大远好像听你说要分谁的盆盆罐罐。太活盯着他的脸问。
  俺一个人能说啥?没说啥。老槐说着脸有些红。
  那你是一个人说胡话。太活讥笑他说。   可能是说胡话,俺咋没听见?老槐不承认,他的脸更红了。
  老槐又一想,八路军来了,八路军是为穷人撑腰的,你这样的人要被打倒,便朝西边的山上指指说,八路军在山上。
  八路军是打日本人的,俺拥护,他们来了俺捐粮。太活爽快地说。
  老槐一时语塞,不知道说啥好。太活能给八路军捐粮,自个连吃的还没有,啥也捐不出。老槐像泄了气的皮球,低垂着头不吭声。
  突然,老槐抬起头瞅着太活眼睛说,八路军要土改。
  太活听了很冷静,说,土改?土改好呀!
  不等老槐再说啥,太活迈开步咚咚咚地走了。老槐瞅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土改你个狗屎的。
  老槐正在家坐着,听到有人在房顶上喊到街里开会,心里不由得一震。是不是要土改?老槐腾一下站起来,拔腿就朝街里走。
  街东口有片开阔地,村里有事都在这里开会。老槐是最早去的,他靠墙站着,等着。山药婶子来了,她说俺推碾子了,刚卸了,有啥事?老槐说,是不是土改了?山药婶子说是老钟在房顶上喊的。
  老钟是贾庄村村长,和浆水抗日政府一事的,莫非是浆水抗日政府要土改。老槐弄不明白,他等着。
  村里的人溜溜行行前脚后脚来了,来的人先是猜测议论一番,两袋烟功夫,老钟走进人群,站在高台上,咳嗽两声说,把大家召集来,是前晌在浆水抗日政府开了个会,号召每个村都要土改,口号是穷人要刨大树,刨了大树有柴烧。刨大树要一撅头一撅头地刨,啥都要按步走,咱每家每户先登记财产,家里有多少地,几间房屋,几头牲口,多少耧犁耙杖,然后再研究下一步咋改。
  一散会,老槐高兴得哈喇都流了出来。咱好登记,村里数咱穷。老槐觉得穷这会成了光荣。
  一路上,老槐低着头,在心里数念着家里的物件,有数的那些。
  天上真的要掉馅饼了。他仰头瞅瞅天空,星星在眨着眼。好一个穷得叮当响,馅饼马上就掉下来了。
  老槐悠哉乐哉回到家,用力拍着炕沿上的灰砖,啪啪地拍着。他笑得前仰后合。傻妮不解地瞅着他,说,咋,你疯啦?老槐对她说,咱们都是穷人,最穷的穷人。嘿嘿嘿!
  傻妮盯着他说,你真的疯了呀!
  老槐两手在胸前一摊,说,咱家有啥,咱家有啥?
  他举起拳头,像喊口号一样喊道,穷人好!穷人好!
  几天后,老槐家分到了三分地、一头驴、一张耙和五升玉茭。从前,没人给过他啥东西,更甭说给一头驴了。他在院里栽了根木桩,用来拴驴。他没有犁,不能套着驴去耕地,要省事只好去借,借碾子碾面,人家也借他的驴。
  那头驴毕竟是牲口,屙尿不分时候,不几天,院里牲口粪便味儿直冲老槐鼻孔,蚊子、苍蝇到处飞,老槐把驴挪到房山间,方才好了些。
  有天夜里下了雨。傻妮推他醒来,让他把驴牵到棚子下避避。他有些着急。它是牲口不是人,耐雨沦就耐雨沦吧。没管它。第二天早起雨停了。驴无精打采,满眼幽怨。
  借老槐驴的人看不过眼,催他几次给驴搭个棚子,老槐才搭了个简单不能再简单的棚子。
  不过,有时老槐牵着驴到河沟吃草,他坐在一边发呆,一坐就是半天,牵驴吃草成了他的营生。实际上,他是不愿意去地里干活,地里的活,太累太辛苦。
  过了一个季节,驴明显瘦了。驴伺候人,人也得伺候驴。村里人都懂得这个道理,老槐就是不懂得。
  地多了,别人都挺忙,老槐还和从前一样,不紧不慢的。有时,邻居提醒他说,明坡洼你那块地该种麦子了,响沟的谷子你该锄了,你那小片菜地该浇水了……在饭场上、在去地的半路上、在街里往地里走时,老槐听后总是这一句:那着啥紧哩,有羊咋要都赶到山上。
