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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脾气有时候也挺倔的。”73岁的温儒敏坐在《环球人物》记者面前,说话慢悠悠的,聊起最近一件让他略微头疼的事——有人反映说,统编教材中的一位俄罗斯诗人“不爱国”,选入课文不合适。对此,温儒敏觉得这种判断过于简单粗暴,可又不得不花时间认真解释:“事实上,这篇课文不存在那些问题。经过了几十轮评审,课文的政治立场和思想艺术都得到认可,不能因为没有说服力的理由就随意撤换。”
这天中午,温儒敏在厨房忙着打电话请几位专家对这篇课文做出评价,写个说明。“结果一不留神,炒糊了菜。”说到这儿,温儒敏笑着捋了捋白发,叹了口气。采访中途,有两通电话打了进来,其中一位是儿童文学家曹文轩,他也参与了教材编写。两人就此事快速讨论了一番。
这种忙碌始于2012年,温儒敏被教育部选聘为中小学语文统编教材总主编。他曾在书中写道:“有什么样的教材,就有什么样的国民。”原本潜心文学研究的北大中文系教授开始和琐碎繁杂的事务打交道,有时还要站在舆论场的风口浪尖。
我們的采访刚好赶上了9月开学季。在这个新学年,统编语文教材已经覆盖了全国小学和初中全年级课堂,并在上海、北京、天津、山东、辽宁、海南6个省市的高中试点推行。温儒敏说,忙完这件大事,他想回到自己的书斋,静下心来,再写点想写的文章,再做些想做的学问。
“如果只是美文汇集,那编写教材太容易了”
翻看温儒敏的微博会发现,人们对教材的焦虑像是一团拨不开的迷雾,需要不厌其烦地澄清和辟谣。他几次想退博图清静,但又始终没能下决心,因为更多时候还是想沟通和理解。“教材是公共知识产品,特别是语文教材,社会性、实践性很强,大家都很关心,议论纷纷很正常。欢迎提意见,但反对拿教材炒作。”
2016年,中小学统编语文教材历时5年编写完成,随后温儒敏又担任了高中语文教材总主编。在人们的想象中,统编教材是由一个小小的编辑部完成,实际上编写组核心成员有四五十人,参与过编写工作的多达百人。
和以前相比,现在编教材更加注重科学性。“我们小时候认字都是随意的,‘上大人’‘化三千’,随便选容易的字让你写。现在哪个年级、哪个学段应该掌握多少东西,阅读达到什么水平,需要科学设置一个坡度。比如说一年级要认哪些字,都要经过字频、字理、字结构研究,最后挑出300个字来学。”温儒敏说。
选入教材的课文也发生了变化。小学课文几乎换了2/3。初中古诗文的体裁更加多样,从古风、民歌到律诗、绝句、词曲,从两汉论文到唐宋古文、明清小品,均有收录。高中教材还史无前例开设了《乡土中国》 《红楼梦》整本书阅读单元。
“课文很重要,要选中国传统文化和世界文化中最有代表性的经典。”不过,温儒敏希望大家明白,选文只是语文教材编写的一部分。“哪些文章上来,哪些文章下去,牵动着很多人的感情和神经。可如果只是美文汇集,那编写教材太容易了。”
与之相反,“不容易”体现在教材的每个细微角落。为了帮学生扫除读鲁迅作品的心理障碍,温儒敏为《藤野先生》的阅读提示做了修改:“鲁迅的作品语言,初读时可能会感到有些拗口,其实很简洁、幽默,富于感情色彩。阅读时宜放慢速度,细细品味。”类似的导语和习题,编写组会翻来覆去讨论,有的章节写了30多稿。
温儒敏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语文课本。1952年,他刚读小学,学的是《上学校》《升国旗》《小燕子》,这些课文充满生活气息。“也有《毛主席》《分田地》《努力生产》。后来语文更注重配合时代潮流,比如六年级课本中有《北大荒是好地方》《我们是接班人》等。”
改革开放后,部分传统名篇小步慢跑地回到语文课本。当时舒婷直抒胸臆,谈论什么是现代爱情的《致橡树》也被收入了高中语文。2000年后,“一纲多本”成为常态——刘翔奥运夺冠被写入上海市小学语文教材;关于航天英雄杨利伟的通讯被节选收入辽宁省语文教材;广东教材还收录了经济学家茅于轼的《市场经济中新的道德和法治》。可以说,语文教材经历了多个版本的更迭,为时代变迁留下了独特的文本注脚。
回忆当年的语文课堂,温儒敏印象最深的是“小说课”。课上老师带着大家读小说,课后他“连滚带爬”地读《西游记》,读到妖怪就多看两眼,不喜欢的就翻过去,就这样读完了《隋唐演义》《薛仁贵征东》一批章回小说。中学时,温儒敏已经是学校里的文学青年,摸一摸老师书柜上《安娜卡列尼娜》《草叶集》这些名著的书脊,就觉得挺美,既羡慕又向往。当时杨沫的《青春之歌》刚出版,书被一张张撕开贴到布告栏里,他和同学就挤在栏前,一边读,一边热火朝天地讨论。
温儒敏希望当下的学生也能找到这种“自由阅读”的状态,拥有个性化的语文生活,而语文教材就是关键的“读书种子”。除了给学生列出《平凡的世界》《海底两万里》《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等推荐书目,统编语文教材对读书方法也给了更加清晰的指导,精读、快读、猜读、跳读,“阅读速度快一点,阅读量大一些,懂得信息的选择与过滤,才能适应这个时代的变化。”温儒敏说,“说一千道一万,语文就是教人读书的。”
“关注语文教育是北大的传统”
1978年春天,温儒敏参加了研究生考试。虽然当时他已在广东韶关基层做了8年秘书,但是做学问、搞研究仍是他心之所向。最终,他被北大中文系录取,师从中国现代文学泰斗王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