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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宏伟档案:河南省修武县人氏,出生于1958年, 1981年中专毕业以后开始进入医疗卫生行业,2004年年底,通过卫生局的关系“调”进了修武县城劳保局诊所,但生性耿直的王宏伟没有想到,自己却被安排编造医保病历!他坐不住了,开始揭发修武县劳保局诊所骗保的真相,结果却被劳保局诊所辞退,并且人身安全不时地受到威胁。为了守护社会良知拍案而起的王宏伟,现正陷入连20元钱房租都交纳不起的尴尬泥淖。
4月6日下午,尽管天空一片昏黄,但是位于河南省东北部的焦作市修武县依然笼罩在23摄氏度的燥热之下,春的气息在人们的视野中逐渐消失。
但是租住在修武县火车站旁边的王宏伟心中却是一片寒冷,现在没有生活来源的他只能依靠朋友的帮忙艰难度日,甚至连只有20元钱的房租还经常发生拖欠。在阴暗潮湿的屋子里,王宏伟不停的踱来踱去,14岁的儿子马上就要放学回家,而晚饭还没有着落。
“我没有想到干了一辈子医生,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我揭发了修武县劳动保障局监守自盗骗取医疗保险金的丑恶行径,自己竟然现在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王宏伟不停的给记者念叨。
而正是王宏伟良心发现的揭发,改变了他生活的轨迹,同时,也使得一桩劳动保障局监守自盗骗取医疗保险基金的真相逐渐大白。
怒揭黑幕
今年已经49岁的王宏伟,从远处看去鼻梁上架副眼镜,穿戴整齐,说话抑扬顿挫,彬彬有礼,显得很文气,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世和现实的生活状态,很容易把他和工作很优越的知识分子联系在一起。
但是走近记者的却是王宏伟那消瘦的脸庞、布满血丝的眼睛,“哎,我现在已经被生活折磨得狼狈不堪、焦头烂额,里外不是人了。”王宏伟自嘲地的说,言语中充满了酸楚。
王宏伟曾任河南省焦作市修武县周庄乡卫生院副院长,具有主治医师职称。“王宏伟在我们这里工作的时间不长,不是很了解,但是他这个人比较有想法,我们医院的效益不是很好,因为病人比较少,工资也比较低,他一个人还带有一个孩子,真的比较可怜,我还曾经给他借过200元钱。”4月7日,在周庄乡卫生院采访时,药房闫小平告诉记者。
“我自己怎么的说都好,但是有孩子,我和孩子的母亲在他1岁的时候就离婚了,一直是自己拉扯孩子,现在孩子到县城念书,我要照顾他,我们要生活啊。”王宏伟告诉记者,正是基于此,在2004年年底,他曾多次找到修武县卫生局负责人,希望能将自己的工作调到修武县城。出于好意,卫生局局长徐延成便向他提供县劳动保障局诊所需要医生的消息,建议他去试试。听完之后王宏伟非常高兴,王宏伟便找到当时的修武县劳动保障局副局长岳强,岳强答应他次日即可去诊所上班。
上班的当天,劳动保障局诊所负责人便交给王宏伟一些住院病历,“这些都是已经住过院的病人,你把他们的病历补一补。”王宏伟告诉记者,所有的病历上,患者姓名、年龄、单位以及医嘱单包括病人用什么药、多少剂量和入出院时间,都已经填写。他所要做的工作就是将病人主述、现病史、既往病史以及整个病情发展和治疗过程补编完成,在所有医嘱单的“医师签名”栏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从常规上来说,因为对病人查访、检查等工作的影响,医生补写病历是很正常的事。”王宏伟对记者说,刚开始,他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异常,但后来发现,住院病人的病历越补越多,但很少见到有人住院,偶尔有人来也是白天打打点滴而已。“慢慢地我感到心里不踏实,就向人打听。”王宏伟说,他从一位知情人那里得知,诊所补编病历是为了骗取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基金。当他拿着病历找到内行人询问后明白,他所编病历的病人每人每天医药费大都在200元以上。“没想到问题这么严重,一辈子没干过违法的事,我有些害怕。”王宏伟担心自己被牵扯进去。
