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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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核心阅读
  抗日战争时期,苏南地区诞生过许多不同成份、不同类型、不同番号、不同规模的地方抗日武装,他们大多在中国共产党统战政策的感召下,先后参加了新四军,也有少数被留在江苏的国民党军收编。然而,其中绝大多数具有爱国情怀的热血青年,最终毅然投入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的怀抱,太湖流域的一支自卫抗日武装,就是其中一例。本文是依据真人真事写就的历史纪实作品。
  (上接2012年第2期)
  苦 劝
  刘震沉下脸,直愣愣地说:“吃蟹就吃蟹了,哪来这么多的话儿?”说着,端起酒杯,把一杯酒一饮而尽。
  刘剑也明白温锡保这话中之意。但他想:新四军说话算数,我投诚过去后仍是有职有权,再说,我在共产党里即使当个连长也要比在国民党当个团长心情舒畅。这不是,上回险乎连自己老婆也保不住吗?想到这里,他果断地对温锡保说:“锡保弟,你顾虑重重,我很理解。不过,我是逼上梁山,眼前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什么?只有这么一条路?”温锡保摇摇头,眯起三角眼说,“大哥呀,依小弟看来,就算我们处于林冲的地步,但毕竟还没有到火烧草料场的时候。大哥,东山再起,飞黄腾达的时候不远啦!”
  刘剑一听话中有音:“此话怎讲?”
  “大哥。”温锡保放下手中蟹说,“蒋介石要跟共产党打内战,正在招兵买马。什么骑墙的,占山为王的都要。难道真的会把我们逼到共产党那里去?我有个拜把兄弟,前一阵在和平军里当连副,现在改换了旗号,都当上营长啦。大哥呀,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我们不同。”刘剑摇了摇头,“我们枪打丛吉非的小舅子白龙虎,炸毁变电所,难道能幻想军部丛吉非会给我们开恩吗?”
  “此一时,彼一时,兄弟我自有主张。”
  “什么主张?”一边的刘震又忍不住了,心想,祸都是我闯的,与你温锡保当然无关。于是又放了一“炮”:“喔,我明白了,你想同军部讲和,把我刘震的脑袋带去当见面礼,升官发财?温副团长,你好忘恩负义呀!”说完,刘震把酒杯朝桌上重重一放,站起身就要走。
  温锡保慌了,连忙把他拉住:“震弟,想我温某被你们从死路上相救过来,有生死之交,我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
  “哼!谁要是黑了良心,别怪我不客气!”刘震余怒未息,重又坐下。
  刘剑忙打圆场说:“震弟冷静一点。我们弟兄从来就是相见无话不谈。听锡保弟说完,再从长计议。”
  温锡保听了刘剑的话,心中一喜,忙说:“想我们弟兄三人同甘共苦,为了大哥的前程和震弟的安危,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为了寻找出路,我曾在炸毁变电所那晚,就为大家铺下了一条后路。”
  “什么后路?”刘剑急问。
  “嘿嘿,如今这条路已变成阳关大道,就等我们去走了。”
  “别吞吞吐吐卖什么关子。什么阳关大道,你快说呀!”刘震又急躁起来了。
  温锡保一声冷笑,人站起来,从前胸贴身口袋摸出一卷厚纸,铺放到桌子上,神气活现地说道:“大哥、震弟,请看!”
  刘家兄弟一看那卷纸,不由齐齐一愣,面面相觑了起来。
  委 任
  这是一张国民党的委任状!
  上面写着:“兹任命二十二团团长刘剑为八十六师师长;擢升温锡保为八十六师第一旅旅长;擢升所部刘震为八十六师第二旅旅长。此令。第三战区司令长官丛吉非。”
  刘家弟兄看完委任状,不由发起愣来。温锡保见他们这模样,以为他们动了心,不由暗暗高兴,嘻笑着说道:“哥们,常言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英雄识时势,时势造英雄。这个,嘿嘿,我看不管老鼠不管象,有奶便是娘!”这几句话,道出了温锡保真正的做人之道。
  还是刘震粗中有细,问道:“请问,你这张委任状是怎么来的?”
