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抬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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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黄府喜事盈门


  兴隆场在磨刀溪边,居住着百十户人家,乡场两边是高低不一的木列架房屋,街道约三米宽,全部用石板铺成。沿着残留着马蹄印的街道往上走,左边一家是黄待招剃头铺子,右边是陈家染坊,紧挨着是万老娘的泡粑店;再往左,是一个悬挂着黑漆金字匾牌的豆干铺。过了文昌宫,就是关帝庙。估算着乡场的长度和此地与两头的距离,关帝庙正处在小街的中央。再接着往上逛,一边是范家马店,金家药堂,王眯子裁缝铺,丁结巴的扣碗肉食店。另一边依次是孙脶胯纸火铺,牟大耳巴的鸦片馆和杨铁匠的铁铺子,再走几步,兴隆场就到了尽头。在这一泡尿就可以从下街屙到上街的小街上,却演绎着许多人的恩怨情仇和发家创业的故事,至今还让后人津津乐道。
  老街的上场口处,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它青砖绿瓦,挑角飞檐,层台累榭。朱漆大门外,摆着一对威武的石狮子,高大的门楣上悬挂着黑底金字的牌匾,上面写着“黄府”二字。
  一大早,黄府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长工短工百十号人都在为大小姐的出嫁布置场面。
  彩带红绸包梁缠柱,绣球灯笼高高悬挂,大红双喜沿着窗户贴了一长排。左右厢房派有十几个中年妇女整理嫁妆。
  管家不停地吆喝:“小心花瓶,那是老爷开头窑最好的烧料,一定要垫两个绣花枕头。”
  “玉镯子用红丝绸包三层,小心别碰坏了……”
  整理得差不多了,小猴子跑到管家面前報告:“大管家,小姐的嫁妆总共是一百零八抬,我数了三遍,保证错不了”。
  黄府自西向东三个连体天井,里里外外都装饰得气派奢华。正天井大门两边贴着坐礼房的文笔师爷写的对联。
  上联是:十八年养育千金吉日出阁凤求凰,
  下联是:八十载报恩鸳鸯良辰结缘配成双。
  正上方横批:之子于归。

二 女婿门当户对


  黄府是方圆百里的大户人家,落业兴隆场已有数百年,祖上曾出过三代将军,家业兴盛。传到近几代,黄家虽没发展,但也没没落。也许因祖上是将军吧,黄家人为人都很霸气。现在的当家人黄成器与祖上相比,其霸气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地人背地里都管他叫“黄老邪”。
  独生闺女明天出阁,黄老邪有些舍不得。从小到大,他最疼爱的就是这个闺女。当初取名如花就是希望女儿漂亮。一晃十八年,黄如花果真长得如花似玉,亭亭玉立。唯一的缺点就是这几年爱跟自己顶嘴,总是说黄府的管家太凶,家丁太残暴,两个哥哥也不学无术,不思进取,只知花天酒地。
  开始黄老邪觉得女儿如花是年少不懂事,所以多次告诉她:“如果不凶狠一点儿,这家产怎么守得住?不下狠手,又如何收得回来租子……”再后来黄老邪也想通了,闺女心肠好也许是好事,人世间因果报应的事不少,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没到。闺女心地善良,一定会有好报,说不定老了,还可以享她的福。
  女婿是百里开外方巡检的独生子,方家是官宦人家,也是当地的财主。两年前,方府托媒婆带着方少爷到黄府来提亲,黄老邪当时不怎么搭理。主要是看不顺眼方显富那副吊儿郎当、纨绔子弟的样子,心里揣摩你小子难不成硬得过我?所以既没有赐座,也没有看茶。直接让管家把媒婆和方显富半推半送地撵出了大门。这事儿,身居绣楼的黄如花断然不知晓。
  方显富不明白,自己家也算是家财万贯的官宦人家,自己也是一表人才,两家应该是门当户对,黄老邪咋就不给面子?至于自己花街柳巷吃喝嫖赌,整日寻欢作乐,他老黄家应该不知道这些事情。难道是媒婆作怪,不想成全自己和黄小姐的姻缘?想到这些,方显富立即去找媒婆问个明白。
  “少爷,我看你是麻绳点灯——多心哦。不把你这桩婚事撮合拢我去哪儿讨谢媒钱?打死我也不会说你坏话的。”媒婆心里不是滋味。
  “再说上次去你也是看到的,黄老爷根本都不给我开口的机会,直接送客,我也没有整明白。想去想来我看是你个人有问题……”
  方显富打断媒婆的话:“莫说那么多,我有什么问题?你看有啥子好办法说出来听听,只要能娶黄如花做媳妇,什么办法我都依你!”
  见方少爷着急的样子,媒婆提了三个要求:一是备足彩礼;二是到黄府后要守规矩懂礼节;三是万一黄老爷不给面子就赖着不走。方显富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想想能抱得美人归也只好应承下来。
  第二次到了黄府之后,方显富还真照媒婆说的那样,做得有模有样。看上去文质彬彬,说话斯斯文文,举手投足间都有官家才子气质。黄老邪见他不像前次那样张狂,便命下人赐座看茶,还让丫环去向夫人通报,让大小姐在屏风后面偷偷看一看,如果满意,就留下他们吃饭;不满意,好早早打发他们走。黄如花和丫鬟便来到客厅隔壁,躲在屏风后面偷看。因为方显富听从了媒婆的意见,到黄家去之前,特意向私塾里的罗先生学了一些礼仪,从纳礼道谢,坐姿站相学起,又强记了一些诗文。黄大小姐在屏风后面一看,见未来的夫君英武高大,谈吐不凡,吊在嗓子眼儿上的心就落回了原位。
  黄大小姐对方显富可谓是一见钟情,她庆幸上天赐给她一位风流俊逸的如意郎君,向母亲高兴地点了点头,站在屏风后久久不愿离去,直到黄老爷叫管家请客人入席,才赶紧溜回闺房。黄如花的心一直跳得厉害,对方显然非常满意。相亲过后,黄如花每天都高兴地期待着下聘,期待着过礼,期待着送婚期,期待着洞房花烛,期待着再次见到她的如意郎君。可直到明天要结婚了,黄如花也就只在屏风后面见过方显富一次。