更让王宏伟忧虑的是,一天一位参保病人拿着医保病人处方,来劳动保障局门诊所愤怒的质问医生,为何处方开具的药物与实际用药严重不符?“当时我的心里很不安,我不想丢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但我更不想眛着良心、为虎作伥。”王宏伟告诉记者,“随后,我不敢再犹豫,终于鼓足勇气对负责人说:‘能否让我见一见病人,问一些病史?虚编这么多病历是要有麻烦的!’当时,诊所负责人的回答含含糊糊,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几天后我就被诊所辞退了。”
从2004年12月28日开始到2005年6月底,王宏伟离开了工作6个月零4天的修武县劳动保障局诊所,“在这段日子里,我每月平均编造病历20份左右,绝大部分病人‘住院时间’都在20天以上,签写处方达几十本之多。”王宏伟说。
回到家里的王宏伟寝食难安,“我参加工作近三十年,一贯谨小慎缴、遵纪守法、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却未料清白历史从此毁于一旦,我要讨回清白。”2005年7月18日,王宏伟向县卫生局局长徐延成反映了相关情况,并把举报信交给了徐。7月19日晚,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副局长岳强带人来到了王宏伟的家,并劝阻他说:“宏伟,你说我对你咋样?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弄得太难看。这个事你就别再说下去了,到时候真是大水来了冲着谁算谁。”
7月25日,王宏伟将实名举报材料转送到修武县政府主管卫生工作的副县长手里。这位副县长说:“看不懂,不知道归谁管。”
8月1日,王宏伟不得不来到修武县县委办公室,并给县委书记留下了一封举报信。一个星期后,县委办公室工作人员告诉王宏伟:“书记批了,让县纪委调查。”
8月27日,县纪委工作人员通知王宏伟第二天到纪委谈情况。当晚,就有一陌生中年女子来到王宏伟家,并警告王宏伟:“去了以后别多嘴,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否则对谁都不好。”实际上,从2005年7月19日到8月底,多次有陌生人到王宏伟家劝他罢休。
9月13日,县委办公室再次答复王宏伟,县里已经让该诊所停业整顿。
但是,王宏伟对这个简单的处理结果并不满意。王宏伟说,他最初的目的并不想揭露黑幕,而是想还自己一个清白,但是有关部门和领导的麻木让他很吃惊。
9月19日,王宏伟先后向焦作市公安局、焦作市检察院、焦作市纪委和焦作市医保中心等单位进行了实名举报。
10月25日,焦作市纪委答复说,该案件已经移交到修武县纪委核实调查。但是,王宏伟拒绝配合县纪委,理由是“我对县里信不过”。
“我没有那种病”
为了准确掌握修武县劳动保障局门诊所让王宏伟编造病例的真实情况,4月7日,记者从王宏伟手中拿到了他提供的《定点医疗机构病历审核移交表》(以下简称《病历审核表》)。“这个表格是我特意从劳保局诊所的报表单上抄下来的,和上报给县医保中心的基本一致。《病历审核表》上79个病人的处方单和医嘱单都是诊所让整理的,病历都是我亲手伪造的。”王宏伟向记者解释。
根据王宏伟提供的《病历审核表》,记者对其中的部分人员进行了细致的调查。
4月8日中午,记者乔装成市场调研员,辗转找到已经65岁的修武县城关中学退休教师李德忠的时候,他正在房子里看电视,而其儿子则是在院子里卸蜂窝煤。对于记者的到访,李德忠一家表现出了高度的警惕。
记者眼前的李德忠尽管脊背稍微有一点驼,但是人看上去精神矍铄。“您是李德忠老师吗?最近几年身体怎么样?”记者问到。
“好的很啊,我已经几年没有吃过药,也没有住过院。”李德忠说。
“那么您在去年有没有住院的经历?想一下,看2005年的4月26日到5月18日有没有住院?”
“没有,我一直没有住院。”
“那好像听说您患有脑梗塞和冠心病?”
