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的世界

来源 :译林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noegen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奥利弗·斯特拉顿小姐初次套上两只不同颜色的长袜——一只棕色带绿,另一只锈红色——纯系偶然,因为当时她是在冬天朦胧晨光中仓促着装。但等到天色亮到能看清物体时,她才蓦然发现,这双颜色不一的长筒袜醒目甚至抢眼到何等离奇的地步。它们或能成为一个理由,她想,促使男人越发频繁、仔细,或许赏识有加地打量自己的两条腿。她的腿不太好看,但凡能多做点什么令其改观,心里便觉得好受些。
  她的脸酷似一块相当粗糙的淡黄色法兰绒布料,毫无姿色。灰色的眼睛阴森森的,仿佛下面多了两块瘀斑。为此她戴了副烟熏玫瑰红的浅色眼镜。她的黑发也很粗糙,有可能微微泛灰,若非定期染色的话。
  有了关于长筒袜的发现之后,她每天早晨上班都穿着两只颜色各异的长筒袜。她有时选择蓝色和绿色,有时选择红色与黄色,一次是紫色和棕色。有一回,她甚至别出心裁地一边穿绿袜红鞋,另一边穿红袜绿鞋;另一回,一个遍地黑色雪泥的早晨,她套着一双奇异的、高到腿肚的皮靴,一只白一只黑,手套也是一黑一白,只是与皮靴形成黑与白及白与黑的反向搭配。
  尽管使出了这些招数,却似乎从未如其所愿,让男人对她的两条腿稍加注视。她的腿继续制造一种既不雅观又难撩人的表象。男人在街上只是打她身旁走过,仿佛她是某个另类的女人。此种情形持续了几周,直到一个阴雨苦寒的早晨,她赶火车迟了一步,发现二等座已满,只得改乘头等座。
  车厢里仅有的另一名乘客,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子,她即刻察觉到他也是仓促着装。他那条蓝领带,一半掖在衬衫领子里,一半露在外面。这唤起了她内心一种渐渐增长的强烈愿望,不仅要对他告知实情,还得站起身替他理好领带,使之符合自己的意愿。
  随着这种情绪的滋长,她不停地把一条腿跷到另一条腿上,复又放下,一只套着蓝袜的膝盖露出几分钟,而后一只绿色的膝盖露出一阵,与此同时,她始终试图读她的《泰晤士报》,却发现无法集中心思,遂将报纸放在身边的座位上。
  大约过了一分钟,这男人咳了声,俯身向前,客客气气地说:“可否借你的《泰晤士报》一读?我没买到报纸。”
  “噢!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你真是太好了。”
  斯特拉顿小姐礼貌地笑了笑,将《泰晤士报》递过去。就在男人拿起报纸开始阅读前的一瞬间,她又瞥了一眼对方衣领下鼓起的蓝领带,觉得自己知道,保准知道,此人尚未成家。没有哪个女人,她断定,会让一个男人衣领和领带如此凌乱地走出家门。
  她脑中转悠着这个念头,掂量自己是否敢于提及这条领带如何反常,同时望着窗外,注视着冬天灰黑萧索的景象掠过眼前,注视着乌云堆积的天空下一片片浸透雨水的田野。
  等到她将视线重新转向男人时,面临的景象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起初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亲眼所见。接着,第二、第三乃至第四次拖长的瞥视后,她才确信自己没在做梦。
  男人正在上下颠倒着读《泰晤士报》。
  “领带嘛,”她暗忖,“我能理解。那不过是准备出门之时出了个小小的纰漏。跟我的袜子一样。谁都可能做出那样的事。但是倒着读报——绝不可能事出偶然。那绝不可能。”
  她立即感到时间的紧迫,她必须对这种离奇的事态做点什么,于是倏地探身往前说:“哦!对不起。”
  “唔?”
  “我希望——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你在倒着读《泰晤士报》。”
  “没错,我知道。”
  斯特拉顿小姐张大了嘴坐着,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没错,我知道。我喜欢这样读报。”
  “你当真——你是说——可那不是挺麻烦的吗?”
  “一点也不。我好多年都是这样做的。”
  “可这不很费劲吗?顺着读岂不方便些?”