三 桥上义结金兰


  第二天一大早,管家安排七八个壮汉把厢房的嫁妆一件一件抬出来,依次摆放好。黄如花的三个姑姑早把有锁的柜子都锁起来了,还在铺盖和枕头里面塞了一些瓜子黑桃。这才叫下人用染红的绳子将铺盖捆紧,最后还贴上三指宽的红色纸条。
  管家按照师爷的吩咐,宣布吉时已到,立即发亲。方府来迎亲的人,各自行动起来。在大门口接过一台台嫁妆,捆绑在抬盒上。媒婆穿梭在新郎新娘之间,调配完成答礼谢恩、盖盖头换新鞋、上马入轿等仪式。方显富骑着高头大马,率先出院门。他身穿青色绸缎长衫,头戴紫巾冠,脚穿长统靴,胸前戴着大红花。在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中独秀一枝,不时回头看看身后新娘的轿子,心里美滋滋的。走在最后的是黄老邪派去护送的家丁队伍。   当新郎出了门后,就听见轿头大喊一声:“起啊!”随着另外三个轿夫的应和之声,新娘轿平地而起。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上路了,撒下一路震耳欲聋的喜庆锣鼓。
  刚翻过一座大山,迎亲队就停了下来了。家丁跑上前去查看出了什么事,边跑边嘟囔着:“在我们黄家的地盘上,谁人还敢撒野?”
  原来队伍来到了一坐桥头,有十几个人正从桥对面走过来,他们也是迎亲队伍。只不过不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出嫁,除了四个鼓乐手、媒人、新郎新娘、两个娶亲客,两个送亲客外,只有一个人背着两床铺盖。很明显,这两床铺盖是对面这个新娘的唯一嫁妆。新郎叫覃家和,新娘叫向三妹,都是穷人家的儿女。
  家丁一见,赶紧冲上前去,命令已经过桥的人退回去避让:“这还了得,不晓得这桥是姓黄?还是你们要故意冲煞我老黄家大小姐的喜事?”
  兴隆场一代有个风俗,如果同样是娶亲的队伍过同一座桥时,就看谁先上桥,如果两对新人同时到达桥的两端,那就看哪方的人强了。
  “我们已经过来了,要不我们靠边,让你们先走?”打鼓的男人边说边侧身往后退了一步。
  “不行!你们得给老子退回去,不然,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队长把挎在腰间的匣子枪拔出来,对准了鼓手的胸脯。
  眼看要出事儿,向三妹对媒人说:“我们先退回去。”覃家和上前去给家丁装烟:“大家都是喜事,好说好说!我们退回去。”
  家丁推開覃家和的手根本不理睬。
  黄如花便先过了桥。她下轿让队长把枪收起来,又让丫鬟去把向三妹请了过来。她说:“我们这是缘分,难得遇上同一天结婚,又同时过一座桥。我想与你就在此地三拜土地公结为干姐妹,不知你是否愿意?”
  向三妹一看黄如花虽是富家小姐,端庄秀美中又生得慈眉善目,不像家丁那样凶恶,自然愿意。二人一合年龄,竟是同一年出生,向三妹大几天,黄如花便改口叫向三妹姐姐。
  三拜九叩之后,黄如花看见向三妹的嫁妆仅有两床铺盖,突然心生怜悯之情,便说:“姐姐,我们既然是姐妹了,我这儿一共是一百零八抬嫁妆。你任意挑八抬吧,算我送给你的。”黄如花说着,拉着向三妹去挑选。
  向三妹推拒道:“妹妹,姐受不起啊,这是你父母给你的陪嫁,不能随便送人的。姐以后过日子如果有困难,我再去找妹子讨要接济好么?”
  “我们已经是姐妹了,一家人还说两家话,这不是见外了?你不挑选,我今天就不让你离开。”黄如花说完,直接叫家丁留下八抬嫁妆,给向三妹的迎亲队伍送过去。
  向三妹拗不过黄如花,只好接受了。于是两姐妹挥手告别,迎亲队伍才又重新前行。

