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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无头草人
民国年间,军阀割据,战乱纷纷。时值盛夏,从浙江境内通往安徽黄山的官道上,熙熙攘攘。乘轿的、骑马的、挑担的、推车的络绎不绝。
官道进入与江西交界的五龙山区,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万丈深谷,茂密的林木和藤蔓如遮如盖,整日不见阳光,阴森可怖,是强盗土匪经常出没的地方。这时,有一位书生骑马混在车马人群中。他头戴礼帽,身穿长袍,脚上穿着千层布鞋,一身深秋装束,与烈日炎炎的天气极不相称,细皮白肉的脸上汗水如珠。他神色忧郁,漫无目的地信马而行。不知何时他与坐骑偏离了官道,只身单骑拐上了一条崎岖的山路。此时已是傍晚,当他左顾右盼之际,忽听树丛中一阵响动。随即,一个身穿青布短褂的汉子手执钢刀跳出来,挡住去路。那汉子脸上抹满了锅灰,只露出两只闪着凶光的眼睛。他大喝一声:“要命的,留下马匹行李。”
书生吓得浑身颤抖,上牙不住地磕碰着下牙。当他知道逃生无望时反而镇静了下来,指着马背上的两只藤箱说:“就这两只箱子,里面全是书,你要就拿去吧!”
那汉子哪里相信,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准备牵马,不慎碰到一根砍柴人落在路边的柴撑,柴撑碰到马脚,马受到惊吓,一声长嘶,跃起一双前蹄撞翻黑面汉子,向着一条朝东的小路狂奔而去。
那书生经不住烈马的狂奔,缰绳脱手,重重地摔下马来。他挣扎着爬了起来,用手摸了一下脸,顺着手掌流下一道污血,吓得直哆嗦。他摸索着,战战兢兢地向前走,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发现不远处有一线亮光,走近一看,是座茅屋,亮光从虚掩的小门内泻出。他轻轻地拍了拍门,门内传出一个老人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他推门入内,只见菜油灯盏下的炕上坐着—个老妪,炕连着锅台,满灶坑的柴草烧得正旺。火炕上方吊着几团白生生的东西,飘出一股诱人的香味。
老妪看上去七十多岁,但头发尚未全白,眼睛炯炯有神。她正在缝补衣裳,见来了人便放下手中的针线。老妪对来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说:“你是读书人吧!”
“老奶奶,我遇到了强盗,丢了马匹和行李,昏头昏脑迷了路。”
“我一看就知道了,没有丢命就算你福分大喽!饿了吧?先吃点儿东西。”老妪说着从锅里盛了碗红薯干汤,汤里浮着一些干辣椒末和绿绿的葱花,煞是诱人。老妪又从火炕上方吊烤的那串白生生的东西里取出一个,用手撕成条状,放在一个碗里,浇上了一点儿盐豆卤。
经过一番折腾,他饿坏了,加上那扑鼻的香味儿,便三下五除二将那白生生的东西连同红薯干汤一扫而光。随即鼻尖上沁出一层层的汗。惊慌、饥渴全消失了,原先苍白的脸上也浮上了淡淡的红晕。他无处可去,当夜只能在这茅屋里过夜。
第二天—早,老妪仍然坐在桌边,身边灶坑里还在烤着白生生的东西。天亮了,他终于看清楚了,原来那是一只只剥了皮的老鼠。他感到一阵恶心,便急着向老妪告别。
老妪说:“走吧!我不留你,但求你一件事。日后如果碰到一个叫查长荣的人,他是我儿子,就告诉他我很好,不用惦念。他好认,脊背上有一颗蚕豆大的红痣。”说着老妪拿起早就放在桌上的一只葫芦交给书生,“这是我酿的酒,你带着路上喝。一定要在天黑前走出五龙山,出门往西,到了三岔路口再西行,千万不可走东边那条道。”
书生告别老妪,沿着她指点的路到了路口一看,他犯难了。如果照着老妪的指点,往西的路蜿蜒曲折,荆棘丛生,哪像一条正道,而往东的那条路虽然一边是耸入云端高不可攀的大山,一边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万丈深渊,但道路平坦。他犹豫了片刻,以读书人的自信心与判断力,决定不听老妪的指点走东边的那条路。走了近一个时辰,路面虽宽,但远近无人,心里不觉发怵,腿肚子有点儿发软。这时他想到了老妪临行时送他的那个酒葫芦,所谓饮酒壮胆,他打开酒葫芦的塞子,边走边喝。酒醇香口,慢慢地从脸上红到脖子,顿觉头重脚轻,如腾云驾雾。不多远,有一块平坦地,靠悬崖处有一块巨石挡住,像一个没有顶盖的路亭。西边有石板垒成的石凳,供行人小憩。他摇摇晃晃地坐在石凳上刚想躺下,朦胧中看到山路边插着一个稻草人。这稻草人好生奇怪,有身子,有四肢,就是没有头。他挣扎着走到稻草人跟前,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废弃的稻草,胡闹地扎了个圆球,往无头的稻草人两肩中间安,然后用一双醉眼上下左右地看了看,开心地笑道:“这才像……像个草……草人嘛!”他一时兴起,又将头上的礼帽扣在草人头上,哈哈大笑:“这就更像我们的大总统了。”随之便摇摇晃晃地走到石凳边躺了上去呼呼而睡。
二 落草为寇
当他醒来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古老的祠堂大殿中的一张红木大床上,顷刻又听见一声洪亮喊声:“请新堂主升座!”循着喊声望去,他吓了一跳,但见殿堂黑压压地跪着一群人。他惊异地问道:“这是干什么?”这时,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位老者来,向他拱了拱手:“请新堂主升座。”
“我是新堂主?你们认错人了!我是从浙江去江西浮梁投亲的读书人。”
老者哪里肯听他的解释,仍一个劲儿固执地喊:“请新堂主升坐。”书生惶恐不安,顿觉事情复杂,心想这里到底是何场所?窥视大殿,只见里面杀气腾腾,正中高悬关公秉灯夜读绣像,两边是三角五彩旗和十八般武器。一条紫檀木香案摆在绣像下方,香案上一对两尺多高的盘龙红蜡烛火光熠熠,正中是个红木架,一条金光闪闪像铁尺似的东西搁放其上,中间系着一条红绸布,红木架前一个硕大的青铜炉烟雾缭绕。香案两边各站立一位护宝使者,手持钢刀威严挺立。大殿四周围站着一圈青衫勇士,各擎一支火把,将大殿照得通明光亮。
书生虽说年轻,但帮会强盗之事也早有耳闻。短暂的惊吓后,他已明白自己的处境,而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自己竟也当上了帮會的“新堂主”。
不行,我本清白之身,只因横遭天祸,这才流落他乡,倘若落草为寇,岂不辱没祖宗,今后如何做人?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一阵“沓沓沓”的脚步声从远及近传入耳鼓。他侧目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从大殿左侧走出一位身材苗条的红衣少女,只见她身型凹凸有致,柳眉下双眸晶亮,潮红的面颊像盛开的桃花。姑娘来到书生眼前,笑启朱唇彬彬有礼道:“请新堂主升座。” “不敢。”书生深深一揖,强打精神说道。姑娘柳眉微皱嗔怪道:“怎么,你瞧不起我们?”
书生见姑娘生气了,忙解释说:“不是这个意思。在下区区一介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怎敢挑起这副担子?”
