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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向葵，你跟尹老师到小卖店买点东西，”校长老颜吩咐道，“然后拿到你家，让你媳妇帮炒两个菜，等会儿大伙评完卷，咱们喝点儿。”
我和事务员尹老师提着个破兜子，往屯中村长家小卖店那儿走去。走了几步，我说不行我得侦察一下，看看老贴在不在家，他要是在家，咱再找个背静的地方整，可千万别让这王八犊子给搅祸了。
迂回到老贴家跟前儿，我像电影里的侦察兵那样，从路边撅下几根树枝，几下编成一个帽圈戴在头上，低着头，猫着腰，时而小跑，时而匍匐前进，机警地踅到一架东倒西歪的破草房附近，隐蔽在那棵拧劲儿的大柳树后，小心翼翼地巡视他家的那扇平行四边形的破门。但见门上吊着那把生锈的大锁头，心才慢慢放回肚子里。
老贴呀老贴，今儿个可总算能逃出你魔掌一把了！
回来对尹老师说，“没事儿，老贴不在家，连他老爹都不在家，可能上地去了。咱们放心去吧。”
老贴何许人也？干嘛这么草木皆兵的？老贴不姓贴，姓张名铁；老贴也不老，才三十七八岁，因好吃好喝成了“职业贴杯人”而得名。
要说老贴在贴杯儿方面也真算是一个“天才”。每天一觉呼到快晌午了，他伸伸懒腰，打个长长的哈欠，爬出那个油黑油黑的被窝，到大街上用鼻子一嗅，对谁家来且（客）了，谁家请工有好嚼果了等情况就基本明察秋毫、了如指掌，马上抱起他两岁多的埋汰儿子过去，编个理由进去，如借这个找那个啦，让人感觉他是碰巧赶上的。人家正放桌子上菜呢，往往客气地虚让他一下：铁子，搁这喝点儿不？
喝点儿就喝点儿！他极不外道地光着大黑脚丫子上炕了。
要说东北人生性豪爽，吃点喝点谁也不会在乎，俗话说多个客人多双筷嘛。关键是这位老兄的酒德太差，人说老贴喝酒有“三步曲”即“哭——尿——脱”，让谁也受不了。一旦上了酒桌，喝少了他不干，喝多了就醉，醉了就泪水涟涟，哭自已家穷，没吃没穿，哭自已年纪轻轻就没了老婆，丢下这么个屎嘎巴孩儿咋养活。我心说他咋不哭自己太没正事，喝大酒，把恁好的媳妇气死了呢？
老贴三十五岁才娶上媳妇。他媳妇在他之前已走一嫁了，就因先头那个老爷们儿好喝懒做而离了婚。没想到嫁了这个还不如那个呢，一天三顿不离酒，喝完说上地去了，到那儿往树根底下一躺，一觉呼到晌午。到了秋天，人家往回拉豆子，他呢，一车一车往回拉草（豆枝在草里藏着呢）。没钱买酒了，就跟媳妇要，不给就动手消。有一次偷家里的卖马钱去喝酒，还制造了一起假“盗窃案”。最后，他媳妇终于绝望了，这不是“去了一个柳木，来了一个朽木”吗？一天夜里，她喝了一整瓶的“百草枯”，等他酒醒了，她的身子都硬了。媳妇死了，当他把家喝了个底朝天之后，就开始了专业贴杯儿的历程。
哭完了，他还要喝，怎么商量都不待下桌的。随着体内酒精和水的聚增，有人开始出去“方便”了，老贴说我也得方便方便。他站起来，一转身，没走几步，就在屋里墙角处，掏出家伙就“方便”起来，也不管屋里有没有大姑娘小媳妇，一任那蜿蜒的“溪水”在人家地板上淙淙流淌。再喝下去，最后他已搞不明白自己是在家里还是外头了，上炕拽过来一条被子，脱光身子就睡，任你打骂都不待醒的。这时，主人只好找来他老爹、他姐夫等，把他用被单裹上，抬回家去。
老贴贴杯儿远近出名，人人视之如瘟神，说他属癞蛤蟆的——不咬人咯应人。
那位说，你不好不让他，他自然就喝不着了。在我们下屯，这样人你还真得罪不起呢。他来了你不让他，他就不是心思了，骂骂咧咧地：“拿我当喀拉（土块）哈？我虽然啥也不是，划根洋火儿的能力还有！”——没准儿“万一”屯子着了火，敢情他屌毛溜光，光脚不怕穿鞋的了！
我和尹老师正往小卖店走着，忽然，一个身影在屯西头一晃，我的心一颤：那个线儿黄瓜般的身影，还抱着孩子！我一把把尹老师捞进柴瘸子家大门：不好，老贴！可别让他瞧见我俩进了小卖店！