  “这样读起来更有乐趣。再说我也习惯了。”他脸上掠过一丝羞涩的微笑,一种她认为很像松鼠的神态。“我打小就一直这样做。我特别迷恋代码之类的东西。你知道男孩子都怎么做——把一个个单词颠来倒去,省略字母,用X代表某个元音,Y代表另一个元音。我开始倒着写句子,当然这只不过是倒着阅读的第一步。”
  斯特拉顿小姐再度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自己试试看。”男人把《泰晤士报》举到她面前,“这非常容易,只要你——不过是集中精力的事。”
  “噢!我想我不可能——”
  “试试看。”
  忽然斯特拉顿小姐意识到男人已坐在自己身边,他俩共同拿着上下颠倒的《泰晤士报》。
  “試着读读标题。这一条。”
  斯特拉顿小姐盯着报纸足有半分钟,两眼在烟熏玫瑰红的镜片后细细寻觅,像是初次尝试阅读的孩子。
  “我根本弄不清它的头绪。它看上去像是俄文。”
  “噢!它很好懂。它说美国在越南又损失了几架直升机。据报道越共伤亡惨重。”
  “噢!是这样。我现在看出来了。我准是蠢极了。”
  “一点也不,只是需要训练罢了。”男人继而发出短促的三声笑,斯特拉顿小姐觉得特别悦耳动听。她感到这笑声很有一股孩子气。“特别滑稽的是,你连续多年一直上下颠倒着阅读,一旦开始按正常顺序阅读,就会有种特别古怪的感觉。”
  “是的,我估计可能出现那种情况。”
  “这完全是角度的问题。说到底,这世界本身恰恰是上下颠倒的,你不这样认为吗?”
  斯特拉顿小姐也笑了,说她的确这么认为。
  “知道吧,”他忽然继续说,“不过你第一个让我注意到自己在颠倒顺序阅读。每年都有几百号人在火车上看见我这样读报,但没人对我提过一个字。我猜他们要么是羞于提及,要么就是认为我疯了。你认为我疯了吗?”   “噢!一点也不。一点也不。”
  “这不过是角度倒转的问题——”
  “你能这样读数字吗?”
  “哦!读数字,是的。我能从后往前相加等等——它是一种心算练习,知道吧。一项挑战。”
  火车缓速行驶了五六分钟。男人从背心口袋里掏出挂在一根细细的金链条上的怀表,瞅着它。
  “早料到了。又是晚点。真是讨厌透顶,这条线。上星期每天我们都晚点十来分钟。”
  “晚班火车更糟。”
  “我知道。你乘的哪班车?六点十分的吗?”
  是的。她总是乘六点十分的班车,斯特拉顿小姐说。其实她平素无一例外地乘五点二十的车。
  “我寻思我以前从没跟你照过面,对吧?”他飞快地往下瞟了眼斯特拉顿小姐的两条腿,一如既往地裹着反常的长筒袜,一只绿色的,一只蓝色的。“只要遇见过,我保准想得起来。”
  斯特拉顿小姐感到自己微微涨红了脸,一时无言以对。
  “我通常乘五点二十的车,”他说,“可是情况完全乱了套。一场糟糕的喧闹茶会。”
  “我想,我通常乘坐二等车,所以你没见过我。”
  “啊!有可能,有可能。”
  他又朝斯特拉顿小姐的长筒袜斜睨了一眼。在他看来,长筒袜一事之反常,实不亚于斯特拉顿小姐发现他上下颠倒着读《泰晤士报》。一个女人为什么穿着一双不配对的袜子去上班呢?太奇怪了。你尽可认为她疯了。
  “我总是中途在马路对面的黑啤酒吧下车,在那儿喝杯雪利,”他说,“我让自个儿有那么一点闲暇。它有助于身心松弛。你大概不会介意,我想,今晚跟我共饮一杯吧?”
  斯特拉顿小姐委实不知究竟是什么促使她即刻作答,她忽然说她真的不知道,此事完全取决于她的朋友。
  “哦!我知道。”
  斯特拉顿小姐当即编造出什么朋友,纯系情急慌乱的缘故,她此刻发现如何摆脱这位朋友反倒成了一道棘手难题。
  “好吧,改到哪天晚上。顺便说一下,我叫弗莱彻。”
  “你真是太好了,弗莱彻先生。我想我可以打个电话给朋友。”
  “噢!可以吗?那太好了。这地方的雪利味道好极了。当然,你也可以喝点别的。一杯勃艮第葡萄酒。他们还有论杯卖的香槟。”
  他说这番话的当儿,斯特拉顿小姐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估摸,”她说,“你不会哪次倒拿着杯子喝酒吧?”
