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老冯(短篇小说)

来源 :创作与评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xsshj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猎人老冯死了,死在他自己的猎枪下。
  暑假我从老家回到学校,父亲打电话来时说起这事,说是在擦枪的时候不小心走火,子弹正打在自己喉咙上,血流不止,异常惨烈。
  我简直不敢相信,因为就是这个暑假我还跟着他上过两回山,但听父亲在那里对他的老伙计发出英雄易老,晚景凄凉的感叹时,又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
  放下电话,我的脑中开始拼命刷新检索着关于老冯的一切影像……
  比如老冯的猎枪从不让人碰;比如他特会选狗和训狗;比如他五大三粗的身形总能在灌木丛中健步如飞;比如老冯没有娃;比如他霸得死蛮但又特别怕婆子……等等等等,但我小时侯特崇拜他是他会念咒,什么“扫山咒”“定山咒”,念了,那猎物不管多大多凶,就都傻了,不仅变迷糊,有时还自投罗网,反正那时觉得他很“神”,心中常想说不定他还会孙猴的七十二变呢……
  就是这样一个老练的人,怎会在擦枪时走火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老冯在我们将军乡一带绝对算第一神猎手!尝自诩为“打虎猎人”。我小的时候在他家见过一张大虎皮,但我爸和陈桔山(陈叔)他们却从没提过这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我慢慢的发觉了这一班猎户虽然嘴上不服,但一上山围猎,都很自觉的听从老冯的“指挥”。在哪下套子,在哪放铗,谁守哪个道口,带几条狗,谁在哪个方位喊山……他都理得顺顺的,啥事都心知肚明。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娃的原故,在我的印象中老冯一直很喜欢我,常夸我机灵,是块好料,每回上山都要我爸带上我,我爸不是推说功课多就是说我要跟娘回外婆家,总之找一切理由推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家起屋,他们一帮老哥们都在喝酒,席间又谈起了打猎,只见老冯大红着脸甩着膀子吹着牛皮:“老子正儿八经传授你们几招,猎兽之法有放弹、放药、堵洞、设陷和烟熏;猎禽之法有赶网、拟声、引诱和设器。每一种都有它的道道与玄机,我曾在梦中得高人真传,一般的人都摸不到门道的。”
  大家见他牛皮吹得老高,也都来了劲,在一旁煽风点火,陈叔插话道:“趁着今天高兴,来来来,讲讲你打虎的事吧,我们爱听。”堂屋里一阵轰笑。
  老冯撂下碗:“给你们说了也是白说,老辈儿规矩多了。”抹一把嘴,接着他的话头又说开了:“捕着大家伙怎么办?抬回去就完了吗?切!”老冯把话头收住,环视一圈大伙,接着说道:“这要搞仪式的!俗名叫‘飞毛’懂吗?!那猎手一面拔掉野兽的毛,嘴里还得念着咒咧!”
  只见老冯斜倚到椅子上,眯着眼,拉长着音唱道:“此毛化作陈香一片,弟子立起飞仙白鹤,骑在飞仙白鹤背上。飞上三十三天,老君殿内,玉皇殿前,火化无踪了……”这应该都是他梦中邪乎的师父传授的,我听得入神,不觉中身子已凑到桌前,哪想老冯忽然扭过脸来,冲我喷了口酒气诡密一笑:“兴平,你冯叔厉害吧?你爹不行!我早就劝他改行,他不听,我给他算过了,你爹前世就不是打猎的,不但不是打猎的,可能还是被猎的,你看——”他手一指我爸:“跑起来‘死洋鸭气’,枪都握不牢!”
