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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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2016年夏天。
  6月8日。
  透着夏天腥辣的气息,附和着知了的叫声而变得无比漫长又厚重的下午。阳光一如既往的好,透过撕裂开的云朵投在地面上,热得让人失去了说话的欲望。人们只是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天,那彻底的纯粹的蓝。
  晕染开的,千丝万缕的蓝。
  余来和他们站在一起,把刚拿到的手机开了机,放进包里,他看了看那些正在照毕业照的人们咧了咧嘴角,他想起了当初老师说在考试结束后才照毕业照的情景,老师一脸正经的表情和什么为了不让悲伤情绪影响大家的理由,感觉就在上一秒发生,现在却连考试也结束了,余来皱了皱眉,心想就这样毕业了。
  人们一点点散去。余来从树下走出来,来到相机前。每个人挤在一起,脸上挂着有的没的笑容,阳光射得睁不开眼,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夏天特有的潮红。照相的大叔在下面说:“笑一笑,茄子”,然后“咔嚓”定格。一群人就呼啦啦的鸟兽作散,五分钟后就再也想不起来左右站的谁。
  很多人都哭了,也笑了,最后沉默了。余来眯起眼,看着那栋不是很大的“回”字形教学楼。他看到自己在楼梯上拐弯,经过墙上挂着的一副一副的画。他看见自己坐在高一·一班的最后一排,把头深深埋进胳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头发上。那些阳光像是浓稠的墨汁一样慢慢渗进窗子里。自己则呼啦啦的叫着,拖着箱子路过种满梧桐的小道,来到班上说:“请多指教”。他感觉自己似乎昏睡了无数的夏天,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季节,温度一直没有散去。
  可现在突然就要离开了。
  带着恍惚的悲伤和未知的恐惧。
  天色渐暗。
  人们三三两两的离开了,进行着这最后的盛大的告别。
  再一次走过布满梧桐的小路,影子被裁成一块一块的,他们留在原地,似乎在祭奠那逝去的几年。留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哼唱着青春时唱的但将被遗忘的歌,它们在等待新的流行。
  那些人终于走了,余来也慢慢地挪出了校门。带着三年时光美好的人们终会消失在全国甚至全世界的每个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圈一圈的热气。余来走在街上,手机在振动,他拿出来了,联系人显示的是清禾。他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干净的声音:“余来,晚上一起吃饭吗?”“都有谁?”余来问,“有某某,某某某,陈倦还有林亦木。”余来听到后面两个名字,说:“好,我去。”
  余来推开包间的门,发现人已经到了。陈倦穿着白色的短袖,在那里不断和别人说自己英语听力有几个没听清,阅读写错了几个,不停叫着自己完蛋了。清禾则和林亦木坐在一起,安静的交流着什么。陈倦看着余来进来了,过去在余来肩上打了一拳。“你终于来了,考的怎么样?说好的上一个大学的啊。”余来笑着说:“先吃饭吧。”陈倦点点头,说:“行啊,反正已经结束了。”说完耸了耸肩。