“没有,没有,那简直是胡说,您说我在哪里住院了?是谁在胡说的?”李德忠有些不高兴的说。
为了让李德忠老师能说心里话,记者说:“那我在劳保局门诊所的病历上看到您有住院的记录和病情情况啊?”
听到记者的话,李德忠马上说到:“我不清楚,你不要问我了。”
一旁正在忙的李德忠的儿子也说道:“实话告诉你,公安局和检察院都已经来过了,就是那些事情,人年纪大了,哪一个能没有个头疼发热的?那都要吃药。你走吧,我们不欢迎。”
“我还有事情,要去打门球了。”李德忠说。
事实上,在王宏伟所编的病历上,明确显示李德忠的病是脑梗塞和冠心病,而且住院是22天,与此同时,记者从有关方面获取的修武医疗保险出院结算一览表上也注意到,李德忠的出院“诊断”是病情好转,总共花费4824.60元钱,其中医疗保险统筹基金支付3390.93元。
4月9日下午,和许多老年人一样,记者在费尽周折找到河南省修武县第一中学69岁的退休教师闫有才时,他刚从外边回来,同样毫不例外地对记者这个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访表示了高度警惕。
闫有才的老伴直接向记者表示,“我们不认识你,没有什么可说的。”
在闫有才的女儿验明记者的证件和身份之后,闫有才才慢慢的说了一些。
“我有脑动脉硬化,已经有十几年了,去年也在劳保局诊所看过,但是什么时候看的花费多少是儿子办理的,具体的就不知道了。”闫有才老师说,“不过我没有在那里住院,就是白天去打吊针,晚上就回来了。”
对于《病历审核表》中出现的冠心病,闫有才表示,“可能会有,可能是医生检查时候发现的,我不知道罢了。”
记者问有没有病历看一下,闫有才坦承:“没有。”
在修武医疗保险出院结算一览表中,记者注意到,闫有才从2005年4月19日一直住院到5月12日,总共23天,医疗费用总额5097.90元,其中统筹基金支付3739.48元,依然是病情好转。
在王宏伟给记者提供的79份《病历审核表》中,大多数都是机关事业单位的参保人员,尽管记者几经周折始终不能找到机关单位的相关参保人员,只能到相对比较偏远的乡镇进行调查。
得知自己患有“高血压、冠心病”,修武县方庄镇二中的张太平老师感到十分惊讶:“方庄镇老师中就我一个张太平,但我身体一直很好啊,我患病了我咋不知道呢,这肯定是谁瞎编造的。”
据张太平说,2005年春天,他曾和劳保局诊所打过一次交道,但那是去取给母亲治疗糖尿病的药物。因为带的钱不够,他的医保卡就被“押”在劳保局诊所。对于《病历审核表》上他2005年4月1日住院、4月22日出院,张太平感到很荒唐:“我上半年共请过半天假,不信可以问校领导、可以查考勤表”。
但是,在修武医疗保险出院结算一览表中却显示:张太平的医疗费用为3407元,统筹基金支付2826.40元钱,依然是病情好转。
与张太平一样,修武县方庄镇二中教师焦小景也对自己患有“病毒性心肌炎”感到“不可思议”。但《病历审核表》却显示,焦小景因患此病的住院时间是2005年4月28日、出院时间是2005年5月17日。焦小景说,2005年初,她丈夫曾用她的医保卡在县劳保局诊所给孩子买过钙片,可能是钱不够暂时把医保卡“押”在了劳保局诊所一段时间。但自己绝对没有患过“病毒性心肌炎”,也没有去那里看过病,更谈不上住院。但是修武医疗保险出院费用结算一览表显示,焦小景的治疗费为3038.50元,统筹基金支付2034.40元,出院诊断为病情好转。