  那时候我小,听不得他寒碜我爸,于是立刻噘着小嘴反驳:“你才是猎物,你是大野猪,我爸是菩萨,我爸是心软……”说完转身跑开了。老冯看我火急的样子,并不生气,相反似有所酸楚,冲大伙叹一口大气道:“看人家这孩子!福呀!上辈子挨打,这辈子就修福,虽说打猎笨点,但婆娘贤惠,儿女双全,这还不是福吗?行嘛,老四,知足吧”说着,起身,一路嘀咕着一报还一报的话,转身摇摇晃晃地向他家方向去了……
  二
  高中到大学我一直在外面读书,很少回家。这些年家乡发生了很大变化,一是很多山头种了茶搞起了现代农业,二是为发展经济很多深山开山修了路,这一方面是好事,但另一方面是动物没有了,不要说虎豹野猪,好象连兔子都少见了。村里的年轻人都下了广东,留下的就是我爸老冯这样的中老年人和妇儒。
  可是今年有点不同,今年我回家正赶上大旱加酷暑,本来我们合坪村与滑油溪在附近众多自然村落中庄稼算是长的好的。但这几天人们在溪边的大树下乘凉扯谈时,纷纷抱怨起近来发生的烦心事,在伴鸡洞山上有几片玉米与红薯地已被践踏得不成样子,估计是来了野猪,看那粪驮和脚印,那大的怎么也得有三四百斤,看来还不是一只,要是成了群,他们胆就大了,到时连人都不敢靠近还怎么干活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说着这些天大家都是用了什么法子,有人说进山放了药、有人说安了铗子、有人说下了绳套、还有说挖了大坑的,但归根结底都无济于事,年代不同了,野猪也变狡猾了。
  “这好办,老冯不是闲着吗?正好请他们老哥几个上山练练手,一举两得的事儿”有山农提议道。“不太妥吧,都多少年不上山动大东西了呀?再说也都老胳膊老腿的了,万一再有点闪失?……”有人犹豫。“虎死不倒威!老虎都打得,野猪还不是小菜一碟,行了,我去请!”
  未曾想老冯听了倒来了精神,好象那个义字一下子充塞了全身,非要替大伙除了这一害不可,拦都拦不住。不出半天功夫几个老猎人就招集齐了,来我家时还特意叮嘱我爸:“老四,兴平都多大了,早该进山历练历练,好好的一个孩子,毁你手了,你要不放心,让他跟着我,我好好地教教他。”“行吧,但说好了,还是跟着我”。说着眼睛看向我,我明白这是爸爸在征询我的意见,我当然高兴得了不得,连连答应着。
  照例进山之前大家要在老冯家里烧香下茶,拜梅山与土地。我问爸爸,为什么每次都要拜?他说,‘出猎必帱,获禽则祭’ 这是规矩,梅山神统管猎户,每次打猎之前都要拜的。“老四,你和桔山先到那边‘安梅山’,把肉、斋耙都摆上,雄鸡带了吗?”老冯侧头问陈桔山,“带了带了,这能忘吗?”陈叔一面答着一面和我爸向屋后去了。
  “来,兴平,跟我向这边来”我跟着老冯拐到旁边一间小房。进去一看有个佛龛,但用红幔子盖着,也没看清里面供的什么神。“兴平,先把香点上”,我点上香,老冯拉着我一起跪下,双手合什,极虔诚的样子,然后我随着老冯,头慢慢的磕下去,我听到他口中念念有词道:“求上仙保佑,一莫猛兽咬,二莫蛇拢身,三莫滚石岩,四莫跌手脚,五要家伙来”,拜罢,老冯拉我起身,过去看了一下香,三柱香烧的挺高,“挺好,这次会顺的。”   我不明其理问道:“我爸他们不是去拜神了吗?您这是拜的哪个?”“你爹他们拜的梅山五郎神,咱俩拜的是土地”。
  “土地?他和梅山神不是一回事呀?我之前一直认为他们是一个人”
  “怎么能是一个?一位是管猎户的,一位是管山里的物产的,俗话说‘土地不开口,老虎不咬狗’咱去打猎,就好比进山到他家取东西,他是山神,如果事先没有请示,拿了山里的东西回来,猎户是要吃亏的。
  这支队伍一共五个人,一杆猎枪,三杆铳,持猎枪者必须有持枪证,且其威力比铳要大得多,所以在猎户眼中也是稀罕物,只有老冯有。老冯和陈叔家养的猎狗各有三条,加上我家毛毛共七条,这些猎狗生得极丑,样子很凶残,有好几只在狩猎的过程中受过伤,留下一些伤疤,它们的身上有股极难闻的腥骚味。在那一群高大威猛的猎犬面前,毛毛显得很娇小。但我知道毛毛很聪明,嗅觉特别敏锐,经常在这山里窜,比谁都熟悉伴鸡洞山上的地形。她是母狗,那些公狗都不敢冒犯她。