  于是陈倦变怪叫一声“用膳了”。一桌人便动起了筷子,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看上去每个人都很开心。陈倦把油弄到干净的衣服上,余来问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他嘴里塞着肉含糊的说管他的。林亦木唱起了歌,她说过去的三年也只能用歌声来描述了,整桌子人稀稀拉拉的鼓掌。相互揭穿做过的坏事,余来叫着自己不喝酒,却还是喝了。迷糊中他看著穿着白短袖,一头碎发的陈倦,唱着歌穿着裙子长头发的林亦木,还有安静笑着的清禾。他感觉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三年变成一块块切片出现在眼前,然后流走。
  青春就是这般美好但脆弱到无法挽留的东西。
  暮色四合。
  整桌人吵累了,闹累了,就散了,林亦木和陈倦说着明天见先回家了。清禾和余来并肩走在窄窄的街道上,路过一个广场,他们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余来花五元钱买了一包饲料喂广场的鸽子,余来抛出饲料,鸽子们便来疯抢。“大学还是准备去上海吗”余来低着头问。清禾愣了一秒,说“嗯,你呢?”“我不知道。”余来笑笑,“应该会出国吧,家里都联系了。”沉默了几秒没有说话,清禾顿了顿:“那以后还会回来吗。我们说好要去很多地方的。”“一定会的。”余来看着清禾的眼睛说,清禾点了点头。余来站起来给了她一个拥抱,站起来说:“回家吧。不早了。”清禾应了声好。余来转身挥手消失在黑夜里,清禾身上还留着熟悉的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浮在空气中,成为空气中的微小气味。地上的鸽子扑楞楞飞向天空。
  又过去一天了。清禾想。
  时间就这样碾过我们生命的切片。我们每天过着一样的生活,我们会想:我是在梦里呢?还是真的过了一天?等到时间碾过我们的岁月,我们泪流满面,步步回头,却只能一直横冲直撞。
  余来经常说他不喜欢飞机,像是飞在天上的十字架。而他此时就在空中,听着空姐播报的信息,他笑了笑。他想到自己第一次坐飞机兴奋的样子,而现在已经十八了,已经是个大人了吧。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清禾、陈倦还有林亦木。他摇摇头,接过递过来的果汁,对着下面那座渺小的,熟悉的,叫做青川的小城,说了再见。
  然后任由飞机撕裂无尽的黑夜,闪着扑朔的光。
  一
  青川对于余来来说,是一个新鲜又熟悉的城市。城市不大,街道不宽,却很干净,街道两旁有着密集的树,人行道隐藏在树里。隔几百米便会有一个站台,便利店紧密的挨着,无数的人路过在那里买冷饮。店老板吹着风扇,看着最近播出的节目。风扇的咯吱声将每个夏日拉的格外的长。人们把希望投进这座小城,然后在迷幻中等待结果。
  余来几年前来到青川,在这里读完了初中最后一年,然后在千军万马中冲过了独木桥。考上了升学率第一的实验中学,对于为什么学校要加上实验两个字。余来总是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余来也想不通。
  总之今天就要去哪里了。
  余来很早出了门,来到那不是很大的门口。校名刻在墙上,宣传栏里挂着学校的荣誉,照片里的人笑着,似乎在慰藉过去的三年。余来在想三年后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
  余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连着校门口的是一条小径,道旁种着梧桐树,树叶与树叶交叠,阳光从间隙中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的光线。空气中似乎漂浮着安静的尘埃。学校不大,没有足球场,跑道也很短,小径旁边是四个球场,此时篮球架已经被移开,主席台上的学长学姐们在忙着布置开学典礼的场地。人们从余来身边走过,笑着,似乎对于未来有无数期待。   余来往前,看到了教学楼。很简单的结构,回字形的样式。中间是一块广场,立着几位科学家的雕塑,靠近教学楼的是一座很大的孔子像,从三楼的窗子看出去刚好持平。余来在阳光下找着分班名单。出了一层密密的汗,很痒,余来恨不得把身体转过来使劲抓。孔子像左侧的张贴栏贴着名单,余来也看到了,那里围满了人。交谈的声音此起彼伏。