姑娘转怒为喜,笑吟吟地说:“堂堂日本早稻田大学的高材生,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山寨,就是一个县的首领都不在话下。”
听了这话,书生着实慌了神。这姑娘怎么知道我的来历?他急忙说:“在下学的是经济,不会武功,确实当不了堂主。” “咱们干的就是‘经济’,整天跟金银打交道。你是读书人,又留过洋,脑瓜子里一定全是计谋,到时只要发号施令就行了,冲锋陷阵有我们。”
这真是秀才碰到兵,有理讲不清,急得他浑身冒汗。
姑娘看到他那副狼狈相,心里暗笑。接着说:“这不是我们逼你,是你自己找上门的。”
“什么?”他只觉莫名其妙,瞪眼望着这个神秘莫测的姑娘愕然地问道,“怎么会呢?我喝醉了酒,躺在野外的石头上,一定是你们趁我熟睡时抬来此地,怎么是我自己找上门来的呢?”
“你还记得那个无头的稻草人么?”
他想起来了:“是有个稻草人。”
姑娘听了微微一笑:“是谁给稻草人安上个头呢?”
“是我。”
“那就对了。谁安上头,谁就是本帮的新堂主。”
书生一听顿时哑口无言,心里叫苦不迭,暗骂自己不该多事,现在却也别无他法,只有默默地静听姑娘讲述下面的故事。
原来,这里是青龙帮的山头。青龙帮原是义和拳的一个分支,开山鼻祖死于洋人的洋枪下,青龙帮差点儿垮台。后来,一个名叫袁炳红的拳友出面收拢了人马,隐藏在五龙山中,利用险要地势,养精蓄锐,壮大队伍,四处袭击晚清官兵,击杀洋人。后来,随着清廷崩溃,民国建立,青龙帮也渐渐失去往日雄风,帮里人数骤减,只剩下百十号人。堂主的位置传到孙子袁天彪手中时,青龙帮的宗旨改为“杀富济贫”。袁天彪膝下无儿,只有一女,芳名袁韵,视为掌上明珠。她九岁从师三清宫,学得一身功夫,特别是一手“梅花镖”,能在数十步几秒钟内射杀数人。袁天彪老了,知道不久将离开人世,但青龙帮仍未有新堂主的合适人选。按帮规,女子不能为主,副堂主郑天标年事已高,且无意为王。身边其他人也无担此重任的人才,本想设擂台广招武林青年,这样又太招摇,而且屯溪警察早已扬言剿灭他们。不得已,在他临终前,将女儿袁韵和副堂主郑天标叫到床前:“我死后,山寨不可一日无主。昨天做一梦,梦见先父,他指示:在此去十里的平坦路上设一无头草人,谁为无头草人安上了头,谁就是本帮之主,将此权杖交付给他。这事只有你俩知道,切不可外泄。”说完将那金光闪闪的权杖交给了郑天标。郑天标不太相信先堂主托梦设一无头草人立帮主之事,但见堂主已奄奄一息,不忍逆他之意,只好默默地接过权杖。
姑娘讲到这里稍停片刻,看了一眼书生问:“你知道那个姑娘是谁吗?”书生机械地答道:“不知道!”姑娘说:“就是我!”书生木然地望着姑娘:“你?”
“对,是我。孔国栋先生。”接着,姑娘又示意郑天标叫人拿十根金光闪闪的金条和一箱银元宝摆在孔国栋面前,嫣然一笑,说:“如果你愿意,这些金银财宝和这山寨的一切都是你的!”
孔国栋岂肯当一个强盗!但当他看到这金光耀眼的财宝,实在经不住那些金钱的诱惑,最后,喃喃地说:“好吧,我答应你!”
孔国栋一答应,郑天标速从怀里抽出一杆旗子。一面摇着一面念念有词,好一会儿,他放大嗓门喊道:“请新堂主升座。”
民国十五年,孔国栋这个日本早稻田大学经济系的高材生,当了五龙山青龙帮第四代帮主。
孔国栋是山西祁县人,父亲到济南做生意发了财。孔国栋是父亲的独子,十分聪明。在祁县小学毕业后进入太原铭贤师范。师范毕业后考取了日本早稻田大学,并取得了经济学硕士学位。就在他春风得意之时,一场无情的大火将他家财产全部化为灰烬。父亲临终嘱咐他到江西省浮梁投奔叔叔。谁知,尚未进入江西省就神差鬼使地钻进了五龙山,当上了草头王。
三 情窦初开
春天来了,五龙山满山遍野草木青葱,杜鹃也争先恐后地伸出花骨朵,给大山披上粉红色的衣裳。山鸡、鸟儿在山林中扑扑腾腾。青龙帮袁韵的厢房内,一缕阳光透过窗上的木栅射入房中,给昏暗的闺房增加了些许光亮。
这几天袁韵心情有些惆怅。郑天标忙于山寨事务也未来看她,孤单的她几次想去找孔国栋却又碍于一个姑娘的面子,只好一个人暗自悲伤。如果父亲健在,一定会关心女儿的心事。袁韵已经快到二十五岁了,早过了嫁人的年纪,可因为自己的身份及整个山寨的利益,她不能随便找个男人嫁出去。如今,孔国栋的出现让她的芳心躁动起来。
自从见了袁韵,孔国栋也有心去摘这朵鲜花,又怕羊肉吃不到惹来一身膻。这情系在心中好不是滋味。一天下午,山寨空闲,孔国栋无所事事,一人独坐室内,将过去读过的书翻出来重温一遍。此时,他忽然闻到一股芬芳,回头一看,但见袁韵笑眯眯地站在身后。
孔国栋急忙起身让座。
袁韵坐下问道:“孔堂主还是这么用功?”
“随便翻翻。”他放下书本。
“你到过日本,日本那地方如何? ”
“日本是个岛国,风俗有许多和我们一样。”孔国栋笑着说,“袁小姐对日本也很熟悉吧?”
“我最远才到过屯溪,哪像你漂洋过海。”从窗外射进的日光,照得袁韵的脸像一朵盛开的牡丹,光彩夺目。
两人离得那么近,彼此都感到對方急促的鼻息。
孔国栋控制着自己,欲将刚才放下的书重新拿起,以打破尴尬的局面。当他刚伸手时,谁知袁韵也伸出手拿书,两人的手正好相碰。不知不觉中,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袁韵更是不能自持,这双从未被男人握过的手,现在被一个年轻男人紧紧握住,她慌乱起来,情不自禁地慢慢向孔国栋怀里倒去……此时,几声咳嗽将他俩惊醒,袁韵猛地抽出手来。 门外,传来郑天标的声音:“孔堂主,有事求见。”
孔国栋尴尬地望了望羞红脸的袁韵,然后整了整衣服,起身将郑天标请了进来。
郑天标明知故问:“小姐也在,正好一同商议。”
飞鸽传信:明天下午,浙江盐务局一批官盐解往江西上饶,路经五龙山,由警察武装护送,六人六枪。又据探子报告,这批官盐有二百多石,是宗大买卖。
这是孔国栋上山后碰到的第一桩“买卖”。这回要来真格的,不免犹豫起来。他看了一眼袁韵,此时的袁韵已无闺秀之态,而是一副巾帼气概,孔国栋不由得也壮了胆子,狠了狠心说:“拦劫。”
拦劫官盐,袁韵力主要亲自出马,任凭孔国栋和郑天标如何阻止都无效。只好由她带了青、红、黄三队人马下山。
这一仗打得干净利落,六个警察杀得一个不剩。二百多石盐外加六条快枪全部运回山寨。为了给袁韵与众兄弟庆功,孔国栋和郑天标吩咐摆宴犒请众位。
大概是酒精起了作用,孔国栋回到房里,浑身感到一股火在燃烧。他走了出去,在月色下散步。他看见袁韵的房间还亮着灯,就走了过去,刚想敲门,谁知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袁韵喝了一点儿酒,一时也难以入睡,穿着睡衣,坐在床上想心事,见门突然被推开,吃了一惊,该死,怎么连门也忘了闩!