  队伍在老冯的带领下向伴鸡洞出发了,一行人在羊肠路上走得飞快,先是翻过几座矮丘,就看到几片大玉米地,地里的玉米被啃得七零八散,玉米苗也东倒西歪地躺在那里,有人连说几声可惜了,庄稼人一年最在乎的就是秋季收成,而这大旱的年月碰上个好收成,却被畜生给糟踏了,就觉得十分疼惜。
  再往前就真的要进山了,这山着实生得险峻,一涧山泉把山阴阳分开,很陡峭,上山的路紧挨着山泉水,终年潮湿,温润。山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灌木,再往上走就可看到森林,森林也是郁郁葱葱的,有几处地方是几株百年老树,积了大量树叶,有一种陈腐后的香气。
  猎狗们往各个山头奔跑着,汪汪汪叫得厉害,不知是嗅到了猎物气味还是一种临战的兴奋,主人一唤,就又杀回到队伍前面继续带路。
  不知又走了多长时间,忽然看到老冯抬手一挥,示意大家停下。我已累的不行,赶紧找块大石坐了下来,其余人也都把绳索枪、铳等物卸下堆靠在一棵大树旁。只见老冯此时一脸严肃,已快步前后左右跑了一圈回来了。我知道这是查看山上地形,下面就是要安排分组蹲点了。
  然后老冯走到我爸和陈叔那里,一只手拿着棍子,另一只手比划着好象是在分配任务。后又走到我旁边,拿出一把柴刀,在一处比较隐秘的地方砍开一小块空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A4纸大小的黄纸,贴在一棵较醒目的大树上,口中不停地嘟噜着什么,最后用几根棍子在那里比划了个方圆。一切安置好,老冯给我爸交待了几句,他和陈叔等三人就往别处去了,远远地听到他们在不同的山上叫唤,闹出好大动静,声音渐行渐远,似乎已经不在这座山上。我想大概就是让我爷俩守这个口。
  我闲着无事,心里老掂记着想看老冯放黄纸的地方,刚一凑近,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字,还没细看便被爸爸制止了,他叫我回来,别在那个地方逗留,因为那里还留了未驱散的咒,人是不能靠近的。
  我说既然下了咒,万一有人经过误闯了怎么办呢?
  我爸被我这个问题激起了一股无名火,他厉声说道:“你这孩子话真多!那张黄纸只要进山的(猎户)都懂的!”
  爸爸白了我一眼,又心平气和地跟我讲起了打猎的规矩与过程,还讲起请梅山仪式的意义所在,山里的人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习惯,进山劳动就是对山的尊重,对人的尊重,打猎更需如此。
  当山头划过最后一抹昏黄,天渐渐暗下来,我想村子里的炊烟应该起来了,家家户户生火做饭了,不觉摸了下肚子,真的有点饿。
  爸爸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板栗树,要我去打点下来,这是一棵很小的板栗树,主干只有杯口那么粗,但是枝叶分散得很好,像一把撑开的绿色大伞,上面结满了饱满的小刺球,伴鸡洞山上有很多这样的野板栗树。
  山谷有风,周围很安静,静谧的树林重重叠叠,好像它们也和人一样在发出沉重的呼吸。我把从壳里挑出的板栗堆成一座山放在大石板上慢慢享用,爸爸在摆弄着他的铳,他的这管铳打过野鸡与兔子,但是从来没有打过大型的野兽,这时我脑中又闪过那次老冯说我爸前生不是猎人的话,再仔细端详眼前我爸这股认真劲,倒不觉想笑又笑不出。
  突然身边的毛毛竖起耳朵,紧接着灌木丛中嘈杂一片,夹杂着犬吠声,毛毛已经狂叫窜到上面的林子里去了。
  “应该是野猪出现了!”爸爸急忙端起铳,我躲到他后面。
  结果是老冯他们那伙人回来了。
  我抢前一步凑上去问:“打着了吗?打到野猪了吗?”
