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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季之衰,始于嘉道,成于咸丰,治史者多为奕未能继承皇位扼腕痛惜。“胜者为王败者寇”,这一语汇表达出的强权意境,在奕、奕兄弟争夺皇位的史料记载中有着充分体现。大多史料载明奕继位乃顺理成章之事,而奕在争夺储位上显然处于不利地位。其实,兄弟二人对皇位的争夺,既有明争,亦含暗战,不可谓不激烈,恢复重建这段史实无疑重要。
同为道光“宠儿”
道光帝生有九子。长子奕纬,虽为宫女所生,却最为祖父嘉庆所宠爱,11岁时封为贝勒。母以子贵,奕纬生母纳喇氏在其出生后便被嘉庆特谕封为侧室福晋,道光继位后更晋为和妃。道光十一年(1831年)四月,23岁的奕纬英年早逝。次子奕纲、三子奕继,一个活了两岁,一个活了三岁。皇五子奕,祥贵人所生,自幼出继为亲王绵恺子嗣;七子奕、八子奕诒、九子奕,皆为琳贵妃所生,道光帝去世时,三人尚年幼,最长的奕不过11岁,并无能力参与皇位争夺。道光九子中,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是皇四子奕与六子奕。
奕、奕兄弟同为道光帝的宠儿。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春天的例行祭祖中,道光帝特意将二人带在身边,共同祭祀先祖。不仅道光帝,连皇太后都将两人看做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大清基业的希望。随着年龄的增长,兄弟二人逐渐意识到,彼此最亲密的手足同时也是皇位争夺最重要的对手。
母后角逐
奕生母钮祜禄氏乃侍卫颐龄之女,入宫后册封为全嫔。她幼年随父亲宦居苏州,明慧绝时,颇有心计。据载,祥贵人有孕本在全嫔之前,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祥贵人的儿子应为四皇子。然而颇有心机的全嫔决定抢先一步把孩子生下来。于是,每次御医例行诊查,全嫔总是问及是否可以早产。御医道:“可以早产,但恐怕婴儿体弱多病,寿命不会太长。”全嫔告之曰:“我想抢在祥贵人之前把孩子生下来。你不妨大胆一试,如果成功,我重重有赏。”于是,御医为其配制保胎速生药物,婴儿未足月便出生了。全嫔的抢生计划果然成功,奕比祥贵人所生的奕大了10天。两个婴儿刚刚出世,就有着迥异的人生道路。抢生的奕占得先机,成为当时的大阿哥;后生的奕则一出世便过继给三叔亲王为子,丧失了继承皇位的机会。皇宫大内,母以子贵,亦以子贱。全嫔生下奕两年后进封为皇贵妃,掌管六宫事务,第三年便正式立为皇后。祥贵人生下奕后曾晋封为嫔,然儿子过继后复降为贵人。
奕出生后一年多,奕降临人世。平心而论,奕各方面都比不上六弟奕,道光帝对奕亦格外垂青。全皇后担心奕继位之路遇阻,便起了加害奕的念头。一日,全皇后设宴款待众皇子,在鱼盘中放置毒药,欲毒杀奕等人。全皇后特意嘱咐奕,告诫他鱼中有毒,千万不可食用。奕虽资质平平却天性淳朴,不忍加害诸弟,偷偷告诉奕此鱼有毒,不能食用。宴席上,诸皇子谁都没有动鱼。回家后,奕将赴宴之事告诉了母亲静贵妃。静贵妃闻听忙将此事禀报太后。其时孝和太后依然在世,连道光帝都惧她三分,知此事后大怒,令将全皇后赐死。全皇后见事机败露,遂投缳自尽。
孝全皇后死后,奕改由奕生母静贵妃抚养。静贵妃待奕如亲生儿子一般。有段时间,道光帝见奕英俊挺拔,同自己年轻时模样相仿,不由得更加喜爱,几次与静贵妃提及继立奕之事。然静贵妃每以奕年长为由极力推让。奕继位后,也把静贵妃当作亲生母亲看待,在其病重时将其尊为康慈皇太后。奕为报答静贵妃的养育之恩,特命奕朝夕入宫请安。依照清制,皇子受封之后,必须出阁,居住在自己的府邸,没有皇帝谕旨,不得随意进出皇宫。而奕怕静贵妃晚年孤单,特意开例,允许奕自由出入皇宫。相对孝全皇后欲加害奕来说,奕与康慈皇太后的关系显然要融洽得多。
康慈太后年轻时虽曾力主奕为帝,然到晚年却渐生悔意。一次,太后生了重病,咸丰帝亲伺汤药,与奕轮班侍奉。孰料太后的病越来越重,一度昏迷不省人事。一日,恰好轮咸丰帝陪侍,太后昏迷中误将奕当成了奕,向他袒露心迹:“我离开人世已是早晚之事,如今受天下之养者数年,死而无憾。平生最悔恨的一件事,便是当年你父亲打算立你为帝,我却矫情力辞,铸成大错,让你一生为奴!”说罢放声痛哭。咸丰帝知道太后认错了人,把他当成了奕,然他也清楚地意识到,太后病中呓语其实乃肺腑之言。咸丰帝在病榻旁听得冷汗直流,心中恼恨。此时太后忽然清醒,见身边只有咸丰帝,自知失语,心中既悔且惧,病情急转直下。
可见,最先参与皇位之争的,是他们各自的母亲。两个女人的命运,与她们儿子的前途紧密相连,荣衰与共。她们的死都与皇位的争夺有关。
帝师暗战
奕、奕读书后,他们的老师亦出谋划策,因材施教,襄助其争夺皇位。