  “哎,我和你一个班哎。”
  “这个班男生好少啊,哈哈哈。”
  余来一边听他们讨论,一边踮起脚,眯着眼睛找自己的名字。他很快就找到了:“高一·一班,班主任文华”余来看着,喃喃道。他不知道教室在哪里,他问了问别人,别人指了指三楼靠边的教室。余来说了谢谢,看向了那间教室,那座洒满斑驳光影的教室。
  踏着一阶一阶的楼梯,余来走到了教室前。他发现教室里已经有人了,他推开门进去,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座位。桌子排的很整齐也擦的很干净,黑板上大大的粉笔字写着“欢迎新同学”,旁边写了班主任的名字和电话。余来从开始到现在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他笑了笑,一切都很顺利,他开始向往自己未来的三年。
  人开始陆续到齐,有两个女生背着书包坐到了余来后面。余来听到他们在讨论着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个老师刚刚带了一个毕业班,他们班升学率蛮高的。”“是吗?”“对啊。而且听说人还不错,对学生挺好的。”“那我初中没听过……”“你初中只知道学习嘛……”余来听着,转过身,看见了两个长头发的女生,说:“你们初中都是在这个学校读的吗?”,“对啊”其中一个学生回答。她告诉余来她叫林亦木,余来笑嘻嘻的问:“你是不是命里缺木?”林亦木翻了他一个白眼,说:“因为我妈妈姓栾。”另一个女生叫做清禾。他们告诉余来这所学校的一切,老师的性格,学校的规则以及无人知晓的角落。余来嗯嗯啊啊的应着。他觉得这两个女生很有趣。说着说着,林亦木拍了一下余来的肩膀,指着讲台说:“看,班主任来了。”
  余来看见一个大约三十出头的男老师走上讲台。下面的人也都安静了。余来看了看表。三点三十,报道时间到了,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说:“各位同学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的名字大家都应该知道了。”他笑着说:“我是一个很好相处的老师,我希望我们可以过得很愉快,下面请大家介绍下自己吧。”
  于是大家便一个个上去介绍自己。余来也上去,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说请多指教,余来看到每个人都很热情,他很安心。
  余来回到座位,林亦木用笔戳了一下余来,她问:
  “你姓余,为什么不叫余生啊,多好记。”
  余来愣了几秒,转过来对清禾说:“你说呢?”
  “难不成你妈妈姓来?”
  “我有个哥哥叫余生,我妈妈说我叫余来是因为余生,余来。”
  林亦木不说话了,她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说:“我觉得你坐我前面真的是缘分。”
  余来笑着转过去,他看到一旁的清禾在安静的偷笑。
  “大家都介绍完了吧……”文老师说到一半。门突然“砰”的打开了,余来看到一个穿着干净白色外衣的男生,汗水大滴大滴的往下滴,打湿了衣服。“对不起老師,我迟到了。”他说。“没事,快进来吧。给大家做个介绍。”老师笑着说。“哦,好。”他走上台“我叫陈倦。我妈妈说我小时候很喜欢睡觉。所以她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请大家多多指教。”下面想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然后陈倦坐到了余来旁边,余来告诉他自己的名字。陈倦又转过去问林亦木和清禾。她们都自报了家门。陈倦转过来对余来说:“下课去打球吗?”余来说:“好”。他问:“你为什么迟到?”陈倦笑了两声,一无所谓的样子说:“还不是记错了时间了呗。”