  “我早就讲过,有路没路的地方都要拦,分四方围,你们一个个都只搞自己的,看白白让它跑掉了!”
  “你晓得个卵,分四方围人手够吗?这种情况只能打游击,娘的肠伙,喊了你几次,你当时就应该放几铳!”陈桔山与其中一同来的人争论道,老冯则一言不发走在后面。我爸懂得这是没有配合好,让到手的猎物又跑了,都有点上火。这种事在围猎中属于太正常了,也就没搭茬,
  “咱现在是散工回去明天再来吗?”我倒不知深浅继续问着老冯。
  “不,今晚我们必须守在山上,那头野猪就在附近,跑不远还会来的!”
  “又没地方住,又没吃的!怎么在山上过夜!”我打起了退堂鼓。
  “今天晚上必须守在山里!”老冯斩钉截铁地说道,看来他的蛮劲又上来了,在找猎方面老冯的话就是权威,大家深信不已,于是决定今夜守在山上。
  三
  我们在一块平地上搭了一个简易帐篷,老冯不声不响去寻了些草,在帐篷周围熏上,是驱蚊的草药。我把之前打来的板栗堆成一堆,又去掰了一堆玉米挖了几个红薯回来,生起火,把这些东西放在旁边烤,就算是我们的晚餐了。然而这几条高大威猛的猎狗是吃素的么?劳累了一天,他们也很辛苦,应该吃点好的,不然明天哪有力气去赶山?
  “兴平,跟我去弄点吃的!”老冯晃了晃他的手电筒说。
  “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又没有人家,哪里有好吃的?”我好奇地问道,腿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狡猾地一笑。
  我跟着老冯往泉水边上走。伴鸡洞山的海拔高,所以泉水的水流量特别大,成了溪流,地势较高的地方还形成了瀑布,有许多大块的石头从山上冲下来。我就顺着那些石头一个一个地跳,走了几个地方,汗也出了很多,看到一个大水塘,忙走过去洗脸,手电筒一照过去,看到十几个脑袋刷刷地立起来。“蛇?!”我下意识地往后退。老冯在旁边笑了笑说道:“你再仔细看看是什么?”
  我走近了再一照,每个脖子下面还有一个大盖子,全是山龟。原来晚上它们都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纳凉,这个水塘上面就是一块巨大的石头,遮住半边天,还有瀑布活水,真是山龟生长的好去处。在我的印象中山龟一般是用来做药的,很少有人捉了回去当菜吃。我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它们似乎对我的手电筒很感兴趣,光照到哪里头就伸向哪里,也不怕人。
  老冯则在我上面一块大岩上,沿途弯腰捉石蛙,等我走过去时,他的布袋里已有好几只大个的石蛙了,我明白老冯是要用石蛙肉来当我们的晚餐。我们来到一个水流较浅的地方,用手电筒一照,好多石蛙趴在一起,呱呱呱叫唤着像在开会一样。老冯眼明手块,一连抓了好几只,用树皮绑了,串成一串,他抓石硅的动作灵巧轻便,与之前在山林的充满力量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我心里默默佩服,这人着实适合在山野里生存。那石蛙蹲在石头上纳凉一动不动,乖乖被人抓走,我看着好玩,也顺手去抓了一只,谁知用力过猛,石蛙的尿都被我挤了出来,吓得我又松了手。
  老冯在旁边看得呵呵直笑。
  “兴平,在山上怕吗?”
