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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要用一场长途跋涉的战争去争抢一个文化人、一个佛教哲学家。
他派出吕光将军,作为这场抢人远征的司令。终于,在384年,吕光赢得了战争,抢到了鸠摩罗什。抢到了,就要送回长安,但路途确实是太远了,走了一半,才到凉州,就是现在甘肃武威。到了凉州,吕光将军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派他出来抢人的国君苻坚已经下台。苻坚先是惨败于著名的淝水之战,后又被杀。吕光想,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还要回长安呢?干脆,在凉州住下得了。反正有军队,一切都能安顿下来,他就做起了凉州的统治者。
那么,被他抢来的鸠摩罗什该怎么处理呢?吕光对他的学问并不太懂,但知道他是人人争抢的宝贝,必须严加看守。就这样,鸠摩罗什在凉州住了整整16年。
鸠摩罗什的父亲是印度人,母亲是龟兹国王的妹妹。他在龟兹,乃至整个西域,都是最高等级的佛教学者。这么一位大学者滞留凉州16年,能做什么呢?除了继续精修佛理外,他还在汉语学习上下了极大功夫。正好吕光派到他身边看守的那些士兵,来自中国很多地方,鸠摩罗什也顺便学会了很多汉语方言。16年,已使他成为一位精通汉文的语言学家,这为他后来在长安主持翻译工作,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他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位与唐代玄奘齐名的大翻译家。玄奘很多翻译,还要沿用他的经典译法,例如《心经》里的名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最早就是鸠摩罗什的译法,译得准确而又凝练,无法更改。
说到他到长安主持翻译工作,那又是另一场文化争抢大战了。原来,新的后秦君主姚兴突然想到前辈有一个稀世宝贝遗落在凉州,就下决心要抢回来。凉州怎么肯放?因此姚兴派出十万雄师讨伐凉州。结果,401年,鸠摩罗什被姚兴抢到了,来到了长安。
同样是由长安出发的争抢,第一次,鸠摩罗什还很年轻;但是,这条争抢的道路怎么这样长呢?当他真到长安时,已经57岁。
为了争抢一位文化人、一位哲学家、一位佛学家、一位翻译家,居然一次次派出重兵争抢,而争抢的路途又非常遥远。这样的中国,虽然有点儿荒唐,却让我感到骄傲。这样的中国,一定会孕育一个伟大的时代。
对凉州来说,几十年的马蹄,一会儿挟着一个文化大师来了,一会儿又挟着文化大师走了。但是,文化不像财富、权势那样,被抢走就没有了,文化有根,有气,有脉,只要来过就播下了种子。抢走了一位文化大师,却抢不走那里已经形成的文化氛围。没有了鸠摩罗什的凉州,依然是文化中心。
因此,在鸠摩罗什被抢走的38年之后,又有浩浩荡荡的军队来抢文化了,那就是北魏王朝的军队。他们的胃口很大,一口气抢走了3万人。
这下,凉州总该空了吧?也没有。到这3万人被抢走80年之后,浙江上虞出生的僧人慧皎编的十四卷《高僧传》所载僧人,一半是凉州高僧。
被争抢走的凉州文化,在各地蔚然成风。首先是大同的云冈石窟,尤其是处于中心地位的“昙曜五窟”,接着是洛阳的龙门石窟,最终落脚于长安。几乎整个黄河流域,都被凉州渗透了。考古学家宿白先生曾把这种现象说成是“凉州模式”,我在北大讲课时把它改成了“凉州风范”。
“凉州风范”因为在文化上功劳巨大,竟然获得了不可思议的报偿,那就是出现了一个归结性的世界级盛典。
一百多年之后,隋炀帝在凉州举办了一次隆重的“世界博览会”。
隋炀帝在7世纪初期即位后,便接受裴矩关于进一步拓展西域商路的建议,让河西走廊和凉州又一次鲜明地进入朝野视线。
山西人裴矩目光远大,在我看来,他是当时少有的“宏观经济学家”。他以“互市”的观念来反对古代的贸易保护主义,而且编制《西域图记》标明丝绸之路的三条行经路线,因此是重新疏通国际通道的关键人物。在他的鼓动下,隋炀帝居然在609年到河西走廊上与凉州并列又相邻的张掖,隆重举办了一场由西域27国参加的贸易盟会。
隋炀帝下令,凉州、张掖两地的仕女必须盛装出席。除了大量商品的展示外,凉州乐舞、西域诸艺和中原藝术家悉数会聚。参与的人群,摆出了绵延数十里的阵仗。西域各国使臣、商贾,再度为中国文化的宏伟气魄所震撼。
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古代“世界博览会”。初看似乎以贸易为重点,其实是中原王朝与西域各国全方位交流的重新启动。
因此,这又是以最鲜明、最隆重的方式,展现了中国文化的世界身份。
隋炀帝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亲临河西走廊的中原帝王。他亲自重新疏通丝绸之路的壮举,让我联想到他的另一壮举——开凿大运河。一条横向的走廊,一条竖向的运河,这实在是中华文明的两大命脉。他在位仅仅十四年,竟然准确地握住了这两大命脉,实在很不容易。不少史书对他颇有贬抑,因为他过于好大喜功、奢靡无度,但是我对他的一些大思路,却颇为肯定。
隋炀帝一死,唐朝就建立了。唐朝的话题很多,但显然一直保留着浓重的凉州风范。在此,我们不妨看两首《凉州词》。
一首是王之涣的: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