  余来觉得他是个人才。
  陈倦一下课就抱着球跑了。余来有点懵,因为他找不到球场。他看见清禾还坐在后面,他问他怎么去。清禾说带余来去,反正亦木去广播站报道了。自己也无聊。余来说好。
  于是清禾带着余来路过孔子像,路过梧桐树,路过很小的操场。来到一块球场。陈倦看到了余来,招手叫他快来。余来问清禾准备去哪里,清禾说:“我等着你,我怕你找不到路。”余来笑了,便跑向球场。他看着夕阳把清禾的影子拉长,空气中传来夏日的香味和亦木的声音,弥漫在每一寸的空气中。
  余来想,即将过去的夏天会让秋冬变得美好。
  二
  余来和清禾他们三个果然走到了一起,成为了他们口里的四人帮。
  余来有时会和陈倦逃了自习去打球,所以每次林亦木和清禾都会想尽理由为他们开脱。林亦木总是敲着陈倦一头很乱的头发说:“你总要请我吃饭的,我每次都很害怕。”陈倦哪里知道她每次都是气定神闲的说谎,于是每次便被宰得哇哇叫。陈倦每次问清禾他是不是被骗了,清禾都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说没有,以至于后来陈倦只愿意请亦木校门口的牛肉面。
  陈倦有时候也会因为一个人打球迟到。班主任教育他他也不听,结果后来班主任说和陈倦打球,陈倦输了就不准迟到,陈倦不放在眼里,结果几局都接连败北。陈倦垂头丧气,清禾告诉他文老师年轻的时候打球很厉害,参加了很多市级的比赛。陈倦再也没迟到过,余来总说这小子是没人收拾。
  余来总是和陈倦开玩笑。他有时候把陈倦的车锁上,把钥匙丢在篮子里。陈倦总是哼哧哼哧的把车扛到学校问余来拿钥匙。余来说放在车子里了。陈倦不信,又哼哧哼哧的跑下去看,又跑上来说确实是。林亦木把手搭在余来肩上大笑,然后两个人一起笑着从椅子上翻下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清禾总是安静的坐在后面,林亦木总是一下课就往外跑,陈倦每天上课自说自话,仿佛一位大数学家在解什么了不起的猜想。余来总是靠着椅子,听着老师在讲台上笑嘻嘻的讲“love at the first sight”。一边看向窗外,斑驳的光影不在,夏天渐渐过去。梧桐将他们的叶子孤独的投在地上。
  秋天来了,也说明学校的艺术节要到了。在青川这个不大的小城,学校的艺术节还是有名气的。学校会找来各种灯光,请人搭舞台,显得很气派的样子。余来想在那里唱歌,他听亦木说过清禾民谣唱的很好,于是他找到清禾。   “想不想一起唱歌,在艺术节上?”
  “我?可以吗”
  “没事的,反正要先选拔,如果通过了不也说明你可以参加?”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了,陪我一次吧。”
  “那……好吧。”
  余来就这样半拉半劝的把清禾拉下了坑。
  往后几天,林亦木还是放学了就在外面玩,拉到陌生人都可以聊半天,仿佛认识了几百年;陈倦大多数时候都泡在球场。
  而余来和清禾会到二楼的空教室唱歌,和着秋风拂过叶子的沙沙声。
  余来和清禾在二楼的空教室,余来第一次听到清禾唱歌。
  该怎么形容那种歌声呢?
  像是夜色中惊起万千飞鸟;像是朝着太阳生长的花朵;像是山谷河流吟唱的清脆。天地,山川,河流,沧海回归沉寂,而歌声重新勾勒山川五行。
  余來弹着吉他,哼唱着,清禾也专注的唱着。余来看着她,觉得世界无比安静。他说他在学校庆幸有一份美好。
  余来和清禾过了选拔,余来觉得很正常,清禾则说自己受宠若惊,余来笑了笑。
  学校找到了他俩,让他们去登记个组合的名字。余来想不出,清禾她也不知道。陈倦说他有主意,余来说你去吧,陈倦便笑嘻嘻的跑了。
  后来放学了,余来问陈倦取的什么名字。
  陈倦撑到讲台上坐着说:
  “我觉得不能太俗”“对”
  “也不能太简单。”“嗯。所以?”