  “是个好主意。”弗莱彻先生说着,同样莫名其妙地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天傍晚,在六点十分的火车上,斯特拉顿小姐闯进头等车厢的角落,面对弗莱彻先生,不禁涨红了脸,直喘粗气。他们此前得一路跑来赶上火车,手拿两大杯雪利——俗称雪利大杯,弗莱彻先生告诉她——她为此偶尔咯咯傻笑两声,一边还在努力平定喘息。
  “唔,这事真够急的,”弗莱彻先生说,“不过,要是我们没赶上车,不就有理由再喝一大杯了?”
  “嗨!那种大杯雪利,准有三杯的量。”
  等到自己也终于呼吸匀畅了,弗莱彻先生瞄了一眼斯特拉顿小姐的两条腿,却发现另一种更有趣的意外之物在那儿候着他。午餐时分,在一阵放任无羁的仓促行动中,斯特拉顿小姐为自己配置了几只新长筒袜,此时两腿上套着的一只是鲜艳的紫莓玫瑰红,一只是柔和的紫罗兰色。它们反差很大,却搭配得当,她想。
  弗莱彻先生被迫也这么想,只是过于害羞,既不敢朝它们多看几秒,也不敢如实说出心里的想法。
  他的确想聊点别的什么,然而直到他将自己的晚报又读了半个钟头,才终于有胆量这么做。
  “你可知道这个地方,泼兰德宅邸?”他说,“他们已经将它改建成几座公寓了。”
  “不知道。”斯特拉顿小姐说,她认为自己不知道。
  “它曾经是古老的布拉德菲尔德宅邸。宽大的维多利亚建筑,在维多利亚公园里。我搞到其中的一套公寓。哦!只是很小的一套。在顶楼。原来是一间仆人的储藏室,我想。”
  “莫不是带有巨大熟铁门的那种地方?”
  “正是。春天里美丽极了。林荫大道两侧排列着一棵棵酸橙树,树下成百万朵乌头花儿盛开。早在二月份,全是金黄色的。”
  “乌头是什么?我对花卉的了解怕是少得可怜哪。”
  弗莱彻先生解释乌头是什么,说明自己对它有多喜欢。在他看来,不知何故,乌头花多少代表了希腊格调。它们把春色带入寒冬,他说。斯特拉顿小姐听着他说这番话,心头怦然一动,觉得他的声音带有某种紧迫而又温柔、迷惘的腔调。
  “你明天乘火车吗?”他终于说道。
  “噢!每天都乘,”斯特拉顿小姐又禁不住咯咯笑了两声,“总是在慌慌张张地赶路。”
  “我会留意你的。或许我们还能再品味一杯雪利葡萄酒呢。”
  品味一词蕴含的某种意味,立即使火车車厢里原本沉闷的气氛平添了一抹亮色。这个词儿还带有些许暧昧和暖意:一种情分,几乎使斯特拉顿小姐开口就弗莱彻先生的领带说点什么,因为这条领带显然整天始终半藏衣领内,半露衣领外。然而她只是瞅着领带,一副迷惘的神态。俄顷,弗莱彻先生说:“假如我明天早晨见不到你,我们能不能现在说好傍晚五点半碰面?除非你得见你的朋友。”
  哦!她可没觉得明天非见自己的朋友不可,斯特拉顿小姐说。弗莱彻先生以为她的朋友是个男人呢,她眼下多了这种印象,心头好不烦恼。
  “噢!那好。”弗莱彻先生朝她羞涩地笑了笑,接着又说一切多么令人愉快,与她相逢啦,雪利酒啦,所有的事情。
  斯特拉顿小姐说她也很愉快,及至终于回到家里,早早上了床,上下倒拿着她的报纸读了许久,这一做法耗神费力,致使她过后难以入睡。
  翌晨弗莱彻先生走上火车时,手拿一小束花,裹在薄纸里的十五或二十朵黄色的乌头。斯特拉顿小姐见了惊讶不已,不曾想如此纤美的花儿,带有如此的希腊格调,正像弗莱彻先生声称的那样,能在冬季最黑暗的时刻展露清新冷艳的芳容,于是她起初一整天、继而本周余下的几天,都将其置于自己的写字台上,养在一只蓝色的平底塑料小杯里。   每次仔细端详它们,她都依稀看见弗莱彻先生的领带,上面的领结,那天早晨,在他左耳的什么部位。
