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窗上沾满褐色沼泽污泥的越野车飞快地开进了医院的院子，穿着笨重沼泽鞋的驾驶员从低矮的舱口钻了出来。人还在门外就大声喊叫道：“大夫，快！列夫科维奇的女儿米娅快不行了！”
　　我抓起了送话器：“把担架抬到大门口来！”
　　他们刚把小姑娘送到住院部，我一眼就看出来：皮肤上有褐色的色素斑点，脸庞消瘦，手臂细得像树枝条一样。不需要做任何化验分析，就可以诊断是阿狄森氏病，她身上的皮肤已经变成青铜色了。
　　这是我们地区的灾难。本地的食物缺少人体必需的维生素。有什么办法？这里毕竟不是地球。而是印第安星座Ⅱ的埃普西隆星。恶劣的气候、无常的温度骤变导致这里一年只有两个季节，闷热阴湿……还有高于正常的重力、晴天几乎完全缺失……如此恶劣的条件，孩子的身体是经受不了的。
　　“把她放到这里来……小心点儿……别怕，小乖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姑娘没有力气回答我，一路的颠簸已经使她精疲力竭。
　　“情况很糟，是吧，大夫？”
　　“谁说的？我马上给她注射特效药。大约再过三十四天就能康复。没有比这更快的了……请问，列夫科维奇本人现在在哪儿？”
　　“他在矿井里，第五采矿层的压力出了点问题，他下去看看。如果过五个小时之后他能上来，那就是上帝保佑了。”
　　“既然这样，麻烦您亲自去一趟，等他一从井下上来，就请他打电话到医院来，好吗？”
　　“那还用说，大夫……”
　　过了六个小时，注射了激素的米娅已经安静地睡着了，而我则坐在计算机旁边，努力思考如何用有限的药品为她制定出一套治疗方案。蜂鸣器发出了嘟嘟的召唤声，我看都没看，就按下了接收键：“医院。韦斯宁医生。请讲。”
　　“大夫，我是列夫科维奇。请您马上告诉我……”
　　我转身对着荧光屏，看到了工程师那副疲惫不堪的面孔，满脸脏兮兮的汗水和矿尘，样子十分让人担忧。他身后站着几名矿工，在黑暗的管道里，矿浆在嗡嗡作响，升降机咯吱咯吱吃力地哼着。好像他是从工地上打来这个电话的。
　　“……米娅怎么样了？我还没来得及上井，这里的工友们二话没说，就把我拽到屏幕跟前来了。”
　　“情况还不错。只是有点营养失衡。我已经给她注射了药物，目前正在进行综合治疗……米娅现在睡着了。您明天晚上可以来看望她。别着急，一切都会好的。”
　　“谢谢，大夫，太谢谢了。明天我一定会来。如果可以，请告诉我她需要什么，我们给她带来……”
　　“嗯，那就带点玩具来吧。您是知道的，我们这里这类东西不多。她单独一个人，躺在这里是很寂寞的。”
　　“行，大夫。还有……就是再次感谢。愿上帝保佑您！”
　　列夫科维奇关掉了电视电话。其实我只有一半的信心。虽然这种疗法有效，但不能给这么小的女孩注射大剂量的激素。唉，如果这里医药供应充足，如果这孩子的身体不是那么虚弱，如果……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那股青春的活力上，但愿它能战胜疾病。不过我还可以做点事：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给她讲童话故事，擦掉她额头上的汗……
　　蜂鸣器又嘟嘟地响起来了。
　　“哈啰，大夫！”邮递员罗伯·海密特在屏幕上咧着嘴，笑呵呵的。
　　“罗伯！什么事？有人生病了吗？”
　　“不——”海密特笑了笑，拖长声音说，“大夫，别总是满脑子病人了。这里有一封密码急电，是给您本人的，是用光缆从地球上传来的。”
　　我心里感到紧张。地球上的医疗中心一般是不会给我这样远在太空角落里的普通医生发急电的，更不用说密码急电了。
　　我插入了自己的密卡，打开这封急电：
　　我的天哪！我坐在计算机前面，被这消息弄得有点发呆。这是任何一个医生朝思暮想的愿望啊！我从小就有这样的理想：要成为一名有执业资格的医生，掌握全新的医疗技术，救死扶伤；要看看地球上先进的医疗设备，要在清洁无菌的手术室、环境优雅的医院里工作，而不是这个缺医少药的星球！我急忙跑进办公室，把纸片和光盘扔得到处乱飞，忙得满身大汗。
　　啊，找到日程表了！再过六天，“弗洛克斯”号运输船就将来到这儿，它还将直接飞往我们太阳系的一些小行星。从那里，我就可以搭乘任何一艘邮务飞船到达地球。
　　可是——米娅怎么办呢？她至少还要过十二天才能出院。如果你走掉，那谁来医治她呢？再说，冬天马上就要来临，这意味着有半年不停的暴风骤雨。也就是感冒、关节炎、风湿病等多发病季节的到来。还有地区性疾病——黑热病，情况不容乐观。我又重新扫视了一遍日历。下一次航班是什么时候？唉，再过二百一十七天，才会再有一艘来运矿石的飞船。
　　这就没什么意义了。谁也不会为我在科学院保留一个长达六个月时间的空位的。怎么办呢？
　　我苦苦思索了一整夜。清晨，米娅的病情出现了变化。不容再想。我在她的单人病房里一直呆了六个小时，后来第十七矿区又发生了瓦斯爆炸，送来了一名技师和两名挖掘工，他们均有骨折和烧伤……我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六天后，“弗洛克斯”号按日程表准时到达。当天晚上，矿山主管拉杰克打电话给我：“大夫，我听说，您要离开我们了，是吧？”
　　“您听谁说的？”
　　“嘿，这没什么可保密的。一小时前‘弗洛克斯’号的船长沙霍夫和押运员到过我这里。他们签署了文件和起飞许可证……情况就是这样。沙霍夫船长还告诉我，他们或许还要顺便带上你一起走。我知道你的实习期限已满，看来，该交班了，大夫？”
　　“我已经谢绝了。”
　　“什么？”
　　“我已经谢绝了。不错，地球上的好生活在等待着我，可是在这里，我还有好多没有做完的事呢。”
　　我把头直接枕在计算机的键盘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我好像听到一声呼唤。也许是列夫科维奇来看小女儿了。我爬起来，走到医院门口，可是那儿没有一个人，只在门旁放着一束深紫色的泥莲花。这是一种像地球上的薰衣草一样的小花，但在这个星球上，只有在一些沼泽地的边缘才能找到。
　　我不知道，是谁跟他们说的我决定留下来。是拉杰克，还是沙霍夫呢？
　　我应该去找一只空药瓶，把它养起来，放在米娅的床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