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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中考让我活活褪了一层皮。无论如何，我终于考入了本市最好的高中。在父母看来，进了这所学校跟进入厌这没什么两样，所以他们考前对我大加鞭挞，如今得偿所愿，高兴异常如范进中举。新生入学报到那天，二位于位老人家亲自把我送到班里，然后在教室门口啦 着班主任热烈地展开了一场有关素质教育与应试教育的讨论。三人言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我在一旁干站着无聊得要死，只好打理起楼前区园里的景致
这花园很漂亮，后来听说是曾经师从梁思成的一位老校友，在母校若干年华诞时作为献礼而设计的。花园很小，却有青青修竹，淙淙流水，以及很多我叫不上名字来的素雅花卉，还有一架蔷薇从花廊顶上瀑布似的垂下来。
就在我看到那架蔷薇的时候，杜旭走进了我的视线。
以眼下流行的“花样美男”的标准来讲，杜旭算不得好看；即使在当年，恐怕他也与英俊、帅气之类的词汇扯不上关系。吸引我的，是他那种温和、宁静的气质。我初中上的那所中学，周围的小男生基本无心向学，只是每日贴花黄，把头发梳得油油的，下巴扬得高高的，敞着上衣，撇着嘴角，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翻版谢霆锋。像这样额头光洁、目光平静的男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简简单单的白衬衣、蓝裤子，很恰当地衬托出学生独有的文质彬彬，跟那些小屁孩儿的江湖气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特别是他那种温和的神态，我只在一位很敬重的语文老师身上看到过，如同绿茶那样滋味恬淡而气色清香，那应该是一种饱受文化熏陶的体现吧。总之，当杜旭从一架蔷薇后面走出来时，我觉得他与这个典雅的小花园那么贴切地融合在一起，简直有古诗的意境。
我当时有一个很强烈的念头，就是想知道他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如果他也是新生，而且恰好和我一个班，那就可以认识他了。他在花园里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上了楼，走到我们班门口，和几个男生聊了起来。我的心一阵狂跳，我甚至怀疑周围的人都能听到它跳动的声音。可父母大人和班主任仍旧旁若无人地大谈特谈，根本没注意我的变化。那时，他离我特近，我不好意思盯着看，只好假装眺望着别处，然后用眼角一眼一眼地瞟，就像舔冰淇淋那样，一下一下的。那几个男生好像跟他是初中同学，彼此很熟络的样子。他们聊得很开心。我更开心，想，果然是我们班的，太好了。我能够感觉到自己嘴角的笑意。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离开了他们，继续往前走，然后———走进了隔壁班的教室。天哪，怎么会这样？我大大地失望了。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知道了他叫杜旭。这个名字不陌生了，中考放榜的那天就见过。人家是榜眼，全市第二名。不知为什么，我从小就特别崇拜学习好的男生，仿佛学习好了人也会跟着光芒四射。从报到那天起，我就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了杜旭。后来听说他的书法也很棒，一笔圆润的隶书，连书法协会的老先生们都称赞有加。我不禁想，他那种温润的气质，肯定得了三分隶书的魂魄。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跟杜旭没有任何接触。我们学校的校风非常严谨，每个人都以学习为第一要务，以考大学为终极目标，个个目不窥园、心无旁骛。而且，在我们小城里，男女之防还是很严格的，彼此多说一句话都害怕别人议论。
可我自有方法接近他，女孩儿都有这种小心思。我的一个初中女同学跟杜旭分到一个班，而且恰好坐在他前面。每天上午课间休息的时候，我都会去找那个同学聊天。反正两个教室就隔一堵墙，方便得很。聊天的时候，我会趁机瞟上杜旭几眼。真的，只要看到他，就觉得这一天好充实、没白过；如果没看着———恰巧碰到他不在班里，就会特别沮丧。到了下午，一定再找机会弥补一下。
