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天寿书诗画三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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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水墨花石图卷,纸本设色,28X180cm,款识一:以卧笔写云林片石,谁谓简率不足珍乎?一九六五年岁暮。寿。款识二:春深便有蝶飞来。臣草草。款识三:重今同志属画,即正。新宣纸质生硬,运笔极难洽意,奈何。寿者又题于止止轩。共盖了五方印。
  周昌谷先生知道我得到潘老长卷后,立即前来先睹为快,他说这是潘老的精心之作。昌谷兄一看再看,爱不释手,他建议将潘老以前给我的信和诗卷和这画裱在一起,同时还给题名为“潘天寿写赠郁重今书诗画三绝卷”。我就听从他的建议,叫陈师傅裱成书诗画三绝卷。手卷前是潘老画,后是潘老给我的荫山阁看云诗:莫干竹树何娉婷,莫干之峰排苍冥。何人峰下筑高阁,仰骈峰翠为围屏。我来小企高阁下,风拂檐茅铿铁马。白云何往复何来,纷呈百象真艳冶。余差重楼栏楯与亭台,杂陈园蔬虾蛤及海蜇。斯须又互为银河,银涛洋洋复洒洒。前行后继态雍容,目移榻坐昂头者。白云白云悠忽去无踪,小游漫衍将何从?定为亿万人民作霖雨,与龙四方上下为駏蛩。荫山阁看云,重今同志属,寿未是草。印白文“潘天寿”。
  接诗后是潘老给我的一封信:赐书一悉,您俩重画入骨髓,至为难得,但寿近时血压高,疝气又发,而多方杂务及画事纷至沓来,殊有应付为难之苦,故陈雁宾所转属之画件,仅作册页八方,合前所作已十幅矣。您俩均系有深造诣之文艺家,个中艰苦自所深识,定不至少作一横卷责以失信,并致夫妻少兴也。一笑,草草奉覆,顺颂俪祺,重今同志左右。寿者顿首十月甘八日,印朱文“潘”。手卷刚裱好,我还未拿回家,“文革”开始了,我就拜托陈雁宾师傅,叫他代我保管,我知道陈师傅家不会抄的,一个裱画师苦出身,抄不到他家的。而我不同了,我出身不好,我内人张琴娟是当权派,反动学术权威,抄家是肯定的了,果然不久我家被抄了,而不是我单位造反派抄的,是杭州越剧团造反派来抄的,烧了我潘天寿册页一部、黄宾虹册页一部、立轴二幅及书信数百。幸好这手卷我没有拿回家,否则也定被烧掉了。那个时代的人,都好像是疯了一样。现在想想实在可笑。
  社会上抄家风极盛的时候,陈师傅隔壁一家人家抄了。说是一个资本家,抄家时抬出两只大画箱,将画倒在地上,叫这个老头立在画箱上看造反派烧画,据说都是任伯年、虚谷、吴昌硕等名画,画烧完造反派走了,这老头跑到断桥上投湖死了。但死也白死,根本无人顾问。当时我就想,即使造反派不抄陈师傅家,陈师傅也会自己设法把画烧掉的,因为放着都是祸水!烧掉等于放下包袱了。所以“文革”过后几年我从未向陈师傅提起画的事,我认为这手卷肯定不在了。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文革”将要结束,裱画工场又重新开始接裱画了。有一天早上,陈师傅到我办公室来,交给我一个纸包,我问什么东西,陈师傅说您打开看就知道了,说完就走了。我把纸包拆开,里面还用塑料袋包着。我从塑料袋里抽出来看,正是我的书诗画三绝卷。原来陈师傅把已经裱好的一个手卷,再拆开,把画心揭下来,这样面积小又容易折起来,真是用心良苦。另外还有两方剪下的黄宾虹印章。我知道这是黄宾虹字对上剪下来的,我也知道陈师傅的用意,字对烧了,々自我不信,特地把印章剪下的。陈师傅的忠厚老实,使我激动得热泪盈眶。我知道陈师傅最喜欢饮酒,那天下班后,我邀陈师傅到杭州酒家,两人尽情地饮了一次酒。陈师傅说,在风头紧的时候,几次想烧了,但总是下不了手。那一天他隔壁在烧画,他在家里急得要命,所以到晚上赶紧烧画,当烧到这个手卷时,想起与潘老几十年的感情,实在下不了手,因此就把裱头拆了,把画心揭下来,先是用塑料纸包好藏在身上,后来天热了放在床底下一只缸里,一放几年,幸好没有来抄家,逃过一劫!后又由陈师傅再为我裱成书诗画三绝卷。现在每当我看这手卷时,我就想起陈师傅,一个忠厚老实的陈师傅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此三绝卷裱成后,昌谷先生首先题签条:“潘天寿写赠郁重今书诗画三绝长卷,昌署”。此卷引首为陆维钊先生题:“潘天寿先生诗书画合卷,为重今鉴家大雅之属,陆维钊题端”。后面题跋者依次为陆维钊、吴弗之、夏承焘、程十发、沙孟海、周昌谷、陆俨少、启功、申石伽、韩天衡、谢稚柳、蒋风白。红木匣上的签条为高式熊题。
  
