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晚来天已雪
不经过一场持久的修行
就不会如此突然地造访高冷的人间
我坐在出租车上,雪花
就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慢慢地化掉了
我坐在火车上,雪花
就在钢轨上幽幽地飘,像是满怀悲怆
晚来天已雪。我将去远方以远虚度春光
是雪花在大地上写下了檄文
春光短如刀啊
而我的内心早已无雪可煮
暮光渐次稀薄,割裂着暧昧的城市
回头时没有一片雪花追上来
承认便罢了:万物有一一对应之美
对应最寂寞最恓惶的美
唯有落日心怀慈悲不动声色
风在枯荒的草棍儿间打滚
一阵儿紧,一阵儿慢
达尔罕茂明安草原穿着肥大的袍子
四顾茫然。像一位老者在回忆前朝旧事
风车的三个叶轮,以硕大的落日为布景
被孤独无声地吹呀吹
远处仿佛飘来一些寂寥的味道
它们重新排兵布阵,要吞下这金灿灿的阳光
阴历小年,天际苍茫。横阵的高压线上
偶尔冒出迷路的麻雀,一小团黑色连着一大团暮色
蛰伏的衰草继续蛰伏,土拨鼠
在大地深处倒运冬储的粮食
冬日的草原,辽阔、坦荡、小起伏
如同一幅油画,更像隔壁房间传出的欢爱声
我已羞于回忆过往。去年的今天
我目睹的落日是一个大大的蛋黄儿
缓缓地沉进了昆都仑河里
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人间爱恨此消彼长
唯有落日心怀慈悲不动声色
今年正月十五
那些星子仍在赶路
在天空,它们并不拥挤
好像一场又一场的雪都不能使它们停下脚步
正月十五,新星水岸小广场
几个玩童戏闹得肆无忌惮
他们只是肆无忌惮地戏闹着
天上的星子和地上的顽童
无意间形成一幅感人的场景
一些烟花也正认真地开在城市头顶
没有多少人犹如烟花,如我的宿命
只在这低垂的人间做个短暂地逗留
眼前这些与我似乎没有多大关系
夜越来越陡峭,只有远处的灯光
和月亮一直模糊着
只有它们肯收留我风吹雨蚀的中年
它们怕我被突然升空的一声炮仗带走
群山被一缕又一缕的轻烟笼罩
神谕手書。必有无形之手
写下群山,写下低于苍穹的群山
我只是藉着一大团的黑色
与一些草木为伴,并与它们保持若即若离
此之前十秒,略高于十毫米的位置
巨大的眩晕再一次举起妄想的旗帜
迫使我重新定义一具魔鬼的灿然的躯体
它或者檄文,或者遗篇
或者是一场死亡去赴另一场死亡之约
群山已没有巅峰,它们被一缕又一缕的轻烟笼罩
仍有光芒啊,这人间稀薄的光芒
正在被入殓师的慈悲舞成最后的诗行
像车轮碾出新路一般
我坚信:苍生即众神
奢侈的梦呓
1
面对落日,掩面而泣
我只是习惯了人生有一种下沉的感觉
而一只鸟飞过昆都仑河时
一切才能归复于平静
2
越来越喜欢安静
像越来越喜欢月光一样
阳光有喷张之势
月光有安谧之美
白天睡大觉,以防喧嚣
黑夜看星星,以备足内心的平安
3
每个人,都像一缕烟花
在自己的天空离经叛道
照亮自己的刹那
命殒。或者成为空的无限小的一部分
4
虚伪的人
连流泪都是虚伪的
流起泪来
更加虚伪
5
一些忙碌的人,一些游手好闲的人
我都见过了。在除夕
我还见到太阳升起
此外,我预计还能见到月亮
和同一颗太阳轮番陷入地球的另一端
哦 !风吹过时,雨丝飘渺时
雪花这件温暖的大氅盖住旷野时
……我都将在场。这样的仪式感
多么美好、多么幸福
6
在夜里,一丁点儿光亮
都很刺眼
就像一生中的不安一样
这样一直枯坐着,直到天快亮了
才感到自己是罪恶的
差点儿把不安当成是一种幸福
其实,黑夜是很轻的
羽毛一般,失重一般
7
仿佛大地深处有理想的生活
种子把根扎进去很深
又仿佛天空有神秘的召唤
种子发芽,以叶以茎向未知的地方张望
作为这个尘世的旁观者
我有着数不尽的茫然和疑问
8
前年,他们驱赶一头牛走向屠刀时
农场附近的教堂传来了诵诗声
