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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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胜利天刚擦黑的时候从省城出差猴急猴急赶回了家,一把扔下行李,兴冲冲地搂着媳妇的大腿就往里屋里拽。
   “贵芬家男人昨天死了。”这时,他媳妇一句话就把李胜利的兴致戳灭了。“怎么,贵芬家老张死了?唉!贵芬的命苦呀!”李胜利含糊着潦草完事。
   说起贵芬,镇上的人都说贵芬是红颜薄命。老张其实是贵芬的第二个男人了,前夫不知道什么原因八年前就和她离了。
   离婚那年,二十七八的贵芬一对双胞胎女儿才刚刚两岁。离婚时贵芬让女儿都跟了她,贵芬和老张结婚才六年。老张的名字叫张春生,和李胜利都是镇二中的老师,并且在一个班任教,张春生教语文,李胜利教数学。
   张春生人老实,品行也是有口皆碑,就是性格有点内向,说话特点可用三个字来描述:“短、慢、小”,同事们都开玩笑叫他张葫芦。
   老张和贵芬也是二婚,老张的前妻以前在乡里一所小学当老师,后来停薪留职跟着表姐到广东做服装生意,走了几年就再也没有回来,留给老张一个儿子像拖油瓶一样跟在老张屁股后面。
   老张在和贵芬结婚以前是不太喝酒的,后来一年比一年酒量上涨,而且还上了瘾。
   在豫东丧了人有个规矩,就是过三不过四,意思就是人死后第三天出殡的时候去送行。第二天,李胜利和学校的老师们赶去送张春生最后一程。走在路上,老师们纷纷为张春生的英年早逝而惋惜。
   老张是死在学校宿舍里的,死后几天,李胜利忙着帮贵芬去学校宿舍收拾老张的遗物,当打开老张的宿舍门,一股刺鼻的酒味破门而出。李胜利吃了一惊:宿舍的地上乱七八糟地扔满喝光的酒瓶,屋子里凌乱不堪。这哪像有家室的人的房间呀,李胜利用余光瞥了瞥面无表情的贵芬,心里不觉一阵寒意。
   晚上,贵芬一堆棉花一样扔在床上,目光空洞如窗外阴沉的夜空,看不到一颗星星。贵芬虽然已经嫁过两次人了,却正是如花儿怒放的年龄。闭上眼睛,老张之前的丈夫、老张、乡里那个文教助理、开饭店的土财主顾老板……形形色色的男人嘻嘻哈哈、哭哭啼啼走到眼前又离开。再眨眼,天就亮了。
   在过去的一年里,李胜利非常同情贵芬家所发生的事情,尽可能拉着妻子去帮助贵芬。
   麦子熟了,一望无际的麦田仿佛一把火就能燒着。站在田埂上,看着贵芬家的麦田,李胜利急得嘴巴上像长了痔疮一样长出了一圈火泡。他任凭媳妇撵在身后杀猪一样地大骂,大半夜就一头拱到大路上交警一样拦堵自南向北一路助收的收割机,慌慌张张领着麦客往贵芬地里抢收麦子。
   “兄弟,帮帮忙吧,地里的麦子熟透了,开到俺地里,俺啤酒、鸡蛋一天三顿管饱。”麦客在百般刁难之后,终于把收割机开到了贵芬家地里。听着贵芬他叔他叔地叫李胜利,麦客一面坏笑:“我说兄弟,这是你相好吧。”
   终于在这年秋天收玉米、大豆的时候,李胜利顾不上自己家地里晒得烂焦烂焦的庄稼,也不知道用什么招数鼓动媳妇投入到帮助贵芬收割秋田的“战斗”中。
   就在这天下午,李胜利和媳妇刚刚把贵芬家最后一捆芝麻打下来,一场来势凶猛、轰轰烈烈的暴雨把自家的庄稼几乎全部放倒。等李胜利先媳妇一步闯到自己家地里,整个田地就像被成群的狗熊趟过、刨过,一片狼藉。媳妇一屁股坐在泥水里,爹啊娘啊地嚎起来,等李胜利跑过去想拖起媳妇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耳朵在雨水的冲刷下火辣辣地痛。不用回头看,李胜利知道耳朵被媳妇扯长了。
   李胜利的“帮扶行动”终于因为媳妇的不予继续配合而草草收场。用李胜利媳妇的话来讲,荒了自家的田,费球自己的劲,顶啥熊用。李胜利嘿嘿一笑,他知道自家媳妇是长在庄稼地里的粗人,没法计较,算了。
