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旦行当扮演的“小姐”，与小旦行当扮演的“丫鬟”，是中国传统戏曲中十分常见的人物关系。作为一名小旦行当的演员，在三十多年的艺术生涯中，我跟很多的“小姐”搭档过很多的“丫鬟”，《入山门》中的“梅香”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丫鬟”之一。她聪明灵巧，率真大胆的人物形象，给了我很大的表演空间，对我的艺术提高有过很大的帮助。
　　《入山门》选自梨园戏小梨园流派传统剧目《郭华》，又称《胭脂记》，剧情讲述北宋年间英俊的秀才郭华邂逅美丽的商铺之女王月英，每日借买胭脂之机，追求王月英。两人相约元宵之夜，在相国寺山门私会。当晚，王月英在贴身丫鬟梅香的陪同下，来到相国寺山门。可是郭华却因为冒犯土地神，被施了法术，酒醉不醒。任凭王月英与梅香百般叫唤，都不清醒。无奈之余，王月英留下罗帕、弓鞋作为信物，怅然离去。郭华醒来，才知耽误了佳期，忿恨欲吞弓鞋自尽。最后，在开封府包拯的审判之下，才子佳人终成眷属。《入山门》演绎的就是相国寺山门相会这一段。
　　梅香在剧中的人物形象最突出的有两点，首先她是类似于《西厢记》中的“红娘”的人物角色，在郭华与王月英这对才子佳人中间牵线搭桥，是推动剧情发展的主要力量之一。其次，是她与王月英之间“似仆非仆”的独特人物关系。她是王月英的贴身丫鬟，但似乎比主人更加聪明大胆，不但不怕主人，有时还敢捉弄主人。与其说她是王月英的丫鬟，还不如说是为她出谋划策、使劲儿撺掇着她去跟郭华幽会的“闺蜜”好姐妹。
　　在《入山门》中，女主角王月英的人物形象始终是羞涩、含蓄、痴情、哀怨的，倒是梅香比较理智，时刻在指引着女主人该如何如何去行动，借以推动剧情的发展。两人一出场，王月英说她害羞不想去相国寺了，想要中途打退堂鼓，梅香马上指责她“前日龙济庙内才辜负伊人呢，今暝若还不去啊，娘子你真真得去当人命了。”王月英才提起胆量，跟着她来到相国寺山门。王月英在山门找不到郭华，也是梅香首先发现他坐在土地座上，并且帮王月英进去叫唤郭华。郭华叫唤不醒，她又使劲儿撺掇王月英进去亲自叫唤他，并且努力让他们两人近距离接触。直到确认郭华真的酒醉难醒，王月英想着就此离开，还是梅香提醒她要留下罗帕弓鞋作为信物，免得郭华明天醒来要怪罪她们没来赴约。王月英将罗帕包裹弓鞋，放在郭华怀中，哀怨不能自已。又是梅香极具理性化地提醒她，五更鸡叫了，再不回家，老安人天亮了找不到人，会出大破绽的，硬是把王月英带出了相国寺。
　　整场戏从头到尾都是梅香一个人在推波助澜，如果把这个关键人物拿掉了，戏便没法儿演了。在这里梅香充分展现了她率真大胆、有勇有谋的人物形象特点。在那个礼教森严的年代，家中尚有老安人的严肃管教，但是她还是敢趁着元宵夜晚赏灯的机会，带着女主人去相国寺找情人幽会。王月英害羞不敢，她硬着把她推上前去。在她眼中，爱情就应该大胆地去追求，不用在乎什么世俗的礼数，不用惧怕家长严厉的管束。梅香的大胆，来自她青春少年的率真，敢作敢为。但是她又不是一味地蛮干，该保持行动克制的时候，她也是会很理性的。她制止了王月英的中途退却，制止了王月英不留下信物就不明不白离去的错误行径，制止了王月英天快亮了还依偎在郭华身边、不肯回去的流连忘返。王月英是幸运的，因为她身边有梅香这么一位聪明能干、大胆理智的好丫鬟，让她的生活多了很多的乐趣与色彩，又会提醒她少犯错误。
　　梨园戏是宋元古南戏的活化石，保留了古代南戏“无丑不成戏”，喜欢用丑角的插科打诨来调节舞台气氛的艺术传统，《入山门》中的梅香或多或少地承载了这一功能。在这里她调皮可爱的人物形象特点展现得惟妙惟肖，主要体现在她与王月英“似仆非仆”的人物关系上面，时不时插科打诨，用一些诙谐风趣的手段与语言，戏弄主人王月英，使得她的人物行當在小旦的基础上，有点儿向丑行的彩旦偏离了。王月英在去相国寺的途中想要打退堂鼓，梅香就用手轻轻地拍了她的肩膀一下，说她“这次再不去，娘子你真真得去当人命了”，语言动作虽然简单，但却非常生动凝练地把梅香调皮直爽的“死查某鬼”形象刻画了出来。王月英要进山门见郭华，让梅香在门外把风，她就故意假咳嗽吓唬王月英，说是“婢是畏人来咳不出来，才随口学一声，呃嗯……呃嗯，怎，娘子，还响亮吧？”，弄得王月英哭笑不得，台下的观众更是乐不可支。她是个整天做家务重活的丫鬟，承重机能不可能会太差的，可她假装扶不住郭华，还假意要放倒他，硬逼着王月英亲自上前去帮忙扶住郭华。当王月英去帮忙扶住郭华了，她偏又将沉重的郭华全部放给王月英一个人去承担，王月英责骂她“要讨死”，她却反倒讥讽王月英“等到回去总有人得死”。她明明知道王月英心疼郭华，看到郭华酒醉呕吐，不肯醒来，她就偏偏当着王月英的面要去打骂郭华，弄得王月英拦护不及。当郭华酒醉不省人事，哀怨无奈的王月英只能脱下弓鞋作为信物，怅然离去，连台下观众看了也要为之恻然不忍的时候，她似乎觉得舞台气氛过于凝重了，还是要跳出来调侃一下，让月英脱下自己的鞋子给郭华，再穿她的鞋子回去，月英嫌她鞋子太大，穿不了，她就调皮地说道“人说大物做小物用，踏倒拖，拖到厝就有的换了”，让观众再一次哭笑不得。
　　王月英与梅香的人物关系，妙就妙在“似仆非仆”上面，两人表面上是主仆，其实却是地位平等的“好伙伴”一样。梅香可以不用太受主仆等级的限制，可以更加自由地发挥人物个性。这也给我们演员提出了更多的挑战，不能全部用本行的小旦演法去应付梅香这个角色，有时也要掺和进一些类似丑行的、彩旦的风格在里面，使梅香这个人物更加的生动灵巧、率性率真。
　　作者简介：
　　黄晓萍，福建省梨园戏实验剧团三级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