  温锡保心想:这话分明是对我温锡保不相信呀!不过,这张委任状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为了让刘家弟兄相信自己,他不得不说了实话:“哥们请放心,那天去太湖之前,我就和我的朋友孙参谋取上了联系,请他帮忙,从中周全,在长官面前为你们说情开脱呢!”
  刘剑早听说有个孙参谋,在二十八军里有点名气,不过从来没有见过面:“是孙参谋?”
  “对。孙参谋大力帮助,司令长官不但高抬贵手,很快了结了纠纷,还十分赏识大哥的才能,愿意破格提拔,委以重任,特派孙参谋送委任状前来……”
  “唔,孙参谋来了,那人呢?”刘剑忙问道。
  “这……”温锡保这时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没料想说漏了嘴,想改口,但又怕刘家兄弟不相信,只得说,“昨天孙参谋秘密来到青龙镇,正好我向留守处去赔礼道歉,碰到了他,与他接上了头。为了避免共产党怀疑,他给了我委任状后就取道回苏州了。”
  刘剑听完温锡保一番话,虽然对他的背人谋事感到不满,但还为今天他能全部说出来感到高兴,他脸露笑容,说:“锡保弟,你用心良苦,我十分感激。”
  温锡保一听,认为刘剑真的动了心,高兴极了,不由得得意忘形了,满斟一杯酒举起:“大哥说哪里话来,为了大哥,我龙门敢跳,狗洞能钻。来来,为我们绝处逢生,直上青云,干一杯!”
  刘剑却推辞说:“我酒量不高,免了吧。”
  温锡保一听言之有理,他知道刘剑确实酒量不行,就转向刘震说:“震弟海量,来,我与你干了吧!”
  刘震冷眼把刚才一幕看了个一清二楚,真以为哥哥心动了,不由火又往上冒,怒气冲冲地推开温锡保递过来的酒杯说:“我戒酒了—再喝不是人!”
  温锡保不由一愣,碰了一鼻子灰,心想:这两家伙,被孙参谋估计的一点不错呀!
  刘剑沉吟了一会,主意已定,对温锡保说道:“锡保弟,你为我军穿针引线,我大哥领情了。不过事到如今,我已打定主意,投奔新四军。这些天来,我耳闻目睹,使我深深懂得,人往高处走,共产党就在高处。英雄时势,和平民主,国家统一,这就是时势!”   公 函
  刘剑顿了顿,又接着往下说:“再说,我同薛司令、方主任已经约定谈判,凭着我军人的良心,决不能背信弃义,出尔反尔。我不能把全部弟兄送上内战的前线当炮灰,来摘取这师长的头衔!”
  温锡保听完刘剑一番话,顿时像一只踩扁了的皮球,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发起愣来。
  一边的刘震听了,却高兴得差点喊起好来。他本来担心大哥听见当师长要利令智昏,把一切都忘记,现在一听,完全明白了,不由一拳砸在膝盖上,大声说:“对!大哥说得对!什么鸟旅长,就是司令,我刘震也不稀奇!我情愿在新四军里当个养马夫!”说着,刘震劈手抓起桌上的委任状就要撕。温锡保急坏了,连忙扑上去抢住:“震弟,撕不得,撕不得!”
  刘剑见两人扭在了一起,忙说:“快松手,不许这样!”
  刘震无奈,把手一松。温锡保一看委任状被揉得一团糟,很是心痛,一面敷衍说:“大哥的话说得有理,可惜兄弟不能跟随大哥过江去,效劳共产党。”话虽软弱,内中却含有另一层意思。刘剑忙问:“为什么?”