  “所以……”余来觉得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所以……你们就叫“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余来直接把篮球砸了过去,拉着清禾就走。清禾还问他“有什么不对的吗?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余来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听见了陈倦大笑着从讲桌上摔下来发出“咚”的一声。
  艺术节让学校像没了顶棚的马戏团。艺术节从中午开始,大家都很开心,或许是因为忙里偷闲得半天清闲。余来和清禾准备着晚上的表演,陈倦笑着说晚上和亦木一起看两条鱼和一头驴的演唱。
  舞台搭好,天色渐浓,一些工人在调试音响。
  清禾在后台准备,深呼吸。余来对他笑笑,清禾指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说:“那么多人,有点紧张。”余来拨着弦说:“没事的。”清禾放下手,喃喃说:“但愿吧……”
  节目一组一组的演过,很快到了清禾他们。他们站在没有光的地方,看着主持人别扭的念出他们的名字。下面一片笑声,余来想着陈倦现在肯定笑得不行,心想一定要收拾他。
  清禾拉了拉余来,余来回过神来。来到舞台中央,先是黑暗,然后光束打在他们身上,余来看着清禾,点了点头,弹起了吉他。
  清禾和着琴声,唱起了熟悉的民谣:“风里飘雪的花,在记忆之中发芽,那些红色绿色,我们的青春年华……”余来也低声唱着,他扭过头看着站着的安静唱着的清禾。她望着下面挥手的人群,歌声如带着朝阳般的生命力刺破夜空,她的眼神带着光芒。余来又转过来微笑着在光下弹琴。
  后来歌声停了,清禾拉着余来向观众鞠躬,台下掌声一片。
  一切仿佛成为无声的电影。
  余来看见陈倦和林亦木笑得比谁都开心。
  看见班主任站在人群中鼓掌。
  在这个枯乏,干冷的秋天。
  三
  余来的表演很成功,学校给他们评了个什么最佳人气奖。同学们都说他们唱的很好,用陈倦的话说就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驴叫。”
  然后日子又平静下来,考完期中考试已经是冬天了。大家把自己裹得越来越厚,赖在位置上不动,于是班主任老师有时便带着男生们去打球,带着全班去跑步。大家总把校服到处扔,然后找不见,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拿着校服问是谁的。陈倦说:“闻闻味道不就知道了。”班主任笑着说你来试试。余来便拍拍陈倦的背说:“去吧,搜寻犬。”陈倦便怪叫一声冲上台去。
  后来冬天来了,饮水机前面排满了等热水的人。他们哈着气,搓着手,躲着溅到地上的热水,水雾弥漫开去,滴洒在校园。
  陈倦每天都搓着手大叫着语文好难,然后和大家叽哩哇啦的读书。清禾送了余来一条围巾,余来笑着说很喜欢。林亦木成了广播站站长,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岁月就是这样在平淡中将我们惊醒。
  余来坐在位置上早读,背着古诗。第一节课就是语文课,陈倦还没来。
  要迟到了。
  果然,陈倦迟到了,他背着书包满脸通红的坐下来。发现老师还没有来,他感到很庆幸,一向准时的老师也迟到了。于是他扭过头对清禾他们说:“昨晚梦到班主任出车祸了,吓死我了。”余来头也没扭一下地说:“恩,你厉害”
  “话说老师怎么还没来。”
  “不知道。”
  他们说着,英语老师进来了,他说文老师昨天因为地滑摔了一跤,把腰摔伤了,站不起来,可能这学期都来不了了,自己暂时是代班主任。
  下面的人听了,惊呼一片,大家都很惊讶,陈倦更是说不出话。
  余来横了陈倦一眼,他想起以前文老师在班上的情景,他觉得文老师一直很棒。他会在感冒流行时为大家买药;在大家灰心丧气时给大家鼓励;也会在过节时被陈倦拖着请全班吃鸡排;也会笑着惩罚在教室里飞纸飞机的陈倦,让他叠两百个纸飞机并用古诗文起名,还不能重复。
  他总是笑着,给大家上课,在操场打球。现在居然那么久都不能见到他,余来心里有些失落。余来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意识到今天是周五。他问陈倦他们要不要去看老师。陈倦耸耸肩说,晚上约好了要打球。他便问清禾和林亦木去不去,她们点头说好。