  在老张去世之前,李胜利和贵芬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彼此见面也就打个招呼,李胜利总觉得老张不怎么热情,反正从来没有让李胜利上他们家做过客。老张去世后,李胜利和媳妇总觉得贵芬带着几个孩子,过日子作难,就有意无意地想帮一些忙。但日子久了,也麻木了。就这样,贵芬还是觉得李胜利两口子是好人。特别在路上有时单独遇到李胜利的时候,贵芬的嘴张了又张,像是有什么话要给李胜利说。
   李胜利是很敏感的,他怕,怕“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句老话,更怕自己要命的媳妇。李胜利的媳妇属于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但也是乡里有名的“母老虎”“醋缸”,看自家男人比看国宝都金贵。前年,学校里刚从师范学校分来一位年轻的女老师,由于刚参加工作,想找李胜利请教一些教学经验,给李胜利打过几次电话。这可不得了了,她又是找校长告状,又是堵在学校门口要挠女教师的脸。后来听说闹到乡政府,纪检书记通过认真调查、谈话,最后得出结论:纯属扯淡。
   帮助贵芬家收拾农活的事情,是在经过媳妇的反复考虑并同意的情况下开展起来的。当然,前提条件是必须在媳妇的陪同下才行。现在媳妇已经明确表示李胜利不要没事找事了。
   李胜利每次和贵芬路遇,看到贵芬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匆匆打个招呼就窜了。但是李胜利可以感觉到贵芬站在身后就像一簇燃烧的火苗,他害怕总有一天会燃烧起来的。
   李胜利常说自己是个很健康的男人。上次去省城学习,走在省城的大街上,看到一个个暗香袭来、衣着暴露的时尚女性时,身上所有的器官几乎都变得春意盎然起来,甚至思想上产生了一些蠢蠢欲动的想法。用李胜利后来反省自己的托词是看到漂亮女人不动心,不是心理上有病就是生理上出问题了。
   其实,李胜利的媳妇对李胜利是有点意见的。用他媳妇的话来说:装鳖孙!
   李胜利和他媳妇是同学又是邻居,用李胜利的话来讲:他和他媳妇是标准的青梅竹马。上中专走的那天夜晚,李胜利和他未来媳妇又一次心急火燎地搂到村头小桥下。海誓山盟之后李胜利就慌着脱准媳妇的裙子。
   “胜利,今天俺给了你可就是你的人了,以后你就是当了大官也不能甩了俺。”李胜利兴冲冲地说:“谁要负了心就死他个鳖孙!”    月色下,李胜利和准媳妇翻天覆地、云雨翻腾之后,她扯下李胜利的布满“罪证”的短裤说:“胜利呀,这条短裤俺就留下了,以后你要有出息敢起坏心甩了俺,俺就用‘罪证斑斑’的短裤说话。”
   李胜利搂着娇喘的准媳妇心里得意啊:找个当大队书记的老丈人,高兴还来不及哩,谁舍得丢了呀!可是后来,李胜利上了师范学校,开了眼界,心里有了想法,可想想上学拿了人家的钱、搂了人家的姑娘,心里就是有点吃腥的心思也就作罢了。
   刚毕业,通过准丈人的努力,李胜利终于留在了乡里的一中,要不然就分到村里的小学去了。
   在准媳妇的强烈要求下,李胜利象征性地找了个旁院的婶子充当媒婆上门说媒。贵芬告诉李胜利,咱俩虽说是自由恋爱,但是没有媒人显得俺爹的面子说不过去。还有,必须拿一万零一百块钱下礼,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一万零一百块钱意思是你娶的媳妇可是万里挑一的好女人。
   李胜利说,中、中、中,反正那钱到了俺家还是咱俩的。下罢礼,就定下了好日子。