四 婚后家道败落


  方家在兴隆场周边百十里地界,也是相传久远的大户,一直是以诗书耕读为本的官宦世家,可传到方显富的父亲方伏阳就不行了。方伏阳是个最不成器的人,生就了一副富家浪荡子的性格。方伏阳在读私塾时,不甚用心,功课总也不好,经常挨先生的板子。民间有古语:“上梁不正下梁歪。”方伏阳不正,他的儿子方显富会好么?他从小听着大人们谈论父亲如何调皮捣蛋,便一一记在心上,学以致用。入学后,他把扫帚放在门框上,先生推门进来,扫帚正好落下打在先生头上;他将腐烂的青岗树根放进先生的床下,晚上鬼火满屋,把先生娘子吓得晕死。
  更可恶的是,他把先生娘子种的小南瓜削下一小块,挖空后装上大便,再把削下的一块合上去,小南瓜里有大便,长得特别快,先生娘子摘回家炒着吃时,南瓜外表水嫩水嫩的,谁知一剖开南瓜,里面却全是金黄的大便,奇臭无比。这样的人,自然是不会学有所成的,好在方家富甲一方,他父亲又是府台的师爷,便想方设法给他捐了个出生,做到了寻检司的长官。
  方显富就这样在顽劣中成长,转眼就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他十六岁的时候,便和下街邬裁缝的女儿邬小云私通。邬裁缝发现后,找到方伏阳要说法。方老爷迫不得已,只好让他纳邬小云为妾。
  黄如花结婚不到半年,方显富又重回结婚前过的日子,整天整夜不回家,吃喝嫖赌排得满满的。这些事儿被黄老邪知道后,去方家劝戒过女婿多次,不过最多也就管个三五天。
  黄老邪的夫人还跟黄老邪说过,女儿如今过得不好,是不是结婚时跟别人在桥头相遇“犯杀”造成的。因为那叫“撞婚”。如果对方八字大,会克自己的女儿。黄老邪也派人去找过,问题是没有人知道当天“撞婚”的到底是谁,从哪儿来嫁到哪儿去。女儿当时只顾给干姐姐送八抬嫁妆,也没有问干姐姐的名字。
  方显富沉醉酒色迷上赌博,方伏阳又宠爱老来独子,再说也年过花甲,只叹息对儿子没有从小管教好让其堕落。方老爷气恨交加一命归西了,死后不到半年,方家的家产就被方显富败了个精光。先是赌铜钱银票,后来把房子也抵押出去了。再后来就是债主上门逼债,方夫人一气之下,也上吊追随夫君而去。黄如花整日以泪洗面,见娘家两个哥哥也不误正业,对娘家人也是有苦难言。嫁过来两年多了,自己的男人没有在家住过几晚上,而今上无父母下无儿女。自己多次劝方显富回头,他都当耳边风,无奈之下,也只好选择离家出走,另谋生路。