  温锡保长叹一气,坐下说:“恨我温某当年在江西围剿苏区打过红军。”
  “哈哈!”刘剑一笑,“这一点没问题,方主任早就给我讲过了,凡是愿意站到人民一边的人,不管他过去如何,只要真心弃暗投明,一律欢迎!她还说爱国不分阶层,革命不分先后。锡保弟你不必怀疑多虑啰。”
  “方主任说话算数吗?”
  “不要犹豫了,我大哥完全担保。”
  “大哥担保?嘿嘿,到时候只怕大哥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自身难保?”
  “对!大哥,兄弟再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温锡保像变魔术一样,从身边又摸出一封信来,递给刘剑。
  刘剑接信一看,啊,上面的标记不是青天白日,而是镰刀铁锤,啊!是共产党的公函呀!连忙打开,从头到尾一读,不由瞠目结舌。
  信上写道:
  “太湖留守处薛永辉同志:关于夺取国民党刘剑部队起义一事,经研究如下:(一)同意谈判收编。但一俟完成,克日之内遣送过江切勿延误。(二)查刘剑此人,曾参与皖南事变,此番投诚,纯系内讧所迫。其反动本性难以改变。望在遣送途中,严加监督,以便抵达苏北后,将其押送苏中,作清查皖南事变一案人证。此令
  苏中区江南办事处
  十一月四日”
  刘剑读罢信,不由冷汗淋漓,手脚冰凉,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震本来不屑一看,扭身望着窗外风景,听得忽然悄无声息,回头一看,只见大哥脸色发青,两眼失神,不知出了什么事。他大字不识几个,连忙问:“怎么回事?念来听听。”温锡保拿过公函,摇头晃脑念了一遍。刘震听罢,不由环眼圆睁,满腮胡须倒竖了起来,逼住温锡保问道:“这封信你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人 证
  温锡保冷笑一声,回答说:“今天下午,随我同上青龙镇的几个弟兄,想搞点香烟钱,在茶馆里捉住一个生意人,没想到钞票没搞到,却从他身上搜出来这件公函。为了不打草惊蛇,就带回审问。原来是共产党江南办事处派到这边来的交通员!”
  刘震急不可耐:“现在那人呢?”
  “嘿嘿,我还能让他走吗?”温锡保把脸一沉,喝道,“一连副,带共产党交通员!”外面的马得法答应一声,不一会,果然带进来一个身穿线呢长衫的生意人。这人头戴同盟帽,下穿黑皮鞋,40左右年纪,一口绍兴话。这人态度傲慢,却又镇定自若。
  刘剑请他入座,并再三盘同,他始终闭口不响,只是正言厉色地喊道:“共产党人决不做叛徒,要杀就杀,不用多问。新四军一定会严惩你们这些败类的!”
  刘震气得七窍生烟,拍案而起,拔出手枪大喝一声:“老子枪毙了你!”
  温锡保连忙伸手挡住刘震说,杀了并不冤枉,就怕没了人证。让一连副把交通员暂时关押起来。接着,他又十分沉重地对刘家兄弟说道:“哥们,这下总该明白了吧?共产党手段高明,要不是及时识破奸计,岂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呀!”
  刘家弟兄听到此,也感到温锡保的话有道理。对呀,为了要我800人枪,共产党真所谓有求必应。篁村谈判,相约三天时间。现在看来分明是拖时间,等待上级命令。现在命令下来了,清查皖南事变,要我刘剑当人证。人证,实际上是犯人!共产党呀共产党,皖南事变,我刘剑只不过是上官云相手下一个连长啊!
  ……此时此刻,刘家弟兄的心里像烧开了一锅热粥,沸滚翻泡,稀里糊涂,越想越不对头。共产党搞阶级斗争,暴力革命,怎会容忍这些历史的罪人呀?