看到袁韵裸露的那部分冰肌玉肤,孔国栋眼里喷射着热切的欲望,那火辣辣的眼神惹得她又激动又害怕,紧紧地偎在床上用被子护着前胸,但眼睛却情不自禁地与他对视。
“你要干什么?”
“我爱你。”
她顿时脸上浮起了红晕,既激动又害怕。
孔国栋欲火难耐,猛地扑上去,一把抱着她,狂吻她的嘴唇。开始她想推开他,然而身不由己,反而紧紧地抱住他。孔国栋进一步掀掉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将头埋进她的双乳间,袁韵完全失去自持力……
“咳咳咳……”郑天标的咳嗽声冲散了两人的好事。
袁韵猛然将孔国栋推下床,孔国栋只好悻悻地钻进了茫茫夜色中。
四 戴罪立功
官盐被劫,惊动了南京政府,专电屯溪警察署限期破案。
屯溪警察署长吴文洲五短身材,毕业于南京警察学校,干了十年警察,治安有方,深得当地百姓的赞许。接到南京政府的急电后,他立即派人侦察,没多久就探明劫盐乃五龙山青龙帮所为。
青龙帮他太熟悉了。这伙绿林原已日落西山,半年前差不多销声匿迹,吴文洲已在记事本上将其划去,怎知今日又死灰复燃。而新帮主何许人也?他派去密探侦查,时过半月,仍无消息。
官盐被劫,屯溪的富商财主们心惊胆战。他们聚集在一起商议,并联名上书警察署要求保护。
谁知呈帖刚送到,裕丰钱庄的大管家就慌慌张张跑到警察署找送呈帖的詹老板:“老爷,大事不好,小少爷被绑了票,这是他们留下的条子。”
詹老板哆哆嗦嗦地接过条子一看,上面写道:速送二百两黄金到五龙山,三日内不见黄金则撕票。他看完条子便扑通一声跪在吴文洲面前:“请署长为小民做主。”
事情来得突然,吴文洲感到措手不及。他急忙派出若干名警察对几个较大商号进行日夜武装保护。对于绑票事件,只要保住人命就是胜利。吴文洲眼睛一亮,想出一计。前不久,警察署查处了一起假银元案,假银元尚未销毁,正好派上用场。他要詹老板派人按时将银元送到交接点接回少爷。
詹老板说:“他们要的是黄金。”
吴文洲笑了笑说:“你就按我的话说,保证无妨。”
詹老板将信将疑地按照吴文洲的安排,派人到五龙山交接处送银元。
接货的是黑老七。他叫人打开箱子验收,见是一封封用红纸包好的银元,勃然大怒:“说好了是黄金,怎么换成了银元?”
“回报老爷,我家老爷说一时凑不齐那么多黄金,只好以银元作抵,外加四百元作为各位弟兄的辛苦费。”
一听还有四百银元外快,黑老七心里一动:“只要不是纸钞就行。”于是他把手一招,一个蒙着黑巾的小孩被送了出来。
“走。”黑老七叫人抬着几箱银元回山寨复命。
黑老七带着银元回到山寨,其他头领还不以为然,饱经风霜长期浪迹江湖的郑天标却起了疑心。他吩咐左右打开箱子,从中取出一封掰开,拿起两块银元,相互敲击,然后用两指虚捏,用嘴吹了口气,放在耳边听了一会儿,才说出一句令所有人惊诧的话:“假的!”
大殿轰动起来:“什么,假的?”
“一定是吴文洲干的。”郑天标太熟悉这位署长了。老堂主生前曾到屯溪闹过几起大案,最后都被吴文洲侦破,死伤了手下好几员大将。最后一次,郑天标也差一点落入吴文洲之手,多亏了他多年的江湖经验才逃过一劫,但他至今对此事还心有余悸。
站在一边等着领赏的黑老七一下子如临深渊,他扑倒在地恳请堂主:“小人恳请戴罪立功,潜入屯溪杀了那狗官。”
郑天标呵斥道:“不可冒失。吴文洲敢送假银元,他能不做准备?你是想去送死吗?”
顿了顿,郑天标又对黑老七说:“这是你贪念所致,坏了帮里的规矩。来人,给我拖出去砍了!”
跪在地上的黑老七吓得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额头磕着地上青砖,头上不一刻便鲜血淋漓。孔国栋没见过这种阵仗,见黑老七血流满面,不免产生一丝同情,小声地问:“是不是别杀了?”
袁韵一听,立即在郑天标耳边说:“郑叔,寨子里人手已经不足,要不这次就饶他一命吧。”
鄭天标原本也只是想在新堂主面前立威,见目的已达到,也就顺着下了台阶:“既然堂主和袁小姐发了话,寨里正值用人之际,就暂且留下你的小命。但死罪能免,活罪难逃,拖下去,杖责三十,今后不得下山。”
五 堂主被捕
岁月如梭,孔国栋落草为寇已有一年多了。一个曾经漂洋过海的书生,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多么寂寞空虚。 一日,孔国栋对袁韵说:“山下似乎松动了些,我想下山去屯溪一游。”
袁韵说:“不行,吴文洲很狡猾,孤身前往,犹如自投罗网。”
“我一人前去,他们认不出来。”
袁韵既为他的安全担心,又为他一个书生长年锁在深山产生怜悯,于是说:“我和郑叔商量一下。”
提到要与郑天标商量,孔国栋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和袁韵的几次好事都被他冲了,仿佛郑天标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孔国栋不高兴地说:“难道我堂主的行动,还要经他副堂主允许吗?”