薛载笑是修武县郇封镇蓝封小学教师。2005年上半年,他曾因发低烧和肠胃不舒服到劳保局诊所治疗过。“我大概打了一个星期的针(点滴),但在中午饭间打完后就回来了。”薛载笑回忆说。但《病历审核表》却显示,薛载笑患“变异性心绞痛”,并住院21天。薛载笑自称花费了180多元,但是,清单却显示其治疗费用为4642元。
在一份证明材料中,记者发现,在修武县西村高中任教的乔小寸也称:“2005年4月12日到5月3日没有在劳保局诊所住过院,取药时,医保卡在那放过一段时间,对修武县烧伤专科诊所保险出院结算一览表中报销费不知道,没有缴过1102.56元医药费。”而在结算一览表中则是显示,乔小寸的住院医疗费用为3503.00元,统筹基金支付2898.16元。
“我今年48岁,2005年上半年没有在任何地方住院,2005年5月10日到2005年5月30日我在学校正常上课。我没有冠心病。”西村中心学校教师王素珍坦承。
周庄中心校二年级教师李小俊也承认,“我2005年上半年从来没有在劳保局门诊所看过病,从来没有请过假。”
……
一个细节问题是,记者在王宏伟曾经工作过的2005年1月份到2005年6月份的医疗保险费用结算一览表中发现,在100人次的诊疗过程中,仅有3人出院时为“病情治愈”,其余均为“病情好转”。但这些患者的花费却出奇的高,100人次合计医疗费近35.8万元,平均每人每次治疗费用近3580元,费用最低的也达到1943元。而更值得让人回味的是,在2005年4月22日这天,竟有17名患者同时在这家号称有12张病床的诊所“住院”。
“修武县劳保局诊所伪造病历,绝对不是从我开始的!”王宏伟告诉记者。
劳保局监守自盗
在修武县,在记者采访的过程中,大多数人都对劳保局诊所有印象,而且直言不讳的告诉记者:“劳保局诊所就是县劳动保障局的下属单位。”
“我经常跑三轮拉客的,劳保局诊所就是在医保中心的楼底下,那里还有我很多熟人呢。”一位从公安局退休现以蹬三轮拉客消磨时间的薛姓师傅告诉记者。
为了探明修武县劳动保障局和修武县医保中心及劳保局诊所的关系,记者一直试图联系相关负责人,但是一直无法见到。
据一位知情人介绍,劳保局诊所以前叫修武县烧伤专科诊所,是劳保局下属商贸公司创办的,2003年5月,该诊所也由原来的医保定点门诊改为了定点医院。“但我们这里并没有对它的名称更改,医保金结算单上的填报单位仍是修武县烧伤专科诊所。2005年7月20日,停止了对该诊所医保金的结算。”
但是,在王宏伟的眼中,他举报的这个劳保局诊所实际上是被私人承包的。他说,诊所的法人代表张娟,是介绍他来这里的岳强副局长家的亲戚,而岳强的妻子苏新娥也在这个诊所上班。
但是,劳动保障局怎能将已经成为医保定点医疗机构的诊所承包给个人?由于记者没有见到劳动保障局相关的主要负责人,无法得到肯定的回答。作为河南省当地较早关注此事的《东方今报》记者孟亮告诉本刊记者:“当时修武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一位主管医保工作的副局长说该诊所只是一家私人诊所,与劳动和社会保障局没有关系。但是修武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局长吕国平则是说这个诊所不能叫劳保局诊所,而是修武县人民医院社区门诊部。后来门诊部牌子被大风刮掉了,不知怎么回事,有人就挂上了劳保局诊所的牌子。劳保局诊所与劳动和社会保障局没有任何关系,局里只是收取房租。”