  “白天不怕,晚上确实有点怕。”我老实回答。
  “那当然,白天人是山上的主人,晚上森林便做了自己的主人,它要有什么举动人是不可预知的,以前听老辈人讲,这山上还有熊模样(长毛野人)与软脚板(老虎与豹子),曾经叼走过小孩,人们拿了炮竹,敲着脸盆到山上来寻找,结果只找到小孩的一只鞋。所以啊,人永远不能主宰大自然,特别是像我们生活在安化山区一辈子与山打交道的人,能做的就是与它们和平共处。”
  当时听着老冯讲这话,觉得不像是一般庄稼人能讲出的,大概是他打猎见的事情多了生出的感慨。
  我们一路聊着,提着几大串石硅回去,在溪水里剥了皮、洗净,用削好的树枝穿起来,在通红的火上烤,不一会儿芳香四溢,老冯变戏法似的从他那个系在腰间的包里拿出一小包食盐,为烤的石硅增添了佐料。我一直对老冯的布包感着兴趣,这时闲了,央求着要看。
  “没什么宝贝,都是进山必备的东西。”说着递了过来,我去翻看那包:有盐,有万花油,有烟、打火机、还有针线,另外还有一打黄纸,大概是符。
  当烤石蛙的肉香飘过来时,大家都围坐在一起,这时老冯忽然起身说:“等一下,我先下个套子。”只见他走到十步开外的一棵大树下,摆了三块石头,双手合什,念道:“此扫不是非凡扫,老君赐我一把扫,收天气、收地气、收人影、收鬼影……”我悄悄问爸爸这是在干嘛?我爸说你冯叔在念《扫山咒》,据说念了,猎物就跑不出这山,转不出按了套的山头,甚至自己往套子里钻。
  等老冯回来,我们就围在一起扯淡,讲起打猎的往事,老冯总是神采飞扬。回忆起当年为了追一头三四百斤重的大野猪,他们连续追了半个多月,遇到大雪封山,只能在山里过夜,周围没有人家,就得搭个简易的篷子,口渴了抓把雪,饿了啃干粮。雪下得越大,就越好打猎,因为野猪也怕冷,大雪把整个山林都盖住了,他一动就会有脚印子,有印子就非常好找到,追了半个月,这头野猪最后硬是没逃出老冯的手掌心。
  “但是发狂的野猪难对付,特别是受伤的!红了眼睛它们连人都敢吃!”陈叔插话道。有一次滑油溪一个猎户单独上山,刚好碰到一头大野猪,放了九铳,看着都打中了要害,那野猪不但没死,反而更疯狂,发了疯一般朝他扑过来,最后人没有斗得过野猪,活活被抓死,那人死时肠子都被扯了出来。”
  “那出发前肯定没有请梅山、没拜土地,那野猪被施了法术。”老冯斩钉截铁地讲道。
  我听着听着,就觉得身后刮起一股冷风,于是赶忙想把话头岔开,转过头问爸爸为何咱这一带好猎手那么多?我爸说:“一来是地理环境,山多,迫使人们靠山吃饭;二是据传滑油溪人祖先刚来到这里时,被当地人所排斥、打压。后来当中有个为首的人在山路上捡到一尊木菩萨,就拿回家供了起来。自从捡回这个木菩萨后,就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那首领经常晚上一睡着就听到有人在耳边喊,哪座山上有野兽,要赶快去打,哪座山头有什么快去捉等等。首领一开始也不太相信,试着带村里年轻人摸黑赶到那里,一看果真有猎物,于是众人围剿,满载而归。有时白天,他在山上干活,打个盹,耳边也常响起那神秘的声音,在哪处地方又有猎物出现,需要赶快去。于是他们靠着这“声音”打到了很多可供生存的猎物,便在滑依溪落住了脚。开荒、建房、种地、种粮,渐渐有了像模像样的家。但时间一长,那首领也吃不消,因为有时候那声音一个晚上会不绝于耳,一会这里有东西出现,一会那里又发现了猎物,如果不起来就一直在耳边喊,那首领就像是被人施了法一样成了傀儡,白天脑袋弄的生疼,夜晚弄得睡不好,坐立不安,整个人都精神恍惚了。后来首领想起被自己捡回来的那尊木菩萨,猜想是否是他在做怪,于是去请教了邻村一位先生,那先生看了后说道,这是尊梅山菩萨,非常厉害,他要安排某个人去打猎,如果不听从,就会把这个人弄得神魂颠倒。首领听了先生的建议,找了处地方,把那菩萨给埋了。这样耳根子清静了几天,过了几日,他又将信将疑地把那菩萨挖出来,结果又闹腾得不行,这下他完全相信了先生的话,把菩萨埋了再也不敢使它重见光明。自此菩萨虽然埋了,但是滑油溪人善打猎的风俗却传了下来。”
  我迷迷糊糊的听着,靠在草地上竟睡着了。