   正事那天,也就是結婚那天。李胜利家的表兄弟和朋友们在管事的带领下抬着装有肉、鲤鱼、果子、藕、粉条之类的盒子,兴冲冲地来到李胜利的媳妇家来抬嫁妆。迎亲的花车接上新娘子,一路上唢呐声声,每过一个路口就扯上一挂鞭炮冲冲邪气。按照豫东一带的规矩:新媳妇不走“回头路”,花车出“西门”走“东门”绕了村子一圈伴随着唢呐声,就来到了李胜利家门口。
   早已等候多时的六个小孩子挑着麻秸火和烧红的犁铧围着花车转上三圈,没等下车的大挂鞭炮响完,站在大门口眺望多时的新郎李胜利顾不上擦去脸上被闹喜的朋友抹上红一块、黑一块的印泥油和墨水,一个箭步射到花车旁,就要抱起新娘子。不料新娘子的体积和李胜利不在一个级别上,李胜利激动加冲动就差一点把新娘子扔到地上。围观的人一阵大笑,李胜利像蚂蚁背瓜子一样麻利地背上新娘子走进了自家院子。
   洞房之夜,媳妇不顾他猴急的样子,拧着他的脸娇嗔道:“小鳖孙,这回我可拴住你了,说实话这几年在外面上学谈过其他女朋友没有?”李胜利借着酒劲说:“咱一表人才,说实话……”
   话没有说完,李胜利看到媳妇的粉脸怒变:“还敢脚踏两只船呀!”接着蹲下身子往地上一坐,搂着脚脖就抽泣起来。
   李胜利慌得踢洒了洗脚水,撞歪放在桌上的果盘,踩烂了掉在地上的水果,趔趔趄趄抱住新娘说:“说实话、说实话,那些姑娘哪有你人彩(豫东方言,指漂亮)呀。你瞧你个是个,身材是身材,胳膊都比她们屁股白……”
   新娘更加恼怒:“你个不要脸的,她们的屁股你都看见了……李胜利呀李胜利我看走眼了……”
   不胜酒量的李胜利知道自己几杯闹洞房的小酒喝得已经前言不照后语了。李胜利“扑通”往新娘身前一跪,对着老天爷赌咒:“俺要是、俺要是看过人家屁股,俺要是、俺要是和其他姑娘好过,就、就天打雷劈!”
   新娘听了李胜利这番话,“噗哧”一声笑了。她知道李胜利土里土气、胆小过人的样子,根本不敢起外心。再说了,李胜利他们学校就离乡里六十多里,他几乎每个月都跑回来几趟和自己到村外那小桥下面缠绵,自己每次都管够这个小狼娃他才走。新娘抱起来李胜利擦干眼泪后说:“小鳖孙,从今个儿结婚开始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我就拧烂你……”
   “中、中、中。”李胜利急切地抱新娘,关掉屋子里的灯。李胜利心里没有醉,他知道从这一天起,自己真的要听媳妇的话了。
   新婚的日子蜜一样滋润着小两口,李胜利时常在夜晚紧搂着光鲜的媳妇展望他们的未来生活。媳妇趴在李胜利怀里不止一千次地询问他到底在大学里有没有和谁好过,会不会参加工作以后起外心。李胜利鉴于新婚之夜曾经发生的“闹剧”,始终保持了良好的心理状态和语言表述。最后的答案终于得到了媳妇的满意,而彼此进入再一次最原始的身体高潮。
   真正让李胜利开始对媳妇失望的是儿子的出生,小家伙日哭夜闹直接扰乱了李胜利他们的夫妻活动。每次等媳妇筋疲力尽地哄着儿子刚想睡着的时候,李胜利涎着脸凑到媳妇身前,一双手其敏捷程度赛过魔术师的动作,媳妇还没来得及抬起下身的时候,她的内裤已经被李胜利扔到床下了。
   “胜利,今天就不要做了吧,你儿子快把我累死了。”话刚说完,就翻过身子呼呼睡去了。
   “哇”的一声儿子被惊醒了,尖锐的哭声穿过黑夜。像一阵冷风瞬间把李胜利胀热的身体彻底吹凉。李胜利只得抱着被子走向客厅的沙发。
   李胜利发现媳妇和自己对生活的看法越来越不能统一。要知道李胜利虽然已为人父,但在大学里学的中文,骨子里已经被“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浪漫思想浸泡过。曾几何时,李胜利幻想着结婚以后和媳妇在月下漫步,在花前拥抱,甚至在自己夜读的时候她能泡一杯茉莉花茶放在案前。可结婚以后,他终于明白文人为什么向往这种浪漫,是因为大多数文人可能都和自己一样——娶了一位并不浪漫的女人啊!
