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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米洛斯·福尔曼,从小经受二战的洗礼,一名在捷克、法国和美国之间迁移的反叛家。他的命运看似漂流不定,却用疯狂而神圣的灵感创造出不朽的光影佳作。
他是捷克电影新浪潮代表人物,凭借《飞越疯人院》和《莫扎特传》两次摘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奖,更是柏林和戛纳电影节上的常客。他总能将主人公的癫狂放大,给予观众感官刺激的同时又让人感同身受。同时,他不知疲倦地反思历史、宗教、政治和金钱社会,把对人类生存命运的终极哲思赤裸裸地呈现给观众。这让他的电影有别于一般主流商业片,充斥着独特的思想性和艺术感。
艰辛的童年往事
原名杨·托马斯·福尔曼的米洛斯1932年2月18日生于捷克郊外的卡斯拉夫镇,父亲鲁道夫·福尔曼是名教授,清教徒的母亲安娜·苏波娃在当地经营民宿。他在兄弟三人中是最小的一个,原本其乐融融的家庭却被突如其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给破坏。由于父亲参与了反对纳粹的地下抵抗运动,散布过禁书,因此父母被双双关入大牢。最终,他们俩相继死在了布痕瓦尔德集中营和奥斯威辛集中营中。直到16岁的福尔曼看到有关集中营的报道画面,才真正了解父母身上曾发生过什么。“我的父母是真正的爱国者,这可能就是他们为什么牺牲的原因。”
八岁的福尔曼自此沦为孤儿,只能依靠两位叔叔以及周遭陌生人的救济存活,缺少关怀的他尝尽了生活的苦涩。二战后,从小就着迷于戏剧的他先是就读于乔治国王寄宿制中学,还在上世纪50年代创建过一个业余剧团。19岁的时候,福尔曼进入了著名的布拉格电影学院(FAMU)攻读电视电影导演专业,要知道几乎所有优秀的捷克导演都是从这里诞生的。学院位于伏尔他瓦河旁,楼下著名的斯拉维亚咖啡厅是捷克知识分子的聚会场所,学院对面的国家剧院则为学生们提供了最好的创作养分。当时的捷克电影工业不如往昔,新人很难大展拳脚,因此福尔曼在毕业后只执导了几部纪录短片,他当时的兴趣更多集中在戏剧上。
冲破禁锢的电影初体验
1958年,比利时布鲁塞尔举办了世博会,捷克知名的舞台剧导演阿尔弗雷德·拉多克在“捷克馆”里上演了名为“魔灯”的多媒体剧场秀,26岁的福尔曼则作为他的助手在布鲁塞尔度过了半年的欢乐时光,得以窥探到外面的世界。每天,他只要有空就往美国馆跑,听爵士乐看美国电影,成为美国流行文化的拥护者。世博会结束后,“捷克馆”获选当年最佳展馆。虽然他的戏剧梦未能实现,不过种种经历却让福尔曼想要冲破禁锢,他自行购买器材拍出了第一部纪录长片《才能竞技》。“我永远不会忘记50年代那些意识形态上的愤怒,那时候你甚至不能提‘摇滚乐’这个词。能够在银幕上看到正常的人,他们讲话或唱歌,就像他们平常讲话或唱歌的样子,对我来说简直是一幅美景。”
他的首部剧情长片《黑彼得》在1963年问世,以自传的方式描述了一位捷克青年的落魄与不幸。此片在瑞士洛迦诺电影节上拿下最高荣誉,使福尔曼引起国际上的关注。影片结尾,当顽固的父亲质疑青春期儿子的一连串令人费解的行为时,主角彼得欲言又止的画面不断反复,电影也终结在他出口前的那一刻。这种“欲言又止”的角色状态,似乎也是关于捷克电影新浪潮的真实写照。《黑彼得》在捷克本土获得了不错的票房,影片上映后福尔曼母亲在集中营的一位狱友辗转找到了他。当时,命不久矣的母亲将一段往事告知了狱友。原来,他母亲曾与捷克犹太建筑设计师奥托·科恩有过婚外情,他才是福尔曼的生父,福尔曼这才了解到自己的身世。
60年代,捷克本土浓厚的艺术创作氛围给予了福尔曼发挥的空间。讲述蓝领女孩和钢琴乐手之间激情虐恋的《金发女郎之恋》由非职业演员挑大梁,它不仅被送去参赛威尼斯电影节,还代表捷克参加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竞逐,在纽约电影节首映时更是引起轰动。
短暂绽放后的政治流亡
擅于关注捷克小人物的福尔曼随后拍摄了彩色片《消防员的舞会》,片子对官僚作风的讽刺引发了极大的争议。由于涉及外资注入,捷克政府以“丑化工人阶级队伍”之名禁止该片上映,在苏联也遭到禁映(直至80年代才解禁),这成为福尔曼在捷克拍摄的最后一部电影。
1968年春天,上了黑名单的福尔曼被国营电影厂以非法滞留境外的罪名开除而流亡法国。他和法国作家让·克劳德·卡利耶在“艺术家云集”的切尔西酒店肮脏的地下室里改编剧本。他们一同观看了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在工作室观赏安迪·沃霍尔的实验作品。五月份,受邀来到戛纳的福尔曼赶上了“五月风暴”,在犹豫不决中倒向了人数更多的反对派,并拒绝放映《消防员的舞会》,那年的电影节也在抗议中停办。转眼到了八月,苏联的坦克开进捷克斯洛伐克,“布拉格之春”结束了。离开祖国的福尔曼身处巴黎,并未卷入其中。