袁韵连忙解释道:“我是说,你我下山,山寨的事儿要托付于他。”
郑天标听说他们要下山,大吃一惊:“这事万万不可。吴文洲明着似乎松懈,暗地里无时无刻不在窥视我们,咱们青龙帮不能再受挫折了。”说到这儿他涕泪横流。
袁韵说:“郑叔你放心,我们化装下山不会出错。”
见小姐不听劝阻,郑天标只好答应:“既然小姐和堂主一定要下山,我也不便阻拦,还望你们早去早回。”
屯溪古称徽州府,盛产徽墨和绿茶,素有“屯绿”之称。
进了城,孔国栋和袁韵混迹于人流中。仿佛是从监牢里出来,压抑的心情豁然开朗,孔国栋情不自禁地拉着袁韵的手往一家徽菜馆奔去:“走,去尝尝正宗徽菜。”
他们上了楼,倚窗而坐,街景可尽收眼底,二人另外要了一壶“状元红”。正吃着,袁韵眼尖,看见街上突然多了一些持枪的警察和便衣。她忙踩了一下孔国栋的脚,二人赶忙走出酒楼,可是到了街上,却连个警察的影子都没看到。几个随同进城的保镖都分散在酒楼的周围。虚惊一场,袁韵虽然暂时松了一口气,却多了一个心眼儿。
这时已近中午,街上行人都往北走,他们问了过路人,这是怎么回事?过路人告诉他们说:“今天是屯溪北山寺庙会,中午悟慧法师会登台讲经。”
北山寺,袁韵很熟悉,她对孔国栋说:“咱们去看看。”她向保镖发了暗号,一行人便随人群涌向北山寺。
北山不高,拾阶而上,高大的石牌坊映人眼帘。石牌坊内一堵墙迎面屹立,上书“南无阿弥陀佛”。绕过大墙,豁然开阔。
大雄宝殿,高大壮伟,琉璃瓦脊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大殿前各路香客、各路商贩人来人往,繁华热闹。
经殿内,悟慧法师正盘膝坐在蒲垫上,前面跪拜了许多善男信女,一片虔诚。
他们也在其中,各想各的心思。当他们抬起头时,袁韵发现经堂两侧站了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便悄悄对孔国栋说:“有警察,咱们悄悄地退出去。”
一退出经堂,两人急忙拐出北山寺。等到再回石牌坊时,下山的路已被警察封住。袁韵心中一凛,今日坏事了,酒楼那一幕绝不是虚惊。此时,随同保镖也发现了警察,他们立即抄起隐藏的兵器。
“砰!”山下警察向他们开火了。青龙帮的兄弟们一边护卫着主人,一边与警察对打。因为是庙会,进香人甚多,眨眼间北山寺前变成一场混战。袁韵趁他们混战空隙,从怀里拔出一支短枪,一把拉着孔国栋,向西边窜去。袁韵有一身轻功,虽然还带着百十来斤重的汉子,仍然健步如飞,一下子窜出了五六里路。她停下了步子,神色黯淡地回头看了看,当她看到孔国栋吓丢了魂的样子,不敢怠慢,又带着他往新安江奔去。
新安江到了,地势就平缓多了。看到江面没有一条小船,急得袁韵直跺脚。如果回头进城从南门出逃等于自投罗网。他们正着急时,只见江面上漂来一叶小舟。
“船家,请送我们过江。”
小船驶到岸边,老艄公将竹篙伸过来,让他们上了船。
袁韵上船后,便从腰里取了一块银元递给老艄公:“一点儿小意思。”
老艄公笑着说:“多谢!”只见他撑篙一点,船如箭一般向江心驶去。
船离岸不久,一队追兵赶到了。他们庆幸早走了一步,孔国栋心有余悸地说:“再也不来了。”谁知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笑了一声:“那么这次就不要回去了。”
袁韵大叫一声:“不好!”连忙取出缠在腰际的软剑。但已迟了,那老艄公将胡子一摘,原来是假扮的。假艄公躲开袁韵的剑锋,一个跟斗潜入江中。随即小船在江上颠簸起来。
袁韵无计可施,在船舷用软剑向水下乱刺。小船越颠越厉害,吓得孔国栋死死抓住船帮。小船一个翻身,两人一齐落入水中,随即被围上来的警察捉住。
六 指点迷津
吴文洲以欲擒故纵之术擒获了孔国栋和袁韵。当他得知孔国栋是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的留学生时,实觉惋惜,转念一想,读书人不求仕途落为草寇,其中必有缘故,便连夜审讯了他。
孔国栋像做了一场梦,一年多时间里,一会儿遭遇家庭横祸,一会儿做了强盗头,一会儿成了阶下囚……他被带到署长办公室时,几乎是抱着必死的想法。
“你是哪里人?”
“……”
“我看你是个读书人,上山当强盗必有苦衷,可否说说。”
这声音很亲切,不像是审讯。
他仔细看了看这位三十开外的矮个头警官,见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孔国栋心头一热,觉得有希望了。
“把他的铐子下了。”吴文洲吩咐道。
孔国栋自由了,他搓了搓被铐肿了的双手。
“坐下说话。”
孔国栋坐下后,将自己误落五龙山的经历讲了出来,大有不堪回首之慨。吴文洲深表同情:“孔先生,今晚还要委屈你,明天我立即呈文警察总署,替你开罪。”
“多谢署长。”
吴文洲回到辦公室,摊开纸准备起草呈文。刚写了一半,又觉得不妥:一旦上报,孔国栋虽然可以从宽处理,但曾经做过强盗的一段身世是抹不掉的,这样不就毁了他的前程吗?吴文洲接受过新思想,中国要富强一定需要发展资本。孔国栋是个不可多得的经济人才,毁了岂不可惜?不如网开一面,给他一个清白身世,博个前程。第二天,他将孔国栋从大牢提了出来:“孔先生,我不向总署呈报,这就放你出去。” 孔国栋惊喜地向吴文洲鞠了躬:“署长恩德,孔某铭记在心。”
“你出去准备怎么办?”
“暂无着落。”
“我看,你满腹学问,不如去杭州发展。我有个朋友在洋行做事,我请他引荐,为你求一个职业,你看如何?”
孔国栋感激地说:“多谢署长费心。”
吴文洲拿出一封荐书和五十块大洋交给孔国栋。孔国栋感激涕零,告别了吴文洲,开始了新的生活。
夜幕低垂,青龙帮大殿内灯火辉煌,人人焦急不安地等着孔堂主和袁小姐的消息,派出去的探子一批又一批。
郑天标更是坐立不安。他担心的是小姐,如果小姐有什么闪失,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袁堂主。他不放心这个新堂主,虽然老堂主临终曾托付他,如果新堂主是中年人就要袁韵称他为叔,如果是年轻人就招他为婿。孔国栋当上堂主之后,他不敢贸然做主将小姐许配给他,一旦弄错,小姐将终身遗恨。为此,郑天标想暗中多试探试探孔国栋,如果孔国栋确实能担得起堂主的位子,人品又好,他再宣布老堂主的遗嘱也不迟。现在小姐和孔堂主不见踪影,他望了望大殿的青衫人群,暗自喟叹,青龙帮已日薄西山,散伙是迟早的事,但他不想终结在自己手中。
派出的探子回来了,带回来堂主和小姐被双双关进大牢,随从兄弟全部遇难的消息。人们一下子哄闹了起来,大喊着要下山劫牢,救出堂主和小姐。
郑天标喝住大家:“你们打得过手握快枪的警察吗?莽撞下山不仅危及山寨,连堂主和小姐也要死于非命。”
“副堂主,你说怎么办?”大家急切地问。他边走边说:“我自有主张。你等待命,待我静养玄功。三天之内任何人不得惊扰和私自下山,违者斩。”说罢离开大殿。
就在郑天标静养内家气功的第二天,屯溪街上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此人满面癞疮,佝偻着身子散发出叫人呕吐的怪味。他进了城,就一直在警察署大牢对面的饭庄门口乞讨。晚上就蜷着身子钻进被席内,一连躺了三天。第四天晚上,三更刚过,只见他从被席里钻了出来,跑到对面大牢的墙角边,扒开裤子撒了一泡尿。他一面撒尿,眼睛一面向四周张望。见无他人时,突然,他全身紧贴墙壁,像壁虎一样,“嗖嗖嗖”地一眨眼就到了墙头。他伏下身子仔细地观察一番,然后一展腰身,野猫似的蹿过几幢屋顶。来到囚监的屋顶,他轻轻拿开一片瓦,从怀里掏出“九曲迷魂香”,用小吹管将香烟吹了进去。少顷,值班警察早已横七竖八昏倒在地了。他便纵身下墙,来到男监,孔国栋已经不在了,他没有细想,又急忙转到女监用手一劈,砍碎铁锁打开女牢门,轻轻唤了声:“袁小姐。”
袁韵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草垫上爬了起来,吃惊地问:“郑叔,你怎么来啦?”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快走!”
吴文洲有个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天三更后都会来大牢亲自巡看一遍。当孔国栋一行人离开大牢直奔南门时,吴文洲也在去大牢的路上。当他见几个值班的警察昏睡在地,知道大事不妙,立即骑上快马,带了几十个警察往南门方向追去……
七 渐入佳境
杭州,小孤山下的一座幽静的别墅里。
怡和洋行总经理戴维史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门铃响了,印度奴仆进来通报:“洋行襄理陈东阳先生求见。”
“请他进来。”
陈东阳跟着印度奴仆来见戴维史,后面还跟着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青年。
陈东阳向戴维史介绍说:“这位是孔国栋先生,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经济系,是野犬太郎教授的高足。”
“噢,野犬太郎教授是当今世界经济界的知名人士,他的学生一定也很优秀。”
戴维史相当随和,和中国雇用人员的关系也不错。他喝了一口威士忌,望了望这位虽然腼腆却颇有气质的年轻人:“不知孔先生原来在哪儿工作?”