   李胜利寒假时用年终被评为优秀教师的奖金给家里配了一台电脑。很快,李胜利被电脑上丰富多彩的网络生活所吸引,两个月以后,QQ上的网友增加到三十多个,李胜利暂时忘记了心理和生理上的不快。
   窗外,雪花纷飞,李胜利披着大衣愉快地登上QQ。今晚的网友很少,李胜利打开搜索有意识地寻找同城的网友,很快被一个叫“雪地芬芳”的网名吸引加为好友。
   “你好,能在网上认识你很高兴。”
   “我也是。”
   “你的网名很诗意呀!”李胜利掀起窗帘的一角,看看窗外仍在飘飞的雪花,把一束鲜花发给“雪地芬芳”。
   那个叫“雪地芬芳”的网友也很愉快,很快从网上传过来一枚红唇。
   “有缘千里来相会,”李胜利用拼音很快打出一行字。
   对方传来一个拥抱的小人:“无缘对面不相识。”
   李胜利很兴奋,但第一次和“雪地芬芳”聊天,他觉得应该显得成熟一些,于是就装成一幅很正统的样子和这位网友聊着对生活的认识和对人生的看法。    聊天中,李胜利感觉“雪地芬芳”是个很寂寞的人,他查看了她的资料发现她和自己年龄相仿。李胜利暗自高兴,和这样的网友聊天是最有意思的。为什么有意思?李胜利自己也说不明白,反正觉得有感觉吧!果然,在聊天中李胜利和“雪地芬芳”一唱一和,聊得很是投机。
   李胜利看看电脑下方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你困吗?小心别冻着了。”李胜利关心地问道。
   “和你聊天我很温暖,感谢你,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只有你还愿意陪我。” “雪地芬芳”幽幽地说,“天太晚了,你休息吧。”
   李胜利表现了一个男人的大度,“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我再陪你一会儿吧。”此时,他听见媳妇起夜的声音,慌忙把电影窗口打开,假装正在欣赏国外大片。
   “快睡吧,你瞧瞧几点了,也不知道咋这么精神?”媳妇站在房门嘟囔了几声,又回房了。
   这一夜,李胜利和那个叫“雪地芬芳”的网友你来我往地聊到天亮。最后,“雪地芬芳”问李胜利,晚上还能再見吗?李胜利忙不迭地说:“当然要见啊。”
   网络如万能胶一样把李胜利和“雪地芬芳”一起黏在网上,李胜利像上瘾一样只要有空就泡在网上。
   除夕之夜,李胜利和家人刚看了一会儿春晚就坐不住了,他闪过家人钻进书房。还没有走到电脑旁就看见QQ头像闪烁着,他感觉一只温柔的小手迅速把他拽到网上。果然,“雪地芬芳”在网上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对不起,来晚了,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等待也是一种美丽。”
   “想我吗?”
   “讨厌,你说想不想。”一只媚眼抛了过来!
   李胜利心里酥了起来,一份柔情荡漾开来。“能够在除夕之夜相约网上,也是我们的浪漫。”李胜利心底一只猫儿开始醒来,他大胆地给对方发了张拥抱的图片。
   “不怕嫂子拧烂你的脸吗?”李胜利感觉对方一脸温柔的坏笑!
   “怕什么呀,又不和你……”李胜利本来已经想打出“上床”两个字,可想想又删除掉了。“结婚了吗?过年了,怎么没有和你男人一起看春晚?”这是李胜利第一次和她谈起她的男人。
   “大过年的,聊些其他的好吗?”