因为《金发女郎之恋》和《消防员的舞会》都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使福尔曼受到国际影坛的重视。1971年,环球影业投资福尔曼执导了他的美国首作《逃家》,这部有关美国少女离家出走的电影尽管在戛纳收获了评审团大奖,却在美国国内遭遇票房惨败,他不光片酬一分钱都拿不到,反而欠片方500美元。精神几近崩溃的福尔曼一连三个月没迈出过旅馆,戛纳还是在隔年邀请他担任评委会成员。不过,曲高和寡的《逃家》却获得“星二代”迈克尔·道格拉斯的青睐。
攀上奥斯卡的巅峰
迈克尔一直想把老爸柯克·道格拉斯1963年演过的舞台剧《飞越疯人院》搬上大银幕。他和制片人的索尔·扎恩兹认为福尔曼是在“合理价格”内的最佳导演人选。“我们想要福尔曼,因为他是一个现实和有趣的导演。我们需要一个能驾驭喜剧的人,他有一双非常敏锐的眼睛:一种兼具幽默和悲伤的伟大能力。他已经在美国生活了足够长的时间,但仍然具有深刻的中欧情感。”载入影史的《飞越疯人院》把福尔曼从抑郁中解救出来,他把这部“美国化”十足的故事拍成了有关人性博弈的寓言。在他眼里,主角麦克墨菲既是疯子也是英雄,“当你看到他的时候,你会说,‘这个人疯了。’一切结束后,你会称他为英雄。”尽管拍摄期间的预算一度从200万美元超支到440万美元,福尔曼和杰克·尼科尔森也一度水火不容,却丝毫没有影响影片在上映后獲得影评人与观众的一致好评。在奥斯卡上,它成为继《一夜风流》后首部横扫“五大”(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最佳男女主角)的作品,而福尔曼在那一年正式成为美国公民。“我想拍这部电影,因为对我来说,这不仅仅是文学更是现实生活,是从1932年到1968年我出生在捷克斯洛伐克的生活。” 福尔曼此后相继执导了《越战毛发》和《爵士年代》,即便票房不佳,但福尔曼已然跃升一线导演。1979年,福尔曼受到友人邀请来伦敦观看彼得·谢弗的舞台剧《莫扎特传》的首演。原本对该剧并不抱太大兴趣的他,在看过之后就喜欢上了这部作品。“我已经习惯了看俄罗斯和捷克关于作曲家的电影,它们是最无聊的电影。我原本正坐在剧院里等着睡着,却被这部精彩的戏剧粘在座位上。演出结束后,我第一次见到彼得·谢弗,如果他考虑拍一部电影,我会很感兴趣。”1983年1月,福尔曼率领剧组回到了睽违多年的祖国捷克,完成了《莫扎特传》的拍摄。该片以倒叙的方式、从宫廷乐师萨里埃利的视角讲述了莫扎特一生的故事,并在第57届奥斯卡上拿下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在内的8座小金人,福尔曼也在当年成为第38届戛纳国际电影节评委会主席,电影事业攀至巅峰。
佳作頻出的艺术绽放
1989年,福尔曼执导了根据法国作家拉克洛的小说改编的《最毒妇人心》,由科林·费尔斯、安妮特·贝宁联袂主演,可却因与同题材作品《危险关系》撞车而未获得太多关注。转眼到了90年代,福尔曼接连拍摄了两部有关美国文化的传记片,让他的才华在艺术电影领域再度得以施展。以色情杂志《好色客》创始人拉里·弗林为主人公的《性书大亨》探讨了色情、宗教、政治等话题,伍迪·哈里森亦正亦邪的表演让人过目不忘。在谈到福尔曼时,哈里森表示:“他是一个慈爱的熊爸爸,当你走进片场或餐厅时,他会用那捷克大嗓门喊你的名字,用他的手臂搂住你,让你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另一部以英年早逝的谐星安迪·考夫曼为主角的《月亮上的男人》中,同样以喜剧表演著称的金·凯瑞奉献出职业生涯里最精彩的表演。在他眼里,福尔曼是一个可爱的男人,并把这次合作当成是“不朽的经历”。两部电影分别让福尔曼在柏林影展拿到了金熊奖和最佳导演银熊奖。
进入到两千年后,在原定由肖恩·康纳利和薇诺娜·瑞德主演的军中情故事和以“慕尼黑协定”为背景的项目相继停滞后,福尔曼在2006年完成了晚年代表作《戈雅之魂》。这部美国与西班牙的合拍片由斯特兰·斯卡斯加德、娜塔莉·波特曼和哈维尔·巴登等一线卡司领衔,带领观众重温戈雅所处动荡喧嚣的年代。采访中福尔曼说,戈雅在不受约束和取悦他人的欲望之间摇摆不定,让他想起了自己也是“在抗议和保护之间挣扎”。这部反响平平且票房惨淡的片子也为福尔曼的好莱坞生涯画上句点。
擅长塑造银幕狂人的福尔曼私人生活中经历过三段婚姻,前两任妻子都是捷克女演员,第二任妻子薇拉为他生下双胞胎马蒂和彼得。1999年,福尔曼与比自己小34岁、同为捷克人的私人助理玛蒂娜成婚,之后又生下两个儿子。四个儿子中,彼得子承父业主演过奇幻片《光纤电人》,他还在2009年与父亲重回捷克联手执导了由舞台剧翻拍的电影《不如疾行》,这也是福尔曼生前最后的电影作品。今年4月,米洛斯·福尔曼在位于康涅狄格州的家中因病离世,享年86岁。在美国生活了整整50年的他心里仍对捷克充满热忱,“直到很久以后,当我远离我的家园和文化,远离我的家人,离开我的童年乐土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和父母一样,对这个国家拥有强烈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