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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民俗艺术”作为学术概念正式登上日本近现代的学术舞台,1952年其为“民俗艺能”所取代,在新的学术外衣之下,延续于日本现当代学术谱系之中。作为语词,虽然民俗艺术这一概念在日本近现代学术史上仅存续了 25年,但民俗学、戏剧学等领域的学者对民俗与艺术的交叉领域进行了诸多探索,这为后世的民俗艺能研究、民艺研究、民具学等领域奠定了基础并提供了对比视角。日本民俗艺术研究的学术史与明治维新以降近现代日本社会的变迁密不可分。明治维新之后,近代日本先后涌先出了欧化主义、国粹主义、大正民主主义、军国主义等社会思潮。在这一系列的思想变迁之下,学者与国家、社会之间形成了复杂的互动态势,这使得民俗艺术被从民间发掘而出,逐渐成为近代学术的研究对象。总体而言,明治维新之后,日本走向了追随西方的道路。明治初期在欧化主义思潮的影响之下,国家权力介入民间社会,将民俗艺术视为落后的、需要改造的对象。然而,到了明治中期,整个社会意识到欧化主义带来的现代性弊病之后,国粹主义开始兴起,此时国家转而将民俗艺术作为近代民族国家建构的重要精神资源加以利用。到了大正时代,出现了大正民主主义与“民间学”的热潮,在野学者为了对抗以西学为范式的官学,积极从民间发掘传统文化,对其进行系统研究并尝试收集隐没于民间的艺术。时至昭和初期,法西斯军国主义肆虐,军部利用民俗艺术的教化功能来塑造理想的皇国国民,以此统合国民,让他们随时听从军国主义国家的支配并为其效忠。在各种社会思潮的交织、纠葛之下,以柳田国男等民俗学者与小寺融吉等戏剧学家为中心的学术群体眼光向下,发现了此前一直存在却习焉不察的民俗艺术,并将其纳入近代学术研究体系之中。他们肯定普通人创造的民俗艺术之价值,注重收集、记录、阐释普通人的民俗艺术创造,并相应地进行价值建构。然而这两个领域的学者在具体的研究过程中也呈现出不同之处。一方面,民俗学者们冀望通过挖掘传承于民间的艺术事象来追溯日本人的民族性,重构日本文化的变迁史与民族认同。整体而言,民俗学者善于结合各种艺术事象的宗教信仰背景,对各种民俗艺术事象进行起源论解释,以此探求日本的民族心性。另一方面,与民俗学者的关注点不同,戏剧学家更注意从美学的角度去阐释民俗艺术,且注重将具有审美价值的动作与表演“类型化”并将其记录下来,即对民俗艺术的本体之美进行细致探析。戏剧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小寺融吉发现了民俗艺术的审美功能在国民的美育、身心娱乐等方面的重要作用,因此,以中央的立场来遴选地方的民俗艺术,使其在东京表演。于是,民俗艺术与政治借由“舞台”这一具体的场域发生了耦合,开始为上所用。在日本的侵略战争期间,其功用被进一步扩大,成为当局宣传战争、慰安士兵、对殖民地进行文化侵略的重要工具。不过,无论是民俗学还是戏剧学,两者都以详细的细节观察与资料收集为中心,不约而同地忽视了区域社会语境中的民俗艺术研究,且向后看的视角使得学者对当下现实生活的观照不多。另外,民俗艺术研究渐渐转向与宗教信仰密切相关的无形艺术研究,对物质文化的研究却愈加匮乏。在柳田民俗学尚未完全确立之时,一些学者敏锐地发现了这一弊端,并尝试通过其他的研究方法加以弥补,呈现出多维的研究视角。如早川孝太郎在区域社会语境中对花祭进行个案深描,今和次郎基于考现学的立场考察物与人们日常生活的关系等等。这些不同的研究方法与研究视角,虽然渐渐被走向强大的柳田民俗学的“权威”遮蔽了,但是对后世具有重要的启发作用。柳田民俗学之后,日本第二代民俗学者福田亚细男对此前的重出立证法进行了批判,强调在与区域社会语境中其他民俗事象的相互关联中,整体把握该区域的个别民俗事象,提出传承母体论与个别分析法。近年来,日本当代民俗学家菅丰等人在探讨民俗学的艺术论之时,重新审视被忽视的物质文化视角。此时,今和次郎大约在100年前有关考现学的研究成为其重要的参考资料。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尽管语词方面“民俗艺能”取代了“民俗艺术”,但身披崭新学术外衣的民俗艺术,继续活跃在现当代学术舞台之上。随着日本无形文化财制度的实施与相关法律法规的制定,各地的艺能脱离原本的社会语境,被艺术化、作品化与舞台化。在国家大力推进无形文化财保护的东风之下,部分学者重视文化的共通性,强调在拥有共同语言的同一民族内来看艺能,即上升至民族国家的层面来研究艺能。这一点与战前的民族主义遥相呼应,因此可以说民俗艺能延续了战前民俗艺术的国民统合功能。不论战时被战争征用,还是战后被纳入无形文化财的保护体系之中,民俗艺术的传承并没有完全受制于日本近现代的社会结构,而是不断地进行调整与重塑自身,在国家与社会之间,发挥着文化调适的重要作用。在无形文化财制度的影响之下,民俗艺能的资源化现象也不可避免地出现,地方之间以及地方内部围绕文化主导权的博弈现象愈演愈烈。这是民俗艺术进行自我调适的一个崭新契机,其在继续充当国家政治与地方社会发展之间的文化纽带的基础上,需要提高对新时代社会语境的适应性。与之相适应,学界应该将朝向过去的眼光转向当下并连接未来,将历史与现代有机结合起来进行考察,同时作为学者,我们更应该关注民俗艺术是如何与各区域普通人的当代生活关联在一起并为他们带来幸福的这一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