  下午放了学,他们问好了班主任的地址,三人走在青川不宽的街道上,两旁是剩着光秃枝丫的法国梧桐和白桦。风吹得他们很冷,林亦木把衣服裹得很紧,愤愤道文老师不在语文怎么办,又说陈倦那小子不来没良心。一路上讲个不停,余来最后受不了了,说:“你这样不休止的说下去迟早要口述出一部世界名著。”林亦木说:“那你在书里是第一个被写死。”   余来第一次到文老师家。不大的客厅很整洁,一切都井然有序,茶几上还放着昨天在医院照的CT还有茶具,空气里弥漫着香气。
  文老师在里屋的床上卧着,他正在看书,听见声音。看见妻子带着余来他们进来,见余来笑嘻嘻的脸凑过来说:“老师,我们来看你了。”文老师放下手上的书,装作严肃的样子说:“放了学不回家学习,来这里耽误什么时间。”
  “哪有,老师我们听说你受伤了,担心才来看你的”,林亦木喃喃道。
  “是是是,真是谢谢你们”文老师笑着说。余来告诉陈倦今天为什么没有来,下一次一定来。老师说这小子只知道玩,他还说扭伤了腰,不能动,医生说要躺几个月。一直不说话的清禾说话了:“那岂不是冬天都过去了。”“对啊,但是我还是会回来的。”老师说。清禾喃喃自语,小声的说了声好。
  余来他们和老师聊了很久,清禾不断地告诉老师要吃什么才能养伤,怎么休息。老师眯着眼睛点头,嘱咐他们学习不能落下,他们聊了很多很多,余来觉得文老师是他遇到最好的老师,总是和他们开玩笑但是也要催他们学习。
  后来老师留他们吃饭,林亦木一边端着碗在床边陪着老师,一邊叫着师娘手艺好,老师笑眯眯的说那就多吃点,吃完饭已经傍晚了,他们和老师道了别。
  出了门,风很大,路灯孤立在路旁。清禾踮起脚尖帮余来理了理他的围巾,她轻声问道冬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余来说:“会很快的。”
  林亦木说:“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人们就这样在无边的时间里为了一点点小小的期盼里等待着。
  冬天还没过完,英语老师在某个昏沉的黄昏说语文老师要回来了。
  于是全班炸开了锅,大家都很兴奋,陈倦说一定要和他好好打一场球。亦木说又可以好好听课了。全班在下课后用粉笔在黑板上画画,大大的写着“欢迎回家”。于是空气中弥漫着热度,五彩斑斓的黑板让余来想起高一时文老师写的“欢迎新同学”。他惊异居然过去了几个季节。
  第二天陈倦很早就来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筒礼花,说是一会为了炸老师脸上。余来笑笑,摇摇头没说什么。
  上课铃响了。余来看到一个熟悉的声影。老师回来了,文老师在全班的欢呼声中进了教室。他看着五彩斑斓的黑板,看着上面几个大字,看着做鬼脸的陈倦。他笑了笑,站上讲台说:“谢谢大家。”下面有人说“老师你不知道我多想你。”“另一个语文老师教的烂透了。”文老师笑了笑,说:“其实,今天……我是来和大家告别的”下面的每个人听到以后笑容都凝固了。原来老师伤了腰,好不了。站久了腰很疼,疼的汗水在冬日大滴大滴往下掉。文老师的妻子劝他别再教书,他舍不得讲台。但是别无他法。“我下午就走了。你们要好好学习,我会回来看你们的。”下面每个人都很沉默。“陈倦。上次我让你折的纸飞机我给你拿来了你自己留着吧。”老师笑着说。尽管他知道,此时每个人的心都和外面的天一样凉。陈倦愣了愣,摸出那筒礼花,“砰”的扭开。投向老师头上,五彩斑斓的黑板前,他只说了四个字:
  “欢迎回家。”
  老师办完了手续,下午准备离开。他来到楼下停车的地方。他发现车旁放满了纸飞机,机翼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他明白这是陈倦干的。他拿起来一个。看着上面写的字,他发现是学生对他说的话。他一个个拾起,很感动。
  以前因为上课吃面包而被惩罚的学生写着:“老师一定要回来,我请你吃面包啊。”
  以前语文很差的学生写着:“老师,我语文会学好的。”
  以前的课代表写着:“老师,我会让大家认真学习语文的。”
  他含着泪一个个捡起来,放进车里。
  余来写着:“老师我会管好陈倦的!”陈倦写着“老师,我会努力服从余来的管教!”老师笑笑,清禾和林亦木只写了“老师,再见!”