就这么着，几个月过去了，经过我的不懈努力，杜旭终于对我有了印象。倒不是因为天天在他跟前聊天的缘故，而是由于我的外语成绩。我相貌不出众，更非能歌善舞之辈，但我的外语很棒，先是拿下了校庆英语演讲比赛的大奖，又在两次考试中拔得全年级的头筹，甩了杜旭近十分。不久，全年级都知道五班那个戴宽边眼镜的女生是外语天才。终于有一天，当我又去没话找话跟那个女孩聊天的时候，杜旭捧着一本外语习题走到我跟前，很客气地问：“能不能告诉我这一题为什么选c不选b？”天哪，我当时几乎晕厥———他主动跟我搭讪！而且是谦卑地向我请教问题！我的快乐像泡沫一样溢了出来，急忙努力把它压下去，矜持地用简单几句话跟他说明为什么，然后连忙转过脸去，继续跟那女孩说话，一副“你打搅了我们，赶快走”的表情。可是，那天晚上，我激动得连写了三页日记，话题只有一个：我们说话了。
从那以后，我更加名正言顺地去他们班聊天，偶尔跟他探讨问题。有时碰到那女孩不在，我们也会简单地聊几句，当然内容仍限于探讨问题。即便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每天醒过来，想到又可以跟他搭上话，我就觉得阳光灿烂、鸟语花香，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高中的第一年很快过去了。夏天蔷薇花开的时候，我们升入了高二。高二开学后一周就要文理分班。这可是让我跟他在一个班里读书的大好机会。可是，我不知道他会怎么选择。我的物理成绩惨不忍睹，只能读文科了；可他呢？他的成绩那么好，读文科理科都可以。万一他读理科怎么办？万一我们被调换了教室，不再是只有一墙之隔怎么办？我每天从走廊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去聊天？别人会怎么看？这一连串的问题整个暑假都困扰着我。我想了又想，头都快想破了，最后决定去找他谈一谈。
可怎么跟他谈呢？当着别人的面问这个问题太露骨了，别人或许会说这丫头肯定特想和杜旭分在一个班。那就只有单独谈了。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设计这次浪漫的谈话，又花了一整天来积聚勇气。第三天的课间休息，我走到他面前，说，这本英语辅导书你上次跟我借来着，你拿去看吧。说完，就把书塞给他，头也不敢回地跑了。
那本书里，夹着一张条儿。
接下来的两节课，我的脑子完全空了，不知道究竟上的是数理化还是史地生。我揣测着杜旭的反应，情绪阴晴不定，同桌还以为我身体不舒服。
中午放学时，问题解决了。我在走廊里碰到他，他对我报以羞赧的一笑。这肯定是他答应赴约的表示。我一步三蹦地回家吃午饭去了。
那个下午的自习课好长啊。我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习题，背完了所有该背的例句，甚至还写了一篇作文来练笔，可还是没到放学时间。我的心都快焦了。终于，放学的铃声响起。我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等所有的人都走了，便贼一样悄悄地溜到花园里，躲在蔷薇架后面———这就是我定的约会地点。
那架蔷薇种得真是好，柔嫩的枝条瀑布一样直垂到地上，层层叠叠开满了粉色的花儿，仿佛一张精美厚实的波斯挂毯。南方的九月还是夏天，可炙烈的阳光根本无法穿透这具又厚又密的屏障。我一直喜欢躲在蔷薇架的阴凉下读书，而今天的心情更不寻常。我甚至轻声曼吟：“绿树荫浓夏日长，楼台倒映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是的，去年此时，当我第一眼看到杜旭的时候，想到的就是这首诗，闲适，清凉，优雅，就像杜旭给我的感觉。
我满心欢喜地等着。不一会儿，一个人影朝着这边移了过来，到了花架跟前便停住了，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一定是他！我对自己说。这个笨蛋，说好了是蔷薇后面嘛。我猫着腰钻出去，准备吓他一下。
迎接我的，是班主任两道冷森森的目光。
我浑身僵硬，就像被希腊神话里看一眼就会变石头的美杜莎盯住了一样。班主任什么都知道了，从他看我的眼神我就明白，女孩子对此一向敏感。一定是杜旭告发了我。完了！死定了！
“怎么还不回家？”班主任说。
我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愣愣地，一动不动。
“快回家去！”他大喝一声。