   李胜利看到对方打出的字来,心里不平静了,因为和“雪地芬芳”聊天一直以来,没有谈过双方的家庭。他觉得没必要。
   “结婚了吗?过年了,怎么没有和你男人一起看春晚?”李胜利又一遍打出了这些话来,他自己感觉可能出于一种好奇,也可能是一种探试。
   “唉,你怎么这么烦人呀,说些其他的好吗?”“雪地芬芳”显然对李胜利的追问表示不满了。
   李胜利感觉大过年应该要有一个好心情,就不再追问了。李胜利发现自己和“雪地芬芳”的聊天越来越放肆了。“如果几天我不上网,你会想我吗?”
   “想是想,就怕你媳妇拎醋瓶子砸我呀。”
   “你怎么知道我结婚了?”李胜利叼着香烟问道。
   “呵呵,上次你赶着下线,说老婆来了。”李胜利这才想起来,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晚上,饭没吃完就慌着上网,正和“雪地芬芳”聊得起劲被媳妇抓起来给她烧洗脚水去了,听见媳妇进门的声音,他慌忙打出:“媳妇来了我要下了。”
   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天空炸响的烟花趁映着的夜空格外美丽。李胜利看看表,再过一个多小时新的一年就要来临了。李胜利说:“我们要准备吃年夜饭了,有空再聊吧。”
   李胜利等了一会儿,“雪地芬芳”发过来一张无限伤感的眼睛图片,仔细一看还在流泪。“为什么?”李胜利心底猛地揪了一下。
   “胜利,还不快帮我准备菜来,还过不过年了?”李胜利听见媳妇在厨房里喊道。李胜利知道过年了,要不是媳妇把老人们都请家里来了,要给自己留点小面子,光天天上网、不做一点家务这一条,就非臭骂自己一顿不可。
   “是不是又上网聊天哩?起来,我看看。”李胜利听见媳妇重重的脚步往自己房间里走,就慌忙把电脑关了。
   “弄啥哩?”电脑刚刚关掉,媳妇就站在他面前了。
   “你看气人不气人,大过年的,电脑坏了,我正修哩。”李胜利感觉自己的脸火热一片。
   “瞧你,瞧你,大过年哩,弄的啥事!”媳妇一把扯过李胜利。“走,帮我做菜去,要不然咱爹咱娘该说咱了,你不知道老人好慌年吗?”
   李胜利听了媳妇说的话,心里拂过一阵暖意。过年了,又长一岁。对于老人来说,过年就是过的一个坎。童年时,过年过的是一种期盼,期盼穿新衣、放鞭炮、要压岁钱;少年时,过年也是一种等待,等待自己快快长大,快快拥有自己的家庭;人到中年,过年时多了一份成就和压力,看着自己孩子、老婆和老人在一起团团圆圆,体验做孩子的父母,感受家庭和谐的温暖。有时,自己也会悄然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鬓间偷偷冒出的几根银丝,心慌意乱地展望自己的未来和生活,一份对家庭的责任感自然就压在心底了。
   李胜利的父母对自己的儿媳妇是非常满意的。用他们的话来说,寻儿媳妇就要寻个知根知底的,好孬心底踏实。这不,腊月二十三刚到,媳妇就早早地把李胜利的父母接到了家里。陪老人赶年集、办年货,置买新衣、新鞋。老人心里高兴,养儿娶媳妇图什么?不就图个心里得劲嘛!
   年夜饭做得很丰盛。李胜利的媳妇在包饺子的时候故意包了两枚馅里含着硬币的饺子,盛给二位老人,由于老人们事先不知道,只听见“嘎嘣”一声,老爷子的假牙给磕出来了,老爷子捧着沾满饺子屑的假牙高兴地说道:“还是咱有福……”话没有说完,老太太也捧着分不清是饺子包着假牙还是假牙裹着饺子的假牙或是饺子,撇着干瘪的嘴嚷嚷道:“瞧瞧、瞧瞧,还是咱老两口有福呀,进财了!”