  总的来说,日子比从前过的好了,可人家忙里忙外生活得热火朝天,老槐的日子好像跟别人不一样,像一坑不动的水。
  村里实行互助组,财产还是个人的,采取自愿互利,互换人工和畜力。老槐分在了二组。他有一头驴和耙,组员大都愿意给他互助畜力和耙,有少部分组员连畜力都不愿和他互助,嫌他的驴瘦弱没力气。至于人工互换,谁家都不敢用他。
  这年秋天,老槐喂养的那头驴死了。老槐的驴越来越瘦,力气也越来越小。可是别人用他畜力,恐怕不够本,狠着劲儿使,耕地、驮庄稼、拉碾子,老槐也懶得去管,硬是把那头驴累死了。
  老槐家就只有耙能够互助了,耕地的才使用耙,本组组员有的宁可去互助其他组的,也不愿向老槐张口。耙在岔子里碍事,他要搬去靠到石头堾上,结果掉到堾下,耙也被摔成了两半。从此后,老槐人在互助组,却没啥互助了,别人都不愿给他互助,他却说,嘁!俺可愿意让恁给俺干活哩!
  那天,老槐头枕锄头翘着二郎腿躺在树下,他瞅着天上一块白云,一会儿像羊群,一会儿像奔马,一会儿又变成了一道山谷。咋不变成一摞馅饼?从天上掉下来,就掉到这棵树旁。他脑袋里想得还挺丰富。
  傍黑的时候,老槐听到老钟又在房顶上喊,吃了晚饭都到村东集合开会。
  老钟站在高台上说,村里的合作社,要从初级发展到高级,要求土地、耕畜、大型农具都归集体,取消土地报酬,按劳分配。
  老槐喜不自禁,一散会,他就举着拳头高喊,坚决拥护农业合作社,坚决拥护走集体道路!
  山药婶子挨着他,说,又得你小子的劲儿了,天上掉下了馅饼,张嘴接吧。
  这的确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土改时,老槐家最穷,分得自然就最多,田地、驴、耙、玉茭,玉茭吃了,耙坏了,驴死了,就剩下点不算肥沃的田地了,现在仍是村里贫穷户,走集体道路,他才是沾了大便宜。
  贾庄村不大,为了好管理,分成了一队二队。老槐分到了二队,他是第一个去会计那里登记财产的。他说人不能事事都不积极,这事俺要冲在前头。
  这时候,老槐有了儿子,儿子五岁了。儿子说,爹爹,你要把咱家的地都交公了。老槐拍着儿子的后背说,是啊,把地交公,集体好!儿子问,那咱以后吃啥?老槐一乐,说,饿不着你,以后一块劳动一块分粮,日子要比现在好过。儿子笑了,说,爹,你记着给俺摘红柿吃。老槐摸摸儿子的头,说,小子哦,有你吃的。   归了生产队,每天队长派活,队上的人大都在一起,热热闹闹。参加生产队劳动叫劳力,每个劳力多少分,都要事先评好。一个壮劳力一般都是十分,也就是干一天十分,妇女一般说七分。有人提出给老槐八分,原因是他惜力干活少。老槐不干,他说队长,俺也是个壮劳力,不缺力气,不信咱俩掰手腕。队长说去去去,掰手腕有啥用,还不如干活卖点力气。老槐说,俺给集体干,当然卖力气。最后也给老槐定了十分劳力。
  在队上干活,大家都觉得新鲜,说说笑笑都挺高兴。老槐也拿出了十分力气,担粪、刨地、锄地、打核桃、泼水浇地、垒地堾……啥样的活儿都干。半年过去后,新鲜劲儿就过去了。
  有次到山药地里翻山药秧。八月的天正热,队上的男女劳力都在一块地里。大伙都从地头站成一溜,圪蹴下,用小把锄,话多的边说话边翻边锄,有的闷着头干活。
  老槐好说笑话,时不时讲点荤话。还没到地那头,山药婶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就骂一声老槐。娘的逼,光顾着卖嘴了。