“啊！”我被惊醒了，丧家之犬一般冲出了学校，冲回了家里，冲进了自己的房间，扑在床上号啕大哭。母亲大人大惊失色，想来安慰我，却被我抓狂似的推出门外。我哭了一整晚。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男生，第一次给男生递条儿，第一次跟男生约会，就这么被毁了，就这么被出卖了。杜旭，我决不饶恕你！
可是，杜旭为什么会告发我呢？
我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终于使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我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不甘心这样被人涮。于是，我决定反击。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去面对父母的追问与老师的责难，同时决心努力学习证明我的优秀。
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一向好奇的父母并没有追问这件事（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很懂得保护女儿的自尊）。我来到学校，毅然决然地在分班表上填下“文科”二字。
分班的结果很快出来了，我读文科而杜旭读理科。我们都换了教室，很少能碰到。我也没有去讨还那本英语辅导书。
高考放榜的时候，我小小吃了一惊。我不知道自己跟杜旭报的竟是同一所学校，而且都被录取了。他读本硕连读的医科，而我是外语系。北上的火车上，我们竟然坐在同一节车厢里。我不想跟他说话，他到我的铺位来了几次，想要挑起话头，都被我用眼睛瞪了回去。
转眼是大二的寒假，我们一群高中同学跑去拜望恩师。是日大雪，我们围炉而坐，言谈甚欢。忽然，班主任开始拿我打趣，说那么老实的女孩子也会给男生递条儿。这些年我的脸皮早就磨厚了，讪笑着说谁让人家优秀嘛。班主任满脸鄙夷，说刘济成那小子除了长得好还有哪一点好。我愕然：刘济成是谁？一女同学插话道，不就是跟杜旭同桌的帅哥，很多女生都喜欢他呢。班主任继续说：那天语文课上他看英语题，被我没收了，谁知书里还夹着张条儿，我一看就是你的字。
大家哄堂大笑。而我如遭五雷轰顶。
我无比愤慨地喊了一句：“那张条儿，我是写给杜旭的！”
每个人都愣住了。
又是北上的火车，我坐在窗口看外面明灭的灯火，想着自己那些年的自作多情、庸人自扰，忍不住花痴似的笑。原来，年少的时光无论当时多么难堪，回首时却都是如此美好。
（插图：奚莲君）
这花园很漂亮，后来听说是曾经师从梁思成的一位老校友，在母校若干年华诞时作为献礼而设计的。花园很小，却有青青修竹，淙淙流水，以及很多我叫不上名字来的素雅花卉，还有一架蔷薇从花廊顶上瀑布似的垂下来。
就在我看到那架蔷薇的时候，杜旭走进了我的视线。
以眼下流行的“花样美男”的标准来讲，杜旭算不得好看；即使在当年，恐怕他也与英俊、帅气之类的词汇扯不上关系。吸引我的，是他那种温和、宁静的气质。我初中上的那所中学，周围的小男生基本无心向学，只是每日贴花黄，把头发梳得油油的，下巴扬得高高的，敞着上衣，撇着嘴角，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翻版谢霆锋。像这样额头光洁、目光平静的男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简简单单的白衬衣、蓝裤子，很恰当地衬托出学生独有的文质彬彬，跟那些小屁孩儿的江湖气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特别是他那种温和的神态，我只在一位很敬重的语文老师身上看到过，如同绿茶那样滋味恬淡而气色清香，那应该是一种饱受文化熏陶的体现吧。总之，当杜旭从一架蔷薇后面走出来时，我觉得他与这个典雅的小花园那么贴切地融合在一起，简直有古诗的意境。