五 义姐行善收留


  向三妹与覃家和结婚后,夫妻两人同心同德,勤俭持家。覃家和在外打短工,向三妹在家操持家务,侍奉老人,养鸡喂猪,纺纱织布,缝缝补补,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六月初六晒龙袍这天,夫妻俩怕干妹妹送的嫁妆因潮湿而损坏,准备拿出来晒一晒。打开一看,全是贵重物品。干妹妹是大家小姐,干妹夫又是骑着高头大马去娶的亲,不是官宦子弟也是富裕人家。俩人便商量,这样把八抬嫁妆保存着也没什么意义,往后还给干妹妹,又不知她嫁往何方,再说她是富家小姐,嫁的又是富家公子,肯定不会在乎这点儿物品。不如用它换一些钱,投入到家业经营之中,以求改变一下家庭的生存状态。于是,向三妹决定把黄如花送的八抬陪嫁卖掉几抬作为拜师学艺的头钱,跟一位技术高超的师傅学做木器活。覃家和为人本朴眼巧,加上勤奋又能吃苦,手艺越做越精,手艺精工价就高,请的人就多,一年中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家中的银钱一天比一天多。向三妹又跟覃家和商量,用挣来的银两买土地,先是向三妹自己种,月月年年,田地买得多了,近处的就请长工种,远处的就租给别人种。短短两年不到,覃家和就从佃农变成了地主,还生了一个儿子,取名覃继业。   儿子生下来的时候,覃家和说给儿子请个奶娘。向三妹觉得目前还算不上家大业大,花银钱请奶娘不值得,死活要自己用母乳养孩子。给儿子过周岁生日那天,门外来了一个女人,虽然衣冠不整,但秀气十足。向三妹叫人去将女人请入家中,先安排饭菜款待,觉得非常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便询问来历。女人只说自己叫黄如花,因公婆双亡,夫君又不成器,家业败光,落得流浪乞讨,只想找一点儿事做,以便养活自己。除此之外不再多言一句。
  向三妹跟覃家和商量:“这妹子也怪可怜的,就让她留下帮忙照看孩子吧。”便决定让黄如花留下来,当儿子的保姆。
  黄如花出生大户人家,家中请有塾师,小时随两个兄长听塾师讲学,学业在两个兄长之上。只是黄老爷尊崇“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她稍长一点时,就请了女工,教她做女红,不再让她去私塾听讲了。黄如花也算初通四书五经,做事情又认真仔细,覃继业刚会说话的时候,黄如花就教他念《三字经》,讲一些行善积德的故事给他听,教一些仁义礼智信等做人的基本规矩,以至于向三妹都觉得黄如花是老天爷恩赐给儿子的保姆。向三妹因此也越来越庆幸自己当初把黄如花留下了。
  覃继业三岁的时候,覃家和已经购置了大量田产。在磨刀溪北岸旧居扩建亭台楼阁,在磨刀溪南岸新建了府第,朝门上悬挂着“覃府”的匾额。山林田地达到方圆五十多里。
  黃如花置身其中,亲眼见着覃家的产业一天天壮大起来,心里想:如果方显富也如覃家和一样勤奋多好啊!也许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吧,一想起方显富,黄如花也思念起丈夫和父母,不知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她便去跟向三妹说:“夫人!我出来两年多了,不知父母是否安好。想回家看看。”向三妹本是心善之人,当然同意,她给黄如花备足了来去的盘缠,还多给了一年的工钱,让她好好安置一下家庭,并嘱咐她早点儿回来:“姐姐的家离不开你了!”
  黄如花先到婆家,找到了寄居在伯父家的丈夫,然后一起回娘家看望父母。方显富见黄如花回来了,悔恨交加,随妻子到了兴隆场岳父家,一进屋就给黄老邪和夫人跪下请安。说是请安,不如说是请罪。方显富说自己这几年对不起如花,对不起自己的父母,也对不起岳父岳母。黄老邪边叹气边扶他起来,吩咐他坐得离自己近点儿,好好拉拉家常:“我就这一个宝贝女儿,没想到在你方府却受尽了委屈。这几年我自己的两个兔崽子也不听话,吃喝玩乐,日嫖夜赌,把这个家败得也差不多了,就剩这间房屋和几亩田地,还要靠典当,才能保证一家人的温饱。不晓得是祖坟没有埋好,还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啊。”
  方显富劝道:“爹,只要您身体硬朗就好。如花不嫌弃我,离家几年了还回来四处找我,我再不改,我还算人么?爹!我和如花以后日子好一点儿了,就接您二老去我家养老。”
  黄老邪倒是觉得女婿虽然现在穷困潦倒,可这心起码还算孝顺,加上女儿又是离家几年后回来的,不但没有责怪,脸上还闪过一丝久违的笑容。
  黄如花看到自己娘家如此惨淡,盘算着先让丈夫在娘家住一段时间,帮忙种好农田。自己继续去覃府做保姆,一年包吃包住还有俸银,何况向三妹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年俸也给得高,再当三五年保姆,便可以买几亩土地,再回家好好过日子。于是,在娘家小住几日后,黄如花便赶回了覃府。