   李胜利和媳妇捂着嘴偷偷地笑了起来。李胜利突然想起来,中央电视台有一次做一个调查民众幸福指数的专题节目,如果是采访自己,他就会告诉记者:“此刻就是幸福。”    自从在网上认识了“雪地芬芳”之后,李胜利时常安慰自己:不就是上网和网友聊聊天吗,根本不会发生其他什么事情。其实,李胜利心里渴望着什么,到底是什么呢?李胜利心里很模糊,他不愿伤害家人,但还是期待发生点什么。
   李胜利努力克制自己不再上网和她聊天。几天后,李胜利按捺不住终于又登录QQ了。刚一上线,“雪地芬芳”的头像就闪动起来。李胜利看到“雪地芬芳”说:“你怎么才上线呀?为什么不上网了?我好想你呀!”接着一个调皮的QQ表情发了过来。李胜利说不清楚“雪地芬芳”是真的想他了,还是和他开玩笑、调情。
   “是呀,我也很想你,最近好吗?”李胜利给“雪地芬芳”献上一束鲜花。
   “天天都一样,就是在网上没有看到你,挺郁闷的。”“雪地芬芳”拥抱一下李胜利。“我还想告诉你一个你想知道的关于我的故事……”她幽幽地打出一行字来。
   李胜利非常激动,“雪地芬芳”的神秘面纱即将扯开。他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尽管如此,李胜利仍然装作很深沉的样子:“如果不合适的话,就不用告诉我了。相逢何必曾相识?”
   “都是这么长时间的网友了,非常感谢你陪我聊天,陪我度过那么多寂寞的夜晚,我应该告诉你我的故事了。”“雪地芬芳”接着说,“其实你是认识我的。”
   李胜利吓了一跳,我怎么会认识你?李胜利的大脑飞快地搜索着关于一切和“雪地芬芳”有关的信息。他知道在网上如果真实身份被暴露可能会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
   “不要激动,我是一个有分寸的女人。”“雪地芬芳”仿佛猜透了李胜利的心思。“再说,我们只是普通的网友呀,不要多想。”
   李胜利心里松了一口气。想想也是,除了在网上和她语言上偶尔放肆之外,并无其他过分的实际行动。
   “你是个好人,我非常感谢你。”李胜利看到这些字的时候,心里突然感觉到:是她。
   正当李胜利要打出她的名字的时候,“雪地芬芳”发过来一行字:“你可能已经猜到我是谁了,我把我的故事写好了,发到你的QQ邮箱里吧!”
   其实,李胜利是个很笨的人,他想到了去年暑假刚从师范毕业分到学校的小莉,他想到了学校初二年级物理课老师苏萌(尽管她是个有洁癖,至今尚未谈过恋爱的女人)。
   其实,在李胜利的心里他还是非常渴望是小莉的,因为小莉是李胜利多少次梦中幻想的女人——年轻、漂亮,充满生活的情趣。
   但是,李胜利在心中隐约感觉到她俩都不是。的确,李胜利的感觉是准确的。
   在李胜利手忙脚乱打开邮箱的时候,李胜利的媳妇撞开门闯了进来:“你个鳖孙,我招呼(豫东方言,指观察或留意)好长时间了,今天我就感觉你不对劲,看看你的电脑,打开你的邮箱,咱们一起瞧瞧!”
   关于媳妇精通电脑的事情,李胜利是后来才知道的。自己的媳妇早就观察他不正常了,并常常用一个“秋天的风”的网名和李胜利聊天。李胜利是个闷骚型聊客,常常给“秋天的风”聊一些生活和感情,也常常讲“雪地芬芳”的故事。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李胜利还在给“秋天的风”故弄玄虚地讲什么他赢得了信任,“雪地芬芳”将给他講述一个真实故事,当然是关于感情和个人隐私的故事。
   李胜利讲这些的时候,心里想的无非两点,一是对“秋天的风”是一种暗示,二是讲自己对于女性的吸引力。
   可是,未曾想到的是,这个当口他媳妇来了。李胜利头发梢子上都滴下汗来了,他媳妇得意地说:“俺是‘秋天的风’,你凉不凉?”
   这时,李胜利打心底想说的一句话就是:凉、冰凉的凉!因为李胜利作为网聊新手在和“雪地芬芳”狂聊的时候也在和“秋天的风”猛聊,所不同的是和“雪地芬芳”进行网恋式的沟通,而和“秋天的风”却做着炫耀式的张扬。
   “秋天的风”也就是李胜利的媳妇至今记得非常清清楚的是,李胜利在和她聊天的时候,她问过李胜利目前的婚姻状况如何,李胜利非常经典地引用了一句歌词:我想有个家!