  四
  四五点时,天已经亮了,老冯和陈叔一伙已不知去向,想必是去守各自的山头了。我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到爸爸正搬了石头在一处砌。
  “砌这石头干什么?”   “刚老冯去山上踩点,野猪昨天又来这山头找食,拉的粪还是新鲜的,估计就在这附近,万一跑到这里来了,我们也好有个隐身之处,你也快过来搭把手。”
  “冯叔留给我们的这破地方肯定是个清闲缺口,他去守的套子才是野猪最可能去的地方。”我搬石头搬得无聊,和爸爸说着。
  “小子,别瞎说,我和你冯叔上山下山也有二三十回了,他说过的地方再清闲也是重要的,你等着瞧好吧!”
  正说着,突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灌木里窜了出来,仔细一看身上血肉糊模,是头五十来斤重的野猪!我哪见过这种阵势,吓得连连后退,偏不巧绊着树枝又摔了一跤。爸爸在对面又不敢开枪,怕打着我。这时他喊道:“快上树,快上树!!”
  旁边有一棵大松树,笔直笔直,没有可攀附的地方,上不去呀!我只好躲在一棵小油桐树后面与野猪周旋。原来这还只是一只幼猪,它见我上树后就来拱树,那油桐树在它眼里简直就像一棵小白菜,几翻折腾下来,树的根基早已不稳,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家毛毛窜了过来,上前与比它大几倍的野猪斗,我从未见毛毛这么凶过,她的叫声异常高昂,虽然处在下风,但她总算把野猪缠住了。野猪嗷嗷叫着,舍弃了我这个目标,开始朝毛毛进攻。毛毛把它引到另一处地方,和它嘶咬在一起,这野猪虽然是头小猪,但力气大,凶残得很,毛毛与它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但是还好,毛毛灵活,四处躲散,没有吃到什么亏。
  爸爸吹了一下口哨,把毛毛引开,就在小野猪没了遮挡的一瞬,他毫不客气地朝它连开四铳,我爸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现了他十二年扛铳打不中的不老神话,这一次打过去照旧枪枪不中。那猪疯了一般,笔直冲着我们撞来,爸爸的铳根本来不及换硝,我们只能连连后退,毛毛挡在前面,成了我们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砰!砰!”两声巨响,那野猪倒了下去。
  我们正在迟疑间,老冯从灌木丛里窜了出来,“是我开的枪!”这时陈叔也一瘸一拐地过来了,他的脚流了好多血,疼得麻辣火烧。原来在我们刚才与这小野猪搏斗的时候,老冯那边也正在与大野猪进行生死搏斗,那头大的母野猪挨了子弹野性上来了,咬了陈叔的脚,拖去好远,又不能开枪,老冯只好拿了一把小刀上前与野猪搏斗,硬生生撬开了野猪的嘴,把陈叔的腿弄了出来,那刀握得紧,自己的手都被划伤了。
  就在我们说话的当儿,那被老冯打中的野猪突然又一个箭地撞了出去,我大惊!谁料那猪从石头上撞出去后,只闹腾了几下就有不动了。毛毛先跑过去,对着这小畜生又撕又咬,爸爸走过去用脚踢了它几下,原来它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今天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奇怪,奇怪!”老冯对着幼猪看了又看后连说了两声,便不说话了,只吩咐我们将它捆好。
  我仔细看了一下,这头猪除了刚才老冯打的两枪以外,并没有其他的伤,那它之前的血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那一头猪上面的。”爸爸指了指不远处那头两百多斤的野猪说道,它们是一对母子,之前这两头猪是在一起的。那大野猪的背上还插了一把刀,我忽然生出些许怜悯,到底是人类残忍,还是动物残忍?这块种着玉米的山地,到底是我们的还是它们的?