我当时有一个很强烈的念头，就是想知道他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如果他也是新生，而且恰好和我一个班，那就可以认识他了。他在花园里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上了楼，走到我们班门口，和几个男生聊了起来。我的心一阵狂跳，我甚至怀疑周围的人都能听到它跳动的声音。可父母大人和班主任仍旧旁若无人地大谈特谈，根本没注意我的变化。那时，他离我特近，我不好意思盯着看，只好假装眺望着别处，然后用眼角一眼一眼地瞟，就像舔冰淇淋那样，一下一下的。那几个男生好像跟他是初中同学，彼此很熟络的样子。他们聊得很开心。我更开心，想，果然是我们班的，太好了。我能够感觉到自己嘴角的笑意。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离开了他们，继续往前走，然后———走进了隔壁班的教室。天哪，怎么会这样？我大大地失望了。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知道了他叫杜旭。这个名字不陌生了，中考放榜的那天就见过。人家是榜眼，全市第二名。不知为什么，我从小就特别崇拜学习好的男生，仿佛学习好了人也会跟着光芒四射。从报到那天起，我就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了杜旭。后来听说他的书法也很棒，一笔圆润的隶书，连书法协会的老先生们都称赞有加。我不禁想，他那种温润的气质，肯定得了三分隶书的魂魄。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跟杜旭没有任何接触。我们学校的校风非常严谨，每个人都以学习为第一要务，以考大学为终极目标，个个目不窥园、心无旁骛。而且，在我们小城里，男女之防还是很严格的，彼此多说一句话都害怕别人议论。
可我自有方法接近他，女孩儿都有这种小心思。我的一个初中女同学跟杜旭分到一个班，而且恰好坐在他前面。每天上午课间休息的时候，我都会去找那个同学聊天。反正两个教室就隔一堵墙，方便得很。聊天的时候，我会趁机瞟上杜旭几眼。真的，只要看到他，就觉得这一天好充实、没白过；如果没看着———恰巧碰到他不在班里，就会特别沮丧。到了下午，一定再找机会弥补一下。
就这么着，几个月过去了，经过我的不懈努力，杜旭终于对我有了印象。倒不是因为天天在他跟前聊天的缘故，而是由于我的外语成绩。我相貌不出众，更非能歌善舞之辈，但我的外语很棒，先是拿下了校庆英语演讲比赛的大奖，又在两次考试中拔得全年级的头筹，甩了杜旭近十分。不久，全年级都知道五班那个戴宽边眼镜的女生是外语天才。终于有一天，当我又去没话找话跟那个女孩聊天的时候，杜旭捧着一本外语习题走到我跟前，很客气地问：“能不能告诉我这一题为什么选c不选b？”天哪，我当时几乎晕厥———他主动跟我搭讪！而且是谦卑地向我请教问题！我的快乐像泡沫一样溢了出来，急忙努力把它压下去，矜持地用简单几句话跟他说明为什么，然后连忙转过脸去，继续跟那女孩说话，一副“你打搅了我们，赶快走”的表情。可是，那天晚上，我激动得连写了三页日记，话题只有一个：我们说话了。
从那以后，我更加名正言顺地去他们班聊天，偶尔跟他探讨问题。有时碰到那女孩不在，我们也会简单地聊几句，当然内容仍限于探讨问题。即便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每天醒过来，想到又可以跟他搭上话，我就觉得阳光灿烂、鸟语花香，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高中的第一年很快过去了。夏天蔷薇花开的时候，我们升入了高二。高二开学后一周就要文理分班。这可是让我跟他在一个班里读书的大好机会。可是，我不知道他会怎么选择。我的物理成绩惨不忍睹，只能读文科了；可他呢？他的成绩那么好，读文科理科都可以。万一他读理科怎么办？万一我们被调换了教室，不再是只有一墙之隔怎么办？我每天从走廊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去聊天？别人会怎么看？这一连串的问题整个暑假都困扰着我。我想了又想，头都快想破了，最后决定去找他谈一谈。
可怎么跟他谈呢？当着别人的面问这个问题太露骨了，别人或许会说这丫头肯定特想和杜旭分在一个班。那就只有单独谈了。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设计这次浪漫的谈话，又花了一整天来积聚勇气。第三天的课间休息，我走到他面前，说，这本英语辅导书你上次跟我借来着，你拿去看吧。说完，就把书塞给他，头也不敢回地跑了。
那本书里，夹着一张条儿。
接下来的两节课，我的脑子完全空了，不知道究竟上的是数理化还是史地生。我揣测着杜旭的反应，情绪阴晴不定，同桌还以为我身体不舒服。
中午放学时，问题解决了。我在走廊里碰到他，他对我报以羞赧的一笑。这肯定是他答应赴约的表示。我一步三蹦地回家吃午饭去了。