   我的老天爷呀!李胜利暗自喊着:俺的媳妇哎、你咋抄了俺的后路哟。李胜利想起来了,怪不得几个月前,媳妇看自己整天上网聊天闹腾了几回不见效果,就赌气般地向老岳父要钱买了一部笔记本电脑。当时,李胜利还取笑她:“净胡花钱,不懂胡弄!”现在知道了,原来是懂了就弄!把李胜利的小脚子(豫东方言,指底细的意思)都查清了!
   在这里必须要重申的是李胜利不论婚前婚后,一直和自己的媳妇在身高和体重上都有很大距离。有时候身高和体重也可以决定家庭的地位。不说别的,李胜利从某种观点来说心里虚虚的。用同事开玩笑的话来说,你惹了你媳妇,她用身子砸也能把你砸扁!
   这当口,怎么办?怎么办?
   李胜利在媳妇的强烈要求下,可以说是暴力镇压下,额上的汗珠伴着手上的汗泥手慌脚乱地打开了邮箱。
   这个结果对于李胜利,对于李胜利的媳妇还有读者都有了一个答案。我们还是来看看“雪地芬芳”写给李胜利的信吧:
  “偶遇”你好(偶遇是李胜利的网名):
   其实我们是相识的。首先,我要感谢你,感谢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和嫂子帮助了我们。我是春生的女人,确切来说我是春生的第二个女人。
   我知道,在春生走后,你出于同情给予了我们家无私的帮助。
   我不隐瞒地说,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为什么水性杨花?是因为我恨男人!
   写下这些的时候我欲哭无泪呀!
   十五年前,还在我上高一的时候,我正值青春年少,未来的一切对我来说充满了幻想和激情。当时我们的班主任李风华外表儒雅,上学的第一天我几乎就被他的风度电流一样击中了。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就疯狂地爱上了李老师。
   那时候,李老师就是我的一切。每天,李老师来到班里,只要看到他情绪愉快,我就高兴;只要李老师脸上布满阴云,我就不知所措。    我可以骄傲地告诉你,在我少女时代最美好的回忆就是李老师接受了我的爱,并且在高三的时候我们同居了!
   你不要奇怪,作为女人,我感觉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自己最爱并且最初爱恋的那个人!
   我永远不会忘记李风华无数次认真地告诉我:拥有我真幸福!我知道李风华说这些的时候是真挚的,他是爱我的,甚至是疯狂的。
   有时候爱情就是这么伟大,在李风华的关心下,我的学习成绩一直没有落下,每次阶段考试我都在前十名,我相信我的未来是充满阳光的。多少次我们依偎在一起,幻想我们美好的未来,幻想我们生生死死在一起的浪漫日子。我们甚至约定:如果我考上大学,毕业那天就是我们走进婚姻殿堂的那一天。
   于是,我细数着日子,迫不及待地等着我们今生今世永远在一起的日子!
   七月的高考,对于我来说是残酷的记忆。我们班很多成绩远不如我的同学相继迈进了高等学府的校门。而我,却在等待中枯萎了飞翔的翅膀。
   在这里,我必须要介绍一下李风华的儿子——李云。李云和我同年级,只不过不在一个班级。此前,我是见过李云的。李云和他父亲一样有着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身材高大,只不过有些腼腆,有好几次在他父亲的宿舍见到我的时候,几乎同时,我们的脸颊瞬间布满了红晕。
   当然,我们之间是根本不同的。我每次看到李云突然有一种负疚的感觉,我知道我正在残忍地破坏他们的家庭,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不愿意放弃。
   我想你也知道我的第一个丈夫就是李云。你一定也想知道我怎么就嫁给了李云,因为——我太爱李风华。
   那个暑假对于我来说是个疯狂的暑假,我们不分昼夜地在他的宿舍约会、做爱。李风华勇敢地告诉我,让我嫁给他。
   可是世间的事情却是那么无情。直到有一天,他第一次和我约会没有上床。他告诉我不能嫁给他了,因为他还有一个家庭,他不希望自己的家庭变成碎片。可是他说他是爱我的,在这个世界上如果离开了我,也就离开了活着的意义。
   写到这里,我的心又一次碎了,我要喝些酒……
   對不起,我写不下去了,以后的故事以后再写给你吧!