按吕国平在接受孟亮采访时的说法,这个诊所归属修武县人民医院,但修武县人民医院的主管单位修武县卫生局却不这样认为。4月11日和12日,记者两次到修武县卫生局采访,但是没有见到徐延成,据该局办公室一位女同志介绍,“这个诊所不是私人诊所,也不是县人民医院的社区门诊部,而是县劳动保障局所有的劳保局诊所。”
在修武县卫生局向记者提供的劳保局诊所申请注册和注销的相关手续上,记者注意到,2003年8月28日,张娟向县卫生局提交《河南省医疗机构分类申请书》,标明其性质为“集体”,上级行政主管部门是修武县劳动保障局,县劳动保障局还在“上级行政主管部门意见”一栏上加盖了公章。
2003年9月18日,修武县劳保局下发《关于张娟同志任命的决定(修劳社[2003]26号)》,“9月10日,经局长办公会议研究决定:张娟同志任修武县新兴街社区门诊部主任,免去王中海同志的诊所所长职务。”但是,在2004年8月25日,劳保局诊所向县卫生局提交的《医疗机构校验申请书》上,张娟的名字出现在法人代表一栏中,职务是“劳保局诊所所长”。
2005年8月22日,修武县劳动保障局以红头文件的形式向县卫生局提出《关于注销劳保局诊所的申请》(修劳社字[2005]40号)。申请注销的理由是:“由于经营不善,诊所严重亏损,加之医务人员流动频繁,难以保证医疗质量。”
毫无疑问,劳保局诊所就是修武县劳动保障局自己的下设机构,和修武县医保中心一样,在行政关系上隶属于劳动保障局。
劳保局诊所位于修武县城新兴街西口路南2号修武县医保中心的楼下,4月8日、9日和10日,记者曾数次到这里希望采访能有更大收获,但是因为“谈医疗保险就色变”的惊恐,再加上门卫的严格阻挠,未能如意。记者注意到,尽管劳保局门诊所的牌匾已经不在,但是格局依然存在,只是已经没有了药品等东西。
尽管劳保局诊所的面积比较大,但是根据修武县卫生局提供的材料,该局批准这只是一家诊所。事实上,县级卫生行政主管部门批准成立的医疗机构不能设立病床。而如果设立1至10张病床,必须由焦作市卫生局审核批准。修武县卫生局相关负责人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肯定地说:“焦作市卫生局就没有核准过这个诊所”。
按照这样的说法,修武县劳动保障局诊所如果开展了住院病人业务就超出了审批范围,属于违法经营。
“这家诊所如果能成为医保定点机构,也只能是医保定点诊所,即可以接受患者刷卡就诊、购药,而不是成为医保定点医院。”修武县检察院副检察长石彩霞告诉记者。
但一个公认的事实是,对拥有参保人数仅13400人的修武县来说,劳保局诊所是唯一被定位医保定点医疗机构的诊所。其他的定点医疗机构是三家县级医院和四家乡镇医院。
修武之殇
尽管在2005年9月修武县劳保局诊所已经被整顿关闭,而且在12月修武县公安局以诈骗罪将原县劳保局副局长岳强的妻子苏新娥逮捕、县检察院以渎职罪对原劳保局副局长常勤学、原医保中心主任王国华、副主任李清峰立案调查,但据知情人介绍,处于整个事件的关键人物原县劳保局副局长岳强竟然于12月下旬莫名其妙不知去向,这时距离王宏伟开始举报已有半年之久,时至今日,仍然没有一个比较满意的调查结果。从某些程度上讲,修武县劳保局诊所骗取医疗保险基金的黑幕已经被逐渐揭开,但是它潜在的影响还笼罩在整个修武县。
记者在修武县周庄乡卫生院、高村卫生院、方庄卫生院、郇封镇卫生院以及县城的县医院和中医院采访时,人们都在议论劳动保障局监守自盗骗取医疗保险基金的卑劣,“你是管理我们的部门,你自己就这样我们还怎么能心服?还怎么整天来检查我们,自己眼皮底子下就不管?”