  老槐一乐说,婶子,你甭给俺较劲,到黑夜叫俺泉水叔收拾你几下就得劲了。
  山药婶子说,收拾俺痛快,你看你小子惜力气哩,俺锄两垄,你也锄两垄,你连俺也赶不上,你看人家小强,锄三垄,拿十分够上了,给你八分也不亏你。
  老槐被说得脸有些红,都干活人家不咋注意。但这让老槐心里不舒服,心里说,管你屁事啊,多嘴。嘴上却说,泉水叔黑夜在炕上卖了劳力,白天干活也就蔫了,你甭光说俺。
  山药婶子说,俺不知道,你就每黑夜卖劳力?说得大伙哄然大笑。
  队里不少人都对老槐有意见,说他拿的工分多,实际干得少。队里分麦子、玉茭、谷子、柿子、山药、蔓菁等等,总而言之,分东西都是按工分、人口分的,挣的工分多,家里人口多,队上分的东西就多。生产队里的干部在一起也议论过多次,始终没把他的工分降下去。
  有天吃饭时,老槐对傻妮说,你也去地里吧,去了就能挣工分多分粮。媳妇说,俺得看孩子。老槐说,孩子也不小了,你没见双玲带着孩子去地里,啥都不误,妇女还能早下工做饭。傻妮说,那俺明儿就去。
  后晌在黑垴山垒树坪边堾,老槐让队长明儿就给傻妮派活,队长说行,明天队里去响沟刨落花生,男劳力刨,妇女摘,她去了就摘落花生吧。
  晚上吃饭时,老槐对傻妮说,明儿摘落花生,让孩子多吃点,等背转人了,往孩子裤兜里装点。
  傻妮慢条斯理地说,人家发现就难看了。
  老槐眼一瞪,骂道,娘个逼,不是让你背转人哩!
  吃了早饭,钟声一响,老槐便扛上撅头背上挎篓朝街里走,傻妮右肩背着挎篓,左手牵着孩子跟在老槐后边。队长在街里等着,见了让他们朝响沟走,已经走了几个了。老槐就带着傻妮和孩子,出村沿着小路懒懒散散地朝北走。
  响沟二队有两块落花生地挨着,他们赶到地里,队长也撵上了他们。队长说,先刨下边这块地吧。落花生种在沙土地上,刨它并没多累,老槐悠着劲刨。刨一撅头、两撅头、三撅头,第三撅头用力向上一别,落花生被翘了起来,沙土松软了,老槐伸手抓住落花生秧向上一提,饱满的落花生就裸露出来,老槐捡一个大个拽下了,把落花生秧扔到一边,剥开落花生,将粉红色的落花生豆倒进嘴里,嚼着说,今年落花生长得挺好。
  他孩子本来跟着傻妮,听到他说的话,就跑过来伸出手说,爹,俺也想吃。老槐瞅一眼队长,对他孩子说,老子尝尝吧你也要,那儿。老槐指指他刨下来的落花生秧,那孩子便过去蹲了下去。
  大伙都往这里瞅队长却像没听到,闷头干自个的。
  刨完一块地,又挪到上边落花生地里。第二块地刨到一半,队长仰头瞅了瞅太阳,说妇女们该回家做饭了。
  妇女们背着装满落花生的挎篓,到小队麦场上,选择一处合适地方,倒成一堆,待后晌收工了再分。傻妮轻手轻脚地将挎篓一斜,两手攥住挎篓木系,朝落花生堆里颠了几颠,又把剩下几个拾出来。她孩子站在一旁,伸小手把两个小兜里的落花生掏了出来,一次、两次……掏了六次,山药婶子笑着望着他。傻妮扭头瞅他时,他兜里掏得一个不剩。傻妮不好意思地说,这孩子,走!傻妮牵着孩子的手,用力一扥,孩子哇——一声哭了。
  后来傻妮再没参加生产队劳动,原因是她肚子鼓起来,怀上孩子已经两个多月了。老槐知道后,高兴地跳起来。生,多生几个,社会主义饿不死人,有户口就能分粮食。
  接下来,傻妮给老槐生了四个孩子,加上老大,三个男孩两个女孩。
  有一天,村南坡电杆上的高音喇叭里,传来村主任的声音。马上到东街开全体群众大会,希望都参加,但每家每户必须去人。
  又要出啥新鲜招了?老槐低着头从巷子里走出来,心里咂摸着,难道政策有变。