  温锡保见刘剑心灰意冷,长吁短叹;刘震一语不发,低头沉思,不由心里洋洋得意。但是脸上不动声色,装作同情的样子,说:“哥们,请放心,长官司令部那边,孙参谋早给你们铺好路、搭好桥了!今后,只要我们弟兄三人合力同心好好干,我就不信拿不下一方天地来!”
  刘剑此时考虑的却是另一番主意,他想:要我回到国民党去?不!国民党我早已看穿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但共产党跟我过不去,怎么办呢?算啦,倒不如解甲归田,从今后做个不问政治的老百姓,清闲自在得多。想到这里,刘剑对温锡保说:“不!我不投共产党,可也不想再回去寄人篱下了。”
  刘震也与大哥想到一起去了,喊道:“对!大哥说得对,好马不吃回头草!”
  温锡保好不容易把刘家兄弟的思想扭过弯来,想再劝几声,又怕反而惹恼了他们,还是慢慢再说。想到这里,温锡保满面笑容,顺水推舟地说:“哥们,反正我跟你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大哥不当师长,兄弟也不当旅长……不过,眼前急需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共产党是一不做、二不休的!大哥,兵贵神速,快开拔吧!”
  一句话提醒了刘剑,他大喝一声:“好,传我的命令,调转船头,整装待发。”
  三 逢
  刘剑一声令下,三军齐应。只见朦胧月色之中,20多条大船顿时调过船头。哗啦啦,100多张大小篷帆直上夜空。温锡保见时机已到,拉开嗓门一声喊;“启锚,出发!”   “且慢!”刘剑一个箭步登上高处,回头对温锡宝说,“我刘剑来得光明,去得磊落。跟新四军把话讲明了再走也不迟!”
  刘震一想,对呀!为什么要吓得连夜逃走呢?忙说道:“不错。要跟共产党讲讲清楚!”
  温锡保无奈,只得点头同意,嘴里随声附和,心里焦急,想:等明天方华、周敏一来,事情就难办了。再一想!不要紧,让我连夜去他们的来路上布下伏兵,不等他们到平台山就把他们搞掉,到时候,看你刘剑怎么再去会共产党的面?
  他打定主意,正要转身去找马得法,马得法却慌慌张张地奔了过来:“报、报告,新四军来了。”
  温锡保一愣:“多少人?”
  “一条小渔船,大约三五个人,看不清楚。”
  “现在他们在哪里?”
  “靠了岸,已来到山边。看样子是找团长来的。”
  “继续监视。”温锡保命令一声,见马得法奔出去后,又跟上几步,在马得法的耳边低语了几声。然后在刘家兄弟面前挑拨说:“哥们,我看他们半夜突然登门,必有奸计。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要好生对付!”
  刘剑本来心里直嘀咕,心想莫非新四军怕我逃走,连夜就来了?不由火上添油,吼了声:“走!”就带了刘震、温锡保走出团部,直往山下迎去。
  方华、周敏和两名战士正在上山,刚才她们见湖边的船只纷纷架撸升帆,估计情况有了变化。不一会,方华与刘剑他们见了面。方华笑着迎上前,不卑不亢地说:“刘团长,我们这个时侯来,没想到吧?”
  刘剑板着面孔答道:“晤,没想到的事太多了!”说着,刘剑回身把四名客人让到团部,冷冷地问道,“方主任,周队长。你们要干什么,干脆说吧。”
  方华见刘剑神色突变,不如以往,心中一惊,但还是不露声色地问道:“请问刘团长,部队星夜整装待发,不知为了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嘿嘿!”刘剑一语双关答道:“只因平台山山不平,再不走,担心全军覆没!”