那个下午的自习课好长啊。我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习题，背完了所有该背的例句，甚至还写了一篇作文来练笔，可还是没到放学时间。我的心都快焦了。终于，放学的铃声响起。我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等所有的人都走了，便贼一样悄悄地溜到花园里，躲在蔷薇架后面———这就是我定的约会地点。
那架蔷薇种得真是好，柔嫩的枝条瀑布一样直垂到地上，层层叠叠开满了粉色的花儿，仿佛一张精美厚实的波斯挂毯。南方的九月还是夏天，可炙烈的阳光根本无法穿透这具又厚又密的屏障。我一直喜欢躲在蔷薇架的阴凉下读书，而今天的心情更不寻常。我甚至轻声曼吟：“绿树荫浓夏日长，楼台倒映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是的，去年此时，当我第一眼看到杜旭的时候，想到的就是这首诗，闲适，清凉，优雅，就像杜旭给我的感觉。
我满心欢喜地等着。不一会儿，一个人影朝着这边移了过来，到了花架跟前便停住了，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一定是他！我对自己说。这个笨蛋，说好了是蔷薇后面嘛。我猫着腰钻出去，准备吓他一下。
迎接我的，是班主任两道冷森森的目光。
我浑身僵硬，就像被希腊神话里看一眼就会变石头的美杜莎盯住了一样。班主任什么都知道了，从他看我的眼神我就明白，女孩子对此一向敏感。一定是杜旭告发了我。完了！死定了！
“怎么还不回家？”班主任说。
我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愣愣地，一动不动。
“快回家去！”他大喝一声。
“啊！”我被惊醒了，丧家之犬一般冲出了学校，冲回了家里，冲进了自己的房间，扑在床上号啕大哭。母亲大人大惊失色，想来安慰我，却被我抓狂似的推出门外。我哭了一整晚。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男生，第一次给男生递条儿，第一次跟男生约会，就这么被毁了，就这么被出卖了。杜旭，我决不饶恕你！
可是，杜旭为什么会告发我呢？
我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终于使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我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不甘心这样被人涮。于是，我决定反击。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去面对父母的追问与老师的责难，同时决心努力学习证明我的优秀。
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一向好奇的父母并没有追问这件事（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很懂得保护女儿的自尊）。我来到学校，毅然决然地在分班表上填下“文科”二字。
分班的结果很快出来了，我读文科而杜旭读理科。我们都换了教室，很少能碰到。我也没有去讨还那本英语辅导书。
高考放榜的时候，我小小吃了一惊。我不知道自己跟杜旭报的竟是同一所学校，而且都被录取了。他读本硕连读的医科，而我是外语系。北上的火车上，我们竟然坐在同一节车厢里。我不想跟他说话，他到我的铺位来了几次，想要挑起话头，都被我用眼睛瞪了回去。
转眼是大二的寒假，我们一群高中同学跑去拜望恩师。是日大雪，我们围炉而坐，言谈甚欢。忽然，班主任开始拿我打趣，说那么老实的女孩子也会给男生递条儿。这些年我的脸皮早就磨厚了，讪笑着说谁让人家优秀嘛。班主任满脸鄙夷，说刘济成那小子除了长得好还有哪一点好。我愕然：刘济成是谁？一女同学插话道，不就是跟杜旭同桌的帅哥，很多女生都喜欢他呢。班主任继续说：那天语文课上他看英语题，被我没收了，谁知书里还夹着张条儿，我一看就是你的字。
大家哄堂大笑。而我如遭五雷轰顶。
我无比愤慨地喊了一句：“那张条儿，我是写给杜旭的！”
每个人都愣住了。
又是北上的火车，我坐在窗口看外面明灭的灯火，想着自己那些年的自作多情、庸人自扰，忍不住花痴似的笑。原来，年少的时光无论当时多么难堪，回首时却都是如此美好。
（插图：奚莲君）