我俩翻了两家障子，才来到村长家小卖店。见了老板娘王玉英，尹老师递过校长开的条子说，来，玉英，给我拿五斤白酒，十瓶啤酒，一盒鱼罐头，一盒鹌鹑蛋……
这时节，我忽然发现线儿黄瓜不知啥时蹭过来了，正在屋后街道上，怀里抱着孩子，一边跟别人搭讪，一边把眼睛直往小卖店屋里“撒目”呢。
我低声道：快卧倒！一把把矮小的尹老师按倒在小卖店的地上，逗得柜台里面的王玉英“咯咯”笑个不停。说不定那厮敏感的神经已察觉到我们俩的“阴谋”了，这工劲儿正对我们的诡秘行动进行睃巡呢。
上次就是。我们学校开六一运动会，也是在我家做的饭。完事老师们都来我家吃饭，老贴抱着孩子看完热闹也跟来了。我们知道他喝酒好耍尿泥，谁也不理他。他却不在乎，把孩子往炕上一扔，让他自个玩儿，他呢，动手帮女老师们忙活，烧火、扒葱、放桌子、拿碗筷、端菜、起酒……这样一来顺理成章地得让他喝啦，没功劳还有苦劳呢。
他上炕后先张罗给大家倒酒，自封第一轮酒主席。
别看老贴喝酒喝得瘦骨嶙峋，瘦得像根线儿黄瓜，一阵风都能刮倒，端酒的手总是哆里哆嗦的，憔悴的眼角常夹着一圈“赤目糊”，可是一旦端起酒杯，立可亮儿变得精神抖擞，斗志昂扬：“我媳妇活着的时候，也当过几年民办教师，说起来咱们也算一家人了。今天我先敬各位老师一杯，——我就先干为敬了。”
“张老师，你把这杯下去呀，你不喝，我这酒主席还咋干了？怎么，你下不去？喝一杯酒咋就这么罢劲呢，不就是从上坡往下坡出溜吗？要不，我替你担一口？”
他一味儿地咋呼，逐渐把酒宴气氛推向高潮。那个花脸魔儿的孩子顾不上管了，任由他光个黑屁股、围着两张对起来的炕桌，从这位的怀里出来，再到那位的怀里，顺时针转了N圈，又逆时针转了N圈，两只小手像李逵的两把板斧上了战场，左右开抡，劈里叭啦。这个盘子里抓一把，那盘子里搂一把，嫌不好吃再吐回去，还扒鹌鹑蛋往老颜的嘴里塞……我们心里虽极恶心，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脸上还硬挤出一副喜欢那孩子的模样。
“咦，怎么一股鸡粑粑味呢？”正喝得酒酣兴足的当儿，老颜招呼我道，向葵，你把窗户关了——你家的牛圈离房子太近，直往屋里刮臭味儿。
我起身关上窗子。是啊，我也闻到一股臭味儿，不过，我觉得很怪，咋不太像牛屎味儿呢。
窗子关上了，臭味儿还是有，而且越来起浓。
“咦，怎么还有味儿呢？”老颜感到特奇怪。
当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到孩子身上时，答案找到了——孩子的两瓣屁股蛋子上糊满了黄绿色的稀屎，再看看我们自己，每个人的大衣襟上都程度不同地粘着稀屎，成了一张张“地图”，这恶臭正是从我们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从那以后，我们对老贴怕得一帖老膏药。
“老贴走了吗？”我和尹老师趴在地上问王玉英。
“往东去了。”
我俩悄悄地从小卖店的前园子跳出去，自作聪明地绕了两趟街，气喘吁吁地跑回我家，岂料到，老贴正抱着儿子，大模大样地坐在我家的炕头上，和几个老师摔扑克呢“仨一挂！哼，跟我玩轮子，你们还嫩点儿！”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妈的，这小子，我算服了他了！
【白鹭，原名李向奎，生于1961年。1997年毕业于黑龙江省教育学院，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主要是诗歌），至今已在《北疆》、《北方文学》、《诗林》、《诗人》、《诗歌报》、《黑龙江日报》、《哈尔滨日报》发表诗歌、散文随笔作品，作品入选多种选本。著有诗集《白鹭诗选》（哈尔滨出版社出版）。近年来学习小说创作，有作品在《小说林》、《百花园》、《小小说选刊》、《儿童文学》、《小小说大世界》《中国文学》、《世界华文作家》等刊刊出。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延寿县青川中心校教师。】