  一边的刘震忍不住了,瞪起双眼,心想:老虎要吃羊,还要羊同老虎商量如何吃法吗?人“腾”一下站起来喝道:“不要装好人了,你们自己心里明白!”说完,拔出手枪,往桌子上重重一拍。
  看刘震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站在方华身后的战士“唰”地拉开大襟布衫,露出插在腰间的一支支三号驳壳枪。
  顿时,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的可能。
  王 牌
  方华见状,从容不迫地站起来,把战士们搭在枪上的手拉下来说:“我们不是沛公,刘团长也未必请项庄。”
  刘剑一怔,这话分明是说我摆鸿门宴,嘿!到底谁搞阴谋,事实胜于雄辩。想到这里,刘剑便从身边摸出那张公函,“啪”一下放到桌子上说:“方华,这就是贵方的诚意!”
  方华拿起公函一看,心中很是气愤:哼!敌人利用刘剑的弱点,制造了一连串的阴谋,真是不择手段!她把公函草草一阅,递给武工队长周敏说:“周队长,奇文共欣赏!”
  周敏接过公函一看,知道这是一件并不高明的冒牌货,居然下面还盖了江南办事处的印章。粗看挺像,但麒麟皮下露出了马脚,因为我方办事处印章四边有缺口的特殊标记,而现在这方印章的四边线条却平直光滑,用来骗骗刘剑,却是绰绰有余的。
  方华对周敏望望,心里说:这张假公函正好为我所用,揭穿敌人的阴谋,对刘剑进行深刻的教育!
  温锡保见方华、周敏一时无言可答,以为这张“王牌”押定了,不由嘿嘿一声冷笑:“要不是我们拿住了这一个,可中了你们的圈套。”
  方华也冷笑道:“温副团长,真看不出你还是个挺会演戏的一级演员呢!”
  “演戏?演戏!方主任,你难道还嫌证据不够吗?”温锡保准备摔出最后一张“王牌”,把那个交通员押出来,再作最后一次活证据。
  方华仍不动声色,理也不理温锡保,转向刘剑,继续与他侃侃而谈:“刘团长,你有没有想过,不久以前,在邯郸地区率领1万多士兵起义的高树勋将军,他是国民党第十一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八军军长,以前也执行了蒋介石命令,多次围剿过我们共产党。然而现在高将军受到我党中央和广大人民的热烈欢迎。难道我们对你—国统区内一个真正站到人民方面来的团长,反而会小题大做,纠缠你当初被迫犯下的一点错误吗?”
  “这个……”刘剑一时语塞。高树勋将军在前线起义,受到共产党极高的待遇,这一切他都知道,不过,眼前这张公函也并没假呀:“方主任,可惜你们的话跟你们的行动是多么的自相矛盾,而这种矛盾应该由你们自己来解释才是。”
  “莫非刘团长对这张纸片深信不疑?”
  “难道这份公函是张假的?”
  “根据我党我军一贯的政策方针,我方完全不可能出现这种公函。”
  刘剑一听,心想:照此说来,岂不是变成我栽赃陷害了吗?于是大喝一声:“来人,把交通员带上来!”他要看方华在人证物证面前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一会,交通员又被带进团部。那交通员看见方华和周敏,两眼一红,落下两滴眼泪来,扑上去握住他俩的手,热情地说道:“两位同志,我是江南办事处派来的交通员,今天赶到青龙镇,正想找你们联络,可是,唉!给他们抓住了,所带的机要公文也都落在他们手里……”
  狡 辩
  方华把那交通员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平静地说:“喔,你远道赶来,太辛苦啦!”
  “为革命还怕辛苦?只是……我没有很好地完成交给我的任务,给革命造成损失。该死,该死!”
  方华出其不意地问道:“谁派你来的?”
  “交通员”一怔:“林参谋,林振海同志。”
  江南办事处确有林振海这样一位同志,抗日战争时期的一位孤胆英雄,很有声望。看来,那“交通员”对我方情况有所了解。但方华却故作不知似地问一边的周敏:“是不是那位高个子,戴玳瑁边眼镜的上海人?”