很清晰也很微弱
去年,他们杀一头猪时
猪崽子在圈里狂奔着,惨叫着 固阳大仙山上供奉的佛也听到了
今年,我一直不敢吃猪肉和牛肉
怕吃了,那头牛或那只猪会从胃里跑出来
找我算账
夜里想起这些,总感到无端的恐惧
生活总是装出善良的一面
驱赶着我们往前走
—— 就死,或偷生
9
今夜,檀香袅袅,木鱼声声
不用贴邮票
我把自己投递到了一座寺庙中
广大而沉沉的
是寺庙也是自己
10
同一枚小小的太阳
早晨看它新鲜干净
傍晚看它却饱经风霜
我能与你分享的
只有这些奢侈的发现
一瞬间,爱上这一切短暂而虚无的
一声声恸哭,多么短暂而虚无
这一切不足以换回一次死而复生
因果轮回也不过是另一个故乡的借口
星光隐秘,众多扶着烟囱上升的灵魂
要比最后一口气息更游丝一般,轻盈、短促
甚至,一抷白骨也是短暂的
一抷白骨在火焰中方得永生
一只只有三寸的手术钉
无辜地陪着一具肉身走遍了千山万水和经书
它们也是短暂的,短暂得像一道门槛
由钉子上的一点铁锈指引
由一些纸活儿的灰烬指引
我见到了那些初冬的大地 多么辽阔
它们不断地繁殖、丰盛、热烈
又不断地收走些什么。晨光与暮色中
几枚叶子,从生机勃勃到奔放狂野
被一个巨大的寓言
一步步引向了遥远的天边
此刻,我从殡仪馆返回庸俗的生活
目光穿越巴掌大的车窗
一座教堂端坐在自己的影子里已经多年
只是这一瞬间啊
我爱上了一切短暂的虚无的影子
胜过了爱上那些路过教堂的脚步声
不安之诗
必须借助一条河流,或者一枚
带毒的花朵,一颗生锈的铁钉
才能把不安暂时固定住
不如说绳子一样的河流,或者只有香气的
花朵,铁钉上一层深过一层的铁锈
才是招致不安的罪魁祸首
两者之间,三者之间,众多者之间
都会有不安准确地锲入
比如一枚跌落的苹果,两只企图涉水的脚
无数颗躁动的心脏
再比如落日的影子溅起河水的涟漪
再比如一粒尘埃总是甚嚣于另一粒尘埃之上
各种意象、各种短暂,各种团结
和确定性,不安如同原罪、如同机会主义
而河流可以是昆都仑河也可以不是
花朵可以是昙花,也可以是栀子花或者水仙花
钉子却一定是生锈的铁钉而不是锋利之钉盖棺
论定之钉不安也一定是单纯更是不安本身
事实上,我们不可能真正拥有一朵桃花
桃之夭夭。我习惯深深地坐在周日的午后
借用每一个虚伪的春天起兴
此时,桃花坞早已远在身外
北方多沙尘犹如米汤熬成了粥,无序而稠密
我还习惯眯起眼睛打量那些浓妆艳抹的生活
习惯其华灼灼犹如习惯所有惯常之事
落日没有余晖。今天尚欠着一場去年的旧雨
来慢慢地浇湿一些暧昧一些幻听一些幻觉一些幻梦
我还是起身。离开那一把长满虚无落寞的椅
伸出手去攥一攥窗外的景色
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我
刚才的一场风把花瓣都吹掉了
事实上,我不得不向这个春天摊牌
没有谁能够真正拥有一朵桃花
只是习惯使用桃花一词,习惯衣兜里多余出的赋比兴
唯独不习惯两手空空
万物为刍狗,我的前世也是其中一只
我反复咀嚼着一小块儿风干牛肉
像反复咀嚼一个又一个无聊的词语
它们用途迴异???抑或相似
都不妨碍世界另一端另一条锦鲤的呼吸
这样的氛围,如同曾经犹豫不定的旅途
暮色笼罩上来,河流犹似昨日奔腾不息
这苍茫的人间仍有许多心跳的声音啊
新的、旧的,急促的、迟缓的……
交织在一起
像一个手指盖儿一般大的秘密
我仍在反复咀嚼着那小块儿风干肉
风马牛在此刻势必相及
它们殃及我的咀嚼、猜测、疑惑 ……
它们,天然地形成了某种从容不迫的关系
多数时候我冷若冰霜
总是喜欢“反复” “迷恋” “垂死”等
喜欢这世界残留的一种叫做寂静的味道
天地为刍狗。我并不打算去祭祀一段生活
相反,在那些旧习惯的毒药一样的副作用下
我正慢慢变成一只刍狗??
或者前世即为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