孔国栋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幸好陈东阳在一旁解围:“他毕业回国,家遭不幸,至今失业。”
戴维史抱歉地说:“对不起。”
戴维史对孔国栋印象很好,于是用英语问道:“聘请你担任我的经济秘书好吗?”
孔国栋很机警,当即用一口纯正的英语回答:“多谢你的关照。”
“好,从现在起你就是怡和的人啦。”
怡和洋行坐落在杭州市西部,离西湖不远,是一幢意大利式的三层楼房。怡和洋行的铜牌镶嵌在花岗石门柱上,招牌题字是孔祥熙的墨宝。
秘书办公室设在二楼戴维史办公室的对面,宽敞、明亮,站在窗口可以远眺宝俶塔的倩影。
經过一番周折,走过了一段坎坷的路,而今坐在高雅、舒适、典雅的办公室工作的孔国栋感觉到一个噩梦刚刚醒来,真正体验到人生道路的艰辛和难测。
办公室十分宽敞,他为了便于工作与休息,将办公室一隔为二,内间改作卧室。孔国栋整天忙于洋行的事务,工作非常出色,戴维史深感满意。
没有多久,洋行派陈东阳去上海组建新公司,襄理这一空缺就落在孔国栋身上,他的命运又进入一个新的历程。
此时,孔国栋在灯下批阅着关于浙江蚕茧收购的情况报告。喝了一杯咖啡,他打电话向车行要了辆出租车就往戴维史的别墅驶去。
戴维史正和一位中国小姐坐在楼下客厅里谈话,一见孔国栋进来就介绍说:“这位是本行新任的襄理,密司特孔。”他又介绍那位中国小姐说,“这位是密司李,孔祥熙的外甥女。”
孔国栋仔细看了一眼李小姐,瀑布似的黑发一直披到两肩,皮肤十分白皙,装扮适度。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大胆地注视着孔国栋。一身湖绿真丝旗袍,更显出女性的魅力。
好一个英俊的男子,穿着一身派力司西装,鲜红的领带更衬出那张白里透红的脸庞。李小姐暗暗称赞。
孔国栋主动上前一步:“见到你十分荣幸。”
李小姐不失分寸地微微一笑:“刚才戴维史先生正夸奖你呢。”
戴维史给他俩各倒了一杯威士忌,并加了冰块。 孔国栋捧着高脚酒杯对李小姐说:“为今后的合作干杯。”
李小姐回道:“为孔先生荣升干杯。”
“合作愉快!”戴维史说。
三只酒杯碰到了一起。
李小姐是孔祥熙在杭州办的荣生丝绸公司总经理,同怡和洋行的关系密切。孔国栋今天能结识这位女实业家,可谓又是一个好机缘,他当然不会放过。他们交谈了一会儿,李小姐起身告辞。
戴维史对孔国栋说:“请代我送送李小姐。”
孔国栋犹豫了一下说:“我还有公司的工作要汇报,这……”
“那就等以后吧,先送李小姐回去。”
戴维史一直将他俩送到大门口,对孔国栋说:“明天我去上海,这里的事情请孔先生全权处理,要迅速掌握蚕农的情绪,保证蚕茧的收购。李小姐有事,可以直接同孔先生磋商,拜托了。”
李小姐自己驾驶车,孔国栋坐在她旁边,一路上两人沉默无言,到了怡和洋行门口,李小姐停车问道:“孔先生不擅与女性单独谈话吗?”
“哪里哪里。”孔国栋一路保持沉默,只不过是谨慎罢了。
“明天晚上七点,‘楼外楼’见,怎么样?”李小姐没等孔国栋反应过来就开车走了。
第二天傍晚,孔国栋处理完事务,换上一套从上海培罗蒙定制的银灰色花呢西装,又从抽屉取出一瓶法国香水,洒了几滴在身上,立刻芳香四溢。
他刚迈出怡和洋行大门,一辆黑色福特轿车轻轻停在眼前,一个甜甜的声音传来:“孔先生请上车吧!”原来是李小姐亲自开车来接他。
孔国栋涨红着脸说:“有劳大驾。”
汽车沿着湖滨驶去。今晚李小姐没有穿旗袍,而是换了件“伊丽莎白”式的束腰敞胸连衣裙。领子开得很低,两个乳房几乎大半个袒露出来。来到酒楼两人面对面地坐着,撩得孔国栋两眼不知往哪儿看才好。
“孔先生。”
孔国栋闪烁着慌乱的眼神。
“怎么,我不好看?”
“不,你太美了。”
“那你怎么不敢看呢?”
孔国栋无言以对。
“孔先生知道‘秀色可餐’这句名言吗?”
“知道。”
“难道还怕我不成?”
“李小姐多心了,我只是敬意。您既是佳人,又是中国经济界巨子,今后还要请您多多指教!”
“孔先生过奖了。其实,孔先生到洋行供职后,我就知道孔先生的大名,舅舅对您也很赏识。”
孔国栋受宠若惊:“多谢孔总长青睐。”
李小姐从手提包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舅舅留学美国,他本是个实业家,十分器重经济方面的人才。他曾多次跟我说过,中国要学英美的经验,以实业救国。中国将来就靠你们,他要我多向你学习。”
孔国栋心想,这孔祥熙是个财神,要是能靠上他,何止是那五龙山上的几根金条和银元?眼前这位李小姐比那袁姑娘又何止好上几十倍?自己一定要抓住时机,表面却不显山不露水。他斟上满满一杯酒对李小姐说:“谢谢你舅舅的赏识,也为我们进一步了解干杯!”
在回程的途中,路过怡和洋行,李小姐没有停车,一直开到自己的住处。
孔国栋已有几分醉意,看了看这幢三层小洋房,扶着李小姐的腰肢走进了小洋楼。
女仆早已侍候一旁。李小姐对女仆说:“送两杯巴西咖啡来。”李小姐的小客厅并不豪华,但十分典雅,钢琴上面搁着舒伯特的塑像。
“李小姐多才多艺,我想你在音乐方面也一定有才华。”
“只是爱好而已。”
李小姐打开留声机播放优美的华尔兹舞曲。
“孔先生,请!”
孔国栋站了起来,搂着李小姐纤细的腰肢,翩翩起舞。李小姐将脸轻轻地贴在孔国栋的胸前,发香沁人心脾。孔国栋真的醉了。当李小姐抬起头时,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今晚不要走好吗?”