  周敏会意,机灵地点点头。   “交通员”瞟见周敏点头,连忙说:“对,对对,是高个子,戴一副玳瑁边的眼镜,说一口上海话。是他亲手把公函交给我的……”
  “哈……”方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原来林振海同志不是别人,正是方华同志的爱人,是个中等身材的山东人,人称神枪手,枪法好得能够百步穿杨,哪来什么玳瑁边的眼镜呀!到此时为止,方华更确定眼前这个交通员是个假的。她收住笑容,严肃地望着“交通员”问道:“你身为我方交通员,怎么连起码的联络常规也不懂,竟会误入敌方,交出公函?你身为交通员,又怎么会指鹿为马,连林振海同志也不认识?”
  没想到这个假交通员确有点鬼机灵,知道上了当,他眉头一皱,反咬一口说:“哼!你笑什么?我是为了不在敌人面前暴露首长的真实情况,所以才跟你们乱扯一气。想不到你们竟把林振海同志给暴露了,嗨!”
  方华见那个假交通员还要狡辩,也不和他争执:“好,就算是这样吧。我再问你,你跑交通和谁接头?用什么暗号?”
  刘剑一想:对,回答得出是真的;回答不出,我可要审问了。
  假交通员为刚才险露“马脚”捏了一把冷汗,感到言多必失,不能多开口说话,所以狡猾地倒打一耙说:“同志,你提出这么多问题分明是怀疑我啰?嘿嘿,请你不要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难道能够当着敌人的面,把通讯联络的秘密暗号公开吗?我丢了公函,已经犯了严重错误,决不能再让革命蒙受更大的损失了!”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完全像共产党的交通员,有能耐!刘剑听了不由暗暗点头称是。
  刚才也捏了一把汗的温锡保,现在总算放下心来,他见刘剑面有愠怒之色,便火上浇油地说道:“怎么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方主任,别再跟我们演‘周瑜打黄盖’啦!”
  简直是贼喊捉贼!方华冷冷一笑:“好吧,既然他是黄盖,我们是周瑜,那么,刘团长,‘俘虏’交还我方带回去吧!”
  温锡保听说要把“交通员”带走,这一下可是他没防备的。他两眼急速一转,急中生智地说道:“方主任,你们要把‘交通员’带回去,当然可以。不过,丁妈也得请你们交出来。”
  温锡保满脸得意,心里说:丁妈早就见阎王去了,看你们拿什么交出来?
  刘震一听提起丁妈.不由怒火中烧,一声:“不交出丁妈,就别想带走这个小子!”
  丁 妈
  刘剑一听这话,也颇觉有理:“方主任,你可得还我丁妈!”
  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方华还是那么冷静,用手撩了下头发,平静地说:“刘团长,丁妈在你夫人身边,怎么反向我要起人来了呢?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丁妈的下落,可能你夫人会比我们谁都清楚。”
  方华话音刚落,门外走进了陈素洁,她心情悲痛地望着人们说:“我—清—楚!”
  刘剑见妻子这时候来到团部,并还说什么她清楚,心中好不惊奇:“夫人,你怎么会清楚呢?丁妈让她们逼回老家去了。”
  “不,丁妈在我这里。”陈素洁提高了声调。
  随着话音,从门外走进一个人,大家一看,正是丁妈!
  丁妈半天不见,显得苍老、憔悴多了。她掠一掠头发,整一整衣服,一步一步走到那个“交通员”面前,一双眼睛似利剑一样射向了他,喊了声“孙参谋!”