   媳妇趴在李胜利的身上目不转睛地看完这些的时候,感觉李胜利的后背竟汗湿了一片。
   “鳖孙,你猜猜她为啥嫁给李云了?”还趴在李胜利背上盯着电脑的媳妇问道。
   “这个咱昨知道哩!女人的事我可说不清。”李胜利想推开趴在后背的媳妇,可是后背一沉就只好作罢了。
   夜里,李胜利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雪地芬芳”也就是掀去面纱的贵芬满脸泪水的影子。他不停地翻身,终于激起了媳妇的一阵“醋意”,她一脚把李胜利蹬到客厅的沙发上去睡了。
   第二天,天刚刚蒙蒙亮,李胜利就被媳妇抱到床上去了。媳妇用宽广的胸怀包容了李胜利:“我知道你是和她聊着玩呢,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再也不许你上网和她还包括和其他女人聊天了。”李胜利的媳妇搂着气喘吁吁的男人娇嗔道,“她们会有我好吗?”
   李胜利刚才被媳妇抱上床的时候,就知道“美人计”上场了。正在兴头上的李胜利含糊中高兴地一个劲点头说:“放心吧,放心吧,俺媳妇这么好,咱上网胡聊啥哩!”
   果然,李胜利不再上网聊天了。至于贵芬为啥最后嫁给了李云?李胜利心里像被一百个猫娃抓一样痒,想揭开这个谜。但想起自己给媳妇说过的话,李胜利多少次游走于网络,但就是不敢上QQ,也没有打开自己的电子邮箱。
   转眼间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一天下午,李胜利下班回来就被站在院子门前等了很久的媳妇神秘地叫回房间里:“胜利,贵芬出事了!”
   出事了?出啥事了?李胜利紧张地问:“她能出啥事呀?”
   “贵芬砍人了,被派出所抓走了!你知道她砍的谁吗?”李胜利望着媳妇两只瞪得虎灵灵的大眼睛急切地说:“快说呀,到底砍谁了?”
   “说出来吓死你,她把李风华那个老家伙砍了!”李胜利听到媳妇说出李风华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突然像被炮仗崩了一下。果然出事了!在心里他感觉贵芬是恨李风华的。当自己的媳妇把一切缘由说完以后,李胜利惊呆了。
   当初李风华告诉贵芬,她考上大学毕业后他们就结婚,而贵芬高考落榜时,李风华却让贵芬和自己同样没有考上大学的儿子结了婚。直到婚后有一天,因为李风华在学校和另外一个老师发生口角,贵芬和李云赶去劝说,那个老师情急之下说漏了嘴,贵芬才知道,当年她考上了大专,而录取通知书却让自己曾经最爱的李风华偷偷藏起来了。当这一切真相揭开的时候,贵芬一时间天昏地暗,晕倒在地。醒来后,公公婆婆跪着,要她看在一双女儿的份上,不要去告发,贵芬只好认命。以后,贵芬从心理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恼怒她的公公也是曾经自己眼中那个穿着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的文质彬彬的爱人。而今天,她觉得她可耻,她为自己当年的纯洁献身而羞愧,她甚至觉得李风华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是一种变态。这一切让贵芬觉得他们一家都是这样恶心,如果再不离婚、再不离开他们这个家,她就要崩溃了。离开、赶快离开,贵芬就想带着自己的一双女儿快快离开。
   离婚后,贵芬变了,变得更加放荡,直到和老张结婚后,她依然如此。直到有一天,老张发现贵芬竟然还在和李风华来往。为了孩子,贵芬和老张达成了一个协议,暂时不让孩子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再告诉孩子谁也不知道。其实婚后两年张春生就和贵芬离婚了,张春生把对生活的郁闷整日寄附与杯中之物,终于在一个风雨飘摇的秋夜,他因为饮酒过度,引发了心脏病,离开了这个曾经让他又爱又怨的世界。
   李胜利听媳妇说完这一切,对于老张的死因,终于有了一个答案。想起贵芬坎坷而令人感叹的一生,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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