孔国栋深深地点点头。
八 揭露旧伤
青龙帮彻底散伙了。吴文洲立即向南京政府报功,受到特别嘉奖。
一日,他收到孔国栋的信,知道他已任怡和洋行的襄理,就备了一份厚礼去杭州。俩人一见面,便高兴地互相拥抱,然后在客厅里畅谈各自别后的经历,感叹了一番。
第二天,孔国栋在杭城大酒家牡丹厅设宴为吴文洲接风,这气派是吴文洲一生中从未享受过的。宴毕,孔国栋留他在杭州多住几天。吴文洲为自己没有看错人、为社会挽救和发现了一个人才而感到欣喜,因此,就答应留下来多玩几天,反正过去事务缠身,三十多岁的人还没有好好地玩过。
一晃过去半个月,吴文洲想想屯溪还有公务,就向国栋辞行。孔国栋开了一张支票:“这点儿小意思,请你务必收下。”
“老弟,这个我不能收,你的情意我心领了,往后少不了还要麻烦你。”
孔国栋只好收回支票说:“好说,今晚在状元楼为你践行,然后到刚开张的裕德浴池洗个舒心澡。”
裕德池刚开张。浴池分三等,头等在楼上,一般是官僚、绅士们享用的。今晚来洗澡的人不多,他俩脱了衣服,走进浴池,泡了一會儿,各自躺在池边上舒舒服服地让擦背工将浑身皮肤擦得通红,又浸在热水里。吴文洲感到有些气闷就爬出池子,走到气窗口喘息。 此时,孔国栋眼睛一亮,看到吴文洲汗淋淋的背脊上有颗蚕豆大的红痣。他想起几年前,落难在山中老妪的茅舍里,老妪曾告诉他,有个儿子叫查长荣,背脊上有颗蚕豆般的红痣。难道是他?吴文洲转过身来泡在水里,孔国栋试探地问:“吴兄,向你打听个人。”
“谁?”
“有个叫查长荣的人你认识吗?”
“査长荣?”吴文洲的脸顿时变色,很尴尬地否认,“不认识,不认识。”
孔国栋心中有数了,他为什么否认呢?
这一问问得突然,吴文洲掩饰时却露出了破绽。
吴文洲就是查长荣,十五岁时父亲去世。母亲为了一家活命,就相许于一个男人,但此人是个强盗,查长荣忍受不了这耻辱,一气之下离了家,改名换姓,考上了南京警官学校,毕业后分配到苏州警察局当一名见习警官,在一次侦破“虎丘擒匪案”中,智获匪首而立功,因屯溪离五龙山不远,因此地面不安盗匪丛生,上峰就将他派往屯溪警察署任署长。吴文洲就是安徽屯溪人,被调往家乡任职本是衣锦还乡的天大喜事,却使他十分苦恼,因为他母亲相许的那个男人就是五龙山上的强盗头子。为了仕途的发展,他断绝了与母亲的联系,并发誓一定要剿灭五龙山上的盗匪。一直以来吴文洲都小心翼翼,想方设法隐瞒自己的出身,因此无人知道他这段历史,不料今天被孔国栋发现,让他心里惴惴不安起来。这晚,他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没等孔国栋来送行,就一个人悄悄离开了杭州。 吴文洲的不告而别,反而让孔国栋感到一阵惊悚。我点破了他的身份,难保他不会揭穿我的底细,那我的前途……只恨自己当时没有克制住自己,非要向吴文洲提什么查长荣呢?
想到这儿,孔国栋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九 进入豪门
民国十八年,南京政府委任孔祥熙为实业部长。在此之前,孔祥熙就在上海发了一笔地产财,此外他还充实了祖建的晋丰原等商号。南至广东、四川,北至蒙古都有他的商业组织,他是个实业部长。由于他的作用,上海——冒险家乐园的金融、商业异常活跃。古语云:“长袖善舞,多财善贾。”资金一多,上海的经济出现了空前繁荣,戴维史的怡和有限公司的筹备工作也越来越紧张。为了腾出手来全力打开上海的局面,他不得不将杭州怡和洋行的全部事务都交给了孔国栋。还将自己在小孤山的别墅给了他。这样,他就可以放开手脚去上海冒险了。
刚开始,孔国栋非常兴奋,通过李小姐的能量,怡和洋行越办越红火,拥有的资金跃居杭州第一。然而,这白花花的银元,一沓沓外钞全部归入戴维史的账号,他只能得到一份薪金,不满的情绪慢慢滋生。
就在他满腹牢骚时,李小姐带给他一个意外的消息,孔部长要在上海召见他。他感到异常兴奋,意识到这是他又一个发迹的时机。
上海法租界西爱威斯路383号,是一座花园住宅,园内有两栋楼,中间是三层正楼,旁边是两层楼,前面是一个大花园,有丁香、紫槐和葡萄。后面是宽敞的院子及汽车间,正楼楼下是个大客厅,两侧是小客厅、餐厅、书房、古董陈列室、休息室等。地下室住着士兵,担任警卫。孔部长住二楼,从二楼过天桥可到旁边那所小楼,二楼有图书室、弹子室、小办公室、休息室等,好一所豪华的部长官邸。孔祥熙在楼下小客厅里召见了孔国栋。孔祥熙方头大耳,十分富态。他透过金边眼镜,仔细地端详孔国栋,然后十分亲切地说:“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府上哪里?”
孔国栋:“原籍山西祁县,父亲在济南经商,谁知一场无情火,家破人亡……”
“哦。”孔祥熙同情地点了点头,“你什么学历?”
“铭贤师范毕业后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经济系。”
“好。”他高兴地说,“那咱们就更近了,铭贤师范是我创建的,那你也是我的学生了。”
“学生感激恩师栽培。”
“有人说我喜欢重用山西人,我不否认。国栋,我一定助你一臂之力。”
孔国栋再鞠一躬:“多谢部长提携……”
攀上了这么一位要人,孔国栋仿佛已经看到了锦绣前程,让他一直在脑海中折腾的计划终于画上一个句号。
上海,他只是去日本和回国时经过。那时上海并不繁华,仅隔了几年,上海就变得认不出了。同时,他感到变化最大的还是他自己,如今他可以在这个十里洋场施展才华了。更何况有了孔部长做靠山!当然这一切都得感谢李小姐。在“百乐门”舞厅,他一边拥着李小姐,一边在她耳边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她。
“不愧是早稻田大学的高材生,有眼光。”李小姐称赞说。
“希望能通过你舅舅,得到中央银行的帮助。”
李小姐说:“你首先要摆脱戴维史,而且不能两手空空的离开。”
孔国栋信服地点点头,他同李小姐通过孔二小姐在上海亚尔培路悄悄地买下了一块地皮。
十 杀人灭口
上海各纱厂、丝绸厂对纱绽、蚕茧的需求量日益增加。孔国栋看准了这一势头,和李小姐垄断了江浙两省的棉纱和蚕茧业务,并悄悄地在萧山、临海、常熟、无锡等地建立了中转站和仓库,作为囤积的大本营。这次上海之行,使他看到了股票市场的妙处,和李小姐合计再抽出一部分资金做股票生意。
孔国栋通过电话和戴维史联系,怡和洋行是否可以腾出部分资金投入上海股票市场,戴维史因忙于公司的筹建,未加考虑就采纳了他的建议。孔国栋放下电话诡谲地笑了。
为了确保自己生命安全,他从山东雇了几位武林高手当保镖。孔国栋今非昔比,几个彪形大汉护之左右,一辆崭新的奥斯丁轿车更显示着他的显赫身份,美丽的李小姐与他同进同出。他成为人人注目的大亨。与此同时,浙江省政府接到中央政府命令,任命孔国栋为浙江省杭州市市政厅厅长。翌日,他在杭州大酒家宴请各界名流。这是有史以来杭州最体面的宴会,孔国栋出尽了风头。人人都知道,他的后台是孔部长。正当宴会进入高潮时,一个侍从来到孔国栋耳朵边轻声说:“安徽有位客人求见。“
孔国栋知道是吴文洲来了,立即要侍从将他带到休息室。
休息室里,孔國栋拉着吴文洲的手说:“吴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吴文洲苦着脸说:“我是万不得已才跑到你这儿来的。”
“出什么事儿了?”