  打那以后,他俩开始每天傍晚在酒吧见面,恪守教规般地重复着品雪利葡萄酒的程序。同样,斯特拉顿小姐每晚到家以后,上下颠倒着读她的报纸,由此感受到一阵奇特而暧昧的激动,仿佛弗莱彻先生与她同床共寝似的。
  所有这一切都有可能持久不辍,若非斯特拉顿小姐一天傍晚碰巧说了句:“哦!我现在不见我的朋友了——我——呃,我们还是别提了吧。”
  弗莱彻先生似乎认为这话终于让他免除了这种或那种义务,经过几分钟明显的凝神思索,说道:
  “我一直想知道你是否愿意什么时候来瞧瞧我的小地方。它很普通,但——”
  “哦!我挺乐意。”
  “你不能借着什么小小的由头来吃午饭吗?那就礼拜天。”
  斯特拉顿小姐说她将绝对乐意,旋即琢磨她该穿什么。一连几天她继续琢磨,最后拿定了主意,既然弗莱彻先生住在一栋维多利亚豪宅的寓所里,她的着装打扮最好与其相称。结果,她给自己买了套新礼服,淡绿色的两件套亚麻布礼服,穿在身上显得特别清爽,甚至有些高雅。她还决定破例一次,放弃颜色不同的长筒袜,改穿一双普普通通的肉红色尼龙袜。
  “麻烦的是没有电梯。但愿你爬上楼梯不会累坏了。”
  斯特拉顿小姐爬上最后四段逼仄陡峭的楼梯,心里惴惴不安,终于发现自己在打量这个被弗莱彻先生称为他的小地方的乱糟糟的斗室。一只煤气炉上堆着一摞书,一张无靠背长沙发上卧着三只白猫,一辆脚踏车上悬挂着几串山毛榉叶,一台旧式脚踏的缝纫机上,搁着餐盘、酒杯和几瓶调味番茄酱,一碗香蕉蛋奶沙司,一只没打开的沙丁鱼罐头,一张书桌上胡乱堆放着许多报纸,有的报纸上面压着几盆番红花,有的压着几罐鱼酱,甚至有一处压着吃了一半的一条小葡萄干面包卷:整间屋子在她眼里像是来自某个疯狂的梦境。她还分明嗅到一股污浊的气味,搁馊了的鱼,混杂着呛鼻的尘烟,来自许久未扫的地板与久未打开的窗户。
  “我这地方怕是有点紧巴巴的呢。”弗莱彻先生说。
  斯特拉顿小姐对这话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只是不觉为弗莱彻先生感到哀怜而沮丧,他那身打扮同样吻合他这小地方简陋杂乱的环境。他的衣裳,一件仿佛在走气啤酒和车轴油溶液中浸过的圆领运动衫,一条松松垮垮的大号马粪色运动裤,使她簇新的淡绿色礼服顿时显得多余,她此刻几乎为穿它而羞臊。
  弗莱彻先生将雪利酒倒进一对有疵点的漱口杯时,斯特拉顿小姐只能揣测他接下来能提供怎样的午餐。弗莱彻先生很快向她告以实情:
  “我倒是凑合做了一道鸽肉牛肉饼。这菜我通常做得挺拿手。哪晓得我只顾去公园寻找报春花,煤气灶上的火头留得太高,结果给烧焦了。你大概不介意沙丁鱼吧?沙丁鱼和葡萄酒应当是绝佳的搭配。”
  紧紧卡在煤气灶和书桌之间的是一张矮沙发,弗莱彻先生赶紧从沙发上拿走一篮芜菁甘蓝,一台便携式收音机,两只空雪利酒瓶,一只狩猎袋,一盒唱片,为他和斯特拉顿小姐腾出坐的地方。
  “这是今年首开的报春花。今年开得很早。我特别想摘一些放到午餐桌上。”
  报春花搁在一只蛋杯里。斯特拉顿小姐心底里复又泛起几许哀怜,把花贴近自己的面庞,嗅着柔嫩花瓣的清香。
  “我一向认为,你从报春花的清香中得到了整个春天,”弗莱彻先生说,“它带着你重新历经你既往生命中所有的春天。”
  弗莱彻先生类似的话语总是深深地打动着她,恍若弗莱彻先生抚摩了她的手,或是脸凑过来紧贴她的面颊。这类话语蕴蓄着一种无法容忍、难以捉摸的暧昧情分。
  弗莱彻先生在倒酒和饮酒的间隙站起身,切下厚厚的几片褐面包和黄油。斯特拉顿小姐仍在忖度她尚未瞧见任何痕迹的午餐桌,见状忍不住问她可否顺便搭把手。
  “我一般在缝纫机上用餐,”弗莱彻先生说,“机头往里一收便是一面平顶,大约适合两个人坐。”
  “要不要我稍微整理一下?”