  最后一个也被放进车里。文老师准备离开,他看着那间教室,他不舍得,但他没有办法。他慢慢打开车门,却听到背后传来的喊声。
  下课的孩子们把窗子打开,向楼下的老师喊着:
  “老师要回来看我们!”
  “老师,我会努力学习的!”“老师再见!”“一定要再见啊!”
  文老师向他们挥挥手,带着温暖的笑。然后发动了车,那些纸飞机放在后台上,被夕阳照得发红。
  余来后来说那个下午是他三年中最美好的回忆。
  任凭那时寒风凛冽。
  四
  三年是什么样子?有很棒的梦想,有想去的大学,有过熬夜但很有成就感的感觉,有过夜深人静带着耳机刷题的感觉。有过喜欢的歌手喜欢的书喜欢的电影,写一手好看的字,有主见有担当。有每天想起但不会怀恋的人,但也会有真正的朋友,有可以相互依赖相互嫌弃的朋友。有想去的地方,有不能说的情愫,每天都不会愁眉苦脸会很灿烂,每天都不可以后悔。
  余来就这样度过了三年,时光推着他们不断的前行。
  高二时,林亦木退出了广播站,也不再整天的玩闹,时不时地在教室里刷题。陈倦也不在往篮球场跑,他总是约着余来清禾在学校外的咖啡馆里做题,余来总打趣他说他悔过了,陈倦总是摸摸头,不好意思的说他希望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他们四个人走过了青川的每一个地方,看着树上树叶换了一拨又一拨,看着城市有了新的流行。他们在各自的青春里哈哈大笑,又听着老师念出的分数愁眉苦脸,林亦木总是谈起文老师,她说他不在学校里总少了些什么。清禾总在下课时轻声唱着歌,也把耳机的一头放进余来的耳朵里分享新的民谣。他们在一起看电影,挤公交车,在一起吃饭。林亦木还是每天笑嘻嘻的,遇见不开心的,她说总会过去的;清禾还是那么安静的存在;余来和陈倦每天可以为了一瓶牛奶斗嘴。他们就这样不断前行,每天过着平常一样,但不觉得乏味的时光。
  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他们看着世界变色,变声。他们看着新的学弟学妹脸上的笑容,余来每每对林亦木说遇见你们真好,她总会笑着把耳根的发丝抚到耳朵后,笑着说:“我说过这是缘分。”
  时光就这样消逝在平淡的每一天。
  就这样,余来陪清禾听了一首又一首的民谣,陪陈倦在咖啡馆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周末,陪亦木看一场又一场的电影。他听着风拂过耳旁,听着已经成为班主任的英语老师激情澎湃的讲话,然后他看着清禾他们变成18岁,看着高考倒计时的数字变为零。
  窗外又是茂密的树叶,厚重的蝉鸣,斑驳的光影。
  又是馥郁的夏了。
  2016年夏天。
  6月7日。
  余来在考场门口发现了清禾他们,陈倦对他挥挥手。他走过去,陈倦说:“没什么好说的,上同一所大学吧。”林亦木笑嘻嘻的说:“那你们要祸害许多人了。”余来没有回答,他拥抱了每一个人,说了加油。清禾说你也是,林亦木和陈倦挥挥手说一会见走向了考室,余来也和清禾进了一间考室。
  余来坐了下来,他虚着眼睛看着窗外不大的操场,短短的梧桐小道,还有很高的孔子像,他想起他第一天来这里,遇到清禾、陈倦、林亦木。他看着坐在门口的清禾,穿着白色的裙子。他笑了笑,他想起了艺术节的晚上,一起听歌的下午,斑驳的记忆随着蝉鸣吹回脑子里。
  他很庆幸过得很好的三年。
  他说过他们要一起去很多地方。
  试卷发了下来,余来自己笑了笑。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座小城度过了那么多的春秋冬夏,每天在路过丢失中前行,遇见一个又一个重要的人,岁月很难以捉摸。他想。
  然后他埋下头开始写字,嗅着浓郁的夏天的味道。
  他写下属于他们的青春。
  光芒万丈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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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英语词汇的变异一直是语言学家关注的领域。英语词汇意义会跟随社会文化的变化而变化,而社会文化意义与语境意义有着密切联系。本文就试着从语境角度探讨英语词汇的变异。  关键词:语言交际语境;文化语境;词汇变异  1 引言  对于语言学习者来说,语境是一个很熟悉的概念。在语言学、语用学甚至翻译学中,都会涉及到语境。语语境将会影响语言在情境中的使用意义。很多时候,语言离开了语境就无从解释。  