  那个“交通员”看见丁妈,额上的汗珠顿时密密地沁了出来,脸也变成了灰白。不过,他嘴上还耍硬:“老阿妈,你认错人了吧?我是新四军的交通员。”
  “孙玉麟!”丁妈一声厉喝,“你就是烧成了灰,我也认识你。要不是我认出了你这害人精,你也不会伙同温团长一起杀害我了。”
  刘家兄弟一听,又惊又奇,忙问:“丁妈,别激动,慢慢说来。”
  丁妈望着刘剑弟兄俩,不由老泪纵横,激动地说道:“今天上午,我随温副团长的小汽艇去青龙镇买药。等我买好药出店门,想回小汽艇时,我忽然看见温副团长正与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谈些什么。我近前一看,原来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孙玉麟。这时,孙玉麟也看出我就是他家从前的佣人。我知道情况不对,拔脚就往回走,总以为这样可以把他甩掉了。谁知道刚跑到湖边,就看见孙玉麟站在船上狞笑着望着我。我一看不妙,撒腿就跑,可是奔不过他们,被孙玉麟一把抓住,拖翻在地,接着,他又扬起手里一把尖刀,直向我刺来。就在这紧要关头,幸亏来了两名新四军,救下了我。孙玉麟也吓得不知跑哪里去了。我这才保住了一条老命。”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刘剑听到这里,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又向丁妈问道:“丁妈,你又是怎样认识这个孙玉麟的呢?”
  丁妈抹了抹眼泪,继续回忆道:“我本是常熟虞山脚下的农民,从小在上海当佣人。10年前,兵荒马乱,我逃难到了浙江绍兴,一时无处安身,就在孙玉麟家当了佣人。那东家少爷是多么的凶狠恶毒,对我们佣人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只有看见自己老婆才规规矩矩。方圆十里,是出了名的怕老婆。
  “有一次,孙玉麟与东庄一个年轻寡妇鬼混在一起,给他老婆知道后,等着孙玉麟回家就大发雷霆。狠狠一把抓住孙玉麟的耳朵根,从大门口一直拉到花厅里,从花厅又一直拉到房间里,一路上拉得孙玉麟哇哇直叫,鲜血滴滴洒了一地。”
  丁妈顿了顿,又继续诉说起来:“他老婆真厉害,手劲又大。没料想这么使劲一拉,把孙玉麟的右耳朵根给扯了个口子。所以,他的右耳朵根一直有疤痕的。如果不信,大家一看就明白了。”
  那孙玉麟见全部阴谋都被丁妈拆穿,又急又恨,连忙把帽子往下一拉,想遮盖耳朵上的伤疤。刘震忙冲上去,“啪”一下,打掉了他的同盟帽,一看,果然,在孙玉麟的右耳朵根上留有一条赤紫发亮的疤痕。
  这时,一切真相大白,眼前这个假交通员暴露无遗,只见刘震黑了脸,满面络腮胡子倒竖,大吼一声,扑上前去,把孙玉麟提将起来,摔在地下。又从靴筒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把刀尖在孙玉麟的鼻尖上晃了一下,问道:“姓孙的,这次是谁叫你来的?你想来干什么?说!要是你胆敢有半句瞎话,不挖出你的两只眼乌珠我不姓刘!”   孙玉麟彻底垮掉了,他两眼斗鸡似地盯住刘震手中的尖刀,浑身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惊恐地说道:“饶命,饶命,我说,我说……”
  原来,孙玉麟最近来到丛吉非军部任参谋,兵变内讧那天晚上,温锡保偷偷溜到丛吉非处,秘密接受了使命,千方百计拖住刘剑部队,不让他们接近共产党,投诚新四军,要他设法把二十二团拉到国民党那边去,然后,再找借口除掉刘剑兄弟。这次,温锡保借去青龙镇负荆请罪的名义,是与丛吉非的特派联络员孙玉麟取得联系,接受了委任状。为防刘家兄弟不吃那一套,特地再伪造了新四军公函,让孙玉麟改装成生意人模样,随温锡保偷偷回到平台,装作新四军的交通员,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跳出来做活的人证。没料到在与温锡保的接头中,恰巧被从前自己家的女佣丁妈发现,正逢温锡保也有意想干掉丁妈,所以两人合谋后准备在湖边对丁妈,杀人灭口。幸亏被新四军留守处的战士相救,丁妈才免于一死。
