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法国躺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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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月7日巴黎《沙尔利周刊》遇袭案的枪声、血痕已渐渐淡去,但相关反思、争议至今未消。在法国总统牵头的有欧洲、西非、中东等40多名首脑参与的巴黎反恐大游行之后,“我们不是沙尔利,我们是穆罕默德”这样的口号又出现在全球多起穆斯林示威中。两种针锋相对的声音此起彼伏,说明这起事件不过是揭开了欧洲乃至全球族群冲突的冰山一角。
  法国左翼传统上主张对穆斯林更尊重、更宽容,奥朗德及其社会党在野时,曾多次抨击萨科齐及其前任希拉克对待穆斯林移民的政策,指责其违背了法兰西“自由、平等、博爱”原则。然而,这次法籍北非裔两兄弟却将枪口对准了左翼的《沙尔利周刊》,除了中东动荡不安的大背景外,法国自身这些年是否也有某些“变化中的社会因素”导致了这起惨剧?

非洲“黑户”引舆论变化


  由于长期殖民非洲的历史,法国人和在法大多数非洲移民在语言、文化上具有一定纽带关系,在法定居的非洲人普遍可操流利法语,许多法国人的生活习惯他们也同样具备和适应,这给他们融入法国当代社会,寻找到自身合适定位,提供了一定的便利。尽管战后法国的移民政策总趋势是收紧,但非洲法语区国家公民申请法国签证仍然很容易,不少国家甚至可以免签或落地签,这让许多在法非洲移民仍然和母国亲友保持密切联系,从事相关业务也较方便。
  在经商、就业方面,法国基本做到了“一视同仁”和“国民待遇”。对于那些获得法国国籍,或拥有法国合法居留权的非洲侨民而言,他们在经济领域拥有和法国本土居民同等的经营权、就业权和用人权。即使是未入籍的合法非洲侨民,除了没有选举权、被选举权,他们的权利和社会福利,和入籍者也是一样的。

  《沙尔利周刊》之所以会从“9·11”时替穆斯林辩解,变成近年来的讽刺不断,和法国“沙尔利”的增多有关——而这又是和“穆罕默德”增多息息相关的。

  法国比较重视非洲移民的社区化建设,鼓励合法的非洲移民建立自己的社区中心、文化中心、学校和宗教活动场所,因为对许多非洲人而言,本族尊长的教诲和社区的约定俗成,往往比成文的法律、规章更有约束力。
  然而问题和隐忧依然不少。
  非洲各国独立之初,由于法国社会仍残留浓厚的“殖民情结”,社会上对非洲移民偏见较多,一些非洲社区被“检疫化”,非洲移民成为社会边缘群体;近年来这种现象虽然大见缓和,但另一个更复杂、更棘手的问题随之出现。
  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法国产业结构发生重大调整,传统的制造业迅速萎缩,蓝领产业工人和重体力劳动者的需求量锐减,而这些正是非洲青年移民最普遍从事的职业。这种结构调整导致非洲移民群体的失业率高于法国平均水平,造成非洲移民社区犯罪率偏高,帮派团伙、宗教原教旨势力抬头,甚至极端组织也趁机渗透,而这一切又造成主流社区对非洲移民社区的排斥,形成恶性循环。
  相对于本地法国人,非洲移民生育率偏高,家庭经济压力大。不仅如此,非洲人乡土观念重,许多仍留在非洲的穷乡亲通过合法进入、非法居留,或索性偷渡等方式进入法国,依托非洲人社区在法国就地生根,成为非法移民,这些人经济来源不稳定,加上是“黑户”,很难统计和管理,成为当地的不稳定因素。巴黎东北部的一些卫星城,以及南部地中海沿岸一些城市,集中了大批这类非法非洲移民,并且和合法非洲移民混居,造成诸多问题。
  《沙尔利周刊》之所以会从“9·11”时替穆斯林辩解,变成近年来的讽刺不断,和法国“沙尔利”的增多有关—而这又是和“穆罕默德”的增多息息相关的。