更为重要的是,一些已经得到消息的参保单位和参保人员已经对医保失去信心,“我们参加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为的就是解决自己可能会出现的看病难、看病贵问题,但是作为负责医疗保险基金管理的部门竟然这样狼狈为奸,那我们参加医保还有什么意义?这不是损公肥私吗?”修武县一家纺织公司的人事处医保经办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与此同时,在修武县采访的时间,记者还不时的听到有关个别医院存在套取医疗保险基金的行为。
高村卫生院是河南省的重点乡镇卫生院,同时也是修武县的医疗保险定点医院之一,但是4月7日记者在这里调查采访的时候,院长闫青社竟然不知道自己医院一年、一个季度甚至一个月的医保病人住院情况,而且还告诉记者在2005年的时候被焦作市医保中心罚款10000元,“原因是我们的医保患者病历没有填写好。”
“值得一提的是,在劳保局诊所匆匆关门的同时,修武县中医院也被县医保中心停止医保业务。”修武县一医疗行业知情人士告诉记者。
“我的举报只是揭开了冰山一角,其实在修武县骗取医疗保险基金的现象在各个医院都存在,只不过是有的还没有暴露出来。”王宏伟气愤地告诉记者,“我所接触的大多数正直人士均认为,此案涉及金额巨大、牵涉人数众多、关系复杂、性质恶劣,却由本县来查,是极荒谬的,有瞒天过海、虚与应付之嫌,是根本查不清楚,也不可能查彻底的。修武县劳保局诊所在得知有人举报后关门的最后半年期间,仅县医保中心统筹支付就高达244164.90元钱。该诊所自2003年6月开始直至2005年7月共运行两年零两个月,却仅仅查证7万余元。在我到诊所工作前后,该诊所都在大量伪造病历,诈骗医保金。”
现实的问题是,住院病历的审核需要较强的专业理论和临床工作经验,否则真伪难辨。而医保中心的一些工作人员,由于缺乏专业知识,审核过程力不从心、草草了事,致使审核环节形同虚设、走过场;而审批权也成了某些人谋取私利的工具。因此,建立健全医保监督管理制度,使医保金真正用到实处是当务之急。
“国家靠统筹建立起来的医保基金,犹如救灾救贫款一样,是为了解决群众看不起病、住不起院的安抚民心之举,更是一些贫困患者的救命钱。因病致贫、因贫致病,在一些病患家庭屡见不鲜。”西安市社科院社会学所所长张永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但是医保基金的审批报销却带有很大的随意性,缺乏透明度、缺乏有效的监管。病人该报多少?哪些能报、哪些不能报?医保基金全年筹集多少钱?这些钱的来龙去脉?参保人员不知情,一些参保单位也不知情,除了一些医保中心内部握有实权的官员,就连普通职员都不知情,完全有暗箱操作的可能。”
张永春认为,报销环节全由医疗单位对医保中心结算,医疗单位上报的花费与住院病人的实际花费是否相符,病人也不知情,这就为医疗单位给参保的住院病人少开药、开低档药,而上报病历却多开药、开高档药、多报住院天数,编造虚假病历套取医保金提供了方便。
“在医保制度的设计中,医患双方之外还有医保部门,看起来很像裁判员。然而,医院是卫生部门的孩子,而医保部门是劳动和社会保障部门下面的二级业务经办机构。这种跨部门的管理,在现行官场潜规则之下,常常只能是‘隔靴搔痒’”。西安交通大学杨箫认为,修武县劳动保障局监守自盗骗取医疗保险基金是一个典型的因为贪欲和随意管理结合在一起的医保基金欺诈行为,“根源是监管的缺位。”
“从这个角度看,医保基金好比是自来水,而医院和医生就是水龙头。水龙头打开了,卫生部门站在旁边不管,医保部门却又管不了。”杨箫说,制度设计上的不完善为“钻空子”者提供了生存空间,而监管执行的不力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骗保”的蔓延。
“根据我们现在调查的材料来看,县医保中心应该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对劳保局诊所进行检查,这是不正常的,是渎职行为,因为你的职责没有正确的履行。”修武县检察院副检察长石彩霞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或许,这就是修武县医保诈骗案的症结所在,管理部门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对话王宏伟:医生行业我已厌倦
“我不想搞医了”
《医疗保障》:作为一名医生,能否谈一下当年从医的一些想法和感受?
王宏伟:是这样的,我搞医生这一行也是受到很多外界因素的影响,刚开始的时候自己也是不愿意搞医的。因为我母亲有病被庸医给耽搁了,我那个时候考学本来是想报考文科的,但是为了给母亲治病,更换了学科。事实上,我那个时候学习挺好的,可以说是天资聪慧的一个人,谁知道最后我考上了一个中专,还没有毕业,我妈妈就死了,但是进入医学这一行之后我是非常喜欢,也为之付出了大半辈子的心血,实实在在的。但是,我现在却是不想搞医了。
《医疗保障》:为什么呢?
