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只鸟(外七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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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哪一只鸟在树林里唱歌呢?”
  “第三只鸟!”
  哦,稚嫩的童音里,一首诗在一瞬间醒来。
  那转动的瞳孔,凿在可能性的脸颊上。
  金色的光线,让黑夜缚紧的枝条,
  手臂一般渐次松开。
  只有你,看见了鸟的白色胸脯上
  一粒褐色的斑点。
  ——那趋向无限的丰富中,剩余的少数。
  通过一种奇异的算术,
  你向我介绍了这只不存在的鸟。
  民主的诗学
  窗外,一只鸟的鸣叫,如此放肆
  从高音到低音,从短音到长音
  其间的转换挪移,迅捷得
  出乎我的意料,像是在嘲讽我贫乏的韵律学
  又像是一种炫技。似乎它意识到了自己的轻佻
  某一个瞬间,它重新回到沉寂的立法院
  随后是更多的鸟鸣,穿过方言的郊区涌向我的耳膜
  而那多出来的一滴,是否代表了美学的剩余
  山脊线或一首诗
  依稀记得,在山脊线上,有过一次短暂的争吵,
  它發生在在阔叶林与针叶林、
  梦境与现实、身份与地域之间,
  抑或是胡兰成与谢灵运之间,一副楹联的
  上联与下联之间? 而一首诗
  自始至终沉默着,像一路上那些失去籍贯的岩石。
  因为它拥有只属于它的边界和通行证。
  它只被隐秘的积雪和方言所转译。
  它随身携带的,是一块不断移动的界碑。
  诗性正义,或中午的餐桌
  ——游乱礁洋,致“原则诗群”诸友
  发烫的阳光下,机帆船切开大海的宁静。
  这个午后有足够多的盐粒
  用于腌制我从惶恐滩带回的惶恐。
  巨兽的脊背微微拱动。有人
  开始躺下来,聆听船底的低语。
  没有录音,没有记录,但海浪的这份口供,
  对我们而言仍然重要,因为它涉及到缄默的
  深度、词的伦理与诗性的正义。
  我想起中午的餐桌上,那一大盘牡蛎,
  在镇长诗意的介绍里,看上去
  就像一堆散装的乱礁。
  它们一个个守口如瓶,似乎是在竭力攥紧
  一份秘密,一个失传的原则。
  “用力掰开它,里面的肉特别鲜美。”
  这里自有一种引诱,让我们突破
  修辞的禁忌,撬开坚硬的外壳,
  去取回抵押出去的词。
  沿着蓝色的脉管,缉私艇
  穿过灯塔和鱼鳞之间歧义的部分。
  取景框切换到两个小女孩,
  一个捧着一本书,她轻声的朗读,
  对应于晦暗水域的低音区;
  一个抱着一只猫,像另一本安静的书,
  用慵懒平息身体里的波涛。
  在流亡的语境中,桅杆上飞起的海鸥则是另一个祖国,
  或者另一个无法被惶恐减去的文天祥。
  而我们都是余数,在乱礁洋——
  一张随时要翻转过来的餐桌上,
  我们都有一个家国,一首晕眩的诗,
  需要重新组装。
  石 马
  一根不存在的缰绳还在牵着它。
  鸟鸣声像一个个逗号,连缀起一场
  繁体的细雨。似乎雀舌上
  新建了一条歧义的跑道,以供
  通往墓园的新翅或旧蹄起降。
  聋了,瞎了,但它还有石头的鼻子,
  它的头低低地垂下,似乎要从暮春的落叶里,
  嗅出死亡微甜的气息。远处,书声琅琅,
  年轻的嗓音忙于练习蹄声、鼓点,
  和语法缝制的鞍辔。
  马已经丧失奔腾的能力,但在石头里,
  它温驯的形象还有待于完成;
  它的哀伤,还有待于我们的目光