“一言难尽。”吴文洲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先住下,晚上咱们再谈。”
到了旅馆,吴文洲没有洗漱,只想早点儿能和孔国栋谈心。时钟已敲过十二下,还不见孔国栋的踪影。第二天,他早早起了床,站在旅馆的大门口,一直等到中午,还不见孔的人影,心中不免有些怒气。他来到怡和洋行,门卫不让进,气得大叫:“叫你们孔经理出来。”
门卫禀报,孔国栋急忙出来道歉,一面训斥门卫,一面招呼吴文洲坐下,并对女秘书说:“我现在有客人,其他人一律回避。”
女秘书点点头出去,并将办公室门轻轻关上。
“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署里有个家伙一直在觊觎我这个署长的位置,他的后台是安徽省省长。一天他突然告诉我说屯溪北门山下有人私卖毒品,于是我就带了几个警察去抓人。一连几次一无所获,我就怀疑是这小子在搞鬼,不予理睬。谁知,不去抓,还真的有人在贩烟土。不知是谁往上—捅,给我扣了渎职的罪名,我预感到自己不离开警察署就会遭殃,所以才厚着脸皮来找你。”孔国栋连说了几个“好说”,拉着吴文洲的手说:“这几天你先休息,安排好了,我马上通知你。” 吴文洲虽然受到冷落,但想到今后的出路终于有了着落,也就安心了。三天过去,孔国栋没有来,又三天过去,孔国栋还是没有来。他去过几次怡和洋行都没有碰到孔国栋。他找到女秘书,女秘书告诉他:“孔经理有急事去上海了,要你先回屯溪等消息。”听到这话,吴文洲心都凉了,默默地走出怡和洋行。他没有立即回屯溪,在旅馆里蒙头睡了一天的觉。
第二天上午,他烦闷地走上大街,来到一家小酒店,要了半斤白干,一碟茴香豆,自斟自饮。半斤白干下肚,一会儿就晕乎乎的,不知不觉又来到怡和洋行,刚想上台阶,身后一辆车停下来,他回头一看,正是孔国栋。他反转身子,指着孔国栋呵斥:“你这小子忘恩负义,想当初……”
吴文洲话音未落,孔国栋急忙说:“吴兄,恭喜你!我在上海给你谋到一个位置。”
吴文洲一听,酒醒了大半。原来自己错怪了他。
孔国栋十分热情地拉着他来到二楼办公室:“给你的位置是上海新新公司的保安队长。”
“谢谢孔先生提携。刚才酒后糊涂,还请多多包涵。”
“没有什么,明天你就回屯溪,把那里的事交代后,然后来杭州,我派人送你去上海。”
孔国栋望着吴文洲离去的背影狡黠地一笑。
吴文洲从杭州出来,一路上快马加鞭。就在他兼程赶路之时,另有两匹飞骑直追而来。
当他来到屯溪和歙县的交界处,后面两匹快马追了上来,一匹超过他的马头,一匹在后将他夹在中间。
吴文洲以为碰到土匪了,他不慌不忙,一手勒缰绳,一手偷偷地从怀里掏出手枪。忽然,后面那个一甩手飞出一根绳索,准确地套住了他的手,手中的枪落地,又一使劲,吴文洲一个跟头被拉下了马。与此同时,那两人翻身下马,掏出匕首向吴文洲一步步逼来。吴文洲一边往一棵大树靠去,一边说:“两个好汉手段果然高明,在下敬佩。要钱,我身上还有二十块大洋。”说完,从口袋里掏出来丢给他们。谁知,这两人看都没看一眼,仍然一步紧逼一步。
“你我无怨无仇,为何以死相逼?”
两位刺客默然不语,仍是虎视眈眈地逼近。吴文洲闪至大树后,歇斯底里地喊“救命”,第二声还未喊出来,两把匕首已深深地插进了他的胸膛。正当两人要割下吴文洲的头时,忽听身后传来娇斥:“大胆贼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声到人至,只见一道红光呼啸着从头顶而来,同时两个人都被强力推得往前移了几步。两人稳住了神回过身,只见前面站着的是一位手持长剑的红裳女郎。“原来是个雌的。”哪里放在眼里,两人便同时从两边向红裳女郎发起攻击。红裳女郎一个“旱地拔葱”,两刺客扑了个空,步子尚未站稳,就感到脊背上有股凉意,女郎的剑已划破他们的衣服伤及皮肉。 这两人暴跳如雷,反身又扑。她轻轻一跳,蹿上一棵高高的松树,然后像飞鹰扑食似的直冲而下,吓得他俩一连在地上滚了几个跟头,两人见红裳女郎功夫高强,便虚晃一枪,跳出圈外想溜。
“哪儿去?”那红裳女郎手一甩,每人都中了一支梅花镖,跌倒在地。红裳女郎没有理会这两个人,她来到刚才被杀的人跟前仔细一瞧,原来是吴文洲。“该杀!”她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声,“杀得好!”那两个负伤倒地的人觉得莫名其妙。
红裳女郎抬脚朝尸体狠踢,踢一脚骂一句:“这是给郑大叔报的仇!这是给我自己报的仇!这是给山寨众亡灵报的仇!这是给青龙帮遣散兄弟们报的仇!这是给孔——”踢着踢着,她突然收了脚,愣愣看着被踢得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尸体。原来,她一连几脚,将吴文洲的衣服踢破,背上那颗紫红的痣映入眼帘。她猛一转身走到那两人面前,一把将其中一个提了起来:“为什么杀他?”
“奉杭州怡和洋行孔经理之命。”
“孔经理?”她心里一惊,又问,“他叫孔什么?”
“孔国栋。”
“再说一遍!”
“孔国栋。”
姑娘的脸刷地变得灰白,握剑的手颤抖起来,不知是恨是怨,她昂头大喊:“好一个孔国栋。”随后一挥剑,将那两个刽子手杀了,自己跳上马背回五龙山去了。
十一 春风得意
小孤山别墅静悄悄的。所有灯光都灭了,只有孔国栋卧室的灯还亮着。灯光柔和,映着李小姐刚刚沐浴后的胴体。
孔国栋躺在床上,见到她那销魂的胴体,伸手把她拽入怀里……一阵云雨过后,两人都已精疲力竭,双双躺在宽大的席梦思上。
“还有两个月新棉就要上市,咱们纱锭可抛出了。”孔国栋在征求她的意见。
“怡和有多少库存?”
“七十万锭。”
“先吃进行吗?”
“可以,但不能太露骨,别惊动戴维史。”
“股票生意呢?”
孔国栋从柔软的胸脯上将手收回:“昨天‘恒生’股票涨停,‘怡和’只有十幾万股,我可以通过戴维史让‘怡和’大量吃进。我们手中还有二十来万,全部将它们抛出。”
李小姐吃惊地看着他:“看涨的股票你反而抛出?”
“嘘。”孔国栋轻声说,“这叫欲擒故纵,等到股票市场上‘恒生’达到高峰时,我们将所有新棉和蚕茧全部统统吃进。”
“这不坑了‘恒生’了?”