  
  
  题跋抄录如下:
  
  一
  
  片石倪迂简率多,一花一草耐摩挲。
  看来画意兼诗意,君是荥阳定不讹。
  
  二
  
  春深自有蝶飞来,为报名园次第开。
  多谢园丁勤灌溉,湖山佳处手亲栽。
  
  三
  
  莫干山色郁葱葱,有客长歌立晚风。
  一瞬十年还记得,荫山阁外白云封。
  
  四
  
  石涛八大与青藤,世有相知应共论。
  最忆语人谦抑甚,创新无力愧传灯。
  俚句四绝奉题大颐老人诗书画卷,微昭陆维钊。
  寿先生常喜以馀纸剩墨,作诗书画小品遣兴。观此三绝合卷,甚为难得。其中之画开始兰石,时余正在旁,馀皆随后足成,此种画法,分之可各自成幅,合则相互呼应,加以适当题语穿插其间,倍觉意趣新颖,别开生面。而今人琴不再,宜其更为识者所珍。七二年壬子初秋吴豁弗之敬题。
  自拂僧床支美睡,偶然梦亦灵奇。无名秋病莫惊疑。倦犹携铁笛,瘦却称筇枝。
  四海子由三日别,每逢佳处相思。相逢不必问前期。心头诗几首,岩顶月圆时。
  右临江仙一首。甲申九月初到雁荡作,十年前,天寿兄尝写示雁荡诗多首,写此词为报。兹复,写奉重今兄笑正。夏承焘。蜀花如漱又重开,磐石如驼卧锦苔。一簇幽兰浑似铁,春深便有蝶飞来。
  借寿先生题画诗一句,率成一绝,题寿翁三绝卷于海上之寓斋,时正癸丑小春月,奉重今先生雅令。十发。(程十发先生)
  世称郑广文自写所为诗并画,献唐玄宗,玄宗署其尾日:“三绝”。手迹未传,是否诗画合帙,不可知。今日所见米元章“珊瑚帖”,尺幅之内,有诗,有书,有画。虽率尔落墨,而韵致潇洒。后之作者,辄有效仿。或排日搦管,逐段挥染,不惟自逞艺能,兼可概见生活。亦有不同纸幅,鉴藏之家件系类从,合装成卷。炉香展对,即迹思人,赏析崇朝,不翅综览众轴。宁海潘翁,今代艺苑巨擘,人之云亡,风流已渺。重今同志携示兹卷,大句壮笔,辟易千人,为之眼明心熹。追惟曩昔劳圃结邻,小楼灯火,纵论诗书画法,清言在耳,掩卷惘然。沙孟海。
  听天空客暮云哀,不复画坛旧碧苔。知否池头荷又绿,飞香馥郁为谁开。三读重今道兄珍藏颐翁三绝卷,周昌谷拜识。
  予旧居武康上柏山中,每风日晴美,遥望莫干主峰耸然云表,庐舍如蚁,固历历也。亦曾数造其巅,竹树丛中,精舍连楹,俯视诸山,皆在足下。兹读潘天老荫山阁诗,辄忆旧游,如昨日事。而在杭州日得与潘老相接,承其议论,置然不知日之移晷也。今不可作矣!世岂复有诚悫贞谅如辈人乎?重今同志出示潘老三绝卷,自其下世,倏逾二载,展览之须,遂不胜山阳邻笛之感。乙卯初春,陆俨少记。
  独立云林一片石,纷繁众卉蝶相依。寿头陀笔无穷寿,静阅阎浮是与非。公元一九九二年一月,启功敬题。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壬申花朝读颐翁词长旧作精品卷,二十年来,黄垆之痛,为之怆然。重今先生属题。八十七叟西泠石伽。
  
  天寿先生以六法威震一代,所作造危设难,自成险局,清刚帅健,得五百年之未曾有,故素为我所折服。今重今大兄出示颐老手卷,眼目为之一醒。癸酉初冬于海上南阳意庐,韩天衡。
  故人潘天寿,画笔以奇崛质朴为世所重,日前有客以其墨荷见示,则题已割去,属为之证其非伪。此卷经“十年浩劫”尚完整如此,尤难得也。甲戌夏为重今老兄属题,壮暮翁稚柳八十五。
  此寿师为重今同志所作诗书画长卷,内容丰富多彩,笔墨精良,不可多得,应永宝之。辛巳秋雨后时客杭州。八七老人蒋风白。
  别梦依稀四十年,睹物思人似眼前。一味霸悍宠为下,画坛盟主留名迹。
  潘老赠吾此卷已四十年矣,历尽艰辛保存完好,真乃万幸也。“文革”中差点被毁,幸装裱师陈雁宾师傅偷偷藏下,拆去裱头,将画心用塑料纸包好,藏在床底下。“文革”过后又送还给我,此恩此德,永世不忘。乙酉仲夏,重今读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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