  在持续的凝注中一次次雕凿。
  而更远处,天主堂的小院,远雷替你捂紧了
  耳朵;省道上的运渣车正忙于搬运
  小城镇试点的寂静。
  为黄公望隐居地的石鸡而作
  ——赠姚月,兼致永波、苏波
  一路上,总是有石鸡追随我们。
  它们不屑于与青蛙为伍,不屑于
  在庸常的田畴里,为农药喂养的水稻献唱。
  鸣声铿锵、凛冽,森森然有金石之韵。
  它们像是刚刚从黄子久的山居图里跃出,
  还带着筲箕里漏出的米粒的清香。
  总是有一种更大的矛盾,石缝里
  隐逸与挣脱的持久的对峙;
  总有一种复数的厌倦,为鲜甜的星光所孕育。
  减速的激情,为随身携带的庙堂减去
  一个多出来的观音;年轻的道士
  在用旧的山川和烟岚里探测万物的回声。
  农家乐的长廊下,它们还在你朗诵的童谣中
  唱和或争辩,像是有一把幽微的锉刀,
  锯开蛙皮下沉睡的道观。
  而晦涩不是它们的错,正如唯物的卷尺
  丈量不出现实褶皱里那隐秘的声带。
  德语区里,格林拜恩与汉斯,拉出一条对角线。
  听力测试
  ——致詹黎平
  当你说到湖底的那条古新安江,我想起
  希尼发明的一个词:“测听”。
  我们所有的写作或许都是为了逼近这样一门技艺。
  一次听力的测试。
  但显然,对于这片陌生的湖水和一千座岛屿,   我至今还一无所知。
  “我能听到,一条江还在水底赶路。”
  这么多年了,它仍然固守着
  原来的河床,水草,堤岸,
  原来的石桥,牌坊,气候,
  甚至是那些层层沉积的古老的淤泥。
  在变动不居的世界上,一定有一些恒定的东西,
  比如八仙桌上,你找得到,那个不变的座位。
  当你说起湖底的那条古新安江,你似乎
  刚刚收到一封多年前寄出的信。
  一座岛,第一次袒露隐瞒的身世。
  一个胎记,像新鲜的
  邮戳刚刚盖上。
  一棵杨柳,耐心地垂钓你
  抵押在水底的耳朵。
  那汩汩的水声,让你的听力重获神圣。
  肖像:献给马尔克斯
  第一次,不眠的星辰认可了你的长眠
  你使用过的魔术仍在迷雾中闪烁
  那张服膺于虚无的脸上,曾密布城镇、山川
  以及永恒的悲伤,灾难的风暴中哭泣的
  野鸭。迷宫已让你厌倦,你只渴望成为一种
  元素,成为世界的本质的一部分
  成为你从未写出的一本书中隐匿的文字
  像岩石内部的淙淙流水,只为神捏出的嘴唇准备
  你躺在贫穷的尘土中,尘土一般安然
  成为整体的一部分,成为空出来的一行
  士兵笨重的皮靴再也踩不醒你的梦
  唯有你留下的声音,还在书页里呢喃
  你派遣的影子还在墙壁上读书
  你用心血喂养的蚊子,在闷热的午夜煽动翅膀
  向墨西哥城环形剧场空空的椅子发表演讲
  像克尔凯郭尔笔下的克利马科斯所说
  “我没有学问可以提供”,你也不准备
  提供担架,对于混乱、匮乏、不可救药的现实
  你只负责提供另一种炽烈的“现实”
  你留下的冰块,依然在遥远的大陆闪耀
  行刑队的枪口,滚烫,余烟袅袅
  作者简介:蒋立波,1967年出生于浙江嵊州里南乡西景山村。上世紀80年代末开始诗歌创作和文学活动。曾与友人先后创办《麦粒》《星期三》《白鸟诗报》《越界》等民刊。著有诗集《折叠的月亮》(1992)、《辅音钥匙》(2015)。主编《越界与临在——江南新汉语诗歌12家》(与回地合编)。有作品被翻译成英文、希腊文传播。曾被授予第23届“柔刚诗歌奖”主奖、《诗词世界》2016年度诗人。现居杭州富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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