我和事务员尹老师提着个破兜子，往屯中村长家小卖店那儿走去。走了几步，我说不行我得侦察一下，看看老贴在不在家，他要是在家，咱再找个背静的地方整，可千万别让这王八犊子给搅祸了。
迂回到老贴家跟前儿，我像电影里的侦察兵那样，从路边撅下几根树枝，几下编成一个帽圈戴在头上，低着头，猫着腰，时而小跑，时而匍匐前进，机警地踅到一架东倒西歪的破草房附近，隐蔽在那棵拧劲儿的大柳树后，小心翼翼地巡视他家的那扇平行四边形的破门。但见门上吊着那把生锈的大锁头，心才慢慢放回肚子里。
老贴呀老贴，今儿个可总算能逃出你魔掌一把了！
回来对尹老师说，“没事儿，老贴不在家，连他老爹都不在家，可能上地去了。咱们放心去吧。”
老贴何许人也？干嘛这么草木皆兵的？老贴不姓贴，姓张名铁；老贴也不老，才三十七八岁，因好吃好喝成了“职业贴杯人”而得名。
要说老贴在贴杯儿方面也真算是一个“天才”。每天一觉呼到快晌午了，他伸伸懒腰，打个长长的哈欠，爬出那个油黑油黑的被窝，到大街上用鼻子一嗅，对谁家来且（客）了，谁家请工有好嚼果了等情况就基本明察秋毫、了如指掌，马上抱起他两岁多的埋汰儿子过去，编个理由进去，如借这个找那个啦，让人感觉他是碰巧赶上的。人家正放桌子上菜呢，往往客气地虚让他一下：铁子，搁这喝点儿不？
喝点儿就喝点儿！他极不外道地光着大黑脚丫子上炕了。
要说东北人生性豪爽，吃点喝点谁也不会在乎，俗话说多个客人多双筷嘛。关键是这位老兄的酒德太差，人说老贴喝酒有“三步曲”即“哭——尿——脱”，让谁也受不了。一旦上了酒桌，喝少了他不干，喝多了就醉，醉了就泪水涟涟，哭自已家穷，没吃没穿，哭自已年纪轻轻就没了老婆，丢下这么个屎嘎巴孩儿咋养活。我心说他咋不哭自己太没正事，喝大酒，把恁好的媳妇气死了呢？
老贴三十五岁才娶上媳妇。他媳妇在他之前已走一嫁了，就因先头那个老爷们儿好喝懒做而离了婚。没想到嫁了这个还不如那个呢，一天三顿不离酒，喝完说上地去了，到那儿往树根底下一躺，一觉呼到晌午。到了秋天，人家往回拉豆子，他呢，一车一车往回拉草（豆枝在草里藏着呢）。没钱买酒了，就跟媳妇要，不给就动手消。有一次偷家里的卖马钱去喝酒，还制造了一起假“盗窃案”。最后，他媳妇终于绝望了，这不是“去了一个柳木，来了一个朽木”吗？一天夜里，她喝了一整瓶的“百草枯”，等他酒醒了，她的身子都硬了。媳妇死了，当他把家喝了个底朝天之后，就开始了专业贴杯儿的历程。
哭完了，他还要喝，怎么商量都不待下桌的。随着体内酒精和水的聚增，有人开始出去“方便”了，老贴说我也得方便方便。他站起来，一转身，没走几步，就在屋里墙角处，掏出家伙就“方便”起来，也不管屋里有没有大姑娘小媳妇，一任那蜿蜒的“溪水”在人家地板上淙淙流淌。再喝下去，最后他已搞不明白自己是在家里还是外头了，上炕拽过来一条被子，脱光身子就睡，任你打骂都不待醒的。这时，主人只好找来他老爹、他姐夫等，把他用被单裹上，抬回家去。
老贴贴杯儿远近出名，人人视之如瘟神，说他属癞蛤蟆的——不咬人咯应人。
那位说，你不好不让他，他自然就喝不着了。在我们下屯，这样人你还真得罪不起呢。他来了你不让他，他就不是心思了，骂骂咧咧地：“拿我当喀拉（土块）哈？我虽然啥也不是，划根洋火儿的能力还有！”——没准儿“万一”屯子着了火，敢情他屌毛溜光，光脚不怕穿鞋的了！
我和尹老师正往小卖店走着，忽然，一个身影在屯西头一晃，我的心一颤：那个线儿黄瓜般的身影，还抱着孩子！我一把把尹老师捞进柴瘸子家大门：不好，老贴！可别让他瞧见我俩进了小卖店！
我俩翻了两家障子，才来到村长家小卖店。见了老板娘王玉英，尹老师递过校长开的条子说，来，玉英，给我拿五斤白酒，十瓶啤酒，一盒鱼罐头，一盒鹌鹑蛋……
这时节，我忽然发现线儿黄瓜不知啥时蹭过来了，正在屋后街道上，怀里抱着孩子，一边跟别人搭讪，一边把眼睛直往小卖店屋里“撒目”呢。