  此时的温锡保,见一切阴谋毒计都被粉碎,便把心一横,暗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破釜沉舟,拼个鱼死网破,便把手迅速伸向腰间的手枪。
  雁 归
  温锡保要想拔枪作垂死挣扎,怎奈武工队长周敏两眼一直虎视眈眈望着自己,所以几次想摸枪,都把手放了下来。突然,刘剑站起身来,正巧挡住视线。温锡保抓紧时机,迅速拔出手枪,对准方华和周敏……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陈素洁拼命地把他的手往外一推,枪口一歪,“哒……”子弹打进了刘震的左肩膀。刘震“哎哟”一声,负伤倒下。温锡保随即一拳打开陈素洁,又迅速举枪向方华瞄准,丁妈一声惊叫,奋扑上前,挡在方华的前面,“哒……”枪声响了,子弹全射进了丁妈的胸膛里。
  这时,周敏与刘剑一齐拔出了手枪。温锡保见势不妙,跳上窗台,窜出了院子。
  刘剑心中怒火燃烧,他望着倒在血泊之中的丁妈和刘震,如梦初醒,悲痛和忏悔交织在一起。他大叫一声,提起枪,紧跟周敏、方华他们,一阵风似地直扑出了院墙门,向落荒而逃的温锡保追去。
  月色迷蒙,温锡保像头被猎人赶急了的野狼,飞一样时隐时现地出没在齐膝深的野草丛里。等方华他们追上来的时候,已找不到他的影踪。大家又急又怒,正要分头去找,只听见湖边一片混乱嘈杂之声。
  原来,团部枪声一响,山下20来只兵船乱作一团。兵士们都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有温锡保的心腹马得法知道事情不妙,迅速起锚解缆,等温锡保登上船后,便狂喊一声:“弟兄们,快开船哪!”
  船儿徐徐离岸,向太湖中驶去。
  这时,东方已渐渐发白。晨曦之中,追到岸边的方华她们发现有一条大船正扯起三道篷的大帆,在蠕蠕而动。他们料定这船一定是温锡保一伙,一齐朝船上开枪,“砰!砰砰!”那条大船继续朝湖中驶去。
  这时,方华跳上高处,举枪瞄准主篷的葫芦顶,“叭”的一枪,先把葫芦打了个粉碎;接着又瞄准拇指粗细的篷索,一阵连射。好枪法,篷索打断,大篷与另外两道小篷一起“哗”地落下,那船儿顿时慢了下来。
  船上的温锡保见势不妙,急忙派两个轮机兵把预先系在船舷边的小汽船放入湖中,发动起来,自己跳上汽船,就要逃窜。
  刘剑哪里肯放,早已令兵士在岸边架起迫击炮,“咚、咚、咚!”连发3炮,顿时,汽船和温锡保等一起被炸得粉身碎骨。
  这时,东方湖面上万道霞光,一轮红日从云层间喷薄而出。方华与刘剑带着全团起义的官兵,集合在平台山上,当天便开拔青龙镇,会见了薛永辉司令。不日,全团又怀着喜悦的心情,开往苏北解放区,接受共产党、新四军的整编。
  “咚咚锵,咚咚锵”,在锣鼓喧天夹道欢送的人群中,挤来了白发苍苍的司徒汉文老先生。他紧紧握住了刘剑的双手,向他表示热烈祝贺,并在那柄没完成的折扇背面,补笔题诗一首,赠给刘剑。上面写着—
  一九四八年农历十月,司徒汉文敬录陈毅将军七绝一首,赠勉刘剑团长:
  十年征战几人回,
  不见同侪并马归。
  江淮河汉今属谁?
  红旗十月满天飞。
  刘剑激动地接过折扇,热泪盈眶地对司徒汉文说:“老师,学生今天才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这时,蓝天上,一只离群的孤雁,正闪翅跟上前面整齐的雁行,向着光辉灿烂的远方飞去。
  (全文完)
  (编辑:王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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