  “哦!你愿意?那可太好了。”
  斯特拉顿小姐格外仔细地整理午餐桌。她看到油渍斑驳的平纹白桌布上有几个洞眼,遂用胡椒瓶、盐瓶、餐盘和香蕉蛋奶沙司碗逐一将其遮盖。在她忙碌的同时,弗莱彻先生打开沙丁鱼罐头,说:“我相信沙丁鱼一定味道好。它们可是有了年头。你知道沙丁鱼存放越久味道越香吗,就像葡萄酒?”
  斯特拉顿小姐说不知道,她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自己并不怎么喜欢沙丁鱼,尽管这话她碍于情面说不出口,只顾思索弗莱彻先生是否允许她做个水煮荷包蛋,或是煎一张蛋饼,或是别的什么。
  第三杯雪利酒落肚,她壮起胆子,终于决定提出这一建议。这将是世上最容易办到的事情。他喜欢什么呢?水煮荷包蛋还是蛋饼?
  “我喜欢蛋饼,说真格的。”
  很好,斯特拉顿小姐说,那她就煎蛋饼。她颇为自己的蛋饼而骄傲。弗莱彻先生可有什么给蛋饼调味的佐料啊?奶酪或是火腿,或是别的什么?
  “我在什么地方搁了一罐蘑菇。”弗莱彻先生说,旋即在他的小地方乱糟糟的杂物中搜寻起来,最后从书桌里的几个猫食罐头中,找到混杂其间的那个蘑菇罐头。
  “我知道正是这一罐,因为它上面没有标牌。”
  斯特拉顿小姐想起猫食顿时反胃想吐,满心指望正是这罐。结果的确如此,于是她开始煎蛋饼。蛋饼做得真好,弗莱彻先生一边吃,一边不停地夸赞,一副特有的羞涩而热情的腔调。
  午餐后,弗莱彻先生坐在沙发上倒着读星期日的报纸。其间他一抬眼,瞧见斯特拉顿小姐也在倒着读她的报纸,说道:
  “我看你渐渐习惯这样读了。它真的没那么难,对吧?”
  是的,斯特拉顿小姐说,不难,随后觑见弗莱彻先生在端详她的膝蓋,她的裙子已经撩到膝盖上方几英寸。她希望这足以表明弗莱彻先生正对她的两条腿产生一种更强烈、更暧昧的兴趣,最终他大概会招呼她和自己一起坐在沙发上吧。然而这类事情到底没有发生。
其他文献
我正在给车子加油,这时,一辆深蓝色的克莱斯勒300闯入了加油站。司机没有开向加油机,而是在我旁边停了下来,降下车窗。  “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他问道。他说话带着意大利口音,皮肤晒得黝黑,脸上有麻子,长着乌油油的胡须和一头黑发。他穿得很体面,打着丝绸领带。  “可以。”我边说边瞥了一眼加油机,我可不想超出80美元。我已经给柜台里的服务员付过四张20美元了。我平时不爱使用信用卡,但是没有信用卡
现实世界里的病毒和好莱坞电影里的病毒不一样。现实中,病毒带来糟糕的病症,而电影里,病毒制造脾气暴躁的突变物种、僵尸和吸血鬼。勤洗手和居家隔离可以控制现实世界里的病毒,可在电影里,不经历枪战、爆破甚至核武器,是控制不了病毒的。现实世界里的病毒有些无趣,电影里的病毒却有些刺激。让我们洗好手,各就各位,放轻松,一起回顾电影里的专家们是如何对付病毒的。最后一个人The Omega Man  查尔顿 · 赫
维姬·辛顿的家离她工作的地方不远,走短短的一段路就到了。实际上,在维姬居住的那条乡间大道旁,她的家和她的上班处是仅有的两处地址,也是仅有的两座建筑。维姬每天都要从她办公室后面树林里的一条林荫小道出发,步行四分之一英里(约四百米。——译注),最后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她家房子后面的长条状草坪旁边了。这条小道和那条乡间道路基本平行。此刻,维姬的手里拿着公文包,肩上挎着手提包和大手提袋,站在小道上。因为早些
记得我少年时,外婆家的后院有一棵蜡梅树。蜡梅树是大舅栽种的,他爱养花,蔷薇、大丽菊、美人蕉、君子兰……实在是多。那时的我一去外婆家,就爱去那些花边草边转悠。但对于蜡梅,我心里哂笑大舅的审美。蜡梅树看起来实在是貌不惊人,完全不像能演绎一段传奇的角色。  外婆家的后院,春天里,桃花、杏花闹哄哄地开着,气场逼人,狗都安静得不嚷了。我那时常常仰面在树下,等花瓣落到我脸上来,而蜡梅树呢,只是在长叶子,叶子俗