王宏伟:因为我已经决定不干这一行了。改行搞别的,我什么活不能干啊,为什么一定要去挣病人的钱呢?
《医疗保障》:你干医生这一行多少年了?
王宏伟:我是1981年毕业的,可以讲我已经干了整整25年了,已经干了一辈子了。
“编造病历我良心难安”
《医疗保障》:当时你为什么要从周庄乡卫生院副院长的位置上下来呢?
王宏伟:当时我所在的周庄乡卫生院,由于效益不好,不太景气,全院二十余人除极个别外全部回家自谋生路。卫生主管行政部门为应付上面检查,另委派一个人带薪来当院长以支撑门面谎报政绩。我因无处可去,便要求领导将我调县城任一单位。经多次协商,领导以县劳保局诊所缺少医生为由将我临时安置于由劳保局副局长岳强私人承包的诊所帮助工作。
《医疗保障》:那么你的命运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一次的返城而发生了改变?
王宏伟:从以后事情发展的情况看,是这样的。在我到劳保局诊所上班不久,该诊所一负责人交给我一些住院病历,说这都是些已经住院的病人,让我将其补编完成。每份病历病人的基本情况、用药情况、所患何病以及住院时间,已经由诊所填好,我只需将疾病的发生发展及治疗过程补充完整,再在医师的一栏签上我的名字。开始,我并未发现有何异常。因为据我所知在当地相当部分医院和医生由于工作繁忙或应付上面检查,都要整理、补编病历。然而,随着病历越补越多,却很少见到住院病人,我便逐渐产生了疑问,后经打听,一同行告诉我,诊所是用这些虚假病历套取国家医疗保险金,并说修武县所有的医院都在大量的这样做,更甚者,一些医生串通某些参保人,无病而造的住院病历,让其直接抽取一定比例的现金。我听后心里极度忧心害怕,痛悔不明不白身陷其中,成了罪犯利用的工具。我参加工作近三十年,一贯谨小慎缴、遵纪守法、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却未料清白历史从此毁于一旦。
后来,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我鼓足勇气对负责人说想看一下病历,但是该负责人含糊其辞,并很快将我辞退。
从2004年12月28日到2005年6月底,我共在劳保局诊所工作6个月零四天,平均每个月编造病历二十份左右,大多数病历住院时间超过二十天,每天花费高达200元以上。签写伪造处方二十余本。我们这些地方规定,一般病人住院时间不准超过二十二天,一次住院花费不准超过五千元。正规医保处方应为三联:病人、医院、医保中心各执一联。我签的大部分处方却只有二联,没有病人联。
揭黑丢掉工作还遭威胁
《医疗保障》:那么你准备怎么面对这样一个现实?是不是又是一波三折?
王宏伟:哎,回到家里,我忧心忡忡,隐约觉得这不是一件小事,可是我又弄不清楚怎么个套取法?套取的金额有多少?具体该归哪里管?思前想后,我于2005年7月18日,向县卫生局长徐延成作了反映,因为他是我的直接领导、是专管卫生的,又是他安排我去的。当时徐局长阴沉着脸未答话,但令人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晚上,劳保局副局长岳强便带人找到了我家里进行劝阻。此后,卫生局连我的工作也拖延不予安排,理由竟然是:哪个院长没点“事”?人家都害怕你!
7月25日,我将举报材料交给主管卫生工作的副县长,他说:“他看不懂材料,也不知该归谁管!”
8月1日,我将材料转交给县委书记,直到8月27日县纪委来人要我到县纪委问话,但是当晚,便有陌生人来到我家警告我去了以后勿“多嘴”!