  然而陈叔的脚还没止住血,老冯一声没吭先背着他下山叫人来抬猪,我和爸抬着那头小野猪也往下走,一句话都没说。不过那头小野猪抬回家时一直没有咽气,我看到它的眼睛泪汪汪的,最后,还是老冯给补了一刀才下水刮毛的。
  五
  这次进山估计是这一群人最后一次集体行动,因为陈叔的腿瘸了,老冯也受了伤,也许是渐渐力不从心,之后一个月内他都没摸过枪。
  而人们问起最后一次进山狩猎的事情,他总是有所顾忌,不再像往常一样神采飞扬地讲。我爸说宰掉的最后一头幼猪有可能坏了什么忌,因为回来送神烧纸的时候怎么送都送不走。
  大伙都在议论纷纷。
  不久后的艳阳天,老冯在堂屋下面擦那许久不碰的枪,结果砰的一声,子弹穿过喉咙。
  ……
  我对着天空默哀了片刻,安化神秘的大山养育了像老冯这样独特的人,想起他在梦中拜得的师父,想起他在山上会的各种咒,想起他曾经打过的“软脚板”,谜一样的老冯就这样与我们进行了告别仪式。
  贺文英,女,生于1980年,安化县文昌阁学校教师。
  责任编辑 谢然子
其他文献
我看过很多散文作品,有很多作者的散文缺乏必要的文化积淀,始终停留在“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境界,很难有那种“看山似山”或者“看山不是山”的旷达与联想,我觉得这只能说明我们
提出K-对角占优矩阵,它是对角占优矩阵及某些H-矩阵判别法的推广讨论了其基本性质以及与H-矩阵的关系,并给出其一些应用。
一  “我以前为了看《封神榜》,总是会假装去我妈屋子倒水喝。有一次,到了我妈屋子,发现我妈睡着了,我想都没想就钻到床底下去了。不过毕竟不是很舒服,我还是会忍不住活动一下,结果我妈就醒了,趴下来一看,吓得她大叫起来。”  “后来把你拉出来打了一顿吧?”  “吓得我灵魂出窍了,我就爬出来揉着眼睛假装睡着了,还问我妈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说不知道,只记得我在写作业。”  “你妈是不是一巴掌把你拍醒了?哈哈哈
看了第9期的“办公室黑客攻防战”.大家都对我和老刀的故事比较感兴趣吧?从本期开始.老熊将会不定期地为大家带来防黑的实例文章.让您的系统从此不用担心被”老刀”之类的”黑客
讨论了Mallows型回归估计的拟合值影响,构造一类Bf-稳健的Mallows型回归估计量,并证明了它的存在性和可容许性。
针对应用胞腔排除法求非线性方程组全部解问题,给出一类扩展的胞腔检验条件,降低对函数光滑性的要求,从而推广了算法的使用范围,同时,讨论了算法的性质并给出效率分析。
如今,DVD刻录机主流产品的售价已降到了广大消费者可以接受的程度。DVD以其超大的容量和长久的保存时间成为需要大量数据储存的朋友们的首选。可是目前市场上DVD刻录盘品种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