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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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当懂得欣赏传统戏曲艺术,会发现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会领略戏曲艺术独特的魅力,会感受到表演中无处不在的美。而普通观众要学会欣赏,最重要的途径就是在川剧经典作品去感受,去了解;结合现实生活,能让艺术的美对应到现實生活,会发现艺术是富有生活气息和生命力的。本文从以上两个方面的欣赏和学习出发,探讨普通观众如何作一个有心人,通过观看和学习不断加强自己的欣赏能力,提高欣赏水平,真正感受戏曲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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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格莱斯认为人们在日常交际中应遵循特定的准则,即合作原则,以使对话能够顺利地进行。但是在有些场合,为了达到特殊的目的或表达特定的观点,人们需要违反合作原则。本文剖析了电视访谈节目中嘉宾是如何违反合作原则来回答主持人的提问,希望通过对他们的回答进行分析,帮助观众更好地欣赏他们回答的语言策略。  关键词:电视访谈;合作原则;应答策略  1 引言  为了有效地进行交际,说话人和听话人都要采取合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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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没有朱自清笔下的伟岸,也没有刘和刚歌声中的坚韧,平凡不过的他,却经历了不平凡的一生。  父亲叫甘宗维,个子不高,偏瘦,脸颊上挂满了胡须,满脸的老年斑,牙齿漆黑,头发稀少泛银,从小到大很少看到父亲的笑容,可能是笑容和父亲没有缘分罢了,最常见的就是父亲的“苦瓜”脸了。  父亲出生在云贵高原边陲,赤水河畔的一个偏远小山村,二郎镇清水村,也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父亲今年60岁,已患癌5年了,他本来可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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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从西周的《史籀篇》开始,我国出现了见于著录的最早的一部字书,而后经历了几千年的发展,汉字部首法为了满足时代和群众的需要,不断的发展、演变,本文就是讨论汉字部首法在各个时期的演变情况,以理清发展的脉络。  关键词:汉字;部首法;演变  1 先秦及秦汉时期  西周时有《史籀篇》,该书已佚,它是我国见于著录的最早的一部字书,是教学童识字的课本,是中国历史上记载最早的儿童识字课本。《史籀篇》中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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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谚语(proverb)是习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以生动形象通俗简洁的语言总结和概括了人们生产生活中的经验和智慧。本文拟从汉泰语谚语出发分析对比汉泰语谚语中数字谚语部分做一个系统的对比分析,以期从数字谚语语音特点及数字的含义分析汉泰两国对数字的喜好,为泰国学生汉语数字谚语教学提供一点素材。  关键词:汉语数字谚语;泰语数字谚语;对比分析  1 引言  谚语是语言之花,是人民长期的生活经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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