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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好了晚上8点在后海银锭桥附近的一家被藤萝覆盖的酒吧见面,刘童说在那个地方安静清新,适合说起他的小说以及那些年少时的经历。但是下午忽然接到刘童的电话,他说,你还是来我家里吧,就现在,在这里也许我们可以聊得更畅快些。
光鲜和沉郁
第一次见刘童的时候,他还在长沙。在湖南电视台的演播室里偶然遇到了他,当时我旁边的女孩们都远远地扯大了嗓门喊他的名字,颇有点追星的味道。我却不能把强烈灯光照射下的那位帅气的外景主持和传闻中著名的少年作家联系在一起。光鲜和沉郁,似乎是不可能叠加在一起的组合,这样的斑斓色彩,同时笼罩在一个1982年出生的少年身上,成为一件令人惊叹的事情。但是这个20岁少年却出奇地谦逊和热情,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嚣张的气焰。
再次见到刘童,已经是在北京的深秋。
刘童北京的家在西三环北路旁边一座安静的小区里,租来的小公寓,三楼,远远地就能看到窗台上他养的白色的茉莉花。
走进他的小屋,房间的整个色调都是白色,白色的百合,白色的墙,白色的桌子,白色的椅子,灰白相间的素色床单,加上那几乎透明的衣橱,这个房间就颇具地中海的风情了。白天即使阳光很灿烂,那盏黑色的立灯还是会发出柔柔的光,让你忽略屋外光的移动,感到时间的慢。地板用毛巾搽得很干净,刘童把床直接铺在地上,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落在床边沿很小的一角,刘童就坐在温暖的光影里向我微笑着。
他说,如果你有兴趣,先看看我的书。他使劲拉动厚重的窗帘。我这才发现他说的并不是他的新书《50米深蓝》。我看到窗帘后靠着墙堆起了一大叠书,花花绿绿,高高垒起,摇摇欲坠,霸占了半个墙面。刘童告诉我这些是来北京的两个月,他在网络上购买的书。我看到了村上春树、库切、卡尔维诺、余华,也看到了米沃什等几个在中国鲜为人知的大师的作品,我甚至还看到了一些竖着排版的书,好像来自香港,大概是一些童话和一些简单的人生哲理,中间夹杂着些看似涂鸦的图画。刘童说他很喜欢这些简单的东西,生活太忙碌了,我们渐渐会复杂起来,而正是那些简单的哲理把我们拉回来,让我们找到方向,而不在茫茫人海中迷失自我。
就在我还惊讶于这位天天与娱乐节目为伍的时尚少年对书的痴迷的时候,刘童的话匣子已经打开了。他和我说起了写作,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身边的刘童不仅仅是位沾染了书卷气的少年,还是一位80后的作家。我从那一堆书里,找到了他的三部作品:《开一半谢一半》《兄弟》《50米深蓝》。《开一半谢一半》的封面是一种沉郁的蓝色,深蓝甚至有点黑暗。而《兄弟》便全是黑暗了,稍稍有一点沉积的抑郁。而新书《50米深蓝》的封面却是一抹淡蓝,幽幽地从地面升起,淹没了主人公的裙角,也淹没了他们青春年少无怨无悔的故事。
翻开书,阅读文字,细细摸索,你会发现其实你掀开的就是作者的精神世界,总有一个角落总有一个片段总有一样文字,他在表达自己,将自己替换成作品里一个张扬的主角,或者一个根本就微乎其微的角色,或者就潜伏着,你知道他的存在,但你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是谁是《开一半谢一半》的刘童呢,谁是《50米深蓝》里的刘童呢?那些用文字传达出来的张扬的青春就是我们作家的现实生活所本身拥有的吗?我充满着疑问,也充满着期待。
刘童开始羞涩地笑,那样子真是纯真,让我不自觉地把眼前的这个人定义为一直以来的乖乖娃。但是刘童斩钉截铁地说:我的故事不是这样的。
曾经的“电动侠客”
进入大学之前的刘童,他的生活似乎和课堂无缘,只与马路与电游与兄弟和义气等联系着。他总是偷爸爸的钱,然后逃课去打电动,直到现在家乡的电游室还流传着他的传奇。他是那个城市里打电动打得最好的男孩之一,甚至代表这个城市去和另外众多城市的高手一分高下,颇有点电动侠客闯江湖的味道。但刘童和一般的电动玩家又不一样,他是一个从小就喜欢在日记里记录生活并在草稿纸上胡乱涂鸦的男孩,他也是一个习惯置身于自己营造的虚幻故事中的男孩。那时候爸爸妈妈总是很忙,不上学就把他反锁在家里,他想逃,时刻有玩电游的冲动但不能,于是那些涂鸦被他当作漫无目的的消遣。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些方块文字竟然有那么大的魔力让他深陷其中,直到一天有人在他名字前加了一个“作家”的称号。