6年前我有机会去南极,一个不看企鹅都难的地方。  出发前有个小朋友求我:“给我带个企鹅蛋回来吧!”“不行!根据《南极条约》,除了拍下的照片,我们不能带走那儿的任何东西。”“那就代我抱抱企鹅吧!”小朋友失望道。“也不行!人类必须同企鹅和所有当地动物保持5米以上的距离。”  《南极条约》的宗旨就是保护南极,当然也包括世世代代生活在那儿的1亿多只企鹅。我们在南极一个星期登岸13次,每次上下船都要仔细清洗
罗马的魔力激发了许多作家的创作灵感,但这座城市与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拜伦、济慈和雪莱的联系也许最为著名。这三位诗人都曾生活在这座“永恒之城”(济慈死于这里),他们的作品继而吸引着大量渴望亲自发现这座城市魔力的游客。那么,为什么罗马对诗人、小说家、剧作家以及各类文学大家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就济慈而言,答案很简单:好天气。1820年,这位体弱多病的诗人来到罗马,因为医生告诉他,伦敦的寒冷天气可能会导致他
艾米莉·勃朗特笔下的英雄人物形象希刺克厉夫(劳伦斯·奥利弗饰演)对浪漫主义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若有所思、桀骜不驯、饱受折磨——这样的英雄谁能不爱?对于许多读者来说,希刺克厉夫是拜伦式粗犷魅力的化身,惊天地泣鬼神。他并不仅仅是老套刻板的浪漫化身,他是一个行走的幻想中的拯救者,是那个在成人之路上屡受轻视、频遭拒绝的孩子,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好女人的爱情,以抚慰他躁动不安的灵魂。他总是被人误解——他深沉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国家美术馆将其藏品中的精品运送到威尔士的一处板岩矿山中……  1940年,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郑重宣布:“可以把它们藏到洞穴和地窖里,但是不能离开英伦三岛,哪怕是一幅画都不行。”他决心保护国家美术馆的藏品免受纳粹的炮火攻击,但是这些镇馆瑰宝仍需保存在英国国内。  或者说也可以将这些稀世珍宝藏匿于国内的地面之下?当时的英国国家美术馆正是采取了这种做法,将展品藏在北威尔士马诺
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市阿尔西德餐馆,晚餐高峰期  这位臭名昭著的美食评论家不可一世地仰着头,大摇大摆地穿过华丽的大堂,走进了阿尔西德餐馆。他硕大的鼻子高高挺起,指挥着干瘪的身躯四处游走,举手投足间让人觉得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而在某种程度上说,也的确如此。如果他的笔杆一摇,评价稍有偏颇,这里原本蒸蒸日上的生意就可能会一落千丈,甚至还会坠入破产的深渊。想到这些,他浑身上下不禁为之振奋。最激动人心的事莫过
我们在清理外公的房子。他前一天去世了,妈妈想要对这栋破败不堪的房子来一次大扫除。房子年久失修,墙上的油漆斑驳脱落,地板也腐烂得不成样子了。  “这样做不好吧。”我有点不安地冲着后门说。  “没什么不好的。”妈妈大步流星地从我旁边走过去,手里拎着两个装满清洁工具的塑料桶。  “外公会不高兴的,他最讨厌别人乱闯他的私人空间了。”我走进房间,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记不清有多少个折磨人的星期天,我们围坐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