  還真让老槐猜对了。村主任对大家说,上边有了新政策,对边远地区,贫困落后地区,集体经济长期搞不好的生产队,群众要求承包到户的,上边支持,今天让你们来,就是讨论包产到户的问题。
  村主任一讲完,下边就嚷嚷成了一个蛋。村主任故意留给村民讨论的时间。他们仨一伙俩一伙,说得热火朝天。没人跟老槐在一块议论,像孤独的一棵树,没人搭理。他只好一个人站在那里,瞅瞅这一伙,看看那一伙。
  村主任让大家发言。有人说,咱这儿就是偏远山区,就是贫困落后地区,就是长期搞不好的生产队,应该包产到户。有人说,包产到户,各干各的,省得闹意见。有人说,包产到户,谁愿意啥时干就啥时干,谁愿意歇着就歇着,自由。
  老槐跳了出来。老槐想,我必须说几句了。老槐像谁得罪了他一样,暴跳如雷。咱走的是社会主义道路,社会主义是过集体生活,包产到户就是单干,跟旧社会有啥两样?
  就像响了一声炸雷,会场上立刻鸦雀无声,足足有一分钟。接着,哄一下,又热闹起来。
  两个月后,解散了生产队。老槐家分到了五亩地,自己养种。
  村里一些勤快人,在承包的山坡上、田地里,种植了大量的苹果树、板栗,每年收入好多钱。老槐在地里也种了些板栗,每年也能少收点。眼看别人富得流油,老槐心里不是个滋味,有时走在西岭的山坡上,愤愤不平地骂道,操他娘的,这社会!
  老槐端着尖尖一碗面条,从巷子里出来了。他坐在巷子口台阶上,用筷子把面挑得老高,嘴冲挑起来的面条吹几下,然后哧溜哧溜吞进肚里。
  老槐从小就这样,老了还是改不了。山药婶子说。
  有人一辈子性格有变,有人一辈子也变不了,不过这社会一直在进啊!老二很香地嚼着火烧,口舌不清地说。
  还是生产队时好,穷富都差不多,不像现在这样子。老槐说着仰头瞅一眼天空,月亮还没出来,灰蒙蒙的天上,一些星星在闪烁。
  咋!你还想等着天上掉馅饼?哈……山药婶子说着不住笑起来,脸上堆满了皱褶。
其他文献
秋风中的水竹林  那些破败的断垣残壁  在秋风中流下浑浊的泪水  它们的主人举家远走  多少年来也不再回来  墙头的野草呜咽  在诉说心中的委屈  身后的大山更加丰满  隐去了牛哞  藏下了重重的鞭痕  依旧在山那边荡着回音  山上的灌木丛荆棘杂草  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变脸  再一次把水竹林  抛进更深的荒凉  苦草沱  众鸟就要高飞  运载秋风的船只  鸣叫  划破下午的水波  江边有人垂钓  取
期刊
紫藤  紫藤何其盛大。在三月  春风也拎不动两颗心碰撞的快感  顺着藤蔓粗壮的骨骼,坠人人间的  除了盐粒,还有朴素的黄昏  我的爱人,那秋风抬出来的藤条  多像我们的腰身,皴裂而僵硬  它已没有多余的鞭子  把乱石赶往星辰  绝唱  闪电带来了断裂,它转换成  村口一次木讷的守望时,像暮色下  缓缓进行的葬礼,在灰烬中走回了源头  世界是无辜的,一个人身体上涌现出决口  且仍未言尽庞大的念头,煮
期刊
古城厚度  从山东到陕西,一条由豪迈  通向豪放的朝圣之路,正在加粗  从滨州到西安,用尽  一条大河的追溯,计算颠簸  时间灰茫茫的,越来越薄  终究,我还是误算了古城的厚度  身体在下降,城市在瞳孔里  慢慢放大,故事次第盛开  深夜的风,是高原的产物  还是西北的气流,这  干燥的凉混入笙箫,令我无法  掐算荒凉的面积,只好  捂住心跳,不让面积继续扩大  独在异乡  为了一天比一天走得更远
期刊