“‘恒生’的危机是暂时的,主要对象是自己的‘怡和’,这样一升一跌,非要‘怡和’破产。到那时,我不但可以脱身,而且还是‘恒生’的大股东。”
李小姐恍然大悟,一下子扑在孔国栋的怀里。
果然不出孔国栋所料,“怡和”股票上涨达到高峰之际,几天之间,忽然一个跟头从云中堕入万丈深渊。持有“怡和”股票的人都傻了眼,这无情的打击使许多投机者吞金、跳海、卧轨而永别这冒险的乐园。
戴维史颓丧地坐在上海交易所,他想不到自己经营了十几年的“怡和”这次会输得这么惨。连在上海准备建大楼的地皮也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让一位不肯暴露身份的人以高出一倍的价钱抢走了,无可奈何他只好宣布破产。在拍卖行买主们竞相减价,一个戴礼帽、墨镜的人一直坐着不出声,等到主持人将下锤定音时,他忽然站了起来,喊出一个无人敢与竞争的价格全部买进了戴维史的产业,在办理交接手续时,戴维史认出了他就是孔国栋,差点昏了过去,狠狠地骂了一句“猪罗”。之后,他就离开了中国,从此消失在经济的舞台上。 这场胜利来得太快,孔国栋不但拥有怡和洋行的全部财产,还获得了“恒生”的百分之七十的股票,这就是说他在下届董事会上是董事长的不二人选。那批囤积的新纱和蚕茧以高出原销售价的一成脱手。这样一进一出,他与李小姐多赚了二十多万。原来的落魄书生,成了一个有头有脸的大亨。就在他踌蹰满志时,孔祥熙从南京打电话找他,要他与李小姐速到上海议事。一到上海,孔祥熙沉着脸大骂了一顿孔国栋,说他手段太毒。待孔祥熙发了一通脾气后,孔国栋才平静地为自己辩解了几句。
孔祥熙没再说什么,显然,他默认了他的行为,只是孔国栋干得太露骨了点儿。其实,他的发迹不也是一样吗?他看了看孔国栋和外甥女说:“你们的婚事准备什么时候办?”
李小姐红着脸说:“舅舅,我想等到明年亚尔培路大楼和西郊的小白楼建成之后。”
“好吧,到时候,我一定亲自参加你们的婚礼。”
红裳女郎紧催马儿,本来两日的路程,她一天就跑完了。
她推开茅屋门,走到床边轻轻唤着躺在床上的老妪。
“韵儿!”
“妈,我回来了。”
“找到了吗?”
“找到了。”
“他……他在哪儿?”
“他在杭州做生意!”
老妪终于得知儿子的消息,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青龙帮散伙后,她遵照郑天标的话,来到独家村找老妪。老妪高兴地收留她,视同亲生。老妪知道袁韵是习武之人,特地在屋前辟了一块场地供袁韵练功,一老一小两人过得平静安适。她白天和老妪垦荒种地,早晚在屋前习武,“梅花镖”更是练得精上加精,使用起来百步之内百发百中。和老妪一起生活,日子一久,情如母女。她知道老妪的情夫是郑天标,并得知老妪有一个儿子,她不怪儿子离家出走,只盼儿子在外平安。前不久老妪受了风寒,一病不起,睡梦中常常唤着儿子的名字。为了让老妪安稳,袁韵决定在老妪临终前下山找她儿子。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老妪的儿子原来就是青龙帮的仇敌。在将要死去的老妪面前,她不愿明言,让老人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安葬好老妪,整理好行装,她一把火烧了茅草屋,取道直奔杭州。到杭州才知孔国栋已去了上海,她又兼程赶到上海。
一个黑影蹿过马路,越过一个围墙,向花园后边的小白楼潜去。
十二 灰飞尘散
孔国栋拥有百万财富,终于实现了进军上海的雄心。他和李小姐的婚事订在双十节,喜筵由新开的新雅酒家承办。
这天孔祥熙果然如约从南京飞到上海,直接来到西郊小白楼。
孔祥熙见到两位新人,叫随从送上礼品,随后说:“本来,我要参加你们的婚礼,因要去美国访问,只好等回来再喝喜酒了。”说完乘上轿车直奔机场。
因为孔家的外甥女结婚,新闻界也来了不少记者,想抢个头条,闪光灯一闪一闪,孔国栋感到自己又一次被拥上了头领的位置。
喜筵直至深夜,客人才渐渐告辞。
虽然是新婚,但已无多少新鲜感了。李小姐沐浴后感到心里有些躁,于是披上睡袍到书房去了。
孔国栋洗了澡出来,往床上一躺,感到十分惬意,梦寐以求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他打了哈欠,刚闭上眼睛,忽然窗帘动了一下。他警惕地跳下床,来到窗边,想掀开窗帘看一下,竟听“嗦”的一声,窗帘自动打开了,一个红影闪进卧室。他定睛一看,吓得浑身发抖,原来面前站着一位手提宝剑的红衣女郎。
孔国栋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小姐,是要钱吗?”
“你不认得我啦?”
这声音很熟,再仔细一看,更是吓了一跳,这不是袁韵吗?她比在山寨时更加漂亮,然而那怒睁的双目让他心惊肉跳。他明白,她当然不是为了金钱而来。难道是为了——他不敢想下去。毕竟是孔国栋,他灵机一动:“今晚袁韵小姐光临,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请这边坐。”
袁韵不理,警惕地注视着孔国栋:“你不要耍滑头,休怪我剑下无情。”
孔国栋不敢再动,他站在床边说:“那次被抓后,多亏一位恩人相救,才逃出性命。后来听说你遭遇不测,青龙帮也散了,于是我只身闯荡,后遇李小姐搭救才有今日。本想发达之后,重返五龙山,替死去的各位修建坟墓,只因事务缠身,一时不便脱身。今小姐不期而至,国栋悲喜交加,小姐知遇之恩,定将报答。有什么要求,小姐尽管提,我定当做到!”
袁韵冷笑一声:“我不要别的,只要你的黑心肠!”
“啊!”孔国栋差点吓昏过去。
“你心狠手辣,不但毁了青龙帮,还杀了当初救了你,给了你前程的恩人吴文洲。”
“你说什么,吴文洲被杀了?”
“你别装蒜,那两个刺客就是你派去的!”
“既然小姐知道了,那就不要误会我,我是替青龙帮报仇。”
“哼,你花言巧语,还不择手段地夺取了另一个恩人戴维史的财产!”
“你……你听谁说的?”
袁韵一阵狂笑,让孔国栋感到毛骨悚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还知道,你现在想杀了我。”
“扑通” 一声,孔国栋跪在地上:“袁小姐,怪我一时糊涂,还望你念咱们有过一段恩爱之情,放过我吧。”
不提“恩爱”尚可,一提到這两个字,袁韵感到浑身一阵颤抖。她从小没有娘,跟着父亲整日混在浑身臭汗的男人堆里,一直到情窦初开,多么希望能有个心爱的情郎体贴自己。然后盼到了,却又是昙花一现……今天,袁韵怀着复仇的心情来到上海。她到处打听,终于找到了这座小白楼,找到了昔日这个情人——青龙帮的罪人,一时酸甜苦辣涌上心头。她真想一剑杀了这忘恩负义的人,但看见他现在这副可怜相,心里叹了口气,都是父亲那个稻草人引来的恩恩怨怨,孔国栋根本不是咱们的同路人,何必苦苦相逼呢?随他去吧!我也将拣个去处修身养性,了此一生吧!想到这儿,她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孔国栋,猛地将手中的宝剑一扳,“啪”地一声,一把龙泉宝剑折断了。
听见响声,孔国栋抬起了头,见丢在地上的断剑,也愣住了。
袁韵指着地上的断剑说:“咱们的关系就如此断剑一般,从此了结。”说完,跳上窗台准备飞身而去。
当袁韵刚刚跳上窗台时,孔国栋突然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支手枪,向袁韵连发数枪。
袁韵只感到一阵剧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胸口涌出一股鲜血。
当她挣扎着爬起来时,孔国栋又开了一枪。袁韵用手按着胸口,将整个身子倚在窗台上。她惨白的脸上流下悔恨的泪水,她悲恸着大喊:“畜牲——”随后奋力向孔国栋发出了最后一支“梅花镖”。
等到李小姐和保镖听到枪声冲进卧室时,地上已经躺着两具尸体。
第二天,上海各报在显著版面上同时刊登了署名“知情者”的文章《“草头王”覆灭记》,详细披露了孔国栋的肮脏发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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