在混乱不堪的生活中沉溺了好久,高考前三个月他意识到如果永远生活在这座狭小的城市里将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于是他开始努力学习,为了一个目的:考上大学,离开这座小城。他很刻苦,近似疯狂;他也很幸运,上帝给了他礼物。最后,他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的中文系。
他在成长,他的文字也随着手掌的细纹一同成熟,有一天,文学或者文字就像刀锋一样划过他的皮肤,让他知道生活中的残酷,迷惘和痛苦,并为他提供一种工具表达痛苦的常态和快乐的稀有。大一的某个夜晚,为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刚哭过,他在台灯下开始写小说。
大一到大四,刘童白天在电视台实习,晚上一回来就开始看书或者写作。他像一个花痴一样不断地把自己生活中的故事演变成短小的文字,让生活中的朋友摇身一变就成了他小说里的主人公。他要使小说还原为生活,要让生活像小说一样鲜活,他要让自己记住,要让别人感动。大学四年,他似乎仍然是个吊儿郎当的学生,但是同学惊讶地发现那个整天游荡的的男孩的名字竟然时不时在某个杂志里出现,同学们开始传阅他的文字,他的名字开始在女孩间弥漫。当20岁的他从大学本科毕业的时候,他和他的小说已经成为了校园里的一个传奇。
没有攻击性的少年
成为他的读者,先是读他在杂志上的专栏,很乖巧的文字,到处都渲染着情绪,时刻在玩弄着年轻人固有的玄机。然后,看到他的小说,他的小说令我想到一个词语:情感唤起。一部作品是否应该以能够唤起读者(包括作者自身)的情感为追求并以此来评价这部作品的优劣得失?长久以来我审慎地认为这是片面的,甚至是可笑滑稽的。但是当这些年来我亲身经过了这些岁月,这些流淌过去的日子和人事,我想,会有什么比我们的存在更值得我们关注?又有什么会比人类的喜怒哀乐更加珍贵呢?那些苍白的语言那些干燥的文字那些枯涩的道理,真的比这些来得重要?
所以当我听说,刘童小说中几乎所有的故事都在现实生活中出现过时,我很惊讶。把所有朋友的真实故事拉进小说,牵涉到那么多纷争,那么多隐秘的事情,需要多大的勇气。但我始终相信刘童本身是一个诚挚的记录者,他把自己和朋友带进小说中,他不记录虚伪,他想让读者看到生活的本来面貌,他想让读者知道,生活可以很残酷,但也可以是绚烂的,是很有色彩的,是很HIGH的,即使最后一切都归于平淡,归于虚无。
榕树下给刘童赋予了一个称号:行吟少年。意为走在青春寂寞成长的道路上,不张扬不跋扈的刘童离开纷争,虔诚地用文字记录我们原本只能在梦中在回忆里才可能泛起的。因为我们所有人的青春就是这样的:从一开始的空白无物,到后来的极致飞扬,再到后来的阴霾满地,再到现在的尘埃落定,一切都在发生,一切也在结束。我们像无数个携手奔跑的小孩,在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道路上欢笑着前进,虽然我们身体内部某个隐蔽的地方藏着不为人知的梦想,但再累再苦也没有怨言,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每跑一步就会离梦想更近一步。
去年夏天,当刘童热火朝天做着节目的时候,他又出人意料地辞去电视台的工作,义无反顾地加入到考研的大军里。这又是一个我们无法想象的惊人之举。他有他的梦想,他在行走,奔跑,不愿意被僵化。
五个月“暗无天日”的日子过后,我们又在同一个屏幕上看到了刘童,他疲倦不堪,却不懈怠。一个月后,传来了他的好消息,又一个月后他放弃了调剂研究生的机会,他没有去美丽的昆明,他孤身北上。他说,他会坚持考研,就像坚持写作一样。
刘童的坚持,让我们看到了自己的希望。
北京已经深秋,冷得干涩。刘童一边说他的故事,一边给我泡咖啡。热气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