符纯荣,曾用名符纯云,四川省达州市人,供职于达川区文体广新局,现居四川达州。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冬至  冷空气罩着庭院。房间里  亲人的气息更加浓烈  墙缝塞满干稻草,因为秋虫搬入  有了家的温馨  远山无月。灯光影影绰绰  像迷路的萤火虫。夜风轻推院门  吱呀声惊动的  并非落叶,是镜框中千涩的双眼  如果崖上的风叫得猛烈一些  雪将准时降临。槐枝将伸出垭口  揽一肩飞白的泪花  每一种远离
期刊
小崑记  今天的小崑  每一株植物摇头晃脑,学会了吟哦  一种不知名的小虫子戴一朵白色小花  来来回回练习礼仪  那条意味深长的路直抵画图山  风从头上吹过  山峰说低就低了  此刻的小崑村  一色红瓦,端坐在青山之中  数不清的小窗户,像黑亮的眼睛  集体望向山顶,深情而又专注  我感觉自己败得很彻底  仅剩的一点墨水  都不够写小崑村的一个窗  关于麻雀  窗外的麻雀把声音递过来  仿佛要提着
期刊
一  梅芳把自己浸在水中,忘记了谁在黑暗中要蓄意谋杀自己,她伸出头来在水面中露了露头,假若自己是一颗藕,或一朵莲,装做芬芳的样子。她知道有些是药物无法解决的问题,但她还是从泳池边拿起黑白条的瓶子,吃了两片塞乐特,让自己逃离那种濒于死亡的感觉。她的头脑中仍然马不停蹄地在想自己的推理中的假設的敌人。  她每天需要强作欢颜,早六点三十分准时起床,由保姆测血压心跳,服药。吃了早饭后,依然如每天早上一样,伏
期刊
一  林本大是公认的机灵鬼,他到邻县一家煤矿去找活干时,煤矿的负责人问他:你是哪里的人?  他说:我从小讨饭,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的人。  为什么现在不讨饭了?  我长大了,能干活了,要找个正当职业做,挣钱讨老婆生孩子。  负责人听他说的有道理,尽管没有大队和公社出的介绍信就收留了他,让他在箱木班当学徒,专门负责给师傅们运送木料,三角钱一天,增长一岁,就加一角钱,林本大很高兴,干活很卖力,一晃就在煤矿
期刊
采莲  红头巾,绿裙子,纸上走一遭  就是一生了  君子好酒。竹巷深处喊支水歌  荡漾。平仄  醉酒的秀才不敢来沽,说什么  可远观不可亵玩  藕花深处,误入的都是偷窥的少年  说起故乡  说了一句回家,月亮就消失了  那群乌鸦告诉我  月亮是最后一盏灯,不应该凋零  你拿着半根树枝,在落叶中间  哭哭啼啼。黑的是路,白的是故乡  你只是说了一句回家,月亮便没有  再出现  出海  海面陌生起来 
期刊
枕木  你从路灯下转身,夜很荒凉  楼群的窗口,灯光漫射,树的影子  把街拉长。车轮静寂地轧过尘埃  尘埃会痛。会从胸膛里抽两根肋骨  一根给你,一根给自己  夜遮不住街灯装饰的繁华  一些事物藏进夜色,用明亮掩盖疼痛  一些事物袒裸在路上,那些缘着肋骨  离散的温度,总会抱紧城池里的孤独  相遇太久,夜色太灿烂  被你揣进怀的铜镜,拉长了尽头之外的  岁月。一根挨着一根的枕木,托不起  尘埃的重
期刊
雨  忧郁而善良的傻瓜  在回忆童年。那被淋湿的纯粹  控制着干燥多欲的身体  不被驱使  桃花  桃花开了,轻得不能再轻  你别想听到她说,我爱你  那翠绿与粉红,轻得不能再轻  就连蜂管里的蜜也闷头不语  你别想听到她说,我爱你  哦,桃花姑娘,我用一朵  小小的火焰来说,我爱你  我们都曾想要痛哭  黄昏  夕阳随晚风吹向爱着孤独的感受  渐次涌起的夜色漫向灯火万盏  上千个我,望向如约而至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