六 姐妹含泪相认


  回到覃府,向三妹问黄如花见到丈夫没有,娘家双亲可好?如花说:“一切都好,感谢夫人关心。”
  过了两个月,向三妹察觉黄如花经常贪睡,有时无精打采。直到有一天,覃继业对三妹说:“娘!黄妈吃完饭就吐啦。”女人的直觉告诉向三妹,黄如花十有八九是怀了孕。向三妹交代儿子说:“以后不要惹黄妈生气了,因为黄妈怀了表弟。”随后又对黄如花说:“孩子都快四岁了,只要不乱跑就行,别的事情你就少操些心。”一日三餐,向三妹亲自做,也尽量煮清淡高营养的饭菜。
  六月初六这天,是兴隆场周边的一个特别的日子——晒龙袍,各家各户一背一背地把衣服和被子背出来晒,一条条鲜艳的衣裙被褥,把各家房屋四周点缀得五彩缤纷。乡人纷至沓来,互相参观各家各户衣物被单。向三妹吩咐黄如花,去布草房把箱子里的铺盖枕头翻出来晒一下。黄如花上楼很久不见下来,向三妹担心她是不是不舒服,便上楼去布草房查看。见黄如花手里拿着那床孔雀蓝的被盖面子,站在衣柜前发呆。这床被盖面子,是向三妹从八抬嫁妆中特意留下来的,要作为传家宝世代传下去。
  向三妹说:“如花,这是我的传家宝,你拿出去晒时,要非常小心,别搞烂了,收回来后,也一定要认真包好后放箱子里,不能让老鼠咬坏了。”黄如花一听,手中的被盖面子就掉落了。向三妹上前捡起掉在楼板上的被盖面子说:“你身子不舒服就休息一会儿吧,这活儿我去做。”
  黄如花说:“夫人,你这是从何说起?不就是一床普通的被盖面子么。你这柜子里比这个好之百倍的多的是,为什么要把它当传家宝?”
  向三妹便把黄如花拉到身边,两人并排坐在一口木箱上。向三妹把孔雀蓝被盖面子抱在胸前,充满真情地说:“我原来有两床这样的被盖面子,也是早年我家最好最宝贵的被盖面子,因为那是我结婚的当天,一个大小姐送给我的。当时我们过桥撞亲,在桥头结拜干姐妹。我那好心的富家妹妹,一共送给我八抬嫁妆。才结婚的时候,家和为了学手艺卖了六抬嫁妆,其中一床被面自己用了,唯独这床被盖面子,我怎么也舍不得用,一辈子也不舍不得用,得留下传给后人,让他们记住,覃家现在的家业,是由一位善良的大小姐赠予的八抬陪嫁发展起来的!”
  向三妹说着,把被盖面子展开指给黄如花看:“这对鸳鸯绣得活灵活现,你看我妹妹手巧不巧?要是能见到我妹妹,我要好好报答她!我跟家和算得上是靠她送的八抬陪嫁起的家。可惜当天没问妹妹的名字,也没问她嫁往何处,你说糊不糊涂!要是现在遇见,恐怕彼此认不出来了,想找到她,又去何处找啊?好在妹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嫁的又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宦人家的公子,一定过得幸福快乐。至今,我还经常梦见妹妹跟我在桥头结拜的情景!”   向三妹说完,不见黄如花回应,转过头去,却见黄如花在流泪,便拿出手绢给她,谁知黄如花反而哭啼不止。向三妹以为她是身体不适,用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叫她先回房间休息,順便安排人去喊先生来给她看看。
  “姐姐……”黄如花颤抖地喊道。
  向三妹把迈出门槛的脚收了回来,面对着黄如花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你刚才喊啥?”
  “姐姐!”黄如花这一声喊得更加清脆,“我就是那个跟你同一天出嫁,并在桥头与你磕头结拜的干妹妹啊!”
  向三妹又惊又喜,二人对视无语,时间犹如瞬间凝固一般。良久,见黄如花双腿跪了下去,向三妹这才丢开背篓,跑上前跪下,二人相拥痛哭起来。
  覃家和正在木工作坊带领工人干活,听管家跑来说:“夫人跟少爷的保姆在楼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哭声传出来。”他丢下工具便匆匆忙忙来到布草房,只见夫人和儿子的保姆双双跪着,抱在一起哭泣,上前把夫人扯了起来。向三妹同时也把黄如花扶了起来,挽着黄如花的手说:“家和,我终于找到赠予我们夫妻俩嫁妆的干妹妹了!”