奕的师傅叫杜受田,山东滨州人,道光三年(1823年)进士,会试第一,殿试二甲第一,后任山西学政。道光十五年(1835年),道光帝将其遣调回京,入值上书房,专任奕的师傅。奕六岁跟随杜受田学习,朝夕相处,前后历十余年。杜受田因教导有方,多次受道光帝嘉奖,官至内阁学士。道光帝特许其“专心授读,毋庸到阁批本”。这一方面反映出道光帝对四子奕的重视程度,另一方面则表明,奕最终能继承大统,与师傅杜受田的运筹帷幄、出谋划策有着直接关联。
奕的师傅名叫卓秉恬,四川华阳人,为嘉庆七年(1802年)进士。卓秉恬深得道光帝信任,累迁官至兵部、户部、礼部尚书,拜武英殿大学士。供职言官给事中期间,他数次上书言事,不畏强暴,针砭时弊。道光十九年(1839年),卓秉恬上书请求禁烟,尤其强调严禁官员士兵吸食鸦片。他制定的39条禁例之法成为清廷禁烟范本,准予实施。鸦片战争后,卓秉恬痛心疾首,开始关注“夷情”,研究江海防军务。他的一举一动,对少年奕性格志趣的形成有着很大影响。
杜受田与卓秉恬二人,一个足智多谋,因材施教;一个刚正不阿,遇事决断,他们的不同个性,对年幼的奕兄弟影响颇深。奕年长,且宽厚仁德;奕虽小,却天资聪颖,勇于任事。
一日,道光帝率诸皇子至南苑狩猎。奕按照惯例,到上书房向师傅请假。杜受田正独坐斋中,闻得狩猎之事,揣测此事并非简单,其时道光帝正为继位之事伤神,或许正是兄弟间角逐皇位的一次争锋。杜受田沉思半晌,郑重对奕道:“按常理,你的骑射功夫在他之下,只能用头脑胜他。阿哥到围场后,只可坐观他人骑射,千万勿发一矢,且劝导侍从亦不捕杀猎物。打猎完毕,皇上定会问你为何一无所获。你便答曰:天气正值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之际,鸟兽亦在繁衍哺育,实不忍心伤害生灵,破坏天地之和谐,因此并未以弓马之长与诸弟竞技也。如此作答定让父皇满意。”奕至南苑后,依师傅之言行事,并未策马狂奔,驱杀猎物。打猎完毕,诸皇子均至道光帝面前请命。果然不出杜受田所料,奕猎获最多,而奕却一无所获。道光帝问及其故,奕以师傅交代之言相告。道光帝听后暗忖道:“是真有人君之度矣!”
一次,道光帝生病,传唤奕、奕两皇子入宫侍奉,借机进一步考察立储之事。两皇子各自请命于师傅。卓秉恬吸取前次考虑不周的教训,对奕道:“如皇上有所垂询,问及治国之道,你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杜受田则对奕云:“四阿哥在条陈时政方面,无论才智、见识都敌不过六阿哥,如皇上提及自己年老多病,你可不必多言,只有伏地痛哭,表示孝道忠心而已。”杜受田传授奕之法,确实高过卓秉恬一筹,前有仁德之义,后示以忠孝之情,以温情脉脉的父子之情取悦病榻上的道光帝,胜过了才识俱佳的奕。道光帝对比二人,心理的天平更向奕倾斜。杜受田亦因教导有方被任命为上书房总师傅。可以说,奕的继位,与师傅杜受田的“辅导之力”渊源颇深。
道光帝深知诸皇子中奕为最突出,因此一度也考虑把皇位传给他。有史料载,道光帝晚年最宠爱奕,曾事先写就确立“奕”继承皇位的遗诏。然当时有太监在旁窥伺,见名字的最后一笔甚长,怀疑所立者为奕。于是宫中盛传奕将继承皇位,并传到道光帝的耳朵里。道光帝深知奕个性张扬,以为其暗地搬弄是非,遂弃奕改立奕。此事说明奕曾有机会夺得皇位,但终因父子个性差异而失去机会。父子间天然的亲近感,使道光帝最终没有选择文韬武略均占优的奕,而把皇位传给平庸的奕。这是奕“生不逢时”之个人悲剧,亦是清朝国运衰微之时代悲剧。
余波
官方史料均载,道光帝驾崩前遗命奕继位,实乃顺理成章之事。然据后来光绪帝师翁同追忆,继位之事另有波澜。道光帝驾崩前,就定立储位之事于寝宫召见军机大臣。他翻身从床内取出事先备好的金匣,令侍臣当众开启,宣布册立皇太子。其时奕生母静贵妃侍奉在旁,她似乎预感到匣内所拟太子名单不是奕,暗示侍臣不开启金匣。大臣中以季芝昌为首,亦坚辞不受。道光帝大怒,接连以手拍床。众人见圣上发怒,始接匣开启,诏书上赫然写着立奕为皇太子字样。翁同之父翁心存,道光十七年(1837年)入值上书房,曾授读奕、奕,其后更为同治帝师,先后居内廷30年之久,对清宫掌故自然了解颇多。由此推及,翁同所言未必空穴来风。奕继位后,待季芝昌这位遗命之臣亦十分反常。奕继位伊始,季芝昌即外放闽浙总督,未及一年,辞职回家归养。其后,季芝昌抑郁寡欢,卒于家中。遗命大臣外放地方,已颇令人费解;更为出格的是,季芝昌死后遗折递上,咸丰帝竟亲手批示季氏“无恤典”。身为一品大员,季芝昌的遭遇在清代可谓绝无仅有。直至光绪初年,季芝昌才被清廷追谥为“文敏”。季氏晚年遭此殊遇,似乎更印证了翁同的说法,乃奕对季芝昌在传位事件中的表现深为不满,刻意报复。季芝昌的结局,或许正是奕在争储斗争中败下阵来的最后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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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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