此后几天,县纪委找我询问,只是问一些“枝节”,避重就轻、不触及实质。并直言不讳的对我说:“也明知你说的都是真的,但人家人多,只能听多数的,不会听你的。”我再次提醒,却得不到回应。曾有一陌生女子来我家警告我,所有进展,包括我去政府说什么话,她都一清二楚。有一次,我正在县纪委办公室与办案人员交谈,她竟将电话打给办案人,询问情况。
9月13日,县委办公室对我说,这不算个什么事,已令其停业整顿。
但是,在此期间,我经多方询问得知,这是一性质恶劣、涉及金额巨大的诈骗案。由于犯罪的得逞,我竟然糊里湖涂的犯了伪证罪,只有坚决举报才能免于追究。于是,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揭开黑幕,让那些贪污老百姓救命钱的官吏受到惩处。
《医疗保障》:但是你在县里面的举报是不是没有达到你想要的结果?
王宏伟:是的。从2005年9月19日开始,我走上了向上级有关部门举报的上访之路,却未料到它竟是如此的艰难。
我曾先后多次走访过市纪检委、政法委、信访局、检察院、公安局、医疗保险中心等单位。他们之中有些人的麻木冷漠、推诿、甚至刁难反诘,让人觉得难以理解、不寒而栗。
10月8日,我在市纪委举报,接访的青年妇女态度生硬,当我提出能否为我保密,并由市级部门去查明,她竟说:“交给我们你就不要管,你不放心你就将材料拿走!”10月10日,我再次来到市纪委举报,一连姓氏也不肯透露自称“5号”的男子说他们正式受理此案,我再次提出两个要求:1、希望由修武县以外的办案人员查处;2、举报材料不要用原件,尽量为我保密。但是,10月25日,我在市纪委见“5号”时,他说已将举报材料转给县纪委。我当时即指出,这样做是极不妥善的、极不慎重的,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做法。
11月10日,县纪委一领导带人来到我家,追问我有没有到市纪检委“告状”,并要我写出“没有去过市纪委告状”的证言,我当即予以拒绝。一周后,这位领导再次带人来到我家,仍未问及案情,而是仔细盘问我本人的各种情况。
我无法理解,连举报人亲自参加的案子查起来都这么艰难,那别的案子岂非更是无从查起!我更不明白,为什么要将案子先交由纪委来查处,按照我朴素的理解,无论你是不是共产党员,只要涉嫌犯罪,都应首先交由司法部门来处理。
“现在靠朋友施舍维持生活”
《医疗保障》:从某种意义上,你为全县的很多参保人员争回了权益,县里应该支持啊!
王宏伟:在我的艰难举报被媒体披露后,2005年12月19日,县委书记在县常委会上公开表态:“王宏伟是修武县的功臣,应给予支持和表彰,并切实保护举报人的安全。”可是从举报到现在,我已有9个月不给安排工作。我没有任何经济来源,过去我是名副其实的工薪阶层,完全靠工资吃饭。现在仅仅靠亲朋好友的施舍艰难的维持着生活,连房租都交不起。除春节前夕县民政局救济我1千元钱和1袋面粉以外,我多次找县委县政府领导,都没有结果。
我想自谋一份职业,可是没人敢用我。有人看我像个不买人情的怪物,连我们卫生局长都诬陷我有“精神病”;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曾想站在政府大楼往下跳,以唤起所有人的良知;我现在却连最起码的生活都无法支持,我又该等到什么时候?
有人说我是功臣,也有人说我是英雄,但实际状况是我反倒成了罪人,好像没有我的检举本来是一派清平盛世。走在大街上我犹如瘟神一样,同事和熟人见我避之唯恐不及,连话也不敢和我多说,更甚者,某些人毫不掩饰的对那些罢免追究的贪官表示同情和惋惜,却对我表示出不屑和敌意。甚至亲朋好友也埋怨我,说我:“不该捅这么大的马蜂窝!”一些人善意地警告提醒我:“你等着吧!等风头一过,你就等着挨砖头吧!不死也得扒你三层皮!”这使我感到困惑,也使我陷入了深深的忧虑和不安。我不想当什么英雄,我只是一个平常人。人生路大,坎坎坷坷、千奇百怪,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想做一个清清白白、问心无愧的人!难道我错了吗?难道这就是一个有良知的医生应得的下场吗?我究竟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