七 姐妹桥、恩情河


  吃中饭时,向三妹把黄如花请到上席入座,夫妻俩端起杯子敬了黄如花三杯。饭后,覃家和找来管家安排人马,启程到黄如花老家接她的家人。向三妹陪同黄如花坐轿子前往,二人有说有笑朝黄府而去。
  三天后,方显富和黄老邪一家人被接到覃府大堂。
  向三妹叫师爷准备笔墨纸砚,按照她和覃家和说的记录下来。师爷写完后念给大家听:“覃府能有今天,全靠恩人黄如花妹妹当初赠予的八抬嫁妆,如今姐姐把所买方家的田地全部还给方显富,其后的家产,分给妹妹黄如花的娘家一半。覃府所有田地以磨刀溪为界分割,让妹妹黄如花挑选南面还是北面。今立此字句,作为契约,以报妹妹当年慷慨帮助之恩。”
  黄如花听后,流着泪说:“姐!这使不得。你平时对我不错。只要我们一家大小住在你家,有饭吃有衣穿就足够了。”
  “一家人还说两家话,不觉得太见外了?你不挑选,今天我就不让你离开。”向三妹学着当年结拜时黄如花的语气。两姐妹同时笑了起来。
  黄老邪起身领着全家要跪谢,覃家和赶忙上前扶起制止。向三妹见状也说:“哪有长辈给晚辈行大礼的嘛!您是我妹妹的父亲,从今天起就是我和家和的父亲。”回过头责怪黄如花礼节太讲究,不像当妹妹的样子。
  从那天起,覃府坐镇北面,黄府管辖南面。
  第二年正月,方显富家添一千金。元宵节当天,向三妹以大姨妈的身份去方府贺喜,当着两家族人的面,为儿子和黄如花的女儿订了娃娃亲。两家人从此结为世代友好。后人把当初两姐妹撞亲的那座桥叫“姐妹桥”,把两家作为分界的那条河叫“恩情河”,一直延续到现在,磨刀溪之名,便不为后人所知了。
  责任编辑 郑心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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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姑娘带回私生女  在这个江南小城,裤裆巷好比老北京的王府井那样有名。倒不是因为它有这个粗俗的名字,而是因为这个小巷里在清代出过一个文化名人,裤裆巷就是他老人家给起的。小城城建改造,市里考虑到它厚重的文化底蕴,硬没把它列入拆迁名单。  这天,裤裆巷二十三号李福林家里喜气洋洋。今天,是二女儿莲萍的订婚日子,李福林两口子乐得合不拢嘴儿,正在接受“准女婿”喜桥倒的订婚喜酒。  李福林有两个女儿,大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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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窗外传来狼嗥声  咦!大天白日的,哪来的狼叫声?老伴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书里的情节黏着我的注意力,既无法分身,也无法分心。老伴经常是这样的,一边干着活,一边不停地嘟嘟囔囔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呢,我老伴有个被野狼吓着的病根,几乎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所以,我也不敢掉以轻心。  我正陷在一大本厚书里,陷在那书里描写的深雪窝里,正气憋胸闷地在消受姜戎的《狼图腾》。我不禁感慨,狼!嘿!好精灵的尤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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