我低声道：快卧倒！一把把矮小的尹老师按倒在小卖店的地上，逗得柜台里面的王玉英“咯咯”笑个不停。说不定那厮敏感的神经已察觉到我们俩的“阴谋”了，这工劲儿正对我们的诡秘行动进行睃巡呢。
上次就是。我们学校开六一运动会，也是在我家做的饭。完事老师们都来我家吃饭，老贴抱着孩子看完热闹也跟来了。我们知道他喝酒好耍尿泥，谁也不理他。他却不在乎，把孩子往炕上一扔，让他自个玩儿，他呢，动手帮女老师们忙活，烧火、扒葱、放桌子、拿碗筷、端菜、起酒……这样一来顺理成章地得让他喝啦，没功劳还有苦劳呢。
他上炕后先张罗给大家倒酒，自封第一轮酒主席。
别看老贴喝酒喝得瘦骨嶙峋，瘦得像根线儿黄瓜，一阵风都能刮倒，端酒的手总是哆里哆嗦的，憔悴的眼角常夹着一圈“赤目糊”，可是一旦端起酒杯，立可亮儿变得精神抖擞，斗志昂扬：“我媳妇活着的时候，也当过几年民办教师，说起来咱们也算一家人了。今天我先敬各位老师一杯，——我就先干为敬了。”
“张老师，你把这杯下去呀，你不喝，我这酒主席还咋干了？怎么，你下不去？喝一杯酒咋就这么罢劲呢，不就是从上坡往下坡出溜吗？要不，我替你担一口？”
他一味儿地咋呼，逐渐把酒宴气氛推向高潮。那个花脸魔儿的孩子顾不上管了，任由他光个黑屁股、围着两张对起来的炕桌，从这位的怀里出来，再到那位的怀里，顺时针转了N圈，又逆时针转了N圈，两只小手像李逵的两把板斧上了战场，左右开抡，劈里叭啦。这个盘子里抓一把，那盘子里搂一把，嫌不好吃再吐回去，还扒鹌鹑蛋往老颜的嘴里塞……我们心里虽极恶心，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脸上还硬挤出一副喜欢那孩子的模样。
“咦，怎么一股鸡粑粑味呢？”正喝得酒酣兴足的当儿，老颜招呼我道，向葵，你把窗户关了——你家的牛圈离房子太近，直往屋里刮臭味儿。
我起身关上窗子。是啊，我也闻到一股臭味儿，不过，我觉得很怪，咋不太像牛屎味儿呢。
窗子关上了，臭味儿还是有，而且越来起浓。
“咦，怎么还有味儿呢？”老颜感到特奇怪。
当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到孩子身上时，答案找到了——孩子的两瓣屁股蛋子上糊满了黄绿色的稀屎，再看看我们自己，每个人的大衣襟上都程度不同地粘着稀屎，成了一张张“地图”，这恶臭正是从我们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从那以后，我们对老贴怕得一帖老膏药。
“老贴走了吗？”我和尹老师趴在地上问王玉英。
“往东去了。”
我俩悄悄地从小卖店的前园子跳出去，自作聪明地绕了两趟街，气喘吁吁地跑回我家，岂料到，老贴正抱着儿子，大模大样地坐在我家的炕头上，和几个老师摔扑克呢“仨一挂！哼，跟我玩轮子，你们还嫩点儿！”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妈的，这小子，我算服了他了！
【白鹭，原名李向奎，生于1961年。1997年毕业于黑龙江省教育学院，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主要是诗歌），至今已在《北疆》、《北方文学》、《诗林》、《诗人》、《诗歌报》、《黑龙江日报》、《哈尔滨日报》发表诗歌、散文随笔作品，作品入选多种选本。著有诗集《白鹭诗选》（哈尔滨出版社出版）。近年来学习小说创作，有作品在《小说林》、《百花园》、《小小说选刊》、《儿童文学》、《小小说大世界》《中国文学》、《世界华文作家》等刊刊出。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延寿县青川中心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