“萨科齐路线”激化矛盾


  上世纪80~90年代,极右翼的法国国民阵线异军突起,主张排斥移民,尤其是非洲移民。近年来非洲移民在一些“窗口性职业”的崛起,也让一些保守派感到不满,如法国国家足球队绝大多数球员是移民,模特和演艺界也颇多非洲面孔,都曾搅起一些杂音。
  但总的来说,这种明目张胆针对非洲移民的排斥,相比欧洲其他国家还是较少见的。正如一些社会评论家所指出的,法国对非洲的长期殖民,也产生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副产品,即相对于没有非洲殖民经历的欧洲国家(如瑞士),法国社会对非洲移民社区的所想所感,有更多的了解和体味,因此较少会直接触及这些移民群体不可触摸的“逆鳞”。
  近年来法国经济持续低迷,就业岗位流失,本土就业压力增大,让法国社会滋生出一种憎恶黑人移民,认为后者抢走自己饭碗的情绪。二者间矛盾的加剧和不满情绪的滋生,遇上突发事件,就很容易造成恶性事故。2005年酿成重大社会骚乱的“93省事件”,导火索就是两名移民青少年因烧车被警察追捕而触电身亡,其中一人即是非洲移民、15岁的巴努·特奥雷,而之所以会有那么多非洲人上街烧车,则是因为几天前法国内政部长、后当选法国总统的萨科齐视察当地时,将非洲移民称为“流氓”。
  法国《青年非洲》杂志曾指出,这种针对非洲移民的偏见已渗透到各个角落,法国当时的全国平均失业率不到10%,而在以黑人移民为主的93省,失业率竟高达40%。巴黎大学的一个课题组曾测试使用巴黎市内地址、法国本土姓名投递求职简历,投出285份,就收到75份面试通知,而使用93省地址和黑人、阿拉伯人姓名投出相同数量、内容的简历,收到的面试通知只有14份;也就是说,同等学历的非洲移民,其就业机会只有本地人的15%左右,这自然造成更多的矛盾。
  萨科齐上台后,试图采取强制遣返非法移民、鼓励甚至逼迫非洲国家加强控制非法移民出境等方法,来缓和黑人移民的冲击,但效果不佳。一方面,许多非洲国家代表对萨科齐“非洲人应该在非洲找工作”的说法嗤之以鼻,认为正是法国逐年削减对非援助,使非洲各国失业情况严重,才导致如此多的非洲人不顾一切地偷渡法国,寻找糊口的机会;另一方面,这种甄别引起非洲移民社区、人权团体的抗议,认为有违法国“自由、平等、博爱”的宪法精神,有种族歧视之嫌。   2010年9月,萨科齐推动法国通过“禁止任何人在公共场合蒙面”法案,这被法国部分穆斯林社团认定为“亵渎穆斯林”,2011年4月法案生效后,多次发生穆斯林女生蒙面上学引发冲突的事件。
  奥朗德上台后,在许多问题上实际遵循了“萨科齐路线”。如去年7月1日欧洲人权法院终审裁决“罩袍法案”有效后,奥朗德政府继续在法国各地严格执行,并因此引发原教旨分子的反弹。此次血案发生后,奥朗德明朗、坚决的态度一脉相承,这表明,尽管左翼对“我们是不是沙尔利”仍存在明显分歧,但至少在其位、谋其政的奥朗德及其政府不得不继续做“沙尔利”。

如何对原教旨主义“免疫”


  非洲“黑户”问题作为经济、社会问题,或许随着法国经济状况的改善是有解的(就像奥巴马大赦拉美裔非法移民一样),而与之有某种程度交叉的法国穆斯林问题,则要复杂得多。
  可以说,早在法兰西民族国家形成之初,法国穆斯林问题就已经存在。公元8世纪时的法兰西正处于中世纪黑暗中,相比伊斯兰世界显得文化落后,经济不发达,却妄自尊大。直到十字军东征和随后的大航海时代,法国人尤其法国贵族和知识分子才开始熟悉、理解伊斯兰世界及其典籍、宗教和文化。某种意义上,保存在穆斯林世界并“回流”入包括法国在内基督教欧洲的古代欧洲文化、思想精华,为欧洲文艺复兴提供了宝贵的养分。对这段历史,法国穆斯林是颇为自豪和津津乐道的。从16世纪西班牙摩尔人的一支流散到法国,到后来拿破仑进军埃及、法国直接统治阿尔及利亚引来大量北非穆斯林,再到19世纪末法国在非洲的殖民扩张造成广大非洲穆斯林居住区被纳入法兰西帝国,这前后300多年间,穆斯林作为落下风者进入法国,在心理上难免会觉得饱受歧视。
  最近一个世纪的前70年里,非洲移民又成为法国的“战略资产”而受到肯定。一战期间,仅北非就有13.2万人进入法国务工,一战后法国人口和劳动力出现短缺,开始大量吸收移民(20世纪20~30年代法国是世界第一大移民接收国),而吸收最多的正是北非移民。二战期间法国本土被纳粹占领,戴高乐将军在海外殖民地发动“自由法国运动”,其支持者很多都是海外穆斯林士兵;随着法国光复、二战胜利,更多穆斯林合法进入法国。不久后法国经济进入复苏期,需要大量劳动力,而同期法属北非、西非和赤道非洲许多殖民地纷纷独立,大量殖民地居民移民法国,其中相当一部分是穆斯林。
  今天法国的穆斯林来源不外乎上述几种,他们中有的已近乎本地化,有的还保留着原居住国的国籍。在世界性的“政治伊斯兰”浪潮面前,法国穆斯林如何对原教旨主义“免疫”成为重大考验。1月19日,现任法国波尔多市长、曾出任总理和外长的中右翼资深政治家阿兰·朱佩发表了“继续生活在一起”的博文,认为穆斯林的信仰、尊严和文化习俗理应受到尊重,前提是要融入法国,遵循世俗主义和平等主义,实现宗教间的对话和共存。
  朱佩的声音并未缩小法国国内各方的分歧,一切似乎都在变得更糟糕。
  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落差,或许正说明了为何欧盟中接纳最多穆斯林移民的法国,会遭受这次